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谈一谈
听到谢嘉安的话,林敬学垂下眼,含糊地道了一句:“相爷自有打算。”
谢嘉安面上神情复杂,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虽然林敬学并未明言,但是这含糊不清的话语却也未曾否定。
作为一名谋士,这应该是他最为明白的回答了。
谢嘉安脑中思绪万千,眼前浮现过往的温情,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问了一句:“我该怎么做?”
对于谢嘉安不沉溺于儿女私情,能够迅速站在该站的立场上发声,林敬学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躬身一礼,恭谨地道:“公子依着本心行事即可。公子一心为国,不必有其他想法。”
“你的意思,便是让我同祖父割裂开来?”谢嘉安冷着脸问道。
林敬学听出谢嘉安的不虞,他想了想,片刻之后缓缓回道:“这也是相爷的意思。”
“那江南道的一切,祖父是都不管了,是吗?”
林敬学知道谢嘉安心中的不甘,这江南道一行,是他一手经办过来的,费了那么些心思,结果却平白将一切拱手让人,自然是心中不欢。只是相爷如今有更急的计划要开始运作,这里的一切只能暂且放下,收拾干净之前动过的手脚,稳住宁惠帝。
而这一切,他不可能同谢嘉安细说,思忖以后,低声道:“公子,这儿的一切,相爷不会再管,您只要办好您的差事就行。”
办好差事,这一句话说得很平常,但是谢嘉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端倪。
是的,他也还是陛下钦点的钦差,来江南道,是为了办案,也是为了平乱。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应当办出的功劳。
如今江南道的乱象明显已经到了尾声,他能捞到的功劳却并不多。他想了想,面上神情镇定,突然笑着开口问道:“林先生,齐家二爷死了。”
听着谢嘉安的这句话,林敬学稍微一顿,便迅速反应过来,他笑着点点头道:“是,齐二爷已经死了,死人说不了什么,这是一个机会。”
谢嘉安面上神色一片沉静,他的眼底带着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冰冷覆盖,心中的某些想法沉了下来。
“叨扰先生了,天还未亮,先生去歇息吧。”
“是。”林敬学躬身一礼,随后看着谢嘉安,复又叮嘱了一句,“公子若有什么想法,大可放手去做,不必顾虑相爷那儿。这是相爷的想法,也是如今谢家最好的做法。”
“公子不必多思,属下是谢家的人,自然也是公子的人。”林敬学意味深长地道,“属下还有一句话要说,那一位楚大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随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平静,或许说,较之先前的宁静,更加清冷了些。
谢嘉安看着窗子外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落的雪点,天边一条缝隙的白边慢慢地晕染开来,变成一大片的霜白色。
皎皎,应当要回来了。也不知皎皎的行动是否顺利?可惜,他如今是插不上手了。
谢嘉安伸手揉了揉额角,想着齐二爷的死,自己需要如何利用?或许,他应该在皎皎回来之前,先去寻一下楚延琛,毕竟他们也曾是‘盟友’。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底藏着一抹对楚延琛的不服气,先前林敬学的提醒便是认定了他不如楚延琛,怕他吃亏,故而才提点了这么一句,让他自己行事上多多注意。
谢嘉安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同楚延琛好好谈上一次,他握紧拳头,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便大步往外走去。
“楚大人,你这些日子,要多注意保暖。如今天寒地冻的,湿冷的气息极其浓重,不利于你休养。我还是那一句提醒,尽早回京。”无忧收回把脉的手,没有稍稍拧起,他看了一眼楚延琛苍白而平静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
“我同你先前便说过,需要少思虑,多休养,想来你是做不到的。”他缓缓吐了一口气,伸手写着药方,无奈地道,“这药,我改改,你且用着,等回了京,我再给你换方子。”
站在一旁的莫寞,秀气的脸上覆上浓浓的忧色,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无忧,虽然并未开口说话,可是其中的担心却是一览无余。
无忧注意到莫寞炙热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莫寞道:“行了,我会好生看顾着人,保准他出不了大问题。”
楚延琛听到无忧的话,他面上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声道:“多谢两位关心,这事我自有分寸。此件事情已尽尾声,等到事情都了结了。我便会即刻启程回京。”
“我会随同你……”无忧接上话,放下手中的笔,将铺在桌上的宣纸竖起来,轻轻地抖了抖。
只是这话尚未说完,便被楚延琛截断:“无忧道长,你和莫寞两个人,暂且留在江南道,便就留在林家。”
听到楚延琛的话,无忧顿了一下,莫寞迅速抬起头,看了下楚延琛,他紧紧地拧起眉头,下意识地反驳道:“江南道到京城这一段路,并不安全。先前你还经历了刺杀,而如今江南道一带的人多对你有所误会,这一路上怕是有不少风波。我们同你一起进京,会更安全点。”
