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系统:艰虞别院凶杀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15点。]
朝轻岫看了眼那个“1”点。
可能因为她也是幕后策划之一的原因,所以系统这回在侦探点数的给予上非常吝啬。
[系统:经检测,用户提前解决“红叶寺高僧被害案”, 获得侦探点数5点, 名气值10点。]
[系统:丘垟分舵内应事件已解决, 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系统:检测到用户名气大幅上升, 当前声望为“可怕”……]
朝轻岫目光转过来时, 系统提示忽然模糊了一瞬, 随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系统:检测到用户名气大幅上升,当前声望为“尊敬”,获得书籍《荣氏造假指南》。
备注:该书籍需要用户自行获取。]
朝轻岫眉毛扬了一下。
想到上次的《腐骨经》, 这一回的《造假指南》, 朝轻岫若有所悟——想成为一个好的侦探,就需要充分了解坏蛋们的想法, 侦探系统一定是在往知己知彼的反向上培养自己。
上司没说话, 许白水就在旁边认真思考着这段时间的经历,面上的表情从不解到明悟,再到若有所思, 随后向前一欠身:“多谢帮主指教。”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回礼:“无须客气, 在为少掌柜解释的过程中, 在下也收获良多。”
她没说谎,要不是跟许白水复盘了这么一把,还不知道侦探系统什么时候才愿意将结算信息吐出来。
许白水抻了下懒腰, 有点不舍地站起来:“若是帮主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给非曲帮忙了。”
朝轻岫赞叹:“少掌柜当真勤勉。”
许白水干笑两声——因为徐非曲总不肯打赌, 所以她就跟对方立了这么个单方面的赌局,对方输了没有惩罚,要是她猜错了,就得去给徐非曲搭把手。
生意人,总得讲信誉,许白水自己不能耍赖,当然要是朝轻岫出言挽留,那么自然……
朝轻岫声音温和:“少掌柜现在出发,还能赶得及明天回城吃早饭。”
许白水:“……我去别院前会多带点夜宵的。”
她逃避工作的计划彻底破产。
朝轻岫闻言,抬目轻轻扫了了简云明一眼,原本在房间充当背景板的简云明也遵照她无声的指令,随许白水一起退下。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朝轻岫走到桌边,低头看着自己摆到一半的棋盘。
朝轻岫静静凝视片刻,此刻若有外人在旁,会发现此时的她神色举止比往常任何时候都为文雅,然而朝轻岫眉宇间总有一种与书卷气不同的、更加强烈且冷淡的气质,让她纵然在安静时,也有无法收敛的锋芒。
她低眉看了一会,随后毫不在意地拿起一枚黑子。
“咚”的一声,多余的棋子被扔回盒子当中。
新的棋局还未摆好,在此之前,朝轻岫自然会将某些多余的东西从她的棋盘上清除出去。
不过围棋是回合制游戏,从没有单方面输出的道理,一方动手之后,自然轮到另一方布子。
朝轻岫倚在棋盘旁,漫不经心地猜测着,对方下一步,是会直接动手,还是先试探一番?
“应该是试探吧……”朝轻岫自言自语,“前情未明时就肯下决断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她说话时,又望向窗外,看着许白水离去的方向。
此刻对方多半已经出门了,她是不二斋的少掌柜,各地都有人脉。
就像之前在别院中说的那样,生意人,总能比别人更早知道各种隐秘情报。
*
今天天气虽然还是冷得很,阳光却十分不错。
街边的小贩用力吆喝,招呼客人来自己摊位上看看,还煞有介事地宣称,说再过一段时间,天气肯定会变得很糟糕,客人们一定要在气候还适合出门的时候,赶紧屯够过年用的东西。
许白水懒洋洋地走在喧嚷的人群中,她没骑马,只从问悲门中带了个随从,就溜达着走到街上去买馅饼。
她闻着味道,走进一家店铺,然后熟练地开始点单:“羊肉馅、兔肉馅,还有鹅肉跟獐子肉的各要五块,再来三块笋子馅跟果子馅的。”
掌柜忙应了一声,小跑过来,亲自替许白水将馅饼包好。掌柜一眼扫过站在后边的护卫,悄悄欠了下身:“十七娘子,城内有些骚动。”
许白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专注地观察着馅饼的质量,随口:“怎么说?”
同一个人在不同场合中的称呼自然会存在区别,许白水跟朝轻岫等人在一块时,常被称为少掌柜,跟许白水一块来江南的手下也会这么喊她。
可如果是许大掌柜那边的人,则多会称她为十七娘。这是因为许大掌柜家中后辈数量跟种类都十分丰富,首先亲生的孩子就不止许白水一个,加上后面陆续收养的孩子、同族中的侄辈等等,导致许白水在家里直接排到了十七。
掌柜:“跟问悲门有关。”
许白水眉目一凝,微微点了下头,示意细说。
“小的听到消息,不止寿州一带的江湖势力并不赞成问悲门更换门主,连问悲门自家的人,也更倾向于让岑老大留任。”
许白水:“消息传得还挺广……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吗。”
“暂未查得。”
许白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我记得这里是十一哥的地盘吧,他知道这事吗?”
掌柜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许白水点头:“我知道了。”
——为少掌柜提供情报很正常,在两个少掌柜之前反复横跳就难免会让自己的生命安全跟职场前途都遭遇点未知的考验。
许白水问掌柜要了纸笔,匆匆写了张条子,又打包了一些她觉得还不错的馅饼,交到跟她出来的护卫手中,让人送回问悲门里面。
护卫看着交到自己手上的馅饼,无言片刻,只好跑回去给朝轻岫送零食。
作为被诸自飞亲自训练出的精英弟子,护卫平常很少做跑腿的活计,奈何进来永宁府近来事情太多,导致门中人手严重不足,而朝轻岫原先的下属们,都分散在郜方府还有三个分舵那边,无法往陪都抽调太多人力,目前只有寥寥数人过来。
盏茶功夫后。
护卫恭恭敬敬地将馅饼交到朝轻岫手上,后者看了看面前的零食,又看了看送零食的人,微微笑了下:“请替我转达,就说多谢少掌柜惦记。”
朝轻岫嘱咐一句后,又道:“说起来,我记得今天施州那边送了人过永宁——劳烦你去问一下查姑娘,要是她现在安顿好了,便来见我一面。”
反正不过顺路说句话的事,护卫立刻接下了朝轻岫的任务,将她的话转达给了正在房间内静坐的查四玉。
*
樟湾税银失窃案后,查家剑派的人就集体从护卫税银的队伍中退出,查四玉跟查二珍一块陪着堂祖父返回老家,没过多久,成为新任派主的查四玉就遵照堂祖父的吩咐前往郜方府,准备投效朝轻岫。
查四玉遵照礼数递门帖求见,自拙帮总舵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只是一直都没让查四玉见到帮主本人——这倒不是颜开先等人刻意给小姑娘脸色看,实在是朝轻岫本人行动太过飘忽,一直没在郜方府刷新。
不过颜开先也没忽略查四玉,她在接到寿州那边寄回来的信件后,默默无言了许久,最后决定派人去永宁府,并把查四玉顺便捎上。
与觉得摸鱼更快乐的许白水相比,查四玉反而希望自己能得到朝轻岫指派的任务,随便什么任务都行。
只要朝轻岫肯用她,总归是一件好事。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有人喊了她一下:“查姑娘,帮主唤你。”
查四玉立刻提剑站起,抖擞精神:“来了。”
传话是护卫的任务,带路却不是,她匆匆为查四玉指了下方向,便快步离开,准备跟许白水汇合。
查四玉脊背挺得很直。
对她而言,问悲门是十分陌生的地方,而且在决定去投靠朝轻岫的时候,查四玉也并未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职场居然会位于永宁府。
风云变幻,查四玉觉得自己,还有这个查家剑派,都不过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
他们可能随风而起,也可能被吹到不知名的远方,埋葬在尘埃当中。
*
思齐斋就在不知蝉附近,过去的路不太好认,查四玉在心中默默记着大致方位与附近的情况。
作为自拙帮的人来永宁府后,查四玉就一直有着强烈的被观察感。
越靠近思齐斋,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她能察觉问悲门内的微妙气氛。
对于不知内情的人而言,朝轻岫取岑照阙而代之的整间事情显得过于突兀,前者对此也表示理解,所以没有太表现得太强硬,给了其他人充分的接受空间。
查四玉走到思齐斋门口,发现大门压根没有关。
她站在外面,就能看到朝帮主正在桌前写信。
朝轻岫听见声音后只抬了下头:“随意坐。”
第212章
朝轻岫写完最后几个字后, 将信纸放在一边等着干,然后才对查四玉道:“你来了自拙帮后,一切可还习惯?”
态度很温和,仿佛从未与查家剑派产生过龃龉。
查四玉垂着头:“一切都好。”又道, “大堂主也很照顾我。”
听见“大堂主”三字, 朝轻岫笑了起来:“你来之前, 大堂主可说了什么,有没有怪我不回总舵?”
查四玉嘴唇动了动——对于朝轻岫久不在家的行为, 颜开先虽然没有评价得太直言不讳, 却同样没选择沉默是金。
不过有些话大堂主可以说, 她一个刚投靠过来以前还有旧怨的人却是不好出口。
思考了好一会,查四玉勉强道:“大堂主很惦记帮主。”
朝轻岫看着查四玉,决定不去深究颜开先究竟是怎么惦记她的。
虽然查四玉有些拘谨, 幸而朝轻岫本人很能体谅下属的情绪, 于是换了个话题:
“我素闻查家剑派大名,知道贵派自查老爷子以下都不惯行走江湖, 除我之外, 很少与人结怨。查老爷子叫姑娘过来,自然是前事不究的意思。既然查家剑派愿意高抬贵手,朝某亦绝不为难, 姑娘要回家的话, 可以将我的意思带给老派主。”
查四玉闻言, 立刻单膝跪下,果断道:“我不回家。我已经想好,愿意听从朝帮主吩咐, 为帮主尽忠。”
朝轻岫就点了下头,问:“你擅长什么?”
