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宫城夜色“可真是热闹呀。”……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觉。

    宋澜半夜才回府,连夜找了大夫入府,因为怕延误婚期,她没有声张自己的伤势,只是对外说是不小心摔伤了。

    此时,距离她的婚期,还有四日。

    ……

    宋元安在院子里打着哈欠,冷月如霜,夜风有点冷,她抬眼看着月光下的树枝。

    这是连书晏当初挂许愿木牌的枯枝,现在梨花绽放,团团簇拥,风一吹,花瓣哗然飘落,拢入宽广的袖子中。

    风很凉,慕白穿着一身薄衫,明显感觉到有些冷。

    “流风说你用完晚膳后一直不肯回去,在这里做什么呢,”他朝宋元安走过来,给她披上披风,说道,“回屋吧,别着凉了。”

    宋元安抬头在看花,准确来说,是看花树上的木牌。

    树枝上的木牌还在,宋元安凝视着连书晏刻下的那个“霜”字,心口闷闷的,哀愁仿佛挥之不去。

    明明是连书晏所牵挂的人,为什么她看到这个名字会这么难受呢?

    这种情绪真奇怪,是嫉妒吗?嫉妒这个人被连书晏放在心上,除夕夜里,名字被他精细雕刻,挂在树上?但是嫉妒为什么会令人这么难受?

    宋元安说不出来。

    “慕白,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宋元安摇摇头,“今天夜里,可能会有很多的事情发生,也许我该早些休息,明日肯定会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忽然不想在屋里呆着,我在这棵树下好好地站一会。”

    仿佛只有坐在这棵树下,她的心才会宁静一些。

    慕白给她盖上一件披衣,“如果能够让殿下好受些,那就在外面坐坐吧,等吹风吹舒服了,回去也能睡个好觉。”

    宋元安安静地立在花下,慕白没有说话,默默陪伴在她身边,草木随风拂过她的裙摆。

    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衣,浸透了月光的衣摆好似流动着的飞萤。

    宋元安抬头,风吹落柔软的花瓣扫过她的眉睫,忽然间,她的脑海中涌出了一个片段。

    坐在梨花树的摇椅下,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别人说话。

    “已经让人算过了,龟甲的卦象上说,你应该会在霜降那日降临人世,如果你是个女孩,那我想给你取名——”

    “阿霜。”

    “你能听得见吗?”

    ……

    “阿霜……”

    宋元安轻唤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了,她擦拭眼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什么也没有。

    ……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侍女们连忙围到帷幔前来,里面探出一只手,宋澜脸色苍白,黑色眼窝深陷,好像一只被吸干了精气的鬼,她五指拉住床帘,“谢崇弦呢?”

    这些天她的确和荀蕙筹划对谢家动手,想从谢家手中夺走司农卿的官职。

    为了能够让荀蕙能够一击必中,成功绊倒谢家,她将这些年收集到的有关谢家贪腐、杀人枉法的罪证都拿了出来。

    谢崇弦也是谢家人,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样做,这个旧情人是否会受到波及。

    可宋澜没想到,她要对谢家动手的消息泄露,居然走漏了风声,传到了谢崇弦耳朵里。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除了最亲近的侍女,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宋澜此时要喊自己二姐夫的名字。

    宋澜垂着眼眸,想到谢崇弦和她分开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假如他真的决定鱼死网破,将这些年的事情捅上去,丢脸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肯定会影响她和荀氏之间的联姻。

    而且,宋澜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布下一张大网。

    她和荀蕙对谢家的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谢家绝不可能知晓,如果没第三人提醒,谢崇弦怎么会知道她要对谢家动手?

    那背后提醒他那个人是谁?他是单纯地想要联合谢家反抗,先发制人?

    还是知道谢崇弦和她的事,想要借这件事破坏她的婚约?

    年少时,她的确真心喜欢过谢崇弦,在春心萌动的年纪,她曾经悄悄地仰慕着那个为她折兰花枝的男子。

    听闻他与妻子不睦,也曾冲冠一怒,翻进他的婚房。

    可是年少轻狂,小时候不懂事,一时冲动导致的孽缘,怎么比得上她竭力攀登的未来?

    无论如何,在可以预测的结果中,她最害怕的还是谢崇弦一时冲动,鱼死网破。

    她不会允许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宋澜命令道:“让暗卫去,想尽一切办法,给本宫杀了谢崇弦。”

    ……

    深夜,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辕上雕刻二皇女府和谢氏一族的印记。

    这是二皇女夫的马车。

    路过一处无人的街巷,忽然间两侧屋顶冒出无数黑衣人,刀光剑影朝车厢内涌去。

    一人砍下车夫头颅,掀开帘子,正想要取车内人性命,然而,当他看清车内情况时,却是大吃一惊。

    车内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没想到吧,即便是昔日恩爱的枕边人也会朝自己拔刀相向,赶尽杀绝,说来也奇怪,能背着二殿下,坚持这么多年来与她的丈夫偷鸡摸狗没被发现,你们二人感情应该也是很不错的。可是她到头来居然还要杀了你。”

    屋内烛火昏黄,冷光从陈清蕴脸上反射出来,他听完侍从的汇报,挥手让人下去,转身看着身侧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早早被陈清蕴接入皇宫的谢崇弦垂头不语。

    陈清蕴冷笑:“怎么,还没对她死心?”

    “这些年你为她竭诚付出,缠绵悱恻,她却一直把你母亲当成敌人,暗地里一直派人盯着你母亲,收集你母亲各种罪证。”

    自从受伤后,陈清蕴出门便喜欢戴上一副银色的面具,遮挡脸部贯穿鼻梁的红色刀痕。

    陈清蕴继续说道:“说得对,是你们两家始终站在对立面,她防着你,防着你们一家,再深厚的感情,也比不上利益交换。”

    世家权斗的根源,就是不断争夺朝廷资源。就好比当初陈家壮大,就是吃掉了杨氏的势力。

    荀氏想要扩大势力范围,打算从从谢家、王氏这些中等世家里下手。

    宋澜帮着自己未来的夫姐,对荀氏动手。

    “你也不要怪四殿下,她和荀氏的姻亲已定了,自然要为夫家着想,但是,皇女夫殿下,你是谢家公子,也要为自己,为你母亲着想。”

    谢崇弦:“……”

    陈清蕴说道:“你真相信四殿下那些事后会补偿你的假话?”

    他从容地劝道:“再多漂亮话,说说还不简单吗。贪污、卖官,在朝中并不少见,甚至连我们陛下也爱对掺和一脚,只不过,这些事要是被人揪着不放,成为攻击你们一家的利刃,真要按照大魏律法来身,重则斩首轻则流放,你真的赌得起吗?”

    他掀开谢崇弦的斗篷,“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谢崇弦停顿许久,这才开口,“你答应我的,只要我去陛下面前告发宋澜,你就会保住我的家人。”

    陈清蕴微笑:“那是自然。”

    谢崇弦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与宋澜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对待她?”

    陈清蕴打开手中把玩的折扇,漫不经心地道:“若宋澜今后得势,我等洛阳世家将永无宁日。”

    宋澜父亲出身草根平民,宋澜自幼被世家欺凌,她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些世家大族。

    宋寒山虽然也不想要世家势大,但终究要平衡世家间的关系,借助世家安定天下,但宋澜不一样。

    以她的性子,即便她现在愿意和荀氏联姻,向世家低头,与世家暂时联合,今后也一定会抛弃世家。不愿与世家联合。

    而且,陈清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他才刚从女帝手中吃过亏,当然要想办法恶心一下女帝。

    没有什么比将她二女婿和四女儿苟且这种龌龊公之于众,更能让她颜面尽失。

    最重要的是,陈清蕴想要从宋澜手中争夺宋元安。

    宋澜一日不倒,宋元安就可以一直靠着宋澜不放。

    把她的靠山拿掉,逼她一把,她恐怕是不会乖乖和自己的合作的。

    陈清蕴早就想对宋澜下手了,只不过之前陈清茹还在,他担心家中变故,所作所为一向趋于保守,生怕自己在对外做点什么的时候陈清茹在家中作乱。

    不过现在,陈清茹已经死了,他没了顾虑,可以专心琢磨朝堂上的争斗,去做一件他想做很久的事——把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宋澜按死。

    谢崇弦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的?”

    陈清蕴在尚书台和御史台都有人,眼见遍布洛阳,宋澜准备从御史台递折子参他母亲,陈清蕴能得知消息,情有可原。

    只是…两人感情之事隐蔽,他又是怎么知道他和宋澜之间的事的?

    陈清茹眯着眼笑了一下,“猜的。”

    “时辰差不多了,皇女夫殿下可别再耽搁了,来人,把君后、淑贵君、兰君都叫起来,送二皇女夫去见陛下。”

    ……

    第二天凌晨,宋元安刚起床,就被几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轰炸。

    第一,昨夜四皇女忽然突然派人刺杀二皇女夫。

    第二,二皇女夫九死一生捡回一条性命之后闯入宫中,叩响女帝宫门。

    第三,也是最为震惊的事。

    二皇女夫自述他曾与四皇女两情相悦,并在成婚之后,依然与她有过多次苟且。

    四皇女借机撺掇他被二皇女下断子绝孙的药物,让她此生都没办法怀上孩子。

    只是,他刚下完药,四皇女就过河拆桥想要杀他灭口,所以他一时气恼,将这些事情一概全盘托出。

    当时陈清蕴也在皇后宫中,事发第一时间立刻召了一些朝臣已经后宫几位妃嫔进入女帝寝宫听政,女帝甚至来不及掩盖。

    二皇女夫说到最后,女帝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淑贵君当场就要来扇他巴掌。

    一团鸡飞狗跳中,女帝命人先将二皇女夫关押,禁足兰君,包围四皇女府。

    宋元安听完这一切,默默喝了口茶,感慨,“可真是热闹呀。”

    第62章 试探看看母亲的态度

    宋澜被关,宋元安当即决定入宫一趟。

    皇女与姐夫私通,此事涉及皇女私德,可大可小。宫闱之中,这种事情不计其数,只不过很多时候,都没有走到明面上罢了。

    宋澜最严重的一条罪证,是指使谢崇弦给宋鱼涟下药,以至于她终身不得生育。

    在大魏还有那么多皇女的情况下,无法为大魏繁衍后代,这一样基本上是彻底断绝她的夺嫡之路。

    二皇女连带她身后的家族必然要讨个说法,这件事宋澜是否能够全身而出,全看女帝如何端水了。

    女帝虽然她们这些孩子看似毫不关心,但若论文权衡利弊,她们都是棋子,她才不舍得放弃她们。

    二皇女基本上已经废了,支持她的人知晓她无争储之望,识相的现在应该已经在筹谋该怎么样全身而退。

    剩下的四皇女嘛……

    “看好郎君和裴小公子,还有陈家送来的那位,本宫回来之前,他们不得离开府卫视线。”

    临行前,宋元安特地叮嘱,然后上了马车,准备入宫去会会母亲的态度。

    ……

    皇宫,怀仁殿。

    斜靠在软榻上的女帝闭目养神,身侧的江无尘轻轻替她揉捻着太阳穴。

    今日的朝会突然停止。

    因为身为国君的宋寒山病了。

    也可以理解为,她丢不起这个脸。

    “陛下可舒服些了?”