莫寞想了想,思及先前自己并未拦住对方的刺杀,他面上微微一僵,低低地道:“上次那是意外,下次一定不会出现那般失误。况且,师兄也在,师兄的经验比我多,肯定会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到京都。”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莫寞的身上,莫寞迅速别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这般别扭的模样,让楚延琛不由得会心一笑。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如今京都局势混乱。你们同我一起入了京,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会更加复杂。”楚延琛注意到莫寞的欲言又止,他摆了摆手,道,“道观虽然是方外之地,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便也就是身不由己了。”
无忧没想到楚延琛会是如此替他们着想,要知道他们是清风观的亲传弟子。清风观的观主虽然平日里行事低调,但是在京中的地位却是非同一般。
多少人想要攀上关系,却入门不得,而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这是送上门的机会,楚延琛居然不加以利用。
无忧眼中的惊诧之意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楚延琛收回看向莫寞的视线,回头微微一笑,对着无忧认真地道:“莫寞是我的表弟。”
这一声“表弟”,却是令莫寞飘移的眼神收拢,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随后开口喃喃道:“表兄……”
声音很轻微,可是安静的屋子里却很清晰,楚延琛点点头,对莫寞道:“本是应该将你的名字入了楚家族谱,只是如今这个复杂的局势……还是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再让你入族谱。这件事我已和父亲说过,父亲也很是欢喜,特别叮嘱过要好生照顾莫寞。”
莫寞没想到楚延琛居然已经将自己的事传了京城,更想不到楚家的反应会是如此温情,他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我还是同你一起回京都吧。”
楚延琛摇摇头,他一脸坚定地道:“不必,莫寞,你和无忧道长留在江南道,有些事林家或许不好办,需要你们搭把手。”
“等到京中的一切稳定了,我会给你传讯……”
“那就让师兄留在江南的,我同你一起回去。师兄办事稳妥,有什么事师兄可以在江南道帮你处理。”莫寞急声回道。
楚延琛知道莫寞这是关心,他笑着站起来,转身回里间,取了一枚玉佩,将之递给莫寞,开口道:“这是楚家子弟都有的玉佩,寓意平安康健,这是给你的。”
“你的亲生父亲的消息,我也让人去查了。”楚延琛伸手拍了拍莫寞的肩膀,接着道,“江南道这儿,有些事需要请你帮个忙,也因此希望你能够留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莫寞愣愣地看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间,门外一阵闷闷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谢大人来访。”重九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听到重九的话,楚延琛不由得一怔,在这个时候,他抬眸看向窗外,窗外曦光透过,天方亮起,若是平日里来访,依着谢嘉安的性子,不会如此无礼地在这么早的时候。
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请进。”楚延琛想了一想,转身喊了一声。而后,他整了整衣裳,无忧和莫寞相对一眼,莫寞干脆地拉着无忧从窗子的另一头蹲了出去。
楚延琛没想到无忧和莫寞会是如此动作,他并不在意让谢嘉安在屋子里发现无忧和莫寞,因此才没想着避开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谢嘉安走入屋子里。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略带歉意地道:“清早便来打扰楚大人,是文卿失礼了,只是确实有急事相告。”
楚延琛笑着伸了伸手,道:“谢大人太客气了,请坐。”
见谢嘉安坐下来后,楚延琛伸手给人倒了杯水,开口接着道:“因为这两日身体不适,医师叮嘱不得喝茶,故而也就未曾泡茶。”
“谢大人见谅。”楚延琛将水杯推了过去,温声道。
谢嘉安接过水杯,笑着回道:“楚大人言重了,这些日子楚大人劳心劳力的,文卿未能分忧,这心中有愧。”
楚延琛摇摇头,而后问道:“不知谢大人,是有什么急事相告?”
第132章 回来
曦光朦胧,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笼罩在屋子里的两人身上,折射出一抹暖意。只是这一丝的暖意,却挡不住霜雪后的寒冷。
从窗外吹拂进来的冷风拂过两人,谢嘉安的眼底一抹冷漠一闪而逝。
屋子里很安静,并未有多余的人存在,重九守在门外,府衙里的护卫们在远处来往巡回。谢嘉安坐在椅子上,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开口道:“齐二爷曾经找过我。”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始终不变,他侧了侧脸,等着谢嘉安接下去的话语。
谢嘉安看着面色不变的楚延琛,他垂下眼,稳住心中的思绪,缓声道:“齐二爷同南蛮私下勾结,寻我,想要谈一笔买卖。”
楚延琛听着谢嘉安吐出这么一句话,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未多问什么,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想来谢大人定然是拒绝了。”
楚延琛没想到谢嘉安会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与之说上这么一桩事儿。
谢嘉安点点头,他一脸沉静,郑重地道:“这是自然,通敌叛国,这事儿,我怎么可能应下!”