查四玉迟疑:“我擅长杀人。”
朝轻岫微微扬眉, 旋即放缓声音道:“一时半会间,倒是没人需要烦你出手。”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就先跑一跑腿,正好熟悉下永宁府的情况,别的事情日后再说。”
说话的时间,信纸上墨迹已干得差不多,朝轻岫将信装好,并滴了蜡油封口,然后用私章将蜡油压平。
查四玉无意中看见,朝轻岫私章的内容是“载欣载奔”。
……还挺活泼。
朝轻岫:“劳你将信送到陆月楼陆公子府上,然后把陆公子的回复带给我。”
在收到许白水的纸条后,朝轻岫对现下的情况就愈发有数了——虽然幕后黑手已经输了一局,可换了她来策划,也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失败选择就此罢手。
反正问悲门这边情况复杂,严良节跟宿霜行两人手下的死忠未必已经清理干净,正好煽动一二,散布点类似“朝轻岫用阴谋赶走了岑照阙”的流言,就算无法改变大局,起码能给问悲门的继任者添点堵。
如今流言已起,目前符合条件的散播者大约有两方,不是孙侞近,就是陆月楼,当然要让朝轻岫判断,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道全选题。
朝轻岫心知,人心易变也不易变,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遵循惯性生活着,所以对空降到此的自己会怀有相当的戒备。
幸好诸自飞还在,他对结义大哥忠心耿耿,而且一向勤恳,有他一力支持,朝轻岫上位就不会那么艰难。
朝轻岫本准备自己动手按下流言,想了想,决定给陆月楼去一封信,算是看一下对方的态度。
查四玉接了任务离开后,思齐斋内又一次只剩朝轻岫一人。
问悲门新旧两任盟主并非所有习惯都不同,比如无论是岑照阙还是朝轻岫,身边都不喜欢留太多人。
朝轻岫住处的玩器不多,比较引人注意的就是棋盘,别说跟别的大帮派首领比,哪怕放在中小型门派里,也能称一句简朴——不算岑照阙,朝轻岫觉得他的居住偏好已经不是简朴派,而是钻木取火派
很少有仆役过来,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收拾朝轻岫的棋盘,如果有熟悉她的人在旁,会发现上头的棋局常换常新。
棋盘旁点了驱虫的熏香,烟气腾起,仿佛山间流淌的云雾,让黑白两色的棋子都变得模糊不清。
*
永宁府是大夏陪都,一年四季都热热闹闹,加上问悲门对周边江湖势力约束有方,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大型斗殴事件,算是一个难得的和平安泰之地,许多达官贵人、武林名门在此都有产业。
陆月楼的府邸同样设在城中,他目前的居所本来属于郑贵人一族,后来由郑家给到韦念安手中,又被韦念安送给了他。
查四玉出门后问过方位,就骑上了马——永宁府是大城,允许居民在城内骑马溜达,只要不随意纵马就行。
她到的时候,陆月楼正在后院中,跟荀慎静还有文博知两人喝茶。
荀、文二人都是陆月楼的心腹。
陆府的后花园被仆役收拾得很整洁也很雅致,院子里还有一棵桂花树,这棵树的年份已经很长了,树冠被修剪得很像伞盖,很适合主人家在旁边铺张席子,坐在上头赏景饮茶。
如今虽然已不是秋天,陆月楼照旧坐在桂树旁,专注地煮水,泡茶。
袅袅升起的水汽,清新的茶香,周围一切都让他觉得心境正逐渐变得平和。
陆月楼泡茶的动作带着一种王孙公子的轻缓优雅,让人只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安宁。
然而这一天的平静美好,在陆月楼听见“朝帮主派人求见”的消息后,还是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变化。
熟悉的称呼传入耳中后,荀慎静拿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凝固在半空中:“朝帮主派来的是谁?”
护卫低着头:“没有见过,不像本地人。”
荀慎静还想再问,却见陆月楼摆了摆手:“是谁都无所谓,只要那人是朝帮主的使者,就不能待她失礼。快请人进来。”
文博知:“既然府中人不清楚身份,应该不是原来问悲门里的熟面孔。”
陆月楼:“朝轻岫又不是无家无业的人,她打算在永宁府扎根,肯定得调些用得惯的人手过来。”
荀慎静本没猜到来人身份,听见陆月楼的话后,心中灵光一闪,忽然道:“虽然护卫认不得来人,但说不定咱们能够认得。”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厅堂上。
中断了煮茶活动的陆月楼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小姑娘,片刻后道:“陆某记得你,你是查家的四玉姑娘?”
查四玉:“是。”
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像已经忘了家里跟陆月楼之间发生的所有纠葛。
陆月楼示意她将信放下,然后客客气气道:“辛苦查姑娘了。除了信之外,朝帮主那边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查四玉:“帮主要我等一会,将陆公子的回信带给她。”
并没打算立刻就看信并回复的陆月楼:“……”
陆月楼在江南武林素有美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常有礼贤下士的举动,虽然朝轻岫的态度显得有些强势,他却未拒绝,而是用目光示意,让身边侍卫信用托盘呈上。
护卫走到距离陆月楼五步远时停下,文博知走过去,先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信封,看陆月楼不反对,于是直接动手替上司将信拆开。
文博知倒不是越俎代庖,而是听说朝轻岫心狠手辣,且十分擅长下毒,很担心她准备在信上做手脚,用最直接的方式清除掉身边的隐患。
——虽说事后韦通判一定会因此去找朝轻岫的麻烦,但陆月楼本人,显然不希望自己就此告别南地的江湖风云。
“公子,请看。”
陆月楼一目十行看过信中内容,神情不自觉凝固,然后道:“带四玉姑娘下去坐一会,在下马上就写回信。”
等查四玉走了后,荀慎静才问:“朝轻岫说什么了?”
陆月楼顿了下,回答:“她说城内流言四起,希望我能帮忙往下压一下,她会记得这份人情。”
说话时,陆月楼的表情颇为感慨。
其实信上的文辞比陆月楼表达出来的更谦逊,写的是“朝某初来乍到,武功低微,且德行浅薄,实不足担当重任。蒙岑门主以基业相拖,心中惶恐”等等,态度十分客气,满纸都是弱小无助。
“……”
陆月楼清楚,自己虽然还没有跟朝轻岫正式撕破脸,但双方的关系究竟如何,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明白,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两人曾因问悲门门主之事产生过剧烈争执。
利益的冲突,理念的冲突,甚至是行事风格上的冲突,使得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朋友。
不过朝轻岫信件上谦辞中有一点是对的,与岑照阙相比,初来乍到的她,根基还是太过浅薄。
荀慎静不解地看着信,怀疑朝轻岫来信其实是在挑衅,带着胜利者居高临下的嘲讽。
她问:“朝轻岫为什么觉得咱们会帮忙?”
陆月楼:“朝帮主在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宿霜行打算退出问悲门,而且朝帮主说,如果五娘子无处可去,她可以将人送到我这边来。”
宿霜行是陆月楼埋藏在问悲门内的一颗棋子,虽然棋子已经暴露,但好歹帮着办了那么多年的事。
如果陆月楼想要试着救一救对方,朝轻岫愿意居中牵线。
他支起头,问:“你觉得朝帮主是真心想用宿霜行换我帮一次忙吗?”
文博知谨慎道:“或许只是试探,想知道公子今后会如何选择。”
按照文博知的猜测,朝轻岫可能是想问,陆月楼那边是要现在就跟她为难,还是等会再说?
毕竟永宁府是问悲门的老巢,岑照阙能做那么多年的江南武林魁首自有他的本事,如今岑照阙人又没死,依靠旧日声望把流言往下压一压还是可以的。
朝轻岫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就给陆月楼递消息。
荀慎静:“我赞成老文。”
陆月楼沉吟。
其实他也倾向于朝轻岫只是试探,既然如此,眼下那就只剩两件事需要考虑——是听她的好,还是不听她的好。
……两种选择都挺沉重。
第213章
陆月楼感叹:“我还记得当日刚见朝帮主的情景。”他出神片刻, 旋即失笑,“未曾想到仅仅过了一年,我竟不敢直接拒绝她的要求。”
荀慎静:“公子只是谨慎。”
陆月楼淡淡:“那也是朝轻岫值得别人谨慎。”
他转过头去,对着心腹叮嘱:“也罢。替我写一封信, 就说问悲门新任门主的吩咐, 陆某岂能不遵……”说到一半, 陆月楼又摇头,“不, 还是由我亲自写。”
荀慎静目光动了下, 不过还是低头称是。
负责跑腿的查四玉就在外面等着, 等待的时候有仆役送了茶水跟精致的点心来,查四玉却一眼不看。
她身体有些紧绷,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剑柄, 奈何现在是在旁人府上, 查四玉又按耐住了自己想要摸剑的打算。
查四玉希望陆月楼能快点写出回信。
肩负了客人期待的陆月楼已叫人捧了笔墨纸砚来,他斟酌了下词句, 随后在纸上一挥而就, 又嘱咐了一句:“稍后阿荀再去问问许少掌柜,看他现在方不方便来一趟。”
陆月楼口中的许少掌柜不是许白水,而是许家的十一郎, 大名许鹤年。
就像许无殆在认定朝轻岫具备潜力后就派了许白水过去一样, 当日陆月楼在江南扎下根后, 许大掌柜也派了一个儿子过去辅佐他,主打一个四面撒网,坚决不漏下任何一条可能越过龙门的大鱼。
其实许无殆也曾想派个孩子到岑照阙身边, 不过被问悲门拒绝。
事后想想,这对不二斋而言也算好事, 毕竟问悲门高层的人事关系已经过于复杂,不适合再让许无殆来插一手。
陆月楼很随和地接受了许家来的孩子后,也派人仔细调查过对方的背景,基本掌握了许鹤年的底细——其实从血缘上算,许十一郎只是许大掌柜的侄子,只是他自幼失怙,一岁多时就被抱到许无殆身边,成为了后者的养子。
在陆月楼这边,许十一郎担当的也是类似客卿的角色,不过作为一个对衣食住行有一定要求的世族子弟,许十一郎并不住在陆府里面,而是另有宅邸。
好在两边相隔不远,不耽误议事。真遇上紧急情况,荀慎静这边只要往天上发射一枚爆竹,许十一就能听到响。
至于平时,为了不影响街上其他邻居的正常生活,每次陆月楼要找许鹤年时,都是老老实实派人上门拜访。
而无论派去的人何时登门,只要许鹤年在家,都能一喊就来。
毕竟他素日里也没什么事要忙。
与偶尔还会加班的妹妹不同,许十一郎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挺清闲,除了去郊外跑跑马、散散心,就是将有名老店的厨子传到家里做点佳肴。在无心玩乐的时候,他还会读点书算一算账,再为这座以“安顿陆公子手下”的名义买下的宅邸进一步设计布局。
许鹤年将旧宅推倒重建时,设计了地窖来储存美酒,还在院子里移栽了龙眼、薜荔、蘅草、芫花等异植,甚至还挖了池塘,用来饲养水禽。
今日,在接到主君的召唤后,许鹤年立刻放下手中的鸟笼,随便披了件锦缎外衫便匆匆出了门。
他在陆府属于不必盘问便可放行的熟面孔,不过这并不代表许十一郎每次都能畅通无阻地走到陆月楼身前,认识的护卫们远远看见他,便笑嘻嘻地围上前作揖讨赏。
许鹤年摇头:“不瞒各位,在下最近也没钱了……”
护卫:“少掌柜哪里的话,要是连少掌柜也没钱,永宁府里岂不遍地都是穷人!”
无人相信不二斋的少掌柜当真穷困,连许鹤年自己也不怎么信,他急着去见主君,便随手抛了把刻有花卉图案的银币让侍卫们抢。
打发完侍卫后,许鹤年走过中门,过来接他的荀慎静远远站在廊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荀慎静看见同僚后,有些诧异:“你今天出门时怎么不梳头发?”
许鹤年也诧异:“不是说主君有急事相召?”
荀慎静目光往下扫了下,然后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也没急到你鞋子都穿不成对的份上……算了,少掌柜且随我来。”
她引着许鹤年,将人带到陆月楼的书房中,随后向着上首恭敬行过礼,这才坐到一旁。
陆月楼看着许鹤年。
今日的许少掌柜穿着格外随意,一幅很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过因为家中豪富,即使他不修边幅,也是充满富贵之气的不修边幅。
陆月楼忽然又想到了许白水。
同样是被安排到其它势力中的少掌柜,许无殆对着许白水跟许鹤年,在零花钱的供给上肯定不会分出厚薄来,所以前者定然也是在极为优渥的环境中长大的,就连起的那个假名,也同样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陆月楼:“好久没见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许鹤年:“我最近在酿葡萄酒,等酿好了,一定送一批给公子。”
荀慎静讶然:“你哪来的葡萄?”
现在可是冬天,新鲜葡萄又不耐存储,难以长距离运输。
许鹤年:“在暖房里养的。”
荀慎静:“……”
她没疑问了。
不过虽然荀慎静对葡萄的来源没有疑问,却依旧想劝劝许鹤年,与其送不知品质如何的葡萄酒,还不如直接送葡萄的好。
陆月楼倒是神色不变,问了几句酿酒的心得后,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年关将近,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掌柜?”
许鹤年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便答:“我许久未曾回家,要是公子没有事情差我去办,我很想回北边探望母亲。”
陆月楼:“陆某久受不二斋照拂,你出发前记得知会一声,陆某也有些土仪想送给大掌柜。”
许鹤年闻言就站起身,向前施了一礼,算作答谢。
陆月楼亦欠一欠身,然后才问:“你今年是自己回去吗?”