    江无尘温顺地跪在她的身边,手上的力度随着她的轻哼而调整。

    宋寒山睁开眼睛,捻起一根白发,叹息道:“终究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折腾,老四这次真是胡来……咳咳咳!”

    她骤然咳嗽起来,江无尘腾出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

    那些驻颜丹虽然能让她的容貌长久停留在双十年华,却有着严重的副作用。

    只是,她并不知晓其中厉害。

    当一个人迷恋上了青春永驻的魅力,她就很难再接受逐渐苍老的容颜。

    女帝咳了许久,才缓和过来。

    忽然,外面容徽来传话,“陛下,五殿下求见。”

    宋元安来了。

    宋寒山向来知道,宋元安是亲近宋澜的。

    这番前来,大半是为了昨夜的事。

    以陈家牵头,对宋澜的蓄意打压,本来就是冲宋寒山而来,而她是否决定保宋澜,决定了宋澜的未来,也会间接改变宋元安的站队。

    宋寒山明白,她这个最小的女儿,看似不声不响,实际上一片玉雪冰心,肚子里还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宋寒山向来清楚宋元安和陈家有仇,多年来,宋元安对陈清蕴态度素来恶劣,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她不会走向陈家阵营。

    毕竟,当初下令赐死她长姐的是她宋寒山,而两年前,宋寒山还一并将她抛在南方当牵制楚国的棋子,若说最恨,宋元安应该最恨宋寒山才对。

    宋元安不也一口一个母亲,喊得毫不膈应。

    喜怒哀惧,都是表示立场的工具,宋元安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宋澜,她将自己赌在宋澜身上,当然要和陈家人划清界限。

    但如果宋澜倒了呢?

    宋元安之前的期待落空,为寻求出路,指不定会倒向哪边?

    如果陈清蕴获得皇室血脉的支持,那才是真正的棘手。

    “你去,让她去告诉老四,不必担心,”她撑起身子,对江无尘吩咐道,“孤的女儿,不是陈清蕴能设计的。”

    ……

    江无尘来到门前,将女帝之言悉数告知。

    “陛下说了,此事乃陈氏算计,殿下可去告知四殿下,让她放宽心,这几日禁足算是姑且委屈她了,陛下定会彻查,还她一个清白。”

    话说到这地步了,女帝的态度显而易见。

    她要保宋澜。

    宋元安颔首,心领神会,“本宫明白了。”

    “仙师留步!”

    江无尘正想要离开,忽然宋元安喊住他,“上次的事,多谢仙师。”

    江无尘脚步一顿。

    “若非仙师,家中男眷恐怕要多遭劫难。”

    她说的是上次女帝命令杖责连书晏的事情,多亏江无尘的一句话,免了裴今月的责罚。

    宋元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她的眼眸一瞬间像是亮了起来,流光浮动,“若是仙师不弃,可这日光顾寒舍,本宫定当备好酒水,以迎尊驾。”

    ……

    江无尘还将令牌给了她,“殿下,凭此令牌,可入四皇女府。”

    “陛下念及五殿下与四殿下姐妹情深,特赐此令牌,殿下若是思念四殿下,可凭此令牌见她。”

    马车上,宋元安转动着手中令牌,金色的光倒映在她眼中,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是了,现在宋澜在禁足没有令牌一般人还进不去。

    她觉得有些古怪。

    禁足快一整天了,宋澜居然没有太大的动静,安安静静待在府中。

    宋元安心想,不应该呀。

    以她的性格,父亲和自己被分开囚禁,四皇女府被禁军包围,危急关头,她不可能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里,肯定得做点什么。

    这种宁静实属反常。

    等她走进殿中的时候,明白了一切。

    宋澜被捅了一刀,从昨天到现在,躺在床上没醒来。

    宋澜没敢声张自己受伤的消息,连大夫也是悄悄地请。

    大夫和她的下属围了一屋子,所有人缄默不言。

    宋元安站在她的床头,许久才开口问道:“四姐现下情况如何?”

    大夫支支吾吾道:“四殿下腹部遭遇划伤,失血过多,元气受损,需要卧床静养。”

    宋元安抬手让大夫出去,转身看向宋澜的亲信。

    这群人平日以宋澜为主,她昏迷后,几乎失去了主心骨。

    宋元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宋澜这群手下,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她盯着眼前一个黑衣男子,宋元安认识他,他名叫沈翊,是宋澜的暗卫统领,宋澜很多要紧事都会直接吩咐沈翊去做。

    许是宋元安的眼神太过直接,沈翊头皮发

    麻,垂首道:“五殿下,你为何看着属下?”

    宋元安轻轻敲着指节,开口就是连珠似的话,“四姐的伤是如何来的,她和二姐夫是怎么回事?她们之间是真的有奸情还是陈氏的算计?如果是真的,陈氏是如何得知?为何昨夜会突然报到母皇宫中?”

    她眯了眯眼睛,“不要告诉我,你们对陈氏的发难毫无预兆,甚至一点儿应对方法也没有。”

    沈翊被问得一时语塞。

    他们主子与谢崇弦的苟且,是皇女府瞒得最深的秘密,就连皇女府,也就只有零星几个人知晓,宋澜也没告诉宋元安。

    现在这件事闹成这样,蒙在鼓里的宋元安来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当然。

    见沈翊犹豫,宋元安又道:“四姐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沈翊犹豫片刻,想到宋元安是宋澜亲妹,算半个自己人,想必不会害了宋澜。

    宋澜与谢崇弦的感情如今也算是人尽皆知,告诉她也无妨,于是全盘托出道:“昨夜二皇女夫所言皆是真实,这些年来,主子与二皇女夫一直有来往,此事并非私情那么简单。”

    沈翊到底是宋澜的人,忍不住替她遮掩,“二皇女夫妻有隙,主子拉拢而皇女夫,也是从中取便,在二皇女身边安插眼线。”

    就是说私情是真的。

    宋元安冷笑,“你的意思是说,四姐以身入局?”

    沈翊汗颜道:“这些年二皇女未怀有身孕,正是因为二皇女夫一直服用避子汤,元夕那夜,二皇女闹着要纳妾,皇女夫多年未育,就连谢家也松了口,主子打算一了百了,于是给了二皇女夫可令女子绝育的药,让他给二皇女下药。”

    和昨天谢崇弦面呈女帝的话,只字不差。

    宋元安轻叹一声,不得不说,谢崇弦真是蠢。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爱宋澜亦或者是太过恨宋鱼涟,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氏与二皇女联姻,他要是聪明,为了保全自己也族人,也不应该和宋澜纠缠。

    就算再不济,也该学会在妻子和情人间斡旋,而不是顺着宋澜,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她又问:“那四姐的伤……”

    “昨日,二皇女夫与主子发生争执,刺伤乃二皇女夫造成……”

    沈翊保留余地,没有把话说全。

    比如,宋澜是怎么把事情做绝,利用完谢崇弦就丢,对谢家人下手,把谢崇弦逼上绝路。

    宋元安也没追问,只是点头,“懂了,情人之间闹掰了,所以你们不敢去请御医,也因为闹掰了,二姐夫昨夜才会闯入皇宫。”

    她转而问道:“她有醒来过吗?”

    沈翊说:“昨夜陛下命禁军封府的时候主子被惊动,醒来过一次。”

    而且听说了不禁没有刺杀成功还放谢崇弦进宫后,又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宋元安垂眸凝视着宋澜,她脸色苍白,这样看过去,有点可怜。

    宋澜几乎从来没有过如此落魄的时候,而且短暂的困境很快就会被解决。

    宋元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她醒后,替本宫转告她,本宫已经进宫见过母皇。”

    “虽然母皇有心想要偏袒四姐,但怕就怕在,陈氏那边可能还有后招。”

    第63章 背叛她要背叛四姐了

    这日回府的时候,宋元安迎面撞见了陈清蕴。

    这是自从上次从陈家离开,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清蕴了。

    刚刚清理完门户的陈清蕴一出手就搞了个大事情。

    他脸上带着银色面具,远远地坐在马车上,望着宋元安,很是春风得意。若非那眼神太过熟悉,宋元安都认不出来了。

    就好似街头的偶遇,他握着折扇,似笑非笑,“五殿下还要站在她那边吗?”

    宋元安说道:“都说陈大公子容颜如玉,却不想美貌从此毁去,以后再不能得见天颜,未免太过可惜了。”

    “容貌乃身外物,”陈清蕴摘下面具,那道红痕已经很浅了,阳光下肤白如雪,明艳的痕迹竟平白生出来一丝媚态,“五殿下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什么才是重要的。”

    宋元安眯了眯眼睛。

    陈清蕴最看重的,无非就是权力二字。

    “陈大公子的手段,还是太低劣了。”宋元安说道,“四姐一时被动,但与荀家婚约还在,母皇也在替四姐安抚二姐,只怕公子的计划,要落空了。”

    陈清蕴掀起车帘,走上马车,车轱辘转动前,她听见车内传来声音。

    “多谢殿下提醒,荀氏…差点忘了还有婚约。”

    ……

    回到府中,宋元安坐在庭院前发呆。

    枝头上一排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她摊开掌心,刚刚对陈清蕴说出那些话时,掌心还出了细汗。

    实话说,这些年来,她和宋澜一起长大,若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虽然说她们姐妹间合作掺杂了各自的私欲,但是要宋元安主动背叛宋澜,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许是走神过头,宋元安连慕白靠近也没有发现。

    “殿下,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就不要后悔。”

    他看出了宋元安的忧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顺着这条路坚定走下去。”

    “慕白……”宋元安眨了眨眼睛,看到慕白的同时下意识往他身边靠。

    慕白手上动作一僵。

    宋元安年幼时,常常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哥哥,做出各种亲近的举动。

    尤其是她刚刚失去父亲与姐姐那几年,她身体羸弱,常常生病,会要他彻夜抱着她,只有靠在他身边,宋元安才能睡着。

    自从她长大后,这样亲近的举动已经很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开始浮现一个念头。”