“既然知道对方通敌叛国,谢大人怎么此时下来汇报?”楚延琛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问道。
谢嘉安似乎是早就猜到楚延琛会有此一问,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推了过去,沉沉地道:“倒也不是此时才来说,只是当时有些事,尚未查清楚,不敢妄下定论,这才拖了一些时间。想不到齐二爷竟然会如此突然地身亡”
“这一份折子里,我都将事情一一写明。你我同为陛下钦点的钦差,行事自当小心谨慎。”谢嘉安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
楚延琛接过谢嘉安推送过来的信折子,他翻开来,便能看到上边书写的字字句句。谢嘉安的字同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字迹端庄清灵,看得人心情疏朗。
他随意地翻过信折子,眼中浮现一抹讥讽之意,楚延琛轻声应了一句:“谢大人行事确实稳妥,只是不知道”
楚延琛抬起眼对上谢嘉安的视线,低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谢家的意思?”
谢嘉安的双眼一冷,他盯着楚延琛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呵呵一笑,开口回道:“楚大人这是在说笑了吧。”
“何为我的意思?又何为谢家的意思?都是忠心于陛下,楚大人,还请慎言。”
楚延琛低下头,缓缓一笑,他将手中的信折子推回去,眼中的嘲讽之意掩在眼底,口中话语略带歉意:“是我失言了,还请谢大人见谅。”
“至于这折子上所说的,我明白了,待咱们回京以后,会同陛下细说的。齐二爷的死,李大人尚在调查,具体的情况,等李大人那一头有了进展再说。”
谢嘉安点点头,他举起水杯,又浅浅喝了一口,继续道:“是,我今日前来同楚大人提上这么一件事,便也是因为齐二爷死得突然,李大人那一头正在查证”
“我怕这事儿会引起误会。”
楚延琛想了想,他摆摆手,笑着道:“如今民乱初平,江南道水患安抚李大人那儿,事务繁忙,谢大人恰好知晓这事儿的些许线索,便烦请谢大人协助李大人彻查此事。”
谢嘉安并未想到楚延琛居然会如此简单地让他介入这齐二爷的案子中,虽然他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没想到楚延琛竟会如此直接地率先开了口。
这般干脆利落,反倒是让他心中有了些许疑惑和怀疑,但是若不去,这便显得与他的初衷违背了。谢嘉安沉默了片刻,想着自己心头定下的计划,他点了下头,低声应道:“是。那么,我便不叨唠楚大人了。”
“辛苦谢大人了。”楚延琛起身送谢嘉安出门。
谢嘉安拱手一礼,道:“楚大人留步。”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在曦光中都掩饰不住的苍白和清冷姿态,以及屋子里尚未散去的些许药味,低声提醒:“楚大人身份尊贵,应当多加保重,以免公主殿下担心。”
言毕,他不等楚延琛回复,便就再次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楚延琛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他面上的神情稍显冷淡,低低地咳嗽数声,便听得重九开口低低地道:“公子,确定让谢家的插手齐二爷的死?要不属下先行去安排一下?”
楚延琛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已然远去的谢嘉安,轻声道:“不必,虽然与计划中的出了点偏差,不过这般更好。谢嘉安介入后,陛下更会相信谢家的野心。”
“可是,谢嘉安不是写了折子,那么秦曦那一头”重九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毕竟谢嘉安写了信折子,那么先前给秦曦所见所闻,只怕是
楚延琛轻摆了下手,示意重九不必担心,他扯了扯唇角,随意地道:“无妨,秦曦心中有分寸。”
最主要的是,正如他之前同秦曦所说的,陛下要的不是证据,要的是一个动手的借口。纵然谢嘉安自证清白,陛下也会借着某些证据,将谢家暂且压下清查。
“不必管他了。这些事儿,他反应过来得太慢了”楚延琛转身回屋,他停了一下脚步,视线扫向重九,注意到重九垂在身侧的手同往日相比,似乎是无力地耷拉着,他皱了皱眉头,道,“伤势如何?”