许鹤年心中明白,陆月楼想聊的不是过年带什么礼物回家,而是过年要不要带妹妹回家,干脆道:“我带些护卫回去就好,至于十七妹是否回家,由她自己决定。”
他说是不知道,不过态度上还是倾向于许白水会留在江南。
陆月楼转着手里的茶杯,慢慢道:“陆某听说十七娘子是大掌柜亲女,如今就在朝帮主身边办事。”向着许鹤年一笑,“今后你们兄妹二人同在永宁府,没事时可以多走动走动。”
许鹤年一口应承下来:“是,不过听说十七妹那边还忙着,等她闲的时候,我就去见她。”
陆月楼缓缓道:“只是我之前与朝帮主有些误会,你与令妹见面时可要好生安慰她几句,千万不要因此得罪了大掌柜。”
许鹤年闻言,先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一下为什么陆月楼与朝轻岫有误会会需要他去安慰许白水,然后又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为什么会得罪母亲。
他很快就理解了陆月楼的逻辑——虽说自己跟许白水是兄妹,然而一个是养子,一个是亲女儿,长辈那边难免有些偏向。
或许在陆月楼看来,许无殆将许白水派到朝轻岫身边,就是更支持这位朝门主的意思。
许鹤年理解后,便直接了当道:“公子不必多虑,十七妹跟我都明白什么叫做各为其主。而且就算我与十七妹因公事交恶,母亲也不会生气。”接着道,“母亲是不二斋的总掌柜,心中并无一般的世俗之见,对所有孩子,就算没有血缘的那些,也是一视同仁。”
他这句话说得很有信心——大掌柜就算有偏爱,更偏爱的也是更有可能继承她位置的那几个年长些的孩子。至于自己跟许白水,在家里的时候一个排到十一另一个排到十七,对于他二人,许无殆的态度绝对能保持公正,做到不偏不倚也不重视。
当然这并不意味许无殆没有为能力相对平庸的几个孩子提供良好的物质待遇,或者忽略他们的存在——在许鹤年的记忆里,宅在家里的许大掌柜是个很开明也很随和的人,对后辈们都很好,也很注意培养他们的各个方面的能力,也会尽量帮着安排今后的道路。
陆月楼露出放松的神情:“那么陆某就放心了。大掌柜如此性情,你们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必然很好。”
许鹤年就笑着点头:“是,我们兄妹感情一直很好。”
他能感觉到主君有试探跟打听情报的意思,不过态度依旧十分轻松。
许鹤年也不是第一天在陆月楼身边办事,算是熟悉对方的为人。
陆月楼想成为江南武林之主,总归得做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事,许鹤年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只要对方不说,他就绝不多事。
两人又所以聊了几句,许鹤年起身告辞。
陆月楼笑:“好,等下次有空,我就去找你喝酒。”
许鹤年:“属下一定备好美酒,等着公子。”
他转过身,却感到有视线一直停在自己后背上,直到将他送出门。
荀慎静:“公子,少掌柜已经走了。”
陆月楼收回目光,叹息:“既然大掌柜对孩子一视同仁,不知那位许十七娘又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让朝轻岫引她为心腹?”说着,他忽又笑了,“难不成当真是白首相交,倾盖如故?”
荀慎静听着主君自言自语,一直没有说话。
*
许宅的池塘里,水禽发出嘎嘎的大叫声,同时用力挥动起自己的翅膀,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穿得特别随心所欲的许鹤年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他听见了禽鸟的鸣叫,表情有些迷惑。
不过很快,那些迷惑就变成了不安。
他动了动鼻子,面色瞬间大变,也不管自己一脚穿着靴子另一脚踩着拖鞋,直接纵身飘起,越过了墙头。
这一刻,许鹤年将家传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掠数丈,期间竟不必落地换气,速度快得近乎横冲直撞。
他像是被风吹到了屋脊的瓦片上,许鹤年眺望前方,远远看到有人坐在花园里。
那人一手抱着葡萄酒瓶,一手拿着烤鹿肉。
葡萄酒不是许鹤年新酿的那些,而是此前从西域托人带来的珍品,主打一个又美味又昂贵。
许鹤年的声音从牙关的缝隙中逸出:“……十七妹。”
虽然挺久没见,不过许鹤年衣着上的特点还是瞬间唤醒了许白水对于兄长的记忆,当下丝毫不见外地对着墙上那个鞋子不成套的人挥动手臂:“十一哥!”
许鹤年:“你怎会出现在此?”
许白水:“今天帮主派我出门办事。”
许鹤年用怅然的目光看着妹妹手边的食物:“朝帮主派你来喝完我的藏酒?”
当真如此的话,那许鹤年只能说朝轻岫的确是个知人善任的首领。
许白水赶紧替上司澄清:“不,帮主是要我去帮同僚办事。”
许鹤年:“那十七妹现在?”
许白水肃然:“自然是在尽忠职守。”
许鹤年点点头,继续心平气和地问:“所以你那位同僚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在我家里蹭饭是一件可以帮她解决工作压力的事情?”
许白水擦了擦手上的沾染的菜汁,淡定:“重点不在蹭饭,而是在谁家蹭饭。”她知道哥哥的性格,所以开门见山道,“陆月楼那边是不是收到什么跟孙相有关的消息?”
许鹤年纳闷妹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应该清楚,没有允许,我不能将公子那边的事情告诉你。”
许白水耸肩:“我也没指望你真的透露。”
许鹤年:“所以……”
许白水嘿嘿笑:“就是挑拨离间一下。”
万一陆月楼发现许鹤年跟她交往甚密,说不定就会怀疑前者已经弃暗投明,在暗中为问悲门办事。
许鹤年揉了揉额头,叹息:“我现在有三分相信,你是替同僚办事来了。”
第214章
虽然各个城市都有不二斋的人, 奈何随着朝轻岫的职业道路发生变化,永宁城出现了两位少掌柜同时存在的情况。
与初来乍到的许白水相比,本地大掌柜只怕会听许鹤年更多,在这样的情况下, 如果陆月楼与许鹤年还能合作无间, 情况会对朝轻岫有些不利。
与在朝轻岫身边偶尔的放空思绪不同, 在独自出门时,许白水还是会把闲置已久的脑子拿回来用用的。
她琢磨着十一哥跟陆月楼认识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于是干脆上门搅和一下。
能成当然好, 不能成……反正损失食物与美酒的人也是许鹤年。
许鹤年从妹妹的行为里深刻感觉到了两边关系的险恶, 他有点无奈:“你跑来我这边,就不怕朝门主因此疑心你?”
许白水理直气壮:“怕有什么用?”
“……”
许鹤年凝视着妹妹,觉得有哪里不对。
许白水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 门主定会明察秋毫。”
许鹤年再度沉默:“…………”
他也不是没听说过朝轻岫的消息, 许白水敢相信自家上司明察秋毫,但许鹤年却不敢说得如此自信。
许鹤年出神片刻, 忽然道:“其实就算火拼, 事后我也会要求公子留你一命。”
许白水跟着打包票:“十一哥放心,我也到时会劝帮主手下留情。”
一个是要求,一个是劝, 听着就让人觉得两者可靠性存在很大区别, 许十一郎侧目看向妹妹:“……你就劝劝啊?”
许白水嘿嘿笑:“帮主现在还没怎么花过许家的钱, 我不好意思跟她开口。”
许鹤年听了妹妹的话后,顿时大摇其头:“连钱都没让主君花,你究竟是怎么辅佐人朝帮主的!”
许白水干咳两声, 辩解:“也不是一点没花过。”她回忆了下,给兄长举例说明, “我给帮主买过馅饼、买过炖菜、买过点心……还买过骡子,不过最后这个你最好别告诉别人。”
“……”
许鹤年被一连串格外接地气的物品名称哽住。
他上下打量着妹妹,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我怎么听说朝帮主很器重你?”
许白水谦虚:“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许大掌柜对家里孩子的培养很全面,很多事情都能做,包括但不限于砍价,唬人、翻墙越户为老大放风等等。
许鹤年:“……刚刚那是质疑,不是夸奖。”
许白水闻言顿时悲愤起来,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都不知道我算了多久的账!”
许鹤年目光有些奇异:“你到朝帮主身边才多久,能有多少账要算,难道帮里的账也要你来吗?”
许白水叹息着点头:“何止,还有问悲门这边,同样一堆堆的麻烦。”
她说得很含混,许鹤年也没打算深问下去,他沉默一会,无视时间才刚到中午的事实,挥挥手,开始赶人:“天色不早,我不留你了。”
许白水点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闷掉最后一口葡萄酒,随即纵身就跑。
许鹤年:“……”
外面的生活果然很能磨练人,一年不见,十七妹的轻功大有长进。
他目送妹妹离去,转头对身边的老仆叹气道:“我觉得刚才有点误会,什么挑拨离间,十七妹她绝对就是来蹭饭的!”
*
查四玉将陆月楼的回信交给朝轻岫。
他也算饱读诗书,信中词句写的比朝轻岫那封更加文雅客气体贴,一副朝门主有命岂敢不从,江南上下无不翘首以盼想替门主分忧的架势。
省略掉缺乏实际意义的寒暄词句,陆月楼给出的回复是他愿意试着压制江南一带对朝轻岫不利的流言。
旁人说尽力而为时,有时是客气,有时则夹了几分真诚。
至于陆月楼的回答是那一种,朝轻岫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知道。
她放下信,去找自从艰虞别院事件后就再没见过面的宿霜行谈话。
如今的宿霜行已经不是问悲门的五娘子,她被封住武功,暂时软禁了起来,居住条件也挺糟糕,只比李归弦的石洞略好一点。
作为不幸暴露的内应,宿霜行对目前的待遇没什么怨言,而且与现下已经无法拼凑出下落的严良节相比,她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坏,至少她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倘若进程不被强制中断,还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宿霜行觉得自己或许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时候,她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白衣短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她的神色明明很温文和气,宿霜行觉总觉得有点冷,仿佛对方端雅蕴藉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更锋锐森然的事物。
宿霜行:“朝帮主。”顿了下,她改变措辞,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道,“不,现在应该喊朝门主才是——朝门主如今春风得意,怎么有空过来见我?”
朝轻岫眉眼弯弯:“我是来告诉宿姑娘一个好消息,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宿霜行的面孔霎那间血色全无,她略定了定神,道:“在下早知有今日,求仁得仁,死而无怨。只不知是别人送我走,还是朝门主亲自动手?”
朝轻岫:“如果姑娘说的动手是指放你出门的话,由我来倒也可以。”
宿霜行微觉不敢置信:“……你当真要放我离开?”
朝轻岫:“不仅放姑娘离开,我还预备送你回陆公子那边。”
宿霜行觉得对方是在忽悠自己,却又觉得没必要,轻声:“为什么?”