    她抬手,阳光透过她的指缝照在她的眼睛里。

    “我以前觉得,我失去了长姐,但只要帮助四姐走到那个位置,我虽不求她能带给我多大益处,但起码我为她付出能够换我们下半辈子好好活着,今后或许还能求她开恩,将父亲接出来。”

    宋元安说,“可是自从上次我们被禁足之后,我的心里愈发不安,我大概明白了,除了长姐以外,没有人会真正念着我,没有另外哪个姐姐能够一时护着我。”

    她眼中碎光浮动,好像早已经下定决心一样,“那个位置本来就是长姐的,长姐不在了,我怎么能拱手让于她人。”

    退则为守,进则为攻。

    以前宋元安只是替宋澜办事,小心谨慎,以守为主。

    可她若是想替自己争,那就必须地进攻,这就意味着,今后她要走的路,要比从前要凶险百倍。

    慕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长叹一口气。

    “殿下,别怕。”

    “今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

    宋元安给西苑下了禁足令。

    禁足的原因如下,流风如是说:“昨夜宫中闹出了一件大事,受其牵连,这些日子洛阳城不太平,殿下有令,为了公子与郎君安全着想,公子与郎君这几日不得外

    出。”

    连书晏坐在棋盘前,错落的棋子在棋盘上错落,他正自己和自己对弈。

    旁边翻阅古籍的裴今月惊愣,像是被吓到了,竹简掉落在地上。

    连书晏听到这话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等流风走后,裴今月惴惴不安,“殿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连书晏若有所思,“殿下总会知道的。”

    “况且我做这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瞒着殿下。”

    他放下一颗棋子。

    连书晏知道,当初宋元安刚离开宫中独立生活的时候,是宋澜帮她在洛阳城中站稳脚跟。

    为了报答宋澜,她自动将自己归类到了宋澜的阵营之中,替宋澜出谋划策,主动帮她接手脏活累活。

    可是,宋元安真心实意为宋澜着想,上一世宋澜又是怎么对宋元安的?

    她的姐姐,比她想象中的要冷血无情得多。

    回忆起过往的事,连书晏心口开始抽痛。

    哪怕已经隔了一世,他依然还是无法遏制住对宋澜的恨意。

    ……

    是的,宋澜和谢崇弦的私情藏得那么隐秘,陈清蕴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连书晏从未来的记忆中得知,告知陈清蕴的罢了。

    连书晏知道,陈清蕴想让宋澜死。

    宋澜出身不好,一直被世家大族轻视,以至于到了必须要和世家联姻才能缓解矛盾的地步。

    虽然她迎娶荀家公子后,她能受世家容纳,可是她怎么可能忘记世家多年来对她一以贯之的羞辱。

    她若是真的得势,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世家贵族。她和身为世家大族出身的陈清蕴有着天然的矛盾。

    他很早之前就想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可惜宋元安看他看得太严。

    宋元安不信任他,他和裴今月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要是被她提前发觉,这事肯定办不成。

    幸而陈清茹还活着的时候,她对连书晏有意思。

    有这个突破口,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连书晏知道,陈清茹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看上了什么就会想方设法拿到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她会对他下手,甚至可能会对他身边的裴今月下手,间接威胁他。

    只要他和裴今月任何一个人被陈清茹带走,都有机会接近陈清蕴。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教裴今月用楚国的密语书写,等裴今月被陈清茹扣留,便找机会用密语将他教给他的消息刻在陈家的角落里。

    陈清蕴是何等心细的人,只要发现这些蛛丝马迹,肯定要寻根溯源查到底。

    事情证明陈清蕴没有让他失望,宋澜的私情已经闹得洛阳城人尽皆知。

    对于宋元安而言,和宋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走到这一步,想要抽身出来,谈何容易?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把她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可能愿意跳出自己的舒适圈。

    ……

    宋元安这一夜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境。

    梦里,她总是习惯性充满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那处微微凸起,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份,身子逐渐显怀。

    御医的话在她身侧响起:“殿下身体虚弱,若是强行产子,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依微臣之见,趁此时月份尚小,殿下还是早做决断。”

    她却问道:“本宫身患寒疾,对孩子的身体健康会有影响吗?”

    “这个……”

    御医低头思索,迟迟才回复,“微臣不敢断言,要等孩子生出来时才知道呀……”

    宋元安说:“无妨,既然它来了,本宫便不会轻易放弃它。”

    “安胎之事,还请多多劳烦大人,本宫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本宫一样,生来孱弱。希望大人能够替本宫孩子好好调养。”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腹中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

    梦中的她似乎很重视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孕期特地坐马车出城,去为孩子算卦,为它祈福。

    寺庙中的僧人为她卜得,孩子很大概率是个女孩,将会在霜降那一日降临人世。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她给孩子定下了名字:怜霜。

    宋怜霜。

    她希望孩子能够在母亲的怜爱下,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怀胎十月,她一直谨准医嘱,一碗又一碗地喝着安胎药,不敢有半点马虎,生怕孩子生下来和她一样体弱多病。

    孕期之中,她还会让人给孩子裁制衣裳,在主院腾出一个大的房间,在孩子出生之前,替她准备好她出生要用到的一切,婴儿床,请木匠打造出各种孩子喜欢的玩偶。她满怀欣喜地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僧人算的日子没有错,孩子在霜降这个时节出生。

    那一日,剧烈的疼痛几乎撕裂她全身,她咬着毛巾,喉咙里发出闷响,痛到昏厥过去。

    有人拍打着她的脸,告诉她,不能睡,要是睡过去了,她和孩子都会出事。

    她又强撑着醒来,她不能让孩子胎死腹中,也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哪怕用尽最后一口气,她都要让自己和孩子平安无事。

    直到筋疲力尽,她终于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

    先是弱小如猫儿般的细吟,随后变得响亮,再后来整个大殿都环绕着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

    周围的人在欢欣鼓舞,告诉她这是个健康的女孩。

    宋元安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可当她醒来,想要看看她几乎耗尽自己生命的孩子之时,守在她身边的人却支支吾吾。

    她似乎有所预感,强撑着从榻上起来,“我的孩子呢?”

    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开口。

    “殿下,小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四殿下忽然闯了进来,乳娘以为她只是来看孩子,并没有防备,可她知晓小殿下是个女孩之后,立刻就将小殿下抱走,带回四皇女府中抚养……”

    “四殿下说,从今往后,小殿下就是她的女儿,与殿下,再也没有一点关系……”

    “什么?”

    宋元安跌倒在床上,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第64章 发难“替他寻一副梓棺,妥善下葬罢。……

    这几日洛阳城因为宋澜的事情闹得火热朝天。

    想明白了以后该走的路时,宋元安宛如一个旁观者,冷静地待在府上,围观宋澜、宋寒山,与陈清蕴三人斗法。

    宋寒山执意要保自己宋澜,首先要安抚自己二女儿的情绪。

    她派御医给宋鱼涟治疗,许诺淑贵君家族许多好处,暂时把愤怒了淑贵君给安抚下来。

    紧接着,就是招人背锅。宋寒山在这方面得心应手。

    很快,传来谢崇弦在狱中自尽身亡的消息。

    临死前,谢崇弦写下一封遗书,里面将他与宋澜的私下交往变成了他对宋澜的私人的恩怨。

    因为宋澜最近想要检举谢家贪腐,故而心生怨恨。

    他与二皇女多年不和,给她下药也是他一人所为。

    他自称自己与宋澜有私,还将下药的事情推到宋澜身上,是因为他想要报复宋澜。

    宋元安听到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笑,“既然是蓄意报复,临死之前又何必说出来呢,莫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

    总之,一封遗书与一具尸体,将宋澜身上的罪孽洗的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反倒都成了谢崇弦自己的私怨。

    听闻消息后,女帝震怒,废黜谢崇弦皇女夫之位,谢氏子弟官降三级。

    谢崇弦出殡那日,宋澜从禁足中被放了出来。

    她的伤还没好,只是勉强能下地走路。

    这天天下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随着风四处飘零。

    宋澜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诏狱前。

    狱卒将一具尸体从里面抬出来。

    谢崇弦是犯下重罪的囚犯,这些人没有给谢崇弦留下太多的体面,草席一卷就拉了出来。他的家人也不敢来接他,见他最后一面。

    守在这里的,只有宋澜。

    路过宋澜的时候,她身边的侍从抬手将他们拦下。

    他们想要跪下行礼,但这样就要把草席搁置在地上,宋澜挥手让他们免礼。

    宋澜头上别着一只玉兰花,脸色苍白,素衣白裙,从马车上

    走下来。

    侍女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侧,替她撑起一把油纸伞。

    她抬手想要拉开草席,忽然被人喊住,“殿下,这里面……”

    春雨潮湿,草席已经发霉,里面的死者也已经开始长出尸斑,发出难以言喻的味道。

    宋澜的手停滞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拉开。

    草席包裹着的人眼窝深陷,脸色苍白,长发枯朽地散落着。

    宋澜眼眸一暗。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男子的脸上。

    她站在泥泞的道路上,就这样凝视着他,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她伸手替他擦干净,摘下头上的白色玉兰花,放在男子身侧。

    他曾经为她折玉兰,如今还给他。

    “替他寻一副梓棺,妥善下葬罢。”

    她没有停留,转身走上马车,她摸着小腹,大夫的话回荡在耳边。

    “殿下这一刀伤及内脏,恐怕不能再有身孕……”

    她抿了抿唇,目光变得寒冷。

    他失了性命,她此生都无法成为母亲。

    他们二人纠缠到最后,竟然是谁也没有落得好下场。

    ……

    她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四殿下怎么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掀开马车车帘,迎面撞见远处撑伞走来的陈清蕴。

    她见到陈清蕴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廷尉司现在由我在管,殿下,微臣在奉行公务。”

    陈清蕴抬了抬下巴,扫过那一方草席,“倒是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让微臣猜猜,旧情难却?……不对,是想要来确认一下,你的老情人究竟有没有死,回去后好安心睡个觉吧?”

    “要你管!”

    宋澜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伤口还在痛,要不然,她肯定得跟陈清蕴当街对骂几个回合。

    陈清蕴温和说道:“这只是个开始,殿下。”

    “不要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这确实只是个开始,女帝刚出招,陈清蕴这边就有了回应。

    打蛇打七寸,他明白宋澜最看重的是什么。

    在谢崇弦下葬的次日,荀蕙在朝堂上请求退婚。

    女帝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一个头两个大,最开始,她只是想扶持荀家来牵制陈家,一心一意为她办事,并不想让荀家偏向宋澜。

    宋澜这次和陈清蕴直面抗衡,荀蕙支持宋澜,就相当于在对抗陈清蕴,这桩婚事宋寒山乐见其成。

    但荀蕙居然在此时退婚。

    宋寒山问道:“荀小公子已经和四公主互相换了名帖,若是没有出前一阵子那档事,恐怕二人已经成婚了吧?”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谣言,荀卿就要退婚?孤记得,当初你亲求孤赐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眯了眯眼睛,“莫非,你当初说你弟弟与孤女儿情投意合,是故意哄骗孤?”