重九躬身一礼,道:“多谢公子关心,属下无碍。”
“不必守着我了,我这两日都在府中,府中护卫森严,出不了岔子。你先回去养伤,”楚延琛看着重九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接着道,“瑶六也来了。”
重九愣了愣,随后低声道:“是。”
看着重九离开,楚延琛回到屋子里,随意地拉了椅子坐下,疲惫地闭上眼。
无忧从窗外跃入,他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楚延琛,轻声道:“楚公子,放心,你那下属,虽然是伤着了,不过未曾伤及内腑,手上的上伤到些许脉络,休养一些日子便会无恙。”
楚延琛点点头,他睁眼看向无忧,没有看到一直跟着的莫寞,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无忧是个心思机敏的人,不过是一眼,便就能察觉到楚延琛的疑惑,他轻笑一声,解释道:“莫寞去给你熬药了。你的药方熬制起来有点麻烦,莫寞不放心其他人动手,便就自己去了。”
“让莫寞费心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
无忧侧目看向楚延琛,他面色严肃地道:“不是我在危言耸听,楚公子,你还是听一听医者言,尽早回京都,平心静气地休养一段时间。对了,京郊有一座苍玉山,那儿地势特殊,纵然是隆冬季节,却也暖和宜居,最是适合休养。”
楚延琛听到无忧这话,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原来是苍玉山,莫怪乎那段时间,他在苍玉山上养得最为舒坦,这身子明显好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对着无忧拱手一礼,道:“多谢无忧道长提点,待此事了结,我自会安排。”
“无忧道长放心,我并非是那种不爱惜己身的人,不过是如今局势复杂,故而才要拖延一些日子。”
无忧见楚延琛一脸的诚恳,他心中叹息,却也知道何谓身不由己,故而对楚延琛不再多言,只是躬身行礼,小声道:“今日,若是无事,楚公子还是好生歇歇吧。”
“好。”
江南道的天气冷得很快,下雪的日子也越发多了起来,原本的细雪点点,很快便就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上江南道的一切,将那一切的阴暗谋略统统都掩埋在片片白雪下。
而齐二爷的死讯在江南道不出意外地引起一片慌乱,只是,李景烜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过是短短两日功夫,便就将这一片的喧闹暂且压制了下去,演变出一片纸糊的虚白平和。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平和中,带着浓郁杀气的征战袭杀队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一列列的黑甲将士纵马疾驰,越过冰川与山路,朝着南城而来。
在夕阳的霞光落下之际,这一支沉默的队伍冲破了最后一抹霜白,在雪色中来到了南城的城门下,哒哒哒,队伍前方的一匹黑红骏马一骑当先,不过是亮了亮金色的腰牌,便在霞光中飞跃入城。
这一匹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南城府衙的门口,门口的护卫只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从马上跃下,扔过来一块金色的牌子,人才接过牌子,那一抹倩丽的身影便就消失不见了。
门口的护卫不过是低头一看,便就见到那一抹代表着尊贵身份的腰牌,他们来不及多想,便就迅速躬身一礼,齐齐地喊道:“见过公主殿下。”
谁也想不到,按着计划,本该再晚两日归来的公主殿下,竟然会在所有人尚未预料到的时候,归来了。
第133章 心思
夕光亮堂,将落满地面的霜雪染成了碎金色,仿佛是披上了一道金红色的轻纱,细细碎碎,看起来异常美丽。而在这一片薄薄的朦胧金纱中,赵清婉脚步急促地从长廊的一头疾走而来。
她娇艳的面容在霞光中呈现出一抹迤逦姿态,眉眼间的焦急令她看着异常灵动,眼底藏着的雀跃,勾勒出一丝的少女情愫。
恰在这时,谢嘉安从另一旁的走廊迈出,他眼尖地看到了那匆匆忙忙赶回来的窈窕身影,不过是一眼,便就认出来了。
他站定脚步,看着仿佛是朝着他疾奔而来的少女,那种匆忙而欢喜的模样仿佛是回到了过往两小无猜的时候,谢嘉安眼中透出一丝的怀念,他面上的神色微柔,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望着自小便捧在掌心间的小青梅奔向自己。