朝轻岫柔声:“我佩服姑娘的本事,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姑娘今后肯为我做事……”
没等朝轻岫说完,宿霜行就断然拒绝:“不可能。”
朝轻岫看她一眼,也不勉强:“姑娘不必立刻答应我,只要记得,若是你日后境遇不佳,我这里还给姑娘留着位置。”
*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流言的传播果然减弱了许多。
虽然不是人人都欢迎新的问悲门主出现,奈何时间不容浪费,在外面逍遥了小半年的朝轻岫,经由徐非曲的目光逼视,不得不去问诸自飞要来了问悲门内的一些资料,开始了解这个江南第一大帮派的势力构成。
朝轻岫看着堆满整张桌子的书册,发出一声叹息,顿时觉得跟师思玄回贝藏居接受佛法的洗礼也不是一件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问悲门家大业大,除了总舵跟各地分舵之外,下面还有许多镖局、商队,以及大小帮会门派等等,其中有些只是与问悲门交好——比如贝藏居还有素问庄之类——还有些是直接听问悲门调派。
不过等朝轻岫上位后,原先那些听令行事的门派还会不会配合行事,诸自飞不敢保证。
除了江湖势力外,问悲门与朝中某些官吏间同样存在密切联系。
诸自飞:“有些人当年是因为得到过问悲门的帮助,才没有在官场中不明不白地死去,如果门主有涉及朝廷的事情要办,可以给那些人去个信。”
随后,诸自飞就飞快说出了一些人名。
哪怕是问悲门内部,知道这份名单的人也不多,知道全的人更少,本来只有诸自飞跟岑照阙两个,现在则多了朝轻岫。
诸自飞遗憾:“可惜问悲门建立时间还不够长,那些人大多只是中低层官吏,而且文官少武官多。大夏历来重文轻武,咱们在朝堂上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了些。”
朝轻岫仔细记忆着刚刚听到的人名与对应官职,然后到:“你说有一位昌州知府……”
诸自飞想了想,道:“此人发迹前受过问悲门的恩惠,也与咱们有过约定,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而且那位知府如今又不在江南为官,未必会听您调遣。”
朝轻岫就点点头:“在下明白。”
能守着一个承诺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在缺乏联络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慢慢断掉彼此间的关系。
朝轻岫:“不过以前联系少,不代表以后联系也会少。既然咱们现在有些事情想要打听,大总管帮我写封信过去罢。”
诸自飞:“不知门主想调查什么?”
朝轻岫:“我想知道朝中近来对江南官场有什么样的安排。”
诸自飞刚刚想说打听消息那样的事未必用得上昌州知府去办,却立刻反应过来,对朝轻岫来说,调查信息不是主要目的,观察一下昌州知府能否为她所用更加重要。
于是诸自飞便又报了几个名字,道:“门主要是愿意,可以给这些人也写一封信。”
朝轻岫颔首。
诸自飞问:“门主是觉得,近来朝廷会对江南做些什么吗?”
朝轻岫淡淡道:“大总管应该知道,对于孙侞近而言,最优选项是将遣人偷偷将问悲门的基业拿到手,要是做不到第一点的话,那么按照他的性格后面会如何选择,实在是不难猜测。”
诸自飞顿时冷笑起来:“他会想要彻底击溃问悲门。”
朝轻岫:“大总管说得是,在下也觉得此人包藏祸心。”
诸自飞:“不过此人狡诈奸猾,或者会先找点由头,来投石问路一番。”
朝轻岫:“可惜咱们在京畿一带的消息还不够灵通,若换了陆公子那边,大概早已经听到了风声。”
论起朝堂中的影响力,陆月楼比她强的不止一点,所以朝轻岫有时候会将他的态度作为判断情势变化的一个重要线索。
作为侦探,朝轻岫显然不介意摸着嫌疑人过河。
此前陆月楼帮着散播流言让人反对朝轻岫继任门主之位很真诚,奇怪的倒是他事后并不准备进一步打击朝轻岫,反而一收到查四玉送去的信,态度便微妙地软化了下来。
朝轻岫从对方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当然不会认为那是陆月楼良心发作,决定弃暗投明,于是只能猜测,也许是接下来会有威胁性更大的对手出现,所以陆月楼无法投入过多的力量来对付她。
又或者在有别人对付她的情况下,陆月楼觉得犯不着在朝轻岫这边浪费力气。
倘若朝轻岫原本只有一二分把握会有人给自己找事,瞧见陆月楼的反应后,把握也便上升为了四五成。
将近一半的概率,已然值得为此伏子布局。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谁会想要对付自己。
这个问题都不用朝轻岫亲自动脑子,就算换了帮里最爱放空思绪的人来回答,也能瞬间给出答案——想对付朝轻岫且有能力对方朝轻岫的人员名单里,大夏丞相孙侞近一直高居榜首。
第215章
孙侞近是大夏丞相, 因为特别擅长为主君排忧解难的缘故,一向深受皇帝信任。
他的力量大部分都在京畿,剩下的也多在北边,不过因为肃卫军上次作战胜利, 这一年间北臷的动静都比较小, 只是进行些不痛不痒的小规模作战, 孙侞近多半能腾出手来。
而一旦他腾出手,就完全可以走朝堂路线来打压朝轻岫。
朝轻岫:“稍后我准备请云捕头过来见上一面。”
诸自飞提醒:“清正宫出身的花鸟使大多独立行事, 不会被江湖上的风波影响。”
朝轻岫:“我知道云捕头不是咱们的人。”她眼睫低垂, 漫不经心地拨了下放在桌上的棋子, 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温柔,“不过不是咱们的人,未必不能为咱们办事。”
*
今年的永宁府有一个风起云变的十月。
一波又一波流言在江湖中流传, 哪怕被刻意压制, 许多人也都相信岑照阙已经为人所害,至于究竟为谁所害, 不同版本的流言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有说孙侞近豪掷银两百万, 买动了朱蛾中的顶尖杀手,还有说岑照阙是被身边侍卫暗算的,也有人觉得, 动手之人乃是岑门主的金兰之交之一, 具体名单囊括了从诸自飞到闵绣梦在内的所有人, 甚至连没跟岑照阙结过义的师思玄跟朝轻岫都榜上有名。
然而无论流言如何传播,等到十一月,所有事情便一切依旧尘埃落定, 诸自飞代表问悲门,给了各方势力一个准确的答复。
细细的雪花从风中吹落。
问悲门中传出的消息令许多人都大感惊讶。
众人看看自己准备好的, 打算拿来为岑照阙贺寿的礼物,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人迅速振作起来,从礼物中挑出了与贺寿无关的部分,照旧前往永宁府。
贺寿是不必贺寿了,但贺寿的礼物,可以以别的名义送去。
与此同时,问悲门也广发武林贴,邀请江湖豪杰上门,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庆贺岑照阙的生辰,而是要当众宣布,准备将门主的位置交到自拙帮帮主朝轻岫手上。
一些消息不够机灵的旁观者顿时恍然大悟,然后根据谁得利谁就最有嫌疑的定律,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什么这位朝帮主会被列在杀害岑照阙的嫌疑人名单当中。
问悲门大概也意识到外界风向微妙,赶紧加急传了消息过去,表示岑照阙现在很好,能跑能跳能喘气,至于门主职位更换倒是确有其事,不过都是正常的人事调动。至于新任门主,也是江南武林的一位年轻豪杰,对方名叫朝轻岫,乃是自拙帮帮主。
“……”
众人还是不大相信。
哪怕朝轻岫本人也是威名赫赫,然而她混江湖的时间还是太短,自家基业又不在寿州,旁人更是从没听说自拙帮跟问悲门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众人左思右想,只能认为岑照阙是觉得朝轻岫与自己一样,都是很讨厌孙侞近且能让孙侞近吃瘪的人,才选择以基业相托付。
问悲门。
今日宾客云集。
明亮的阳光洒落下来,难得露面的岑照阙站在众人之前,平静而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此前遭人暗算,幸得朝姑娘援手。姓岑的敬重她行事的侠义,又佩服她的能为,所以请她过来,继任门主之位。”
人群有些骚动。
岑照阙没给旁人留下任何质疑的空档,直接宣布:“从即日起,朝轻岫便是问悲门的新任门主。”
他的声音平静如原野上的河流,虽然并不响亮,却让在场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说话之人站在就在自己面前单对单进行通知。
为了不留下任何质疑的余地,除了语音宣布外,岑照阙还严谨地留下了文字记录,写完文书后,他甚至签了字,并在文字上面认真盖上自己的章。
作为一个具备辨认篆文能力的人,徐非曲迅速发现,对方印章上刻的字竟是“放假快乐”。
“……?”
徐非曲闭了闭眼,决定替岑门主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她也有些明白,岑照阙之所以能成为江南武林之主,很重要的一点原因必然是此人极具行动力,才刚到二十岁,就立刻实施了退休计划。
若非岑照阙想着替继任者充当武力震慑,今后的时间都会是他的假期,能够一直放假快乐下去。
签字盖章后,前问悲门门主就当着一应来客的面,将各类信物郑重交到了朝轻岫手中。
岑照阙语气难得如此郑重严肃,他看着朝轻岫,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如今你已成门主,那么从今而后,问悲门的安民诏就由你执掌。”
朝轻岫伸手接过安民诏:“谨奉命。”
*
作为江南武林之首,问悲门门主更换之事当然不止跟门内弟子有关,也与广大武林同道息息相关。
也正因此,一个江湖人但凡能找到点缘由,就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挤进前去观礼的客人名单中。
那些客人包括武林人士与官场中人,而官场中人里头,又以六扇门的大小捕头为众。
远处,云维舟正在感慨:“……我觉得等消息传到京畿后,燕师兄一定会为自己不在江南感到遗憾。”
——谁能想到,只是送个税银的功夫,江南武林魁首之位便已易主。
站在云维舟身边的人是杨见善,后者没说话,显然还处于没有接受现实的茫然当中。
他知道朝轻岫很厉害,但原来朝轻岫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杨见善对问悲门门主的含金量心知肚明,一念至此,他心中忽觉怅然——以朝轻岫在武林中的地位,今后六扇门绝无可能将她彻底拐跑。
伍识道:“错过盛典,自然遗憾,等燕大人回来后,云捕头可以为他转述今日所见之景。”
——若以立场论,伍识道并不该跟云维舟等人待在一块,奈何他也是花鸟使,问悲门这边在为客人划分席位时,又重点参考了他们的出身与职位。
杨见善晃了晃头,不再去思考朝轻岫的身份转变问题,他直起身,按照捕快的习惯观察周围的宾客,忽然间微觉好奇:“那边是查家剑派的人吗?他们竟也过来祝贺?”
正好走到花鸟使席位旁边吹风的查二珍顺着视线看过去,然后回答:“没错,就是我们家的人。”
“……”
云维舟默默用胳膊肘给了杨见善一下。
她觉得,作为花鸟使,杨见善认人的本事虽然有了,但眼力跟耳力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杨见善总算看见查二珍,他犹豫片刻,依旧决定开口:“在下知道查家剑派于朝帮主之间存在旧怨,不过还是告诫查兄,若是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建议你换个时间找朝帮主报仇。”
查二珍面皮抽搐了一下:“……我此来没想报仇。”
伍识道不是很相信:“那足下此次前来问悲门,又是为了什么事?”
查二珍深觉自己就不该带队出门,他在心中叹着气,然后无可奈何道:“此时前来,除了恭贺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对于家里投靠朝轻岫这件事,查二珍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可等到他接到消息,知道朝轻岫成了问悲门主之后,心中的情绪就变得极为复杂,也不知是该感慨祖父选择家族道路时太有眼光,还是该遗憾三宝砍人时太没有眼光。
杨见善见查二珍语气真诚,倒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在下误会了,未曾想到查兄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查二珍有点郁闷。
他心胸并不宽广,只是不那么耐得住砍。
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查二珍也只好接受现实,并尽量往好的那一面看。
杨见善:“今日查老爷子跟查兄一块来了吗?”
查二珍:“祖父年纪大了,不想挪动,已经将派主之人交到晚辈手中,而新派主如今又在朝门主身边办事,此次就只好由我带人过来恭贺。”
云维舟微觉讶异:“查家剑派少与外人往来,连换派主这样的大事都没告知江湖上的朋友,也不知那位新派主是谁?”
查二珍:“是我堂妹四玉,她就站在朝帮主身边,你们瞧,就是腰上挂了一柄长剑的那个。”
伍识道顺着查二珍的指点望去,心头顿时一跳。
江湖中从来不乏弱肉强食的事情,有些人被砍之后立誓报仇,有些人被砍之后反而就此屈服,伍识道并不绝对的查家剑派会是后者。
伍识道:“可在下隐约听闻你们两家有仇?”