    荀蕙深深叩头。

    随后,她挺直腰脊,一字一顿地道:“家弟与四殿下情投意合不敢有假,只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荀家人,绝不可能嫁于四殿下!”

    此言一出,朝廷哗然。

    她荀蕙什么时候和宋澜有血海深仇了?

    宋寒山眉头一皱。

    “血海深仇,什么意思?”

    “臣的姨母荀恬,在前一阵子在外遭遇不测,落崖失踪。”

    荀蕙跪着,“微臣本以为是意外,可是根据微臣调查,发现竟然是四殿下从中作梗,她与微臣姨母有隙,竟然在她的马匹上做了手脚,害她落崖,之后又将她囚禁于府中的地宫中数日,最后将其害死!”

    “微臣已收集证据和证人,提交廷尉司,还请陛下明鉴!”

    听到“廷尉司”三个字,饶是宋寒山,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

    廷尉司,自从宋寒山削了宋元安的官后,主掌廷尉司的人就变成了陈清蕴。

    荀蕙这是什么时候和陈清蕴串通好了?在这个时候一起向宋澜发难!

    她仅仅握住御座上的金塑像,冷冷道:“退朝!”

    荀蕙寸步不让,“还请陛下,准许臣弟与四殿下退婚!”

    “并替微臣姨母,主持公道!”

    下面荀氏家臣门生纷纷下跪,“请陛下,主持公道!”

    宋寒山强压着怒火,此时,她已经被架在了上面,根本没办法回避,只好说道:“孤知道了,三日以内,会给你回复!”

    话罢,拂袖离去。

    ……

    这一日,在府内养伤没有去上朝的宋澜听到朝廷上传来的消息,将屋内砸了个遍。

    她动作太过激烈,腹部伤口再次撕裂。

    她痛得倒在床上,死死揪住被子,咬牙切齿道:“荀蕙竖子,怎敢拿此事来要挟本宫退婚!”

    她是杀了荀恬没错,但是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替她荀蕙稳固家主之位。

    她倒是落得个手脚干净,反而是宋澜,惹了一身骚,反过头来还要被荀蕙反咬一口。

    荀蕙可还真是不要脸!

    用完了她就想丢。

    宋澜咬着牙,想起了宋元安曾经警告过她的话:荀恬最好留着活口,将来或许会派上用场。

    可是宋澜没有听。

    事实证明,宋元安的确要比她聪明。

    侍女喊来大夫,手忙脚乱给她止血。

    等她稍稍缓过来后,立刻喊人去套马车。

    “去五皇女府!”

    第65章 反目记得来找我复仇

    宋元安在日暮之时等来了宋澜。

    比起从前的骄傲放纵,她现在整个人萎靡了许多。她好不容易促成自己与荀家人联姻,如今被荀蕙反咬一口,被硬生生撕下一口肉。

    可见这些世家大族,都是满腹心机。

    宋元安在会客厅面见宋澜。

    侍从给她倒了一杯茶,“四姐喝口茶,暖暖胃。”

    宋澜看着侍女端上来的茶具,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宋元安把招待宾客的茶具都换成了银制的,微微皱眉,用银器来喝茶,总感觉缺了点韵味。

    她只是摩挲着杯子,对茶水颇为嫌弃,说道:“你最近倒是清闲,我养伤这些日子,你躲在一边不管不顾,都这种时间了,还有心思劝我喝茶?”

    宋元安单手托腮,“和姐夫私通苟且的是姐姐,事情败露认栽受伤的也是姐姐,和我有什么干系,我除了在旁边当观众,我还能做什么?”

    “姐姐从来没有将此事告知我,可见是对我的不信任,那姐姐又何必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呢?”

    此言一出,宋澜错愕抬头。

    她忽然间发现,宋元安今日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敷衍。

    宋澜对这种态度感到不满,怒上心头,“我和谢崇弦的事的确与你无关,可是荀氏呢?”

    “当初,分明是你提议,让我与荀氏联姻,如今荀氏背叛,我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你一手促成。”

    谢崇弦的事情已经被女帝亲手操刀了,她来找宋元安,也是想要和她商议应对荀氏的背叛,并且寻求反击陈清蕴的办法。

    之前对陈清蕴的反击,是女帝出手,宋澜这边还没有有过什么实质的举动。

    宋元安叹了口气。

    宋澜就是这个样子,这也是她手下留不住谋士的原因,明明当初是一起谋划,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先来问责她。

    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可以说,她和八岁以前的宋元安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一遇到事情都是习惯性地依靠别人。

    事到如今,宋澜还没有意识到,宋元安已经不想帮她了。

    “姐姐怪我?来找我兴师问罪?”

    宋元安冷笑着,眯了眯眼睛,“别拐弯

    抹角了,姐姐来找我,不过是想要问我如何为你解局。”

    “既要求人,那就要和颜悦色一些,姐姐这个态度,是求人的态度?”

    宋元安很少会对宋澜出言不逊,自八岁起,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话来讽刺宋澜。

    “啪!”一声脆响。

    宋澜这些日子本就焦躁易怒,被宋元安这一激,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她眼角上挑,目光逼仄,“宋元安,你现在开始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说话了?”

    宋元安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银杯具,泼洒的茶渍划开一条条细线。

    沉默许久,站起身,“你有没有想过,荀氏出尔反尔,是因为世家本身不能容你,虽然我不想提起,但是你的出身确实不随大魏主流,母皇宠幸你父亲,本来就是为了扶持寒门来与世家抗衡。”

    “可是母皇低估世家间的团结与强大,内部虽然斗得要死要活,但是一旦遭遇外来威胁,他们立刻就会凝聚成团,先抵御外人,这些年来,即便你姑姑战功赫赫,但是依然止步于关外幽州,不得踏入中原半步。”

    “百年门阀世家,几代人积累,世家家主都是家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人,他们或许不算聪明,但绝对不傻,荀蕙当初和你合作,是因为有利可图,将弟弟嫁给你。”

    “但是若是真的扶你上去,你是寒门出身的皇女,比起世家,你自然愿意将心偏向寒门,恰恰你与姐夫事发,她的弟弟又恰恰还尚未过门,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借助此事脱身,摆脱婚约。”

    宋澜听着宋元安的分析,抬起头来,“我今天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

    她想要的,是破局的关键。

    宋元安低头看着她,忽然开口,“姐姐,走吧。”

    宋澜心头一愣,“你说什么?”

    “洛阳长安,关陇之地,江南江北,还有中原,世家们很早就在在此地扎根,祖祖辈辈耕耘,聚兵屯田,盘根错节,在这里,你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强大的世家势力,你的父亲有着胡人血统,家人镇守幽州,关外豫北,那里还是你的基业所在之地。”

    宋元安垂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一字一句道:“离开洛阳,带兵回来,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做的吗?”

    此言一出,宋澜心头震颤,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你疯了!”

    逃出洛阳奔往幽州?

    带兵回来?

    她这是想要她成为——

    乱臣贼子!

    宋元安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披风,脸色冷静而从容,“我没有开玩笑,还请姐姐早做决断,现在荀蕙只是在朝堂上控告姐姐,母皇宽限了三日调查时间,要是等这三天廷尉司真的查出什么来,姐姐将来想跑也来不及了,陈清蕴可不是吃素的。”

    “你曾经和我说过,陈清蕴是一条毒蛇,他的毒牙上长了钩子,一旦咬住了什么,就绝对不可能放开,他现在咬死你了,就必定要和你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你要想在洛阳和他纠缠,你根本都不过他。”

    她看着宋澜,“姐姐有死士三千,但是比起母皇和世家手下掌控的府兵以及中央禁军,还是稍逊一筹,何况,姐姐也要为兰父君考虑,你们是父女,陈清蕴迟早会把主义打到你父亲头上,你要走,也肯定要带他一起走,疏通宫禁,也需要时间,这些,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宋元安,”宋澜厉声道:“本宫乃大魏皇女,陈清蕴不过只是一个臣下,本宫还怕他不成,这点事就要我离开洛阳,绝无可能。”

    宋澜虽有胡人血统,但是她出生就在洛阳。

    洛阳,是天下权力中心。

    她虽然不及宋元安玲珑心思,但她知道,只有在洛阳,她就是大魏皇女,陈清蕴就算再跳脚,也无法否决她是大魏皇族血脉,将来有机会继承大魏正统。

    一旦她逃了,那她就是重蹈宋善溦的后尘。

    千古骂名,乱臣贼子,她哪怕最后功成名就,谋逆之罪依然会一直印刻在她身上,永远也无法洗掉。

    而且,现在虽然她身陷囹圄,也没有到万不得已那一步。

    因为看不惯陈清蕴的还有宋寒山,在这方面女帝偏向她,廷尉司即便真的找到她杀了荀恬的证据又如何?

    她是大魏皇女,荀恬只是荀氏的一个无名小卒,熟知内情的都知道荀恬死于家族相争,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圆过去。

    荀蕙把荀恬搬出来不过是为了退婚,她退了便是,若是她还不愿意善罢甘休,那大家也别想好过,荀恬的死,和荀蕙脱不了关系!

    “姐姐不过是看现在形势大好,不舍得孤注一掷罢了。”

    宋元安笑了,“可是,这些年姐姐留下的把柄可不止荀恬一件事,暗养死士,修建地宫,这些年来在你地宫中死去的人可又不止荀恬一个,若是陈清蕴继续往下查,摸到姐姐封地里虚报的铁矿数量,还有你姑姑私下在幽州增兵的数量,姐姐,若是这些事情逐一被捅出来,你觉得你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宋元安挑了挑眉。

    宋澜轻嗤,“他要查,也得查出点证据来,不拿出点证据来,空口白话想污蔑我?”

    “如果他能找到证据?”

    宋澜说道:“他不可能查到,何况,陈清蕴陈大公子又不是完美无瑕,他查我,我也一样可以查他,他手上的龌龊比我少不到哪里去,谁也不比谁好得到哪里去……”

    但很快,她发现宋元安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她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澜。

    不对!