那一身软甲令她看起来英姿飒爽,别具一番曼丽气息。浅浅的香气顺着风散开,扎起的发丝在奔跑间跳跃出调皮的弧线。然而,少女的眼中此时并未有曾经的竹马身影,而是满满当当的不远处从房中走出的另一道颀长身姿。
在谢嘉安惊诧而又失落的目光中,她的身影同谢嘉安擦肩而过,越过清风与细雪,扑入长廊尽头从房中走出的男子怀中。
楚延琛堪堪出了房门,一抬头,便就看到那一道匆忙却又灵巧的身影掠过,仿若是乳燕入怀,带着欢悦躲进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护住怀中熟悉的小姑娘。
赵清婉扑入楚延琛的怀中时,温柔地收了收力气,她纤细的手环抱住楚延琛,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中。楚延琛伸手回抱住对方,亲昵的姿态落在不远处的谢嘉安的眼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针刺入他的心间,令他如鲠在喉。
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住,眼中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薄霜,看着那一双璧人,谢嘉安抿了抿唇,紧紧地握着双拳,随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独落下那在夕晖霞光中欢聚的小夫妻。
赵清婉略微收了收力,她的鼻息间嗅着楚延琛身上熟悉的药香味,她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怀瑾。”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喊出来时却带着些许勾人心魄的缠绵缱绻。闷闷的,透出一丝委屈和害怕,似乎是压制了许久的情绪乍然间爆发了出来。
楚延琛环抱着人,他伸手轻柔地拍了拍赵清婉的后背,而后温声在赵清婉的耳畔回道:“皎皎回来了啊。”
这一句话听起来仿佛对方不过是出门游玩,兴尽归家,而不是出征搏杀。
“听闻皎皎英姿飒爽,履立战功,不愧是巾帼英雄。”
赵清婉在楚延琛的肩窝处蹭了蹭面颊,她带着鼻音的话语悄然说出:“你惯会笑话我。”
楚延琛低下头,看着赵清婉微微发红的眼圈,眼底倔强的神色,清瘦的身影,令人看着心疼。他伸手抚过楚延琛的面颊,斟酌着言语,柔和地道:“皎皎本就是我心中的女英雄,又哪里来的笑话?”
赵清婉从楚延琛的怀中退出,她抬眸看向楚延琛,含糊地道:“哪里是什么英雄,不过是屠夫。”
楚延琛拉着妻子略微暖乎乎的小手,他笑着带着人入了屋子,屋子里的宁静气息让赵清婉先前略微惶然的情绪慢慢地沉淀了下来,看着熟悉的环境,以及面前熟悉的人,慢条斯理地替她倒了一杯蜜水,水是温热的,加了一点桂花蜜的温水,飘出一丝的香甜。
这一抹香甜的气息凑近鼻尖的时候,更是明显。甜而不腻,沁人心脾。她小口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蜜水在口腔间绽开,顺着喉咙滑下,暖和了她一路风雪的心境,缓和了她因为骤然面对的杀戮而涌起的苦涩滋味。
赵清婉抱着小小的水杯,温热自杯壁处透出,一点点地深入她的掌心。
她抬起头,目光落入楚延琛的眼里,对上楚延琛的仿佛可以沁出汨汨泉水的双眸,赵清婉的心头慢慢沉静下来,一股安稳的气息蔓延开来。
“皎皎,辛苦了。”楚延琛并未多问赵清婉战场上的事,要想知道的消息,他自然早就得到了。他如今要做的不过是安抚归家的妻子罢了。
赵清婉握紧手中的水杯,定下心神,勉强一笑,眉宇间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少女的天真姿态褪去了些许,在这情绪的引导之下,她的身上透出了些许贵重与成熟。
“辛苦,倒也谈不上,只是心里头不大舒坦。”赵清婉的脑海中似乎又浮现了战场上的血腥拼杀,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红的血,白的雪,交融起来,在熊熊战火间,交缠成了浓黑而又腥臭的可怖画面。
“成王败寇,”楚延琛那张清贵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随后接着道,“若是有朝一日,是我们处于下风,那么遭遇屠戮的便是我们。”
“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皎皎,你不仅仅是陛下的福慧公主,更是宁朝百姓的公主殿下,他们崇敬你,仰慕你,尊奉你,而你便应该庇佑他们。”楚延琛想了想,他伸手轻轻地握住赵清婉纤细的手,缓声道,“以帝王的手段与心胸。”