查二珍:“祖父说,遇见朝帮主后更清楚地理解了何为江湖大义。我们两家虽有旧怨,但那些多是私事,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办事,不可彼此仇杀。”
伍识道恍然。
懂了,单纯的砍人查家剑派绝对不服,但砍人加上智力上的碾压就可以。
此次前来观礼的门派不止查家剑派,还有五行派,仙台派,如意剑派,莲华派,启山派,快刀门等等,大都由掌门或者长老带队。大门派中,师思玄代表贝藏居出列,红叶寺的使者则是一位玄字辈的和尚,甚至连早就投靠了容州那边的仙鹤门等势力,都冒着朝轻岫直接翻脸的风险遣了使者过来送贺礼。
除了本地江湖势力外,武林盟那边同样专门派人率众前来,那些人昼夜兼程赶路,就是不想错过问悲门门主更换的大日子。
与武林盟的使者同时抵达的是陆月楼。
陆月楼是世家公子,出门时必然有护卫随行,通常来说,他会在文博知跟荀慎静之间选一个人跟自己出门,另外还会带五个护卫,那些护卫都出身暗器世家唐家,在暗器与毒药上皆有不错的造诣。
第216章
过去接人的诸自飞在看到陆月楼身边那人时, 面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去,目中更是泛起了一丝冷。
虽然来人带了面具,他还是能看出来,今次陪在陆月楼身边来访的不是荀慎静, 也不是文博知, 而是宿霜行。
——之前曾在问悲门中排行第五的宿霜行。
陆月楼带着自己安排在苦主家的内应上门拜访, 实在很挑战被拜访者的忍耐能力。
诸自飞深吸一口气,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神色平静地按照社交礼节将人带了进去。
不过他可以视若不见, 别的宾客却未必愿意装聋作哑。
一位五行派的弟子目光在双方之间来回移动, 末了竟直接开口质问:“陆公子,那人是宿霜行吗,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许多江湖人士因为习惯于使用武力与人交流, 一旦开口说话, 便很容易让当前社交气氛陷入凝滞当中。
而面对旁人过分直接的质问,陆月楼却一派自然:“正是宿姑娘。不知陆某为何不能带她过来?”
五行派弟子很直接, 没给诸自飞打圆场的机会:“宿姑娘背叛问悲门, 大总管他们肯放她性命已是难得,怎么还好意思重新登门!”
因为岑照阙本人名望太高,所以在看见传言中背叛了他的宿霜行时, 旁人就容易感到不忿。
陆月楼:“江湖流言不可尽信, 其实宿姑娘从没有做过背叛问悲门的事, 一切都是误会。陆某跟岑门主和朝门主都是好朋友,大好日子,又怎么会带背叛问悲门的人过来?”他轻轻摇了摇头, 仿佛在为这位弟子的判断力感到遗憾。
五行派弟子:“既然如此,宿姑娘怎么会在陆公子身边?”
陆月楼:“问悲门门主之位都可更迭, 门中成员自然也是来去自由,宿姑娘在别处待得腻了,所以另择栖身之地而已。”
他说话时坦坦荡荡,看不出半点胡编乱造的不好意思。
哪怕能戳穿上述谎话的人此刻就在面前,其余围观群众的脸上写的也都是“你是不是在逗我”。
陆月楼不是第一回做类似的事,不过他心中清楚,无论自己的说法多么离谱,只要坚持叙述下去,总会有人愿意相信。
五行派弟子的回复是一声冷笑,不过与方才相比,这声冷笑的底气就带了点犹疑之意。
虽说陆月楼心理素质过硬,不惧怕被诸自飞当面反驳,却也不想多增事端,很快就转了话题:“陆某今日来得有些迟了,红叶寺的大师还有师少居主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罢?”
诸自飞看了陆月楼一眼,嘴唇微动,最后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是。陆公子请这边走。”
陆月楼跟着诸自飞往问悲门中走时,沿途还能看到一些外穿深色劲装,内着软甲的护卫。
这些人乃是诸自飞以前为岑照阙训练出的精锐弟子,名叫蛟士,武力不俗,而且善于结阵攻伐,是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
问悲门新门主的继任典礼挺繁琐,岑照阙可以在将凭证印信交接完后立刻闪人,朝轻岫却不能。
而且今日门中客人太多,不乏对她深觉好奇,决定把握住此次机会好好聊一聊的路人。
朝轻岫往左侧看了一眼,徐非曲正神态淡定地站在一旁。
她觉得自己当初从重明书院内捞人的决定实在是正确无比——今日,徐非曲肩负了大部分对文化素养有要求的社交工作。
过了一个多时辰,新任问悲门门主站起身,离开宾客,去后面换衣服。
朝轻岫今日穿的虽然还是白衣,却不是以前的细棉布衫——之前诸自飞等人请针王庄的针匠出手,用天衣山庄所赠的白羽绒缝制而成,行动间隐隐可见衣服上绣有麒麟形状的银色纹路。
她头上戴的白玉冠则是应律声所赠之物,内刻“积善成德”四个小字。
徐非曲跟过来,先替朝轻岫扶了下有些偏移的玉冠,然后才道:“帮主……”她顿了下,重新开口,“门主方才感觉如何?”
朝轻岫想了想,笑道:“战战兢兢,十面埋伏。”
徐非曲瞥她一眼。
十面埋伏她信,战战兢兢她却不信。
徐非曲:“今日少居主与李少侠都在,不会让继位典礼出事。”又道,“本来师父也要过来……”
朝轻岫摇头:“永宁府内的高手已经足够,总舵那边不能不留点人。”
她坐下,喝了口茶,又拆了一包蜜饯——徐非曲一眼扫去,决定假装没有看见。
今天毕竟是个好日子。
就在朝轻岫开始吃第四块苹果干时,许白水走了过来,告诉她:“老大,韦通判过来了。”
自从发现朝轻岫身上兼职越发有点多之后,许白水偶尔会使用这么个具备江湖气息且绝对没错的称呼来喊自己上司。
韦念安身为寿州通判,陆月楼的义姊,是个不能让诸自飞代为接见的人。
朝轻岫恋恋不舍地放下蜜饯,站起身:“我去见一见韦大人。”又笑道,“非曲随我一起,免得通判考校咱们诗文。”
*
韦念安是先去衙上转了一圈才来的,她的官位很高,江南这边却不能只将她看做一位官吏,还得考虑站在韦念安身后的、远在京中的郑贵人。
这位通判大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神色很和气,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那样严肃可怕。
朝轻岫在心中感慨,她一直觉得自己挺稳重,见到了韦念安后,才发现自己的养气功夫确实一般。
在来之前,诸自飞已经提醒过朝轻岫,说以前问悲门曾经查到消息,韦念安身边至少有两个跟简云明差不多的高手,有一个可能拨给了陆月楼。
至于这位通判大人自己身手详情,目前确定的是只有学过武功,至于学得怎么样,外人都不知晓。
所以旁人在计算江南的神秘高手时,也会把韦念安列入其中。
——诸自飞汇报时,其实隐下了一点没提,比如江南的神秘高手不止有韦念安,还有朝轻岫,而比起出身京畿,曾请过清正宫跟六扇门高手来家里教导武学的韦念安,朝轻岫才是真正连师门出身都不为人知的那一个。
花厅中,韦念安一见朝轻岫就拉起她的手,不住夸奖:“门主当真年少有为,你要是不在江湖中行走,转而去官学中读书,这个年纪多半已经封侯拜相。”
朝轻岫想,虽然韦念安的语气很正常,神态也很亲切,说话的内容却过于夸张。
——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侦探,朝轻岫也是在应律声那边挨过“不好好学习”的骂的。
朝轻岫微笑,欠了下身:“不敢当。要是通判当年一心行走江湖,此刻必然早就侠名远播。”
陆月楼站在韦念安身边,替她跟朝轻岫各倒了一杯茶,然后笑道:“就算门主一直行走江湖,封侯拜相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就像当年的端木老盟主,她也是有君侯之位在身的。”
朝轻岫抬头望向陆月楼。
陆月楼补充了一句:“岑门主的话是他自己不要,否则现在也该有封爵在身。”
朝轻岫含笑:“陆公子文武兼备,要说说江南武林内谁有能耐封侯拜相,除公子外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韦念安微笑:“朝门主实在谬赞月楼了。你态度谦和,性子温静,当真是武林幸事。”
“……”
可能是因为在场之人无论主宾都足够成熟稳重,所以没人对那句“态度谦和,性子温静”存在异议。
韦念安又问了几句应律声的近况,然后拉住朝轻岫的手:“若是门主不嫌弃,以后有空时,可以来通判府看我。”
朝轻岫:“只要通判不嫌弃,在下一定登门拜访。”
三人彼此寒暄,好话不要钱似地说了一箩筐,过了一会,朝轻岫又去跟旁人见面,途中还见到了仙鹤门的使者。
仙鹤门的两人强自镇定,然后客客气气地跟朝轻岫问过好。
他们虽然是走狗,却属于没干过什么坏事武功也比较一般的走狗——早几年左文鸦那边就想明白了,自己派去江南的人之所以会屡遭追杀,是因为他之前弄错了思路,因为比起往江南派厉害到能逃过问悲门的追杀的高手,派那些足够废物让问悲门懒得追杀的废物去打探情况,也不失为一种保全自身性命的法子。
朝轻岫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给了回应。
仙鹤门的两人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朝轻岫的态度很冷淡也很骄矜,好在他们也没指望对方多温和热情,甚至还在心中庆幸,觉得朝轻岫不像岑照阙,不会无视场合直接动刀。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放松,毕竟两人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说都很擅长为敌对势力超度。
无意碰见的仙鹤门来客并未耽误朝轻岫的时间,但她走到半路,却又明显有些踌躇。
徐非曲看了朝轻岫一眼,平静催促:“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帮主你要早点接受现实。”
朝轻岫抬头望天。
今日需要接待的客人很多,有些是新相识,有些是旧相识,前者的代表是如意剑派等人员,后者的代表有师思玄,当然也有颜开先。
颜开先不是第一次来问悲门,却第一次受到对方如此热情的款待。
至于款待她的原因……自拙帮大堂主神色平静地看着许久未见的上司,起身作了一揖。
之前颜开先接到朝轻岫的来信,约好十一月份在永宁府见面。
颜开先想,从这个角度看,朝轻岫当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上司。约定好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没错,就是职业方面的变化有点大。
第217章
朝轻岫看人站起, 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深揖回礼:“颜姊姊,你一路辛苦。”
——自拙帮如今也是个挺大的帮派,知道问悲门换了门主, 肯定得派人上门拜访, 而朝轻岫本人, 也不能要求诸自飞不往郜方府那边送请柬。再考虑到其它门派的代表都是掌门长老什么的,自拙帮当然也带派个说得上话的过来。
颜开先就是那个说得上话的, 她不止能在帮里说得上话, 在问悲门门主面前, 也很能说得上话。
“……”
起码许白水就觉得朝轻岫此刻的语气特别柔和,而且是那种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心底发毛的柔和,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颜开先神情复杂。
许久未见, 她很惦记朝轻岫, 然而当真见面,却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并非没有话说, 而是实在完全不清楚应该怎么开头。
首先她心中有许多疑惑, 比如朝轻岫为什么跑来了永宁府,又为什么成了问悲门门主。
江南武林魁首竟是那么好做的吗?
