正午,前厅。 伯景郁在与庭渊商讨去西南府的路线。 此处往西南府的府衙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伯景郁想十月初出发,时间上也差不多,总府这边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官员该升的升了,该降的也都降了,那些该杀的也都杀了,民心也都安定了,确实也该继续巡狩,往南方去了。 在西南府过年,过完了年顺着西南府走陆路入西州,再顺着沿岸一路北上,环西州巡查。 伯景郁是计划明年用一整年的时间巡查西州,西州要比其他地方更仔细对待。 眼瞅着进了十一月,雪都下了两场,好容易雪层消融,碰到天晴太阳大的日子,村里说笑声明显多起来。 院子里,庭渊坐在背风的角落纳鞋底,竹哥儿学着剪鞋面和鞋样子,这里有太阳,又没风,晒得浑身暖洋洋。 二黑跑过来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打盹,听到他俩说话会摇摇尾巴,继而又睡迷了,它如今长大了好多,身上厚厚一层毛发油光水滑,看着就暖和,连尾巴都粗了些。 “娘怎么还没回来。”竹哥儿朝门外看。 昨天许永安家杀肥猪,苗秋莲带着他俩去买了十斤肉,说今天要炖肉吃。 庭渊笑着说:“快了,急什么,娘肯定记得。” 他娘串门子去了,一年到头也就冬闲时能逮个空子说笑取乐,看看时辰,也该回来了,不然赶不上饭时。 日子再好,肉和鸡蛋都是稀罕东西,鸡蛋还好,平时隔几天能吃到,像炖肉这样的硬菜大菜,苗秋莲是不放心他俩弄的。 说话间,提着针线篮子的苗秋莲就进了门。 “娘。”竹哥儿放下鞋样子,笑得眼睛弯弯,抬脚就往灶房走,说:“娘,我给你打下手。” 苗秋莲一看他就知道是馋的不行了,笑道:“好,那你来。” 庭渊正要去帮忙,毕竟他比竹哥儿大,一听这话,他将鞋底子放在膝盖,抻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说:“那娘,我就不进去了。” 太阳很好,晒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苗秋莲瞪他一眼,说道:“还不过来看着学,以后嫁了人连肉都不会炖,人家笑话的是你娘我。” 庭渊这才懒洋洋站起来,眯着眼又打个哈欠。 二黑横在他脚前面躺成一长条,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见他要走,毛茸茸的脑袋刚抬起来,就像支撑不住一样又倒下去,睡得动都不想动。 庭渊笑骂一句懒狗就走了。 炊烟升起,大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滚开,肉香顺着风飘得很远,闻见的人都忍不住吞口水。 二黑早在院里嚎叫,急得团团转,它之前进灶房被苗秋莲撵出来,就乖乖待在灶房门口不断转悠,庭渊还看见了它嘴边滴下的口水。 锅里不止有大块的肉,还有骨头,苗秋莲用筷子插进肉里,见烂熟了,才给竹哥儿和庭渊一人捞了根肋条。 用指头捏一点盐洒在肋条上,即便烫手两人都不愿松开,只需用嘴一抿,肉和骨头就分离,有盐味的肉嚼起来那叫一个香。 苗秋莲自己也捞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吃,说道:“肥膘子也好吃,油汪汪的。” 大部分肥肉昨天已经剔下来,打算炼猪油,剩这点肥瘦相间的五花她特地留着,就是为了炖着吃,她和庭铁山最爱这一口带肥油的肉,吃起来解馋。 竹哥儿嗦着肋条骨,嘴巴沾了油光,说:“娘,调个酸醋汁子,不然吃多了油腻,胃里也难受。” 苗秋莲不光炖肉有一手,调的蘸肉汁子也香,酱少醋多,酸中带一点酱香味,有时还捣些蒜,遇到有一层肥的肉,蘸个汁子又解腻又香。 “好,你俩吃完先给你阿奶送一碗,碰见狗儿和你爹,让回来吃饭。”苗秋莲边说边拿碗调汁子。 庭渊把肋条骨扔给二黑,狗崽子一口叼住咯嘣咯嘣咬起来。 他拿大碗先舀了七八块子肉,肉切得大,这些就很多了,又舀了点肉汤,捞了两根肋条骨横放在碗上,和竹哥儿出了门往老宅那边走。 还没走几步呢,就看见匆匆往家里赶的狗儿,今天没活干,他和村里几个小子抽陀螺玩耍,这会子到饭点,想起他娘说要炖肉,脚下就有些着急。 “炖好了都。”他看见那一碗肉和骨头,眼睛都移不开。 庭渊笑道:“快回去,先捞根肋条吃,我俩给阿奶送去,爹呢?” 难得偷闲,庭铁山今日也在外面串门子。 狗儿急着回家,边走边说:“方才看见他往老宅去了,该是在那里。” 到老宅后,庭铁山果然在,正在院里和他大伯说话。 庭渊喊了人,先把肉碗端进他阿奶屋里,知道他俩急着回家吃肉,方红花就没留,笑着送他几个出门。 