这话说的直白,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赵清婉却并未觉得有丝毫冒犯之意。她感受到包裹在自己手背处的微凉知觉,那双迷惘的秋水瞳子看着楚延琛,心里的疑惑与不适一点点地消散,她的眼中慢慢地涌出一抹坚定:“怀瑾,我懂,这是皇室的责任,父皇也曾说过我只是第一次直面如此血淋淋的”
她的话并未说完,却见楚延琛站起身来,他凑近赵清婉,近到赵清婉的大大的双眸的倒影里只有他。
楚延琛的手轻拂过赵清婉的额头,他的手微微发凉,可是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而后低头轻吻了下赵清婉的额头,唇间的温润却是莫名让她心头一颤,仿若春水揽梨白,寂静欢喜。
一颗小巧的糖,递送至赵清婉的唇边,她乖顺地咬进唇中,唇齿间的沁甜令她不由得展颜一笑。楚延琛也不由得跟着轻笑出来,他知道,赵清婉虽然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性子却不同于一般的娇弱女子,骨子里带着一抹坚韧不拔。这一点同宁惠帝极为肖似。或许是自幼由宁惠帝一手教导起来的,故而这某些脾性与宁惠帝是一致的。
如今,不过是一时的钻了牛角尖罢了。只要缓过来,便就能想通。身在皇家,赵清婉的位置,以及太子殿下的弱不禁风,便就注定了赵清婉今后要走的路,并不容易。
楚延琛心中涌起一抹对赵清婉的怜惜,他带着赵清婉站起来,往窗子处走去,窗外大雪压青松,夕晖霞光铺陈开来,将点点落雪染成了碎金,醉红
这白茫茫的天地,在这一刻,给人落下了一丝安宁与纯洁。
“等到你修整好了,咱们就一同去到处逛逛,听闻江南道的美景极多,林山怪石,一步一景,”楚延琛自然地揽着赵清婉的腰身,温和地道,“这段日子,你我都辛苦了。是要好好转转,欣赏欣赏。”
赵清婉笑着点点头,心头的最后一丝难受慢慢褪去,很多道理她都懂,但却怎么都无法开解掉心底揪起来的凝结。然而今日在楚延琛的怀里,她这么些日子的郁郁寡欢都散了去,云销雨霁。
她微微放松身子,倚靠进楚延琛的怀中,她沉默地看着窗子外的冰天雪地,看着那一丝的落日余晖开始沉了下去,她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笑着道:“我不爱落日,下次咱们要看,便看朝阳。”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抹意气风发。
“与南蛮叛军的交手,咱们大获全胜。”赵清婉娇声一笑,得意地道,“你的女英雄,可是拯救万民的巾帼女英雄。”
话说到这里,赵清婉忽然皱了皱眉头,先前她从长廊那一头行来的时候,似乎看到长廊外站着谁,她当时的心绪不宁,情绪波动大,也未曾注意过,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似乎很是熟悉。
她迟疑地开口问道:“怀瑾,先前,是不是有谁在长廊旁站着?”
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的话题转得如此快速,他顿了顿话语,虽然知道如今的赵清婉对于谢嘉安不过是兄妹之情,但是思及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楚延琛的心头掩不住地生出一丝无奈和淡然酸涩。
“是谢大人。”楚延琛并未隐瞒,而是坦率地告知。
赵清婉一怔,她想着自己刚刚的无理行径,心中涌上些许愧疚,她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低声道:“倒是我失礼了。”
“皎皎,这般在意吗?”楚延琛忽而间开口问了一句。这一句话问得突兀,似乎是楚延琛随口一提,可是这话语里藏着的丝丝缕缕的情绪却是令人琢磨不定。
闻言,赵清婉心头一惊,她抬眸看向楚延琛,同楚延琛的视线对上,好一会儿,她忽然噗呲一声娇笑出声,她靠在楚延琛的肩头,故意问道:“怀瑾,可是吃醋了?”
她本以为楚延琛定然是会否认的,可是不曾想楚延琛半分不遮挡自己的情绪,酸溜溜地道:“自然,皎皎如此优秀,他更是同皎皎你有青梅竹马之谊”
楚延琛靠近赵清婉,呼吸夹杂着药香味,浅淡的温热气息在赵清婉的耳边轻拂,随后响起的是略微低哑的嗓音:“为夫当然是吃醋了。”
第134章 病情反复
赵清婉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而入耳的这一句话,更是令她面红心跳,她抬眸看了楚延琛,咕哝着道:“你也知道那是青梅竹马了。谁让你不是我青梅竹马的!”