颜开先心中徘徊着许多话语,她认真看着朝轻岫, 末了忽然笑了下:“帮主好像长高了。”她比划了一下, “足有半寸。”
“……”
徐非曲注意到, 身边那个一向清澹温雅,举止从容的上司,在听见颜开先的话后, 整个人像是短暂凝固了一瞬,眼睛也微微睁大。
朝轻岫:“……”
她自己量过, 应该不止半寸——
许白水将身体歪向徐非曲的方向,悄声:“可能是头发的原因,帮主今天戴了发冠。”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抬起腿,踹了许白水一脚。
她现在的武功也不错,抬腿时的身法亦轻灵迅捷,将师门轻功“迷途知返”发挥得淋漓尽致。
……
在交通不够方便的大夏,许多客人都是提前出发,跋山涉水来的永宁府,所以等观过礼后,问悲门自然要留人在永宁府做客。而且与第一天结束后就不知所踪的李归弦相比,继承门主位置朝轻岫天天都得露面,并在诸自飞的介绍下,尽可能多地认一认武林道上的朋友。
如此三天下来,哪怕朝轻岫自觉不算社恐,也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刚穿越时宅在明思堂内无人打搅的安静生活。
午饭结束后,朝轻岫找了个空隙,干脆躲到了许白水的住处。
许白水十分同情地看着上司,道:“要不要给你拿点点心来?今日不二斋的人过来送礼,里头有不少茶叶、酒水还有各色果子,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朝轻岫瞧她一眼,好奇:“怎么今天又来送礼?”
其实不二斋真正的贺礼第一天就已经送到,据说礼单还是许白水跑回去定的,主要包括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北边的黄金,各地的珍贵草药,还有一些古籍棋谱等等。
除了最后一项考虑了朝轻岫本人的爱好,其它参考的都是以前给岑照阙的礼单,并特地加重了分量。
本来许白水还想送点毒药的,奈何她虽然在朝轻岫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依旧不清楚这位上司在毒物上的偏好,不知该选点什么才好。
而且在朝轻岫继任门主位置之时,给她送鹤顶红断肠散,看着似乎也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许白水便干脆地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也避免本地的不二斋成员因为少掌柜的奇思妙想而当场心梗。
事后朝轻岫算了下自己的私产,发现如果曹鸣竹现在用同样的方法栽赃她,成功率会比当日要高上不少。至少她已经不理直气壮地说出连百两黄金也拿不出来的话。
除了各地武林门派之外,一些江湖上的闲散人士也送了贺仪来,有人只是买了份点心,或者送两枚银锭,倒是荣今古比较别出心裁,将自己多年贩卖次品的心得书写下来,编纂成了一本《荣氏造假指南》,态度郑重地送给朝轻岫。
终于等到任务奖励的朝轻岫:“……”
所以她要这侦探系统有何用?
虽说书籍的名字有点令人侧目,朝轻岫还是将荣今古的贺礼好好收了起来,其它那些被郑重送来讨她欢心的礼物大部分都被收到库中,供问悲门日常运营使用。至于许白水精心挑选出的棋谱,倒被朝轻岫请徐非曲帮着临摹一份留下,剩下的药材等物,她亲去瞧过,将目前能用上的那些送回思齐斋,其余依旧直接入库。
在已经送了数量繁多的礼物打底的情况下,朝轻岫不觉不二斋还有继续向问悲门发动财物攻势的必要。
许白水笑:“今日送的都是现在用得到的消耗品,不算贵重。你如今是江南武林之主,不二斋不过一介江湖商会,既然想在江南立足,又岂敢不替门主仔细考虑?”又道,“不过送礼的人说想要求见,门主要见她吗?”
朝轻岫目光一动:“如此体贴,若无所求,反而叫我不安。”然后,“那就劳烦少掌柜去请人进来。”
许白水应了一声,不多时后带了个穿着连帽披风的人进来。
朝轻岫的目光在来人身上停了片刻,末了微微颔首:“荀姑娘,你好。”
今日负责送茶叶跟酒水的不是不二斋在永宁府的哪位掌柜,而是陆月楼那边的荀慎静。
荀慎静摘下兜帽,拱手:“见过朝门主。”又道,“门主请公子去问的消息现在已经有了消息。”
朝轻岫:“陆公子办事从不叫人忧心。”
荀慎静慢吞吞道:“其实公子本来没听说朝廷准备对江南官场动手,只是最近朝廷正在与北臷签订合约……”
朝轻岫忽然道:“不知大夏与北臷间都签订了什么合约?”
去岁年末到今年年初之间,大夏与北臷之间曾经有过一战,因为北臷拿到了假的布防图的缘故,很快就惨败于大夏肃卫军之手。
按照常理来说,北臷遭此一败,必定要退让求和。不过考虑到以孙侞近的性格与权势,很难不在此事上横插一杠,而有了他的全力辅佐,天子指不定就要连出昏招。
朝轻岫虽然远在江南,心中也十分记挂此事,觉得自己有必要询问清楚。
荀慎静垂下视线:“和谈合约如今尚未公布。”
朝轻岫淡淡:“我知道合约并未公布,不过荀姑娘受陆公子信重,一定知道个中详情。”
“……”
因为陆月楼站在朝廷那一边,荀慎静自然也算朝廷的人,她不是一定要隐瞒朝轻岫,只是觉得内容要是宣之于口,只怕就会给江湖人嘲笑已方阵营的理由。
荀慎静在心里叹气,委婉道:“此次和谈,朝廷、朝廷并未割地。”
“……”
朝轻岫怔了一下,然后面上不禁露出了冷笑。
之前姜遥天曾经提过,很想要一张铁造的桌子以便拍打。
朝轻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姜遥天当真打算下订单的话,可以帮她也带一张。
大夏有这样的丞相,铁桌子只怕得供不应求。
——朝轻岫心中明白,虽然荀慎静措辞委婉,不过除非想欲扬先抑,否则她之所以会用“并未割地”开头,只怕是因为在合约上,这已经算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条款。
朝轻岫定了定神,然后柔声道:“若是朝某记得没错,此次大战是大夏这边赢了?”
荀慎静视线更低,几乎就是在看自己的脚尖:“是。”
“……”
朝轻岫缓声询问:“所以咱们赔了多少钱?”
荀慎静:“朝廷与北臷约定永不再战,互开商贸,除了今次的三十万两以外,大夏每年还要赏赐北臷八万白银,十万绢,还有茶叶瓷器等等。”
朝轻岫按了下额角,深吸一口气,简直无言以对。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住在江南的路人都忍不住想用拳脚抒发一下对此次合约的感想,那位待在北地的端木老盟主,也不知是如何按耐住情绪的。
荀慎静也在心中叹息。
虽然条件离谱,天子本人却很满意——对皇帝来说,首先是不用打仗,剩下了大笔军费支出。其次虽然年年都要加以赏赐,但既然是赏赐,岂不正好证明北臷承认自己的地位低于大夏,算是大夏的臣子?
朝轻岫:“既然要持续赏赐北臷,那这笔钱该从何处出,莫非朝廷打算加税?”
荀慎静的视线从脚尖移走,开始观察地板纹路:“也不止是加税。朝廷觉得战事已定,预备撤去北边军队。”
她话说得很慢,给朝轻岫留下了足够的理解与反应时间。
朝轻岫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了下桌面。
她觉得荀慎静的做法很贴心。
毕竟朝轻岫现在就很怀疑,江湖人之所以大多拒绝入仕,是因为朝廷邸报读起来太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朝轻岫偶尔会想,既然世上高手如此之多,为什么就没哪位豪杰一怒拔剑,直接去砍了天子狗头?
不过随着她对大夏情况的了解,也慢慢明白了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首先是武林这边颇有自知之明,许多人都觉得不该以武力干涉朝政。
再就是天子登基日久,孩子挺多,不少都成年了,而且还各有势力。
虽然大臣再三奏请,皇帝依旧迟迟不肯立储,估计也是在担心一旦确定了继承人,自己会被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许多具备朝廷背景的高手就得努力帮忙防备刺杀,免得皇帝一朝驾崩,大夏立时陷入到无止尽的夺位内乱当中。
还有孙侞近,他与皇帝君臣相得,决计舍不得让天子出事,甚至连干掉问悲门主这样充满诱惑的事情,都不能叫他把高手从京畿一带派至江南。
第218章
书房中。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 凝神细思。
她心中隐隐有种急迫感。
虽然江南一切尚好,但万一北边出事,南地也无法独善其身。
荀慎静等了一会,小心道:“朝门主?”
朝轻岫回过神来, 摆了下手:“荀姑娘继续说。”
荀慎静望向朝轻岫, 一时间有种正在向韦念安或者陆月楼报事时的感受。
——不考虑身高, 这位新任的问悲门门主实在沉稳敏锐地不像一个未成年人。
荀慎静:“既然边地没有战事,自然就无须那么多驻军, 所以丞相提议让军士们解甲归田……”
朝轻岫表情冷淡。
荀慎静顶着压力, 继续汇报:“不过司徒大人觉得北臷狡猾, 不可因此掉以轻心,一直反对直接撤军,两边商谈的结果是让驻扎在北地的军士分批去屯田耕种, 以便减轻国库压力。”说到此处, 顿了一下,“最后定下的屯田地点是江南。”
“……”
朝轻岫沉默地看着荀慎静。
荀慎静也沉默地回望, 用肢体语言告诉朝轻岫她没有听错。
无言许久, 朝轻岫站起身,又拉开抽屉。
荀慎静看见对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串佛珠。
如此具备佛家特点的物品,显然是红叶寺的贺礼。对方特地送来的珠串上还用微雕的手法刻了佛经在上头, 可能是希望朝门主闲时能感受下佛法的熏陶。
朝轻岫本来没将这份礼物特别放在心上, 此刻终于觉得红叶寺还是有独到之处得, 起码那些人在命运上存在独特的洞见力,居然料到了自己很快就有需要借助道具来屏息静气的一天。
消息太过糟糕,糟糕到朝轻岫想将刚刚听到的内容全部屏蔽, 然而站在问悲门门主的位置上,上述那些都是她应该即时了解的内容。
一念至此, 朝轻岫忽然更加理解为什么李归弦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后,就马不停蹄就选择了离职。
荀慎静:“朝门主?”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默默运转《清心诀》,片刻后温声开口:“荀姑娘请继续。”
荀慎静:“既然调到江南来屯田,总归需要田地。”
朝轻岫:“江南的荒地从来不少。”
荀慎静抬头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了然:“不过让北军从头开荒开始屯田,只怕太过耗费时光,难以迅速弥补国库亏空。”
荀慎静闻言,立刻知道朝轻岫是听明白了。
要是按照司徒大人的意思,当然应该在北边屯田,这样一来,真要有事发生,被撤离一线的驻军立刻就能被重新编整入队。如今非要将屯田地点转移到江南,当然是孙侞近那边的做的手脚。
其实孙侞近也并不真的指望靠屯田的收益来弥补国库亏空,只是想找个地方暂时安置北军,同时给朝轻岫找点麻烦。
荀慎静又提醒:“等旨意颁布下来后,朝廷肯定会派可靠之人负责此事。”
朝轻岫点头。
她相信负责人可靠,只是那种可靠是仅对孙侞近可见,对她来说必定不然。
说完坏消息后,荀慎静又笑道:“其实朝门主不用太担心,毕竟这里是江南,您身边还有很多讲义气的好朋友。”
朝轻岫深深看了荀慎静一眼,道:“我虽久居江南,以前却一直待在施州,没什么人脉。若说交游广阔,还得是陆公子。”
荀慎静态度更加殷切:“陆公子是门主的朋友,那么陆公子的朋友,自然也都是门主的朋友。”
朝轻岫虽然并不觉得朋友这种关系可以以陆月楼为介质进行传播,不过也没反驳荀慎静的话,而是微微扬声:“非曲。”
上司谈事时,徐非曲一直在外候命,听到里面传来呼唤声才走了过来。
她的手上还托着一只盒子。
朝轻岫向荀慎静示意:“请姑娘转告陆公子,谢谢他送来的茶叶跟酒水,在下之前抄了一本棋谱,若是陆公子有兴趣,闲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也好。”
荀慎静站起身:“多谢朝门主。”
道过谢后,她伸手去接木盒,不过徐非曲虽然同样欠了下身,却并未松手。
荀慎静立刻醒悟——就像自己借着送礼的名头过来跟朝轻岫谈话一样,朝轻岫也是借着回礼的机会,派她心腹之人去面见陆月楼。
*
陆府。
陆月楼的书房跟他人很像,都有一种低调含蓄的矜贵之气。
就比如放在桌上的砚台与笔架,看起来固然半新不旧,可若是不二斋那边负责鉴定的主管在此,就必然能看出,那其实是两件百年前的古董。
徐非曲倒也具备对古董玩器的鉴赏能力,却没将半分视线分给周围那些器物。
她的态度很有礼,却并不显得热切:“陆公子。”
问过好后,徐非曲依照朝轻岫所言,将棋谱呈上。
陆月楼先翻了数页,然后又将书本合上,笑道:“久闻朝门主棋艺精湛,今日蒙她割爱相赠,陆某定然珍而重之。”
他放下棋谱,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徐姑娘知道,我一直很愿意成为朝门主的朋友。
徐非曲微笑:“陆公子又怎么知道门主没有把公子当做好朋友?”