    宋澜猛地停了下来,抬头凝望宋元安,“你……”

    “姐姐,”宋元安缓缓说道,“如果陈清蕴已经知道了你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并且将被你灭口的、还没来得及灭口的证人证据都摸透了,他想要对付你,只需要一点一点地放出手里的底牌,就能够将你逼到绝路。”

    “而你则会在泥泞中纠缠,越陷越深,无法抽身,再也无力和他对抗。”

    “所以姐姐,快逃吧,你玩不过陈清蕴的。”

    ……

    厢房内,传来了一声巨响。

    宋元安被扯着衣领,撞在厚重云母石屏风上,侍从们冲进来,只见宋澜已经动起手来,她紧紧攥紧宋元安的衣襟,“是你,宋元安,你竟敢和陈家那贼子一起来害我!”

    “殿下!”

    “四殿下!”

    “住手,四殿下,五殿下身体不好!”

    宋元安轻咳几声,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愉悦,她开口就喝退了侍从,“都出去!”

    这些年来,宋澜做的事情,宋元安要么旁观,要么亲自下场同流合污。

    总而言之,宋元安知道宋澜做过的所有龌龊事,拿捏着她所有的把柄,只要她想,她可以让宋澜身败名裂。

    宋元安抬眸看着宋澜,缓缓说道:“姐姐,离开洛阳吧,去幽州,找你姑姑庇佑你。”

    “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能回到洛阳,”她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记得来找我复仇。”

    第66章 玩心机杀还是不杀

    宋元安放下长发,趴在榻上,头枕着手臂,流风拿湿布抱着热药包,给她敷后脑。

    宋澜那一撞,撞得她头昏眼花,御医说脑后小范围因撞击而产生淤血,需要用药热敷。

    慕白打探消息回来了,“四殿下离开后就进了宫面见兰君。”

    宋元安想要起身,但动起来后脑一疼,轻“嘶”一声,又趴了回去。

    她闭上眼睛缓和片刻,说道:“四姐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慌乱的时候很难有主见,她寻兰君,十有八九是被今天的话吓到了,她比谁都惜命,她会走的,不用担心。”

    其实,宋澜现在还有一条退路。

    ——那就是和宋寒山站在一起,靠母亲撑腰,联手对付陈清蕴。

    宋元安已经偏向陈清蕴,要是宋澜愿意和自己母亲联手,女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她。

    女帝永远看重未来胜过当下,她可以对宋澜曾经做过的一切既往不咎,这样做若她们二人真的成功斗倒了陈清蕴,大魏储君非宋澜莫属。

    不过宋元安可不会告诉宋澜,她自然也不会想到。

    何况今天宋元安虽然有故意激宋澜的成分在,但话糙理不糙。

    对于宋澜来说,洛阳是危险的,如果世家想

    要在这里对她做什么,防不胜防,她也没有豁出去的勇气,所以她最好还是回到幽州。

    “只是,”慕白说,“殿下想好怎么和陈公子解释了吗?”

    陈清蕴计划打算步步紧逼把宋澜弄死在洛阳,宋元安却明示她逃跑,就是和陈清蕴原本的计划背道而行。

    宋澜这一跑,她去到幽州,就是放虎归山,幽州有十万大军,还能联络外邦蛮族。

    她仇恨中原世家,今后若能带兵回来,真能足够让这些世家震一震。

    宋元安挑眉,“我为何要跟他解释?”

    “四姐若是真的死在了他手里,他陈家以后还不无法无天,这该多无聊呀。”

    应该打在一起才好。

    继续和陈清蕴相互折磨,最好斗个两败俱伤。

    宋元安无比清楚,曾经强盛的楚国就是亡于世家间的纠葛。魏国最大的威胁也是世家。

    她母亲一生在世家中调停,以为杀了她祖母就能削弱世家实力,实际上她祖母没了,还有陈氏,荀氏,此消彼长。

    世家世袭荫封还在,世家就宛如野草,春风吹又生。

    慕白眼眸微动。

    只听宋元安又问道:“对了,两日后宫门换防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辰时三刻。”慕白脱口而出。

    宋元安估摸着这个时间。

    女帝给了陈清蕴三日时间调查,宋澜如果想走,那么最迟两天后就得离开。

    宋元安明白了,懒懒地起身。

    “把陈清蕴送过来的那个…忘了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个探子带到这里来。”

    ……

    “我叫云祁。”

    云祁被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无法动弹,被两个强壮男子按着,跪在宋元安面前。

    他被迫抬眼看向宋元安,眼圈红红的,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才几日没见,殿下就忘了我的名字的吗?”

    装,还在死装。

    屋内熏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抱着团绒毛毡,俯身趴在软榻上。

    青丝垂落,因为刚喝了药,还在休息,她只穿了一件睡袍,衣带半解,眼神微眯,看起来懒洋洋的,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

    其实宋元安生得很漂亮,乌黑的发丝顺着锁骨滑落下去。

    因为身体虚弱,她周身自带一种平和的气质,温和而亲切,这和大魏贵女自显优越的矜贵和傲气截然不同。

    在云祁看来,宋元安和他从前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这几天他一直活在宋元安的监视下,当被盯得死死的时,他才明白,五皇女看起来虽孱弱无能,办起事来也可以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未几,榻上的女子走下来,抬手挑起云祁的下巴,“去告诉你家主子,要他明天辰时三刻来见我。”

    云祁微微睁大眼眸。

    没等他回答,宋元安抬手,轻轻抚开他刘海,打量着他的脑袋,“很好,上次被砖头砸的伤口好了。”

    云祁顿时想明白了前些天经历的是什么回事,“原来果然是你!”

    他还以为之前夜里被一板砖拍晕是突然发生的意外,他虽然想过可能是宋元安动的手,可是宋元安表现得又是那么一无所知,导致他最后放弃了这个怀疑。

    “不是我,本宫可没有那么大力气,打晕你的是慕白。”

    云祁卡了一口老血,她做的和慕白做到有什么区别!

    “陈清蕴派你来,是让你监视我。”

    宋元安折下花瓶里的一根树枝,像逗猫似的戳他的脸,把他当成个玩偶一样摆弄,“你监视我也就罢了,你还和我的郎君鬼鬼祟祟交流了些什么?”

    “传话的消息还用楚国的密语写,本宫很疑惑,楚国人为什么会答应和你们合作,或许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你的手里,他们收了你们什么好处?”

    云祁睁大眼睛,“你…你全部都知道了?”

    宋元安点头。

    她不仅知道了,她还把云祁传递信息的纸条调换成了,不然,陈清蕴没那么快和荀蕙达成一致,用荀恬的事替荀莘摆脱婚约。

    知道真相的云祁一时哑然,沉吟许久后,连装也装不出来了,他甩着头,几乎怒吼道:“别用树枝戳我的脸!”

    嚯,真是小气。

    宋元安站起身来,拍拍手,“行吧,把他打一顿,丢回陈府。”

    “别忘了,是辰时三刻。”

    ……

    处理完这些事情,宋元安累得瘫倒在床上。

    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

    她身体孱弱,御医一再嘱咐,她不能过于费神,否则折寿伤身。

    她惜命,这些年她能不费脑就不费脑,很少会去做需要动用脑筋的事。

    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再像以前那样躲在一边高高挂起。

    入局者,若不能掌控全局,便将沦为棋子,受制于人。

    夜里,徐有思来找她,“殿下,郎君说想要见你。”

    这几日,她将徐有思一起送去了西苑,帮着刘嬷嬷一起盯着连书晏。

    说起来,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面了。

    连书晏来到她府中后,宋元安和他总是聚多离少,虽然说是假夫妻,但是关系比许多真夫妻还要更紧密。

    她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习惯了有他存在以后,一个人的日子,过得竟颇为冷清。

    想起连书晏,宋元安沉默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去见连书晏。

    连书晏这次是切切实实地瞒着她,倒戈向陈清蕴。

    无论他有何苦衷,宋元安也很难原谅连书晏,她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会居然会背叛自己。

    她将手撑在额头前,忽然问道:“他这些天在做什么?”

    “郎君每日弹琴下棋,教小公子练字,进食如常,并未和平时有何不妥。”

    “他有闹吗?”

    “并无。”

    连书晏没有闹,也就是证明他大概也知道私下给陈清蕴传递信息的事已被宋元安获知。

    若是他不知晓,就会和上次宋元安冷落他一样,闹着和她见面,或是硬是在她门前弹一夜的琴。

    他像是个十分识时务的投机者,而且非常了解宋元安的性情。

    他知道上次惹怒宋元安,可以通过卖惨,苦肉计来换取宋元安的同情。

    这次卖惨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宋元安虽然和世上千千万万个女子一样,会给予容貌姣好的男子独特的宽容,但她也是有底线的。

    连书晏这次越线了。

    ……

    该怎么处理连书晏呢?

    宋元安感到头疼。

    这比想该怎么样应付陈清蕴还困难。

    真的要杀之以绝后患吗?

    可她舍得吗?

    宋元安干脆撂挑子不干,等处理完宋澜和陈清蕴的事情,她在想办法处置连书晏。

    可是,当天夜里,她又做梦了。

    和上次梦很像。

    梦中的她依然是在孕期之中。

    小腹微隆,身体困乏,她的行动会因为腹中胎儿而显得笨拙、不便。

    但这日梦中的画面里,除了孩子,还有一个男子。

    他穿着白色素袍,坐在书案前。

    听说她已有身孕的消息后,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好似毫不在意。

    可是,他手中的书却许久没有翻下一页。

    看似镇定,实则心绪不宁。

    片刻后,他笑了,“为什么?”

    “这个

    孩子是你的,你不想成为父亲吗?”

    他的笑止不住,似乎在嘲弄她的愚蠢,“莫非殿下也学那些话本里的女子,一厢情愿,觉得只要生了孩子,我就会对你动心,你我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且不论我想不想成为父亲,我可不愿意我的孩子从仇人腹中诞生。你觉得我会开心,不,我可一点也不开心。”

    他合上了书,像是带了几分薄怒,“既然是病秧子,还是想办法怎么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要是到时为生孩子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梦里,他的声音渐行渐远。

    宋元安平静地抚摸着小腹。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执着想要冒险将孩子生下来。

    这一年,宋澜已经成为皇太女。

    女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等宋澜登基,她就是从龙之功的重臣,她带着这份功勋,足够她安逸地度过下半辈子。

    她爱的人与自己离心,他恨她将他囚禁于方寸之间,作为她的禁脔。

    这个孩子却在此时诞生于她腹中,身上流淌着她与爱人的血脉。

    无论孩子的父亲是否爱自己,人活一世,总要有期待。

    她想要将她生下来,抚养长大。

    那她下半辈子也有亲人了。

    第67章 报复用最恶毒的方法来侮辱他

    连书晏夜里也做梦了。

    梦里,是熟悉的阁楼,熟悉的场景。

    小轩窗,花香盈满殿宇。

    宋元安捧着小腹,轻声告知他说,她已经怀有身孕,她要将孩子生出来。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期待从他脸上获得一丝开心或者高兴的表情。

    那一年,宋元安不过二十出头。

    这是最适合生养的年纪,一般来说,魏国的女子,都是在这个年纪生儿育女,和她同龄的许多女子都已经做了母亲。

    在三年以前,大魏的三皇女,也是她的三姐生下东阳郡主后,因难产血崩而亡,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魏国的这些贵女们,一个个生来尊贵,位高权重,性情更是高不可攀不可一世。

    可是说到底,大家不过都是普通人,要延续血脉,要繁育后代,想要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们都得先经历巨大的痛苦。

    宋元安身体不好,身体弱得跟只小猫儿一样,每年秋冬寒疾发作,过半时间在卧床静养。

    这样孱弱的身体,如何能孕育新生命。

    要想平安生下孩子,难度可想而知。

    他不想要她经历这些。

    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楚国已亡,楚国皇室血脉的孩子诞生在这世上,对于孩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冷笑着告诉她:“我可不愿意我的孩子从我的仇人腹中诞生……”

    “你以为我会开心?”