听着赵清婉这没好气的反驳,楚延琛不由得轻笑出声,感觉到赵清婉不若先前那般紧绷的心态,他心中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醋意,真真假假,有三分是真情实意的,有七分是为了舒缓赵清婉的心绪。
毕竟这一场残酷而血淋淋的战争是她在平和的皇宫中从未直面过的。无论京都中有多少的阴谋诡计,那都是在天子脚下,故而这手段并不会如此得粗暴直接。
从赵清婉回来,那焦躁而又惶然的动作,便就透露出了她内心的无措与不安。
楚延琛笑着伸手轻轻揉了下赵清婉的脑袋,小声道:“嗯,是我不好。”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回话,唇边勾出一抹笑容,她放松身子,微微闭眼,靠在楚延琛的身上,缓声道:“南蛮叛乱已平,我留了人在易州城,协同州府令收尾。”
她没有说留下的是谁,楚延琛也不会去询问,诸如赵清婉不会去问楚延琛他在南城的行动,这是夫妻之间的默契,也是皇室与世家之间的平衡。
“呈德没有同我一起回来,他去了希州城。”赵清婉忽而又补充了一句话。
楚延琛点点头,他笑着道:“希州城,有呈德在也好,他对那儿的情况熟悉。”
宁惠帝在希州城的手笔,由常旭进行收尾,也省得节外生枝。现下京城里的一切都已经是人心惶惶的,他们这儿便不要再添一把火了。
况且,林家的动作,以及对谢家的谋算,都已经按着计划实行了。这对楚延琛来说,已经是达到了初期的目标,剩下的事,他不需要再插手,他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及早回京。
“嗯,怀瑾,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赵清婉敏锐地察觉到楚延琛腕间的脉象不对,她皱了皱眉头。
“问题不大,不过是受了些许风寒罢了。”楚延琛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你回来得这般匆忙,定然是累了,先去梳洗一番,休息休息。”
听得楚延琛这提醒,赵清婉忽而觉得一股困意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呵欠。
她本是要顺着楚延琛的话意去梳洗休息,只是不知怎么的,脑中又浮起了些许杂乱的思绪,她拧了拧眉头,突然开口问道:“怀瑾,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别哄我。”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楚延琛,一脸严肃地道:“秉德已经好一些日子没有给我写信了,我让人递送回去的消息,他一直没回,这在过往是不会发生的。”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只是手中略微僵硬,他想了想,简略地道:“京中一切正常,至于太子殿下并未给你回信,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先前病了一场。”
“病了?秉德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都不知道?父皇……父皇瞒着我做什么?”赵清婉心思一转,便就反应过来,她沉沉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回握住赵清婉的手,安抚地道:“我想陛下是考虑到你远在江南道,要处理的事比较多。他不想让你平白担心。”
“太子殿下的身子,目前正在恢复中。”楚延琛笑着继续道。
赵清婉面上神色不佳,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道:“怀瑾,南城的事,你处理的怎么样了?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尽早回京中去。”
“我的性子,父皇了解,若不是情况确实凶险,他不会瞒着我。秉德也一样,他若是不想让我担心,那么这书信他定然是会回的。而如今他不回,那便说明他此时是无力回我的书信。”赵清婉似乎是担心楚延琛不愿意回,因此她又添了一句,“况且大夫也说过,这江南道的气候并不适合你休养,如今天气是越发冷了,咱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对赵清婉的提议,他并没有反驳,思忖少许,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你容我再梳理一番,而后咱们就尽快回京。”
赵清婉面上绽出一抹笑,楚延琛心中也是略有不安,京中的消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心生疑惑。
只是他先前和赵清婉所说的太子殿下的身子正在恢复中,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并未有哄骗的意思。
这大概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只是不知道隐藏在这好消息之下的其他消息又是如何的?
遥远的京都里,宁惠帝沉默地看着桌前的书信折子,他的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殿中坐着的另一个老者,沉声道:“看来这些年,朕果然是太过纵容谢家了,也让秉德与谢家走得太近了。”
坐在一旁的老者面容刚毅,眉宇间与常旭有几分肖似。这便是常旭的父亲常奎,也是宁惠帝的发小心腹。
常奎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书信折子放置到一旁上,叹息道:“殿下秉性纯良,重情重义。谢家还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宁惠帝听着这话,他轻笑一声,道:“你说的可是谢嘉安。文卿倒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可为栋梁之臣。”
“倒也不知那老狐狸是如何养孩子的?谢小大人同谢老狐狸倒是完全不一样。”常奎话里对谢相爷的称呼并不客气,只是宁惠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曾呵斥半句。
“或许正是自己缺少的,才更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拥有这般美德吧。”宁惠帝眉眼里涌上一抹笑意,“秉德同文卿的交情也好,文卿的性子,待在秉德身边,做一名辅佐大臣,倒也是可以的。”
宁惠帝并未等常奎开口,便就继续感慨地道:“皇后那儿,朕也好交代,若不然让谢相爷退下,只怕皇后会伤心,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常奎看了一眼宁惠帝,他的心中涌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好笑,宁惠帝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人,看着狠心,却又温情,放在心上的人,他总是会回护一二,但是遇到了苍生大事,却又大公无私。
“陛下,皇后娘娘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她定然是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况且,谢家也确实是逾矩了。”
宁惠帝的眼中透出一抹浅淡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手边的折子,而后抿了抿唇,道:“有成,你说谢卿到底是如何盘算的?”