可能因为平时态度过于冷淡的缘故,徐非曲如今的笑容,便更能让人觉得温暖亲切。
陆月楼眉眼微凝,随后也笑道:“如此看来,我与朝门主倒是心有灵犀。”
他觉得徐非曲此来有示好之意,还想进一步试探,看看对方准备示好到什么程度为止。
徐非曲再度欠了下身,“门主让我转告,不知之前在樟湾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连大夫一切还好?”
她口中的连大夫是连红榴,在税银失窃之案中起到了暗算直接领导的重要作用。
因为连红榴一直在帮寿延年的忙,所以当时被朝轻岫判定为是陆月楼的人。
不过虽说有所察觉,朝轻岫那边却只是将人看管住,没有非要把连红榴缉拿归案,事后燕雪客那边因为无法找到更准确的证据,便略过了连红榴没管。
陆月楼眸光一闪,面上的神色顿时更为和气:“多谢惦记,红榴她很好。”随后道,“你说得对,朝门主也一直拿我当做好朋友。”
——徐非曲的意思很明白,当日朝轻岫没有一定要将连红榴拿下,就等于是在向陆月楼示好,陆月楼如此说,便是记了朝轻岫的人情。
徐非曲:“门主知道陆公子是个可靠的人。她初来乍到,若是没有朋友相互扶持,只怕会举步维艰。”不等陆月楼表态,又道,“此次她听闻江南官场将有大事发生,心中很替公子担忧,也愿意为公子谋划。”
陆月楼和气的笑容里就露出一点好整以暇的讽刺来:“陆某不过一闲散人,此事于我全然无关,而且就算有关,陆某也愿意容让。”
他看徐非曲出现在此,直觉认为是朝轻岫感受到了孙侞近带来的压力,所以想要寻找一个有一定朝廷背景的盟友合作。
陆月楼心知朝轻岫厉害,所以更加想要待价而沽,看能不能谈个好点的条件。
徐非曲神情不动:“在下曾经听说,以前曾有官吏在江南一带敛财,直到被岑门主驱逐至容州,方才停手。”然后长叹一声,“门主只希望今后此事不会重演。”
“……”
陆月楼沉默。
江南一带本来是孙侞近的捞金池,因为岑照阙的崛起,孙相一党在江南的收入锐减,陆月楼才能乘机伸一下手。
而之前的樟湾县令寿延年之所以会留下大到需要用税银补足的亏空,就是因为他私下将许多财货转移到了陆月楼那边,再由陆月楼移交给京中的郑贵人。
眼下皇帝登基日久,诸皇子皇女渐次长成,需要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孙侞近肯定要对付问悲门,如果他的人能在江南重新站稳脚跟,必然会再次将本地的经济大权握于手中。
徐非曲是在告诉陆月楼,他跟孙侞近之间,同样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就算陆月楼愿意退让,郑贵人难道就舍得放弃江南的财货?
又或者说,只要有朝轻岫在,陆月楼就算有心想跟孙侞近和平相处,前者也会帮忙让两方人马认清自己本来应该站着的立场。
心念电转间,陆月楼再度看向徐非曲:“陆某相信,只要有朝门主在,旧事自然不会重演。”
徐非曲:“门主自然尽力而为。”
双方对视片刻,徐非曲又道:“陆公子,门主一直佩服小连大夫的医术,若是她有空,能否到问悲门中坐坐?”
陆月楼目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探究之色,语气却还是一派轻松:“此事有何不可?既然朝门主想见她,过两日我便叫她过去。”
第219章
书房还是那间雅致内敛的书房。
可坐在书房中的人, 想法却已然产生了某种变化。
陆月楼看着徐非曲,总觉得对方的眼里藏着野心。
但那种野心也是闪瞬即逝的,在表达过“大家都是好朋友”的意思并向连红榴发出邀请后,徐非曲收敛了所有情绪, 客客气气地行礼告辞。
陆月楼让荀慎静送徐非曲出门。
客人走了以后, 他依旧坐在书房没动。
徐非曲那番话并不像是突然想到的, 所以只能认为是问悲门那边早有预料。
陆月楼在心中暗暗思忖,朝轻岫本来就是个厉害人物, 如今又得到了江南武林之首的地位, 如果当真能把她拉到自己这边, 今后未必不能成事。
近年来,各处局势一直风云变幻,朋友跟敌人都变成了一种十分不牢固的关系。
陆月楼想, 与那些东西相比, 权势反而显得更加牢固一些。
*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有新的消息送来问悲门。
诸自飞:“老七来信, 说眼下的事已经办完, 不日就会能回到永宁。”
闵绣梦原本其实不会错过继任典礼,只是问悲门这边需要他在京畿收集消息,才迟了一步。
如今朝轻岫已经可以确定孙侞近会将部分北军撤到江南, 负责此事的人, 据传言正是庐扬侯府出身的一位贵公子, 而庐扬侯原先是皇帝的伴读。
她想了想,给京畿那边去了一封信。
信鸽飞翔的速度很快,就在闵绣梦准备动身返回江南的时候, 他又收到了一封朝轻岫的亲笔信,要求他调查出前来江南屯田的将士首领名单以及他们的详细身份。
闵绣梦捏着信纸,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末了只能叹气一声,继续兢兢业业按照新老大的要求去干活。
他慢慢发现,朝轻岫当真跟岑照阙的行事风格有很大差别。
其中最明显的事,就是朝轻岫这边的工作强度明显比岑照阙高……
*
清正宫。
因为在江南办差的缘故,燕雪客好些时候没回清正宫,如今正好快要过年,他就多逗留了几天。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留在师门中过年当然最好,结果江南那边就传来了问悲门易主的消息。
燕雪客沉默许久,决定前去拜见师门长辈。
观云楼内。
这栋建筑建在悬崖旁,远看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像极了一座危楼。楼内很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摆设,只有最顶层那边,放了些茶具跟蒲团。
燕雪客正在给藏书阁的秦予启秦长老泡茶。
秦予启看完手上的信,点头叹息:“所以江南这就算是换天了?”随后道,“既然没有血流成河,足以证明,新上来的那个孩子还挺仁厚的。”
燕雪客回想了下“那个孩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点头:“朝帮主的确是个很克制的人。”
他的语气不像赞赏也不含嘲讽,只有一言难尽的感慨。
朝轻岫的确很克制,却不让人觉得斯文有礼,反而叫人联想到正在捕猎的猛兽。
为了避免猎物发现不对后胡乱逃窜,所以总会刻意将脚步放得又轻又缓。
秦予启:“只要她能维持住江南武林不生动乱,也不打算肆意杀人,咱们就不用管。”
燕雪客:“当年岑照阙作为问悲门主时,经常遭遇刺杀。”
至于朝轻岫,单以武功论,她在年轻一代里也才刚能挤进第二梯队当中。
幸亏她的能力比较全面,而且擅长预判,才能够避开大多数不必要的战斗。
秦予启并不在意:“江南又不是没有别的高手。你不是说那个孩子与贝藏居的小思玄关系也好吗,那么她负责斗智,别人负责斗勇,各司其职,倒是十分合适。”
燕雪客嘴唇动了动,然后垂首道:“是。”
秦予启看向窗外翻腾的云海,片刻后悠然道:“维舟年纪还小,雪客,你是时候回江南看看了。”
*
江南,永宁府。
徐非曲看着伏案工作的朝轻岫,觉得还好颜开先看不到这如此勤奋的一幕。
她现在觉得朝轻岫也许不是想摸鱼,只是时不时就想找点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或许正是因为寿州一带对朝轻岫隐隐的反对,才格外能激起她的胜负欲。
思齐斋内。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连桌上的蜜饯都很久没去碰,而是一直认真阅览着闵绣梦的工作成果。
——临出发前又接到新工作的闵绣梦再经过半个月的加班后,总算带着调查结论,风尘仆仆地返回永宁府,将资料交到朝轻岫手中。
还有些更重要的内容,闵绣梦没有付诸于笔端,而是记在了脑子里,当面向朝轻岫汇报。
经过跟闵绣梦的交流,朝轻岫差不多已经清楚朝廷派了什么人到江南来。
其实各地都有屯田使,不过按照孙侞近的意思,此事最好是由被撤下来的北军自己负责——他的意见看着很合理,再考虑到之前与肃卫军间的龃龉,简直可以算是大公无私,不过只要深入了解一下就知道,孙侞近之前曾往北地那边陆续派过不少人,此次能够负责屯田之事的北军,当然也是亲近孙侞近的一派。
比如说京中庐扬侯府的老三季容业。
季容业虽然出身侯府,却并非世子,依照他在家中的排行看,如果想要一个特别好的前途,就不能只将希望放在荫封上。
一个有所求的人,自然容易受到权臣的控制。
朝轻岫收到写了“季容业”三字的名单时,心里已经有了些打算,她出神片刻,又把大总管叫来,问:“门里有永宁府一带的舆图吗,我想看看。”
诸自飞含蓄道:“其实各地舆图一向收在官府当中……”
朝轻岫向他微笑:“不过侠者以武犯禁,而且咱们行走江湖,不知本地情况到底不便,是不是?”
诸自飞闻言也不由笑了,拱拱手:“属下这就去为门主将舆图取来。”
以往问悲门内各类重要资料都由诸自飞亲自保管,等朝轻岫入主问悲门后,他逐渐将一些资料的管理权限转移到徐非曲手上。两人都是聪明人,将工作交接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一切动荡都掐灭在了萌芽阶段。
朝轻岫展开图纸,先细细看过一遍,又看向诸自飞。
诸自飞:“说起来,咱们附近挺多地方都适合做屯田。”
朝轻岫:“官府那边的风声放出来了没有?”
诸自飞摇头。
以问悲门的人脉尚且打听不到那些兵士们准备在何处屯田,只能说对方就是有意隐瞒信息。
其实大夏对江南的开发力度还远远不够,许多地方都尚且是空着的,想要找到适合充当田地的无主荒地并不困难,难的是此次屯田的公文上写明了,北军驻扎的地方不可以离永宁府太远。
而陪都一带的良田,早八百年就已经被卖得干干净净。
许白水也凑过去看:“最合适的地方我看不出来,最不合适的地方已经确认,是永宁府那边的宣庄。宣庄的田都卖出去了,那些人应该不会不顾脸面硬抢罢?”
朝轻岫沉吟不语,片刻后道:“你们觉得鹤山怎么样?”