    “不,我可一点也不开心。”

    宋元安眼里的期待被打破,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才几个月大,尚未显怀。

    许久后,她说道:“这样,也好。”

    连书晏明白,宋元安对他说自己已经怀孕、想要生下孩子,这是告知,而非商量。

    宋元安虽然愿意宠着他,爱着他,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本身是个强势的人,在生育儿女这件事上,宋元安根本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即便连书晏身为孩子的父亲,身为男宠的他也无法改变她所做出的决定,包括这个孩子。

    他故意说再多的气话、再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是于事无补。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看着宋元安的小腹一点点凸起,衣裳也渐渐宽大。

    连书晏由最开始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嘲讽,到沉默不言,再到最后,只要看见宋元安和她隆起的小腹,他的眉头几乎没有舒展开来,日夜忧心甚至于难以入眠。

    那个孩子拖垮了她的身体,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即便她全力保胎,她还是慢慢变得虚弱。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孩子的确不该出生。

    ——宋元安用半条命将她生下来,后来为了这个孩子,她几乎又葬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连书晏醒来时,滴漏声声回荡。

    已经是子夜时分。

    他征然地看着垂落的帘帐,在这寂静深夜中久久无眠。

    忽然间,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侍女们提着灯,如游鱼般掠过小巷,朝他的阁楼上涌来。

    他掀开床帘抬眼望去,幽微的灯火中,一个穿着青色披风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她长发及腰,披衣下是雪白寝衣。

    汇聚的火光落在她的脸上,映照出深邃五官。

    没有刻意打扮,像是夜半兴起而至。

    连书晏也没想到会在此时看见她,当即撑起身子下了床,起身朝她走去,“殿下……”

    话音未落,两行的侍从猛地抽出雪亮大刀,拦在他的面前。

    宋元安抓起侍从捧上来的白绫,扬手扔在他的脸上。

    “自行了断,还是本宫帮你体面,郎君选一个吧?”

    ……

    窗外风过树林,传来哗哗声。

    屋内灯火通明,侍从簇拥在宋元安身边,屋子里虽然挤满了人,但是却寂静极了,连火花的爆破声都清晰可闻。

    白花花的刀刃寒光闪闪,似乎随时准备饮血。

    气氛凝重极了。

    侍从们屏息凝神,紧张地凝视着两位主子。

    连书晏跪在床前,白色的绫布披在他的身上,与黑色长发一起垂落在地,眼眸垂着,浓密的鸦羽盖过眼眸,竟然颇有几分披麻戴孝的感觉。

    许久之后,大家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殿下,我不想死。”

    他的声音有点哑了,近乎哀求,光落在他的眼中,浮动着水泽。

    宋元安本来并没有想好该怎么样处置他,但是今夜惊梦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连书晏。

    她知道,她要是还不想好怎么处置连书晏,她今夜铁定是睡不着了。

    索性披衣夜行,夜叩西苑院门,来了结这一桩心事。

    看到他这副样子,到底还是个惜命的,宋元安不禁有几分辛灾乐祸,眉毛一松,带着几分莞尔。

    “现在知道求我了?不想死,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盯着他因倒映了火光而镀上了一层金光的眼眸,厉声道:“陈清蕴给你什么好处了,又或者是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心甘情愿做他的探子,瞒着本宫给他传信?”

    比起生气,宋元安其实更多的还是伤心。

    从冒险在宴会上向女帝讨要他,到替他从罪奴司中救出裴今月,吃的穿的从不怠慢。因为他,她还不惜触怒陈清茹。宋元安对他问心无愧!

    是利诱也好,受胁迫也好,宋元安为了他做那么多,多日相伴,宋元安掏心掏肺,甚至都没对他说过什么重话,可是为什么他还不信任自己,有苦衷不愿意对自己说?背着自己暗通外人?

    想到这些,宋元安有些委屈,心里五味杂陈。

    可出乎宋元安意料的是,连书晏听到这话,不仅不知悔改,反而道:“我没有背叛殿下,我只跟陈公子说过一件事——那就是四殿下与二皇女夫的私情,这个消息对于四殿下而言是丑事,但对于殿下而言无伤大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殿下。”

    宋元安呆滞片刻,当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情不自禁冷笑:“你还很挺得意?你在我身边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与四姐交好,冠冕堂皇简直就是在狡辩,你伤害四姐,就相当于在伤害我!”

    连书晏不紧不慢道:“殿下不是与四殿下交好,殿下只是迫不得已需要讨好四殿下,四殿下心思恶毒从来没有将殿下视为姐妹,殿下若是一直为她附庸,迟早有一天她会害了你。”

    “所以,殿下,我这是在帮你。”

    他抬眼,那层楚楚可怜的波光水泽褪去,笑意在眼中不加掩饰,“我这样做,是在帮你远离四殿下。”

    “够了!”

    宋元安打断他的话,接过侍从手中剑,架在他脖子上,“我与四姐如何,容不得他人置喙!还嘴硬是不是,再不说你收了陈清蕴什么好处,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连书晏似乎并没有害怕,他枕着刀刃,眸光潋滟,顺着光望向宋元安。

    “殿下,”连书晏继续道,“你和四殿下,已经决裂了,对吗?”

    “住口!”

    宋元安把刀往前送一分,刀锋锐利,他雪白的皮肤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他皱了皱眉,目光中所有锋芒悉数收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软弱、可怜。

    “殿下,我疼,殿下。”

    他抓着地上的白绫,抬眼凝视着宋元安,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真的舍得杀我吗?殿下?”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好用。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住他的撒娇。

    上一世,连书晏用这招,百试百灵。

    他知道宋元安就吃这一套。

    果然,宋元安很快就动摇了。

    即便明知他在故弄玄虚,但看到他这副模样,宋元安的手依然不住微微颤抖。

    她闭了闭眼,抬手扔了剑,血珠弹落一地。

    可连书晏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只听宋元安高声道:“来人,把他给本宫捆起来!”

    “郎君,得罪了!”

    一边的侍从们连忙上前去捡起地上的白绫,将连书晏架起来,绕着他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他双手反剪,绑了个结结实实。

    搞得连书晏一时间也有些不解,“殿下,你这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宋元安气不打一处来,要她杀他,她又该死的心软,压根舍不得,但是宋元安绝不能轻饶了他。

    她咬着牙指挥,“把他扔到床上去!”

    连书晏眉头越皱越紧,还没等他慢慢体味这句话中的意思,就被人七手八脚抬到床上。

    他一抬头,只见宋元安欺身压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去解他的衣带。

    四周的床帘落了下来,侍从们识趣地退下。

    她就算不杀他,也要用最恶毒的方法来侮辱他。

    他也曾经是楚国的国君,宋元安就不信他一点身为国君的自尊与操守都没有。

    除了性命,他肯定还有更在乎的东西。

    宋元安曾经也想要谨守君子之礼,哪怕连书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矩半分。

    但现在,连书晏自作孽不可活,做恶在先,那就别怪她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报复他了!

    对于一个男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元安要夺走他的清白,彻底毁了他,让他下半辈子永远印刻上屈辱的烙印!

    第68章 假夫妻“殿下想要,我愿奉陪到底。”……

    白绫捆得很紧,隔着薄薄寝衣贴着皮肤肌肉,宋元安往里摸索,触碰到他几乎滚烫的皮肤。

    事实上,宋元安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而且是在受激下的一时起意,碰到连书晏皮肤的时候已经有点后悔了,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她退缩。

    她嘟囔着“连书晏,要恨就恨你自己”,用一股蛮劲去撕扯对方的衣袖,紧张得双手都在颤抖。

    由于太过激愤,以至于她忽视了一件事——连书晏竟敢不挣扎。

    不仅没有挣扎,还有些发懵。

    他呆呆地躺着床上,一脸茫然地盯着正对他上下其手的小姑娘。

    她的双颊被烛火染上了暖色,垂落的长发勾在他脖颈间,伴随着手忙脚乱不甚熟练的动作,挠得人心痒。

    床帘随着微风起伏,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投映在墙上,竟是颇为旖旎。

    昏暗的烛火中,宋元安胡乱摸索他的衣带,找了半天没找到,反而误打误撞解开了白绫捆绑的绳结。

    感受到双手一松,连书晏再也按耐不住,忽然翻身为上,由被动转主动,轻松将身上的宋元安按倒在床上。

    宋元安惊呼出声,她惊讶地看着不知道怎么竟然挣脱束缚的连书晏,更是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结果却被他眼疾手快抓住两只手手腕,举过头顶,束缚上柔软的薄衾中。

    “你……”

    宋元安咬牙切齿道:“放肆!”

    连书晏终于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情不自禁眼眸微弯,“殿下想要的话,直说就可以了,在下愿意侍候殿下。”

    宋元安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如此从善如流,憋红了脸,老半晌才道:“你要点脸!”

    连书晏挑着眉,“我如何不要脸?”

    “你曾经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说出服侍谁这种话,你连你的清白都不要了吗?这简直……廉不知耻!”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她用力想要抽手出来,可是她生来羸弱,和连书晏之间有着体型与力气上的差距,连书晏只需要轻轻用力,她根本就没办法挣开。

    她下意识想要喊人把连书晏重新捆起来,侍从们就在门外等候。

    可在开口瞬间她突然想到,她干这种事都需要人帮忙,身为女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抬眼又看见连书晏眉眼弯弯,一种被嘲弄了的情感油然而生。

    她怒吼道:“放手!”