到家后,庭铁山还打开酒坛倒了两碗酒给他和苗秋莲,几个孩子争着抢肉吃,都满嘴油光,他俩边吃肉边喝酒,浑身暖意融融,寒冬都似好过了些。 *泥哨在小孩嘴里吹响,声音各不同,有像小鸟脆鸣,有像鹰隼尖啸,小一点的孩子不会吹,只能发出“嘟嘟嘟”的动静,傻乎乎跟着大孩子一边跑一边笑,热得脸蛋红扑扑。 又是一个大晴天,连风也赏脸,没有吹得人不敢出门,太阳明晃晃照耀下来,村里不少人都在门外玩耍,热闹极了。 土墙根下,裹着破袄子的几个老头或蹲或坐,手里都拿个烟杆子嘬嘬抽烟,晒得发黑的脸上遍布风霜,偶然抬头眯着眼看天,和身边认识一辈子的人说两句过去的事,所言依旧只是小河村这小小一方天地。 不远处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年轻汉子抽陀螺玩,要么用布条拧了缠在树枝上做鞭子,要么随手拿些有韧性的干草叶子就抽打起来,笑着比谁陀螺转得更久,兴起时哄笑着夹几句没那么脏的村话俗语。 竹哥儿早听见外头笑闹声,拿了新做的毽子拽着庭渊和狗儿出门玩耍。 庭兰瑜不耐烦和他两个玩,踢几下毽子就去找了同龄的半大小子嬉闹。 见有在青石板上推枣磨的,竹哥儿便撇下毽子,回家挑了几颗干枣兴冲冲围上去,忙得像是不知道要玩什么好。 庭渊没拦他,让去撒欢。 苗秋莲出来,见两个小的都跑了,剩庭渊一个,附近几户人家的双儿和姑娘要么没出来,要么早结伴到别人家院子里玩耍去了,她笑着挽起袖子,说:“兰哥儿,和娘踢,看谁踢得多。” 庭渊原本要进去,闻言笑眯眯将毽子扔向空中,右脚接住踢起来,口中念着数。 西邻家刘桂花和几个妇人还有上了年纪的老夫郎坐在门口晒暖,见他在踢毽子,一边和苗秋莲说闲话一边还帮着数数。 庭铁山在家闲的没事出来看,村后那片空地上,狗儿和七八个小子在玩斗鸡,一个个盘好腿乱碰起来,也没个章法,他看了直摇头。 太阳大,跑一阵子只觉浑身是汗,有小孩嚷嚷热,要解开衣裳凉快,被他娘追上去,骂着把衣裳系好,大冬天的,稍微见个冷风就能吹出病。 毽子起落,庭渊踢了二十七个后没接住,从地上捡起来抛给他娘。 苗秋莲一个是穿得厚,另一个是上了年纪,腿脚没那么灵活,一脚踢起来只觉闪了一下,她连忙稳住,笑道:“到底老了,胳膊腿都是硬的。” 村里中年汉子冬闲时常常三五成群吃酒,有时划拳有时吹牛,庭铁山因见他娘俩个在门口踢毽子,也有些心动,于是在旁边看着,他岁数都这么大了,不好和那群小子一样去玩斗鸡,踢毽子倒是没什么。 苗秋莲只踢了六个就败下阵来,看一眼庭铁山,将毽子扔过去:“他爹,你也踢几个,动动腿脚也是好的。” 庭铁山面上不显,实际很乐意,接了毽子抬脚就踢,隔壁门口坐的都是成了家的妇人和夫郎,大多都有些年纪,彼此并不用避嫌,连周平出门来看热闹,见他在踢毽子,犹豫着,脚下往这边蹭来。 比起别人,四邻都是熟人,庭渊又是小辈,爹娘也在身边,因此不用避开。 刘桂花看见周平模样,大声笑着对庭铁山说:“他叔,让石头爹也耍几下,今日若耍不成,他肯定要惦记好几天。” 闻言,庭铁山一脚将毽子提给周平,周平手忙脚乱赶紧接住。 村里的热闹在来了几个外村人之后被打破,要说是回娘家陪探亲的,一路倒不会引起所有人注意,走进来的几个年轻汉子都是一副懒汉无赖相,衣裳不甚干净,脸瞧着也没洗净,挠挠脖子再顺着脖子把手伸进领子去挠痒,流里流气的眼神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要么面相看上去就凶,尤其当头的那一个。 几个在家门口玩耍的中年汉子聚拢在一起,其他年轻汉子也暂停了手里的事物朝这边看来,如此架势,再凶的地痞流氓也没敢多看这些妇人和夫郎一眼。 “娄进,你来作甚?”庭铁山和周平几人问道。 娄进正是为首的人,见有人问话,他虽不认得,但也赔笑着说:“这不是冬闲了,上山和几个弟兄看能不能抓几只兔子打打牙祭,你们忙你们忙。” 显然知道不受待见,他六人说完没有多停留,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带的人不够多,况且在别的村里,不是能轻易打人耍混的,回头要是真结了仇,再算账也不迟。 几人在村后消失,庭铁山和周平拧眉看了一会儿,对这群人的到来显然不满。 那娄进是娄家村有名的恶霸,原先只是小打小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这两年不知在哪里发了一笔横财,竟招了些地痞无赖一起厮混吃酒,越发霸道了,甚至欺男霸女强买强卖,家富人丁多的他不敢明着欺负,只挑寻常人家下手,太穷苦的没几个钱财,他还看不上,在方圆几十里内名声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