鹤山是一座位于永宁府与怀宜城之间的荒山,附近没什么路,很偏僻,平常连擅长轻功的武林高手都不乐意从这边走。
许白水:“只要那位小季公子脑子没问题,就肯定不会选择此处。”
朝轻岫:“但要是他愿意选择在鹤山屯田,就不会影响江南本地居民的利益,如果他愿意帮忙修路的话,本地人还会感谢他。”
徐非曲目光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试试前去说服那位季公子。”
朝轻岫:“好。”又道,“去办此事的时候,你可以带上四玉。”
徐非曲点头。
许白水看看上司,又看看同僚,最后还是觉得徐非曲更令人不放心:“要不然我也一道过去罢?万一真出了事,我还能带着非曲跑。”
朝轻岫:“也好。”
——许白水是不二斋的少掌柜,在一些不方便使用武力的场合,她可以靠刷脸来破局。
许白水:“不过我跟非曲都在外面,帮主怎么办,你身边也不能不留点人。”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问悲门的员工都不如我们贴心”的理所当然。
诸自飞平静地瞄了许白水好几眼。
……算了,毕竟是不二斋的少掌柜,说话不看场合也可以理解。
朝轻岫眨了下眼:“不是还有李少侠在?他办事的本事也很不错。”
诸自飞:“……”
虽然诸自飞是问悲门的元老,但“李归弦擅长办事”对他而言,依旧是一个崭新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
许白水撇嘴:“李少侠又不能总在。”
这人名气虽然大,却并非以坚守岗位而著称。
朝轻岫并不在意:“无妨,工作习惯也是可以培养的。”
诸自飞差点呛住,片刻后忍不住开口:“大哥……我是说李少侠最好不要被派出去太久,毕竟门主身边还得留着些高手保护才是。”
朝轻岫眨了下眼:“外人谁又能知道谁在总舵,谁不在总舵?”看诸自飞面上微微变色,似乎很是担忧,又笑道,“不用担心,就算李少侠真不在,那还有简兄弟呢,到时由他来护卫我的安全就是。”
简云明已经背叛过一次,许白水当然觉得那人一点都不可靠。不过她向来很信任上司的判断力,既然朝轻岫觉得简云明可以用,那么许白水也没有意见。
*
虽然北军变成了屯田军,人马却不是一次性全迁过来的,而是分批抵达。
——这是在确定了一定要在江南屯田后,清流一派给出的意见。这些人做事风格一向很持重,不愿意冒险,虽然不受天子的待见,却不能完全忽视。
至于一共要来多少人,还得看前期工作的完成度。
季容业作为主官,准备先带自己的亲兵、副将还有扈从,率先前往永宁一带探探究竟。
他的声势不算大——随着季容业一道来的士卒统共才千余人。
不过此刻季容业身边的兵马虽然不多,但他身边的副将多,足有二十人。
——一位副将约能统率五百到一千兵马,也就是说,除了眼下的一千人之外,季容业至少还能薅来近万人。
第220章
季容业心中非常清楚, 他此次前来江南,别的问题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得摸一摸那位朝门主的底细。
此人出身来历师承通通成谜,不过据说很得应律声青目, 而且跟师思玄还有岑照阙都交好, 所以很有可能是某个佛门高人的后辈。
不过在传言里, 朝轻岫本人的性格似乎跟慈悲为怀貌似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人当初多半是被自己师父给赶出山门的。
季容业一面回忆着出发前收集到的种种线索, 一面在思考该怎样跟那位朝门主打交道。
等抵达永宁, 他得先写个帖子上门拜访, 看看对方态度如何。
季容业想着,愈发觉得头疼。
虽说按照丞相的吩咐,他很难完全不得罪对方, 但即使要得罪, 也不能得罪得太缺乏技巧,而且他得保证自己是占理的那一方。
比如当真走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季容业起码得保证自己是无罪被害, 这样一来,丞相便有理由调动六扇门的卓大人,花鸟使倾巢而出, 肯定能查清他的死因。
——当时岑照阙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 也是因为他很多时候是空降到了孙相一党的行凶现场附近, 案子经过卓希声那边时,她便有理由代为转圜。
天子固然信任孙侞近,却不愿相党一家独大。
就在季容业思忖之时, 桌上灯火忽然一阵闪动。
季容业悚然。
在门窗都没开的情况下,他当然知道烛光闪烁意味什么, 要不是心知自己的功夫在武林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几乎就要忍不住夺门出逃。
他握紧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贪图条件好,就不住官家的驿站,而选择在家中故交的别苑中下榻。
住在驿站,还有官府的护卫可以依靠,住在外面,是死是活,就只能凭本事跟运气。
好在作为珍重性命之人,季容业特地重金聘请了高手随行护卫,又在相熟的镖局中抽调了很多好手保护自己,甚至还提前托人送了一笔钱给驻扎在江南的花鸟使伍识道,请他帮忙安排,免得半路遇见盗匪。
季容业并不指望那些镖手有本事将自己严格保护起来,只希望遇见意外时,对方可以提前点收到风声,知道事后该去哪将自己捞出来。
——其实季容业的安排的算是成功了一半,成功那半是他的护卫真的感觉到风声不对,不全面的则是只感觉到了风声,在做出反应之前,就被通通点刀。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孩子推开窗户,淡定地纵身飞入,然后当着季容业的面将门栓打开,放自己的同伴进来。
屋外,另一个女孩子单手提着小厮的后衣领,动作轻巧地将人放到了旁边,然后才进门。
她上下打量季容业,随后拱了拱手:“足下就是季公子?”
季容业:“原来名门正派的大侠们,竟也会选在深夜时分不请自入么?”
徐非曲淡淡:“白日来拜访,岂不容易被人知道季公子跟江湖上的人有来往?”随后,“当然,要是公子介意,咱们就改到明天白天再登门。”
季容业本来希望对方能够立刻离开,但听徐非曲这样说,心中又踌躇起来,犹豫再三,还是道:“来都来了,又何必多跑一趟,诸位请。”
两个女孩子毫不客气地在季容业面前坐下,淡定得仿佛她们才是这座别苑的主人。
徐非曲:“在下听说季公子奉命来江南屯田,还带了士卒一道。”
季容业板起脸:“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奉圣命来此,便是身受威胁,也不能因事徇私。”
徐非曲:“派人拓荒之事对江南而言又不算坏消息,公子何必如此忧虑,难道是有哪位仇家打算对你不利?”
季容业顿住。
名义上是开荒,压根没想着去买荒田,最后一定是将人家打理好的良田按照荒地的价格收购回来用于耕作,而且自己这边人多,需要的田也多,最后必然会跟本地豪族起冲突。
徐非曲:“要是公子担心人生地不熟,在下其实已经看好了一些地方,愿意居中介绍。”然后报了一串地名。
季容业也做过功课,听出那些地方都是真正的荒地,于是摇头:“下官早有主张,不劳外人操心。”
徐非曲忽然冷笑:“永宁府能看过眼的荒地只有这些,要是季公子不在其中挑一块作为屯田之所,那你所行之事,只怕当真跟咱们有关得紧。”
季容业同样冷声回应:“我是大夏官员,足下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凭什么过来质问?”又道,“如尊驾准备依靠武力压人,季某也无所畏惧。”
徐非曲淡淡:“无所畏惧,那倒是很好,在下一向欣赏无所畏惧之人。”她说着,向同伴点了下头。
查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同时手腕轻振,一道雪亮的剑光飞起,刹那间穿透了季容业的咽喉。
剑身没入,血还未曾流出。
查四玉剑到人到,同时左手向前轻轻一拍,立刻定住了季容业的穴道。
与此同时,外面骤然传来轻微的呼啸声,一道黑影袭向徐非曲后背。
徐非曲明白多半是季容业的护卫察觉不对,过来护主,当即也抽出长剑,她还未转身,已经反手一剑,横削来者咽喉。
护卫当即冷笑,他发现徐非曲招数固然精纯,功力却不够看,并非自己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时,护卫耳边又是一道鞭响。
“……”
直到此刻,护卫才全然明白徐非曲一众的安排。
她们都是年轻人,办事却不莽撞,除了闯进房间的两个人以外,外面还埋伏了一位。
护卫仓促回身,勉强挡了一招,就从矫若灵蛇的鞭影中猜到来人一定出身于一家特别有钱的帮派,随后仓促转身,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踉踉跄跄退了出去,重新隐没到黑暗当中。
许白水也未追击,她眯了下眼,猜测:“姓季的身边的护卫似乎是项家的人。”
徐非曲也不管挂在查四玉剑尖上的季容业,道:“项家?”
许白水:“是京畿那边的一家人,武功很高,会抱养弃婴到家里来,培养成高手,然后送去别人身边做保镖护卫。”顿了下,补充,“那人武功比我高一些,但打不过我们三个联手。”
徐非曲:“你方才那一招应该没有真正打伤他。”
许白水:“是没有打伤他,不过他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
换而言之,对方忌惮的不是许白水,而是许大掌柜。要是许白水当真不幸于江湖斗争中身亡,许大掌柜作为江湖前辈,肯定不会因此动手,可黑市上保不齐就会出现了买人命的高额悬赏。
黑市悬赏一般无法追究,就算当真追究,事后也会发现发布悬赏的不是许无殆,而是不二斋里某些心念少掌柜的忠义之士。
所以护卫刺向徐非曲的那一剑堪称凌厉,但他回防许白水的那一招,气势有余,劲力却不足,而且招式衔接间十分呆板,简直就是故意露出破绽来等人去殴打。
项家与季容业本来只是金钱关系,虽然项家一直是信守承诺的人家,不过他们家在意识到信守承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时,努力的目标就会从贯彻合同内容,变成该怎么让别人不知道自己曾经违背合同约定。
护卫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他退出窗户前,特地喷了一口血,就是向外人表示自己并非没有尽力,实在是武功低微,当不得许少掌柜的随手一鞭。
徐非曲两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季容业却没有听到。
他现在只觉得剧痛与眩晕。
季容业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一言不合,敌人手中长剑就真的刺穿了自己咽喉。
正前方,他只能看见刺客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瞳孔。
细剑给季容业一种冷硬的感觉,他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查四玉全程心如止水——查家快剑本就得心无犹豫之人才能学得好。
季容业方才所言,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觉得对方不敢将自己这个侯府公子如何,毕竟他活着比死亡更有价值。暴毙只会让孙侞近那边找到理由发难,他们也许不会自己动手,却会让清流那边的高手来调查季家三郎的死讯。
他以为对方是来说服自己。来人倒也的确说服了,可惜被拒绝一次,就直接动手,而且是一剑穿喉。
眩晕、惊恐还有僵硬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然后季容业才慢慢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徐非曲淡淡:“季公子别动,你的喉咙已经被刺穿,虽然暂时没伤到气管,可要是随便移动的话,我不敢保证公子的性命。”
她倒没想真的立刻干掉对方,所以才让查四玉一剑穿喉后立刻点了季容业的穴道,免得对方死在抵抗过度上。
徐非曲:“我知季公子不是蠢人,咱们不妨打开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侯府公子,咱们却是江湖人、亡命徒,以前是老大愿意约束,所以全都规规矩矩做生意,别人也给面子,轻易不肯越界,至于越界的那些人,自然是手越砍手,脚越砍脚。尊驾志向远大,身躯伤残恐非所愿,咱们呢,也礼敬世家,就来给你个痛快。”
许白水站在门后,一半放风一半旁听,同时深深佩服徐非曲,能够毫无阻碍地代入到各种角色当中,觉得难怪朝轻岫放心将事情都委托给她。
季容业其实想要再次发起对话,可是他喉咙不方便,无法发出声音。
徐非曲看出了一点,拿了纸笔过来,又在季容业右臂上点了一下,解开他这条胳膊的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