    连书晏忽然觉得逗她很有意思,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过她脸颊,烛火下看不太清晰,她的耳尖尖竟然已经如滴血般通红,温度好似发烧了一样。

    “殿下,”连书晏眨了眨眼睛,竟然在危险边缘跃跃欲试,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从我入府的第一天起,我就说过,我们楚国男子,可不在意这些。”

    “殿下想要,我愿奉陪到底。”

    宋元安果然暴起,她伸脚一蹬,鲤鱼打挺般用尽全力抽身。

    “连书晏,你信不信我——”

    随着连书晏手上一松,“啪”一声,宋元的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颊上

    白皙的肤色瞬间泛着粉红。

    刹那间寝室内阒寂无声,宋元安怒目圆瞪,呼吸都变得急促短快。

    她指着连书晏,眼角有些红了,“信不信我杀了你!”

    连书晏像是被打傻了,呆呆地盯着她,片刻后,他轻抚脸上的痕迹,粲然一笑,“殿下生气的模样,煞是可爱。”

    宋元安警惕地盯着他,眼神似乎恨不得扑过来咬他。

    下一刻,连书晏起身朝她凑近,宋元安果断后撤,抵在墙上,仿佛已经忘了她刚刚想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了吗?”

    她冲连书晏喊道:“我们是假夫妻!”

    “假夫妻?”

    连书晏乐了,“我曾与殿下同床共枕,交颈而卧,日夜相随,殿下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我们是假夫妻罢?”

    他步步逼问道:“假夫妻会亲吻吗?假夫妻会做成我们这个样子吗?你生病时不愿喝药,是我口对口给你喂下去的,殿下不还喝得挺欢的吗?”

    “殿下,你扪心自问,你我之间真的只是假夫妻吗?你刚刚甚至还想要强jian我!”

    “闭嘴!”

    宋元安面红耳赤。

    她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连书晏。

    约法三章,做假夫妻。

    这是连书晏入府第一天宋元安就和他说好的。

    连书晏救过她,她承连书晏恩情,给他提供庇护。她房中人只是一个身份,可若是细究,他们的关系的确从一开始就暧昧不清。

    除了堵住他的嘴,宋元安根本没有办法直面连书晏的逼问。

    他美貌且柔情似水,会顺着她的心意来讨好她,那么多日朝夕相处,宋元安根本说不出没有对他动过邪念这种话。

    她甚至都无法下定决心,杀他而后快。

    因为被戳中了心事,她双眼愈发要冒火:“你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我就真的不敢杀你!”

    “虚张声势。”

    连书晏轻轻点了点她额头,这句话她今日反反复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是也没见她真的对自己怎么样。

    她连骂人都不擅长。

    “殿下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殿下对我,是有私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盈满了笑意。

    宋元安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再也无法和他同处一室,掀开帘帐要离开。

    连书晏抓住她的手,“殿下不是想要玷污我吗,为什么不继续了?”

    这句话一出,宋元安彻底

    绷不住了,“滚!”

    她一巴掌拍掉连书晏。

    她可算看明白了,连书晏是个完完全全不要脸的,她这么做根本伤害不到他,甚至还会爽到他。

    她才不会让他如愿。

    这一夜西苑鸡飞狗跳,连书晏逞一时嘴快,换来的结果是被继续禁足。

    连书晏看着窗外她离开的身影,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若是方才他假装顺从或者刚直不屈就好了,完事以后再哭两声,流几滴眼泪,没准宋元安心软,反而会觉得对不起他,放他出去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

    这时候裴今月轻轻爬上阁楼,“哥哥,刚刚殿下是来找你了,她说了些什么?”

    连书晏抬头,“怎么了?想见殿下?”

    裴今月低着头,看似事重重。

    “阿月,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连书晏温和地看着他,“殿下似乎对我们的所有举动都了如指掌,她真的能查得那么细吗,陈家那边真的会将我们的行动事无巨细告知殿下吗?”

    裴今月打了个激灵。

    “哥哥…我……”

    连书晏又问:“前些日子,你曾被带走,夜里是哭着回来的,你去见过谁吗?”

    ……

    裴夫人被关在东苑,离西苑隔了整个皇女府。

    听侍从说她急病卧床,宋元安来看望她。

    裴夫人躺在床上,无助地伸着手,“我儿子呢,我儿子呢,我的阿月呢?”

    自从被送往邺城监牢后,她的身体就不太好,神智也有些不清,有时候分不清谁是谁。

    她呆呆地看着宋元安,“你是我的儿子吗?”

    “不,你是望舒,你是三娘,三娘,你弟弟呢?你弟弟去了哪儿?你能让他来见见婶娘吗?”

    得了,这是将她误认为裴望舒了。

    宋元安出来的时候,她对侍从说:“将裴今月接过来吧,以后和他母亲在东苑居住。”

    宋元安心想,把连书晏弟弟也接走,让他尝尝被孤立的滋味。

    裴夫人的话让宋元安想起裴望舒,上次在陈府中,裴望舒帮她拖住了陈清茹。

    她还欠裴望舒一个人情,得还。

    她基本上可以确定,裴望没有死,而是被陈清蕴偷梁换柱扣留在了陈府之中,替他翻译楚国的密语。

    她得想办法从陈清蕴把裴望舒接过来。

    ……

    很快,到了她和陈清蕴见面那天。

    “殿下。”慕白捧着一碗药过来,眼神复杂,“真的要喝吗?这药伤身体。”

    “无妨。”

    宋元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拿起帕子轻擦嘴角。

    侍从来告诉她陈清蕴已经到了客房,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那么两刻钟,他还真是准时。

    宋元安穿上披风,挽好头发,往会客厅中走去。

    以往宋元安在这里见的几乎都是宋澜,现在这个人换成了陈清蕴,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陈清蕴脸上的伤疤已经很淡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让刀伤愈合地这么好,见了宋元安温和微笑。

    “殿下,我等你很久了。”

    陈清蕴很早就想和宋元安谈合作,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心情愉悦。

    宋元安将宋澜的把柄交给他的那一刻,陈清蕴已然心照不宣。

    “很久?”宋元安托腮看着他,心想自己也没晾着他呀,“你不是才来吗?”

    陈清蕴笑:“从八年前到现在,已经很久了……”

    八年前,皇长女谋反,杨皇后一夜之间得了疯病,被永久囚禁。

    宋元安刚从水牢里放出来后不久,陈清蕴就来看她了。

    “陛下已经拟旨封陈侍君为后,五殿下,如果你想,可以继续留在皇后身边,他会成为你的君父,继续抚养你长大。”

    宋元安虽然年幼,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学那些曾经被父亲与长姐拦在外面的弯弯绕绕,明白眼前人是虚情假意。

    那是她第一次拒绝陈清蕴。

    她举起书案上的墨砚,砸破了陈清蕴的脑袋。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

    第69章 三个条件“我想要见我的父亲一面。”……

    宋元安可不想陪他继续抒情下去。

    她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往事不必多言。”

    宋元安可忘不了,她的长姐可是被陈清蕴亲手捧去的毒酒鸩杀。

    她怕说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要忍不住把热茶泼他脸上。

    陈清蕴知晓她的脾性,点到即止,双手交叠放在双膝盖上,正身道,说道:“殿下,我是诚心来和殿下谈合作的。”

    宋元安跪坐在蒲团前,眯了眯眼睛,打断他的话:“不急,谈合作之前,还请陈公子为我解答一事。”

    “何事?”

    宋元安问道:“你是如何强迫我夫侍的?”

    陈清蕴挑眉,没有说话。

    宋元安自顾自继续说道:“那个孩子告诉我,四姐与二姐夫有奸情的事情是我的郎君设法通知你的,不然你没那么容易抓住四姐的破绽。”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样策反我的郎君,让他答应成为你的内应,并且将连我也不知道的消息告诉你的?”

    两个人隔着书案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

    陈清蕴盯着宋元安的眼睛,忽然间笑了笑,“殿下,承认自己没有魅力留住男人的心,真的这么难吗?”

    宋元安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陈清蕴支起前额,轻轻摇着折扇,“殿下心中认为,是我手中握着什么把柄,强迫了你的郎君,让他乖乖向我投诚,背叛你而去。”

    “可在下也很疑惑,”陈清蕴微笑着说道,“你的郎君这样帮我,究竟是图什么呢?”

    宋元没有接话,他自顾自继续道:“说来殿下也不信,虽然在下的确有过策反连氏这个打算,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在下从不曾主动接触你的郎君,别说对他施以任何威逼利诱,是你的郎君,主动找上我的。”

    宋元安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连书晏找上你的?他想要向你求什么东西?”

    “对了一半。”

    他折扇一合,俯身上前,“不过,我原以为他将情报告知我后,是想求我办事,可是至今为止,他没有向我提任何要求。”

    宋元安的眉头越皱越深。

    没有提要求,连书晏还无缘无故帮他?

    “在下思前想后,”陈清蕴忽然话锋一转,“把手中筹码捋了一遍,如果说我手上非要有什么把柄,能让你的郎君主动接近在下的,那大概就只有裴家三姑娘了。”

    裴望舒。

    脑海中浮现这三个字,宋元安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陈清蕴提到“裴三姑娘”的时候,她竟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慌乱的表情。

    她心口微凉:连书晏莫不是真的为了裴望舒而背叛她?

    她许久后才回过神来,连忙顺着这话追问道:“裴望舒没死?你把她藏哪里了?”

    陈清蕴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殿下果然很重视郎君呀,看来你们感情很不错,不就是随便提了一句他曾经的未婚妻,殿下这么大反应作甚?”

    宋元安抿紧双唇,很快她意识到陈清蕴是在戏弄她。

    连书晏是个惜命的人,他不大可能为了裴望舒而以身犯险,因此背叛她,与她反目。

    她曾经和连书晏同入罪奴司,连书晏那时候也曾经见到了裴望舒,她不信连书晏没有认出他这个昔日的表姐。

    如果他真的在意裴望舒,他肯定会想办法求宋元安接裴望舒出来,以宋元安的性格,她肯定会尽力帮他,他用不着拐弯抹角去求别人。

    想到这里,宋元安心里竟松了一口无名之气

    她目光冷下来,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道:“我问你裴望舒怎么样了,你别跟我扯别的。”

    “还活着。”

    见宋元安非要问到底,陈清蕴也不拖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现在是我的侍妾。”

    宋元安嘴角抽了一下,“都说陈大公子不近女色,年逾三十至今未娶,如今竟要收一个楚女为侍妾?”

    “殿下,”陈清蕴似乎不愿意继续提这个话题,打断她的话题,开始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连氏给我传信的确是他一厢情愿。”

    陈清蕴叹了口气,“记得云祁吗?我将他放在你府上做内应,除了监视殿下以外,就是为了接近你的郎君,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话,可是,除了四殿下和二皇女夫的事情外,他几乎缄口不言。”

    “就好像……是在故意针对四殿下,你的郎君,并不是想要很和我合作,他大概只是单纯讨厌四殿下,想要给她使点绊子罢了。”

    陈清蕴对人心洞若观火,在这方面仿佛天赋异禀,轻而易举就可以摸透一个人的所有心思。

    听着陈清蕴的话,宋元安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细枝末节的画面,比如说连书晏见到宋澜时的眼神,还有在他面前提起宋澜时的他的表情……

    连书晏或许只是……讨厌宋澜?

    还没等她深想,陈清蕴又继续说道:“殿下,在下已经知无不言,该说的我也已经说完了,我们可以开始谈合作了吧?”

    宋元安抬头,叹了口气。

    她心里已经对宋澜埋下了不满的种子,早在谢崇弦入宫告发宋澜之前,她就已经在裴今月口中知道了连书晏的告密,却依然缄口不言,算是默认了陈清蕴对宋澜动手。

    她已经算是和宋澜决裂,除了和陈清蕴捆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别无他法。

    “私吞铁矿,铸造兵器,豢养死士,这些事情四姐都做过,我猜你应该也清楚,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实质性证据,没有办法抓住她的马脚。”

    宋元安看着陈清蕴,“这些事情我都曾经手过,我知道她私藏兵器的武库地点,还有她死士的分布,以及一些证人名单。”

    她低着头,“打蛇打七寸,你现在掌着廷尉司,这些证据我会让人整理好,全部送到你的府上,足够你在朝廷上给宋澜定罪,母皇就算有心想要保她,在铁证如山面前,也是有心无力。”

    陈清蕴露出了微笑,“听起来真不错,不过殿下需要我用什么来交换呢?”

    陈清蕴很聪明,他知道是要来和宋元安谈交易的,宋元安自然不会白白讲这些事情告知他。

    虽然宋元安与宋澜关系破裂,但是真正和宋澜烈火烹油,不死不休的那个人,是陈清蕴。

    “三个条件。”

    宋元安说道,“第一,这件事过后,把廷尉司还给我。”

    “第二,我要裴望舒。”

    宋元安说到第一件事的时候,陈清蕴没有说话。

    廷尉司本来就是宋元安在管,后来受宋澜连累,官职被撸了下来,又辗转落到了陈清蕴手中。

    等处理完宋澜的案子,还给她又何妨。

    陈清蕴要扶她飞上高空,自然要增添她的羽翼,不能让她过于脆弱,风一吹就折了。

    没有说话,算是默认第一个条件。

    但是听到第二个条件时,他径直打断:“为什么要她?”

    区区一个楚女,也值得让她记挂在心上?

    宋元安道:“拜你妹妹所赐,我欠她一个人情。”

    陈清蕴笑容温和,“我回去考虑一下。”

    轻轻带过,没有说要给宋元安。

    宋元安:“……”

    “殿下说说第三个条件吧。”

    宋元安只好道:“第三,我想见我的父亲一面。”

    陈清蕴眼眸微颤。

    宋元安捏紧了裙摆,盯着陈清蕴,“我想要见我的父亲一面。”

    她已经和父亲分离八年。

    八年前,她的父亲因女儿之死而疯癫,宋寒山抱着“不能让逆贼轻松死去”的想法,将他关进了金镛城中,让他继续痛苦地活着。

    八年来,宋元安不是没有尝试过救父亲出来,或者是想办法见他一面。

    她向女帝讨好卖乖,向宋澜求助。

    无一例外,全部都化为泡影。

    女帝不可能让她和她爹见面,宋澜对她的事不上心,模棱两可,还天天拿她父亲吊着她。

    她和她父亲距离最近的时候,仅仅只隔着一座城墙,却难以逾越。

    她真的很想、很想见她父亲一面了。

    她低着头,捂着胸口,身体已经隐隐有些难受。

    三个条件中,她其实预测陈清蕴只会同意第一个,她只要拿到廷尉司就好。

    因为第三条实在有点难,金镛城重兵把守,还是宋寒山的亲兵,想要进去,就必须得先经过女帝点头。

    但是片刻后,她听见陈清蕴的声音。

    “殿下,我答应你。”

    她猛地抬眼,眸中的光像是瞬间明亮了起来,光彩照人。

    陈清蕴一怔,唇角勾了勾,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微笑,外面有匆匆进来,在他身侧耳语几句。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宋元安,原来你是在耍我?”

    第70章 剧毒他这三天一直在闹

    宋元安脸色波澜不惊。

    看这个反应,宋澜应该是成功逃出洛阳了。

    陈清蕴脑子转的快,在得知消息的同时反应过来宋元安从中作梗。

    以宋澜的性格,若不是有人从背后撺掇,不可能离开洛阳。

    宋元安也不遮拦,直言说道:“姐妹一场,我总不忍心看着姐姐死在你的手里。”

    “现在好了,谋逆之罪,她敢逃,朝廷自会给她定罪,你廷尉司也不需要收集证据……”

    “呵…”冷笑声打断了宋元安的话,她哪是不舍得宋澜死,她是不舍得宋澜轻易死在他的手里。她还需要用宋澜来给他挖坑。

    宋元安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些年她毕竟是为宋澜谋划,半分真心半分假意,行棋落子总是收着力,给自己留好退路,以便在合适之时抽身而出。

    现在她要为自己搏前程,就要拿出十分的谋虑,他成了她棋盘中的一局,宋澜也成了她的棋子。

    陈清蕴只怪自己棋差一招,这些年来他向宋元安的示好头次有回应,一时欢喜,难免大意,结结实实走进了宋元安的陷阱里。

    若真让宋澜回到幽州……想到这里,陈清蕴已经坐不住了。

    他比宋澜懂礼貌,陈清蕴没有砸她的杯子。

    只是轻轻探落衣摆上的灰尘,目光转过来,目光宛如鹰隼,“跟我入宫。”

    宋澜逃跑,现在宫里肯定一团乱。

    现在要宋元安跟他入宫,他想要干嘛呢?

    宋元安才不去。

    陈清蕴像是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来提起宋元安,宋元安被他拉起来,胸口气血上涌,冷不丁呕出一口血来。

    暗红的血迹在他的衣袖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红色的牡丹花。

    陈清蕴愣住了,手上动作一顿,“元安?”

    宋元安痛苦地捂住小腹,扯着他的袖子滑落下去,身子软得没有力气。

    陈清蕴只好抱起她,“你怎么了?”

    宋元安擦去嘴角的血,“陈清蕴,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看我吐这些血…咳咳……”

    她抓紧他的衣袖,在上面摸了一个大大的红手掌印,“我这些天要闭门休养,四姐出逃,母皇定会手忙脚乱,洛阳城中只能多多倚仗你呀…陈大人……”

    “你故意的?”陈清蕴看着衣袖上的血迹,简直要被气笑,“用了什么办法?想装病躲起来,推我出去当枪使?”

    宋元安倒吸一口气,缓解小腹的疼痛,“是又如何?你快送我回去,一个时辰内我不喝解药就只能死了。”

    “你现在无路可走,只能和我合作了。”宋元安说道,“我死了你也和我一起死,你能够猜到是我做的,母皇肯定也会怀疑我,我不想和她交涉,你出去把事情摆平!”

    “求人要跪下,可没有

    人像你这样站着还硬气。”

    她先坑了陈清蕴,临了还想推他出去在女帝那里擦屁股,自己服毒装病躲起来不问世事,就等着陈清蕴给她摆平,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买卖?

    陈清蕴站起身来,冷淡地甩开她的手,“殿下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你凭什么觉得,我非你不可?”

    宋元安无力地趴在地上,呕出的血染红了蒲团。

    她摸着竹案支撑起来,“可以呀,陈公子大可出去看看,不和我合作,谁还愿意和你合作,已经废了的二姐,还是和怀着庾氏骨肉的三姐,或者还有第二个选择,杀了我,提着我的头颅去见母皇,乱臣贼子一条路走到黑,不必等四姐,这洛阳城里无数与你有仇的世家大族就先联合起来撕了你。”

    陈清蕴的脸色变了,他起身提起宋元安的衣领。

    一声清越剑鸣,长剑横亘在她脖子上。

    “你以为,我不敢?”

    宋元安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她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

    兴许是因为毒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温婉,哀求。

    宋元安性格冷淡,骨子比谁都要硬气,她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就好像,另一个人。

    陈清蕴怔愣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与她相似的面孔。

    “本宫知你杀本宫,乃是奉命而行,本宫不怪你。”

    “只希望你能顾念昔日情分,替本宫照顾好元安……”

    “她还小…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命不久矣的女子口吐鲜血,在生命最后的片刻抓住他的衣袖,用生命最后的全部力量哀求他。

    他后退一步,鲜血滴落在他的锦靴上。

    陈清蕴不知道宋元安是怎么学会这个眼神的,他闭上眼睛,几次深呼吸,才平定好心绪。

    “宋元安,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

    陈清蕴走后,慕白和流风立马进来将她扶起,捧着解药喂到她面前,“殿下,快喝下去!”

    宋元安虚弱地抱紧药碗咕咚咕咚吞咽,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要浓黑的药汤喝下。

    刚喝完最后一滴药汤,她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倒了下去。

    宋元安服下的毒药药性不强,只不过发作时看起来吓人,吓吓陈清蕴。总的来说就是一场苦肉计,在陈清蕴知道宋澜逃走的时候蒙混过关。

    虽然把陈清蕴糊弄过去了,怎奈到最后还是出了岔子——宋元安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虽然读已经解了,但是连续吐血让她脾肺难以承受,直接就躺到不省人事。

    连书晏从下午开始就感觉到心慌,明显察觉到宋元安出事了。

    西苑的窗已经被封住了,他敲着门喊道:“殿下究竟怎么了?”

    看守他的徐有思当然不可能将宋元安的情况告诉他,只是说:“殿下现下在主院,郎君想说什么?”

    他急切道:“让我去见见殿下,我必须要见殿下,殿下一定出事了!”

    他的声音急迫,但徐有思可不敢给他钻空子的机会,“殿下安然无恙,不劳郎君费心。”

    “徐大人……”

    怎奈门板后面的声音忽然变得软和了起来,他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你了,让我出去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让我见见殿下……”

    这男人哭闹起来,谁受得住呀?

    徐有思暗道了一句要命,闭上嘴巴,再也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连书晏感受着胸口浮动的不安,虽然着急,但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明情况,更担心强闯出这里会影响到宋元安。

    他看着不见天日的房子,缓缓坐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这种心悸的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

    直到三天后,才稍有缓解。

    主苑中,身体刚刚好转,能够起身喝粥的宋元安惊诧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这三天一直在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