常奎并未回答,他知道宁惠帝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如此问出,不过是随口一提,他不需要自己认真揣摩,一个帝王,不会希望有一个精明到能够摸清他任何一个想法的臣子。
“说来,公主殿下,平定了南蛮叛乱,如今可是宁朝百姓口中的女战神,大家伙都欢喜着呢。这些日子,臣呐,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对公主殿下的称颂。”常奎脸上露出一抹笑,他生得威严,但是这笑起来后,却莫名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显得平易近人。
听着常奎的话,宁惠帝的眼中溢出浓浓的笑意,唇角是抑制不住的欢喜,眉目间的愁绪登时间都散了开去,只是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带着些许无奈。
“皎皎也是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居然敢带兵夜袭。”宁惠帝摇了摇头,“杨熙那老小子也是,朕让他去护着皎皎,他倒好,居然随着皎皎胡闹,一起上战场。”
“那战场厮杀,是儿戏吗?皎皎打小就没见过这般情景,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宁惠帝说到这儿,他的话语里的语调不由得一软,透出了浓烈的担忧,那只是一名父亲的忧虑。
常奎抬眸,扫了一眼宁惠帝,却是知道宁惠帝口中是这般说的,可是那心底定然是欢喜的。毕竟公主殿下这一番举动,极是替陛下长脸。
“公主殿下的那一位驸马”常奎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心思挺灵巧的。听闻与公主殿下是琴瑟和鸣。”
宁惠帝沉默片刻,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怀瑾呐,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心计,有能力,更是懂得把握分寸对皎皎,无论是不是逢场作戏,但是至少哄得皎皎欢喜。”
“那楚家”常奎试探性地问出一句。
“再看看,”宁惠帝淡然说道,“皎皎回来还有一些时间,让谢家同楚家先斗一斗。”
“是,陛下。”常奎低下头,应了一句。
宁惠帝突然起身走了下来,他走到常奎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常奎的肩膀,开口道:“有成,陪朕走走。”
“是。”常奎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随后便就跟随者宁惠帝,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殿外是夕光普照,青石板上的积雪早就被清扫地干干净净了,徒留下一地的清冷。宁惠帝徐徐走着,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而身后跟着常奎,以及常年服侍他的大太监高进。
宁惠帝沿着长廊走着,看着宫中的一花一木,感慨地道:“一眨眼,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有成的时候,有成可是结结实实地打了朕一顿呢。”
常奎听到这句话,面上浮现一抹赫然,他低下头,小声道:“那时,是臣失礼了,冒犯了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笑着道:“也是这一顿打,咱们才熟悉起来,不打不相识嘛。朕记得,后来,都是你替朕出头的。”
“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要护着陛下。”常奎自然地接上这么一句。
宁惠帝回头看了一眼常奎,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若不是你不肯,朕当初便就想着让皎皎嫁给你家小儿的。”
常奎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对于宁惠帝说出的这一句话,似乎是波澜不惊,当然若是忽略了他眼中偶有飘忽的神色的话,便就看不出什么了。
常奎拱手一礼,道:“陛下言重了,小儿愚钝不堪,实在不是公主殿下的良配。”
宁惠帝知道常奎的性子便是如此的谨慎,听着对方的话,他无奈地道:“你哪,就是太谨慎了。”
“呈德如何愚钝不堪了?朕看着很是机敏,便是皎皎脾气倔,当年死活就是与呈德对不上眼,可惜了”宁惠帝长叹一声,平静地道,“若是将皎皎嫁于呈德,朕如今也不会这般为难。”
常奎默不作声地跟着宁惠帝,半晌之后才轻叹一声,道:“殿下是天之骄女,呈德着实是配不得殿下。楚延琛,臣虽然心中不愿承认,但却也是不得不说,这人,着实是独得老天爷的厚爱。”
宁惠帝想了想,他幽幽叹了一声:“是呢,楚延琛千好万好,唯一一点的不好便是他的出身。六大世家之首的楚家,曾几何时,世人是知楚家,却不知皇家。但是,若不是这般身份,他又如何能够有资格娶了朕的掌上明珠呢?”
常奎知道宁惠帝这般反复提到楚家,定然是心中有了想法,他不啃一声地跟着宁惠帝往前走。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走到东宫。殿外的宫娥内侍本是要行礼,却让宁惠帝摆手制止了,宁惠帝往前走了两步,还未入殿,便听得殿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宁惠帝停了一下脚步,便就转身绕到了殿外靠近寝宫的窗子处,他轻手轻脚地停在那儿,常奎同身边的高公公相对一眼,两人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以免听得不该听的东西。
殿下传出的声音,略带着些许虚弱,不用多猜,便也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太子殿下披着外裳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握着笔,苍白消瘦的身子令他看起来异常憔悴,手上无力,写了两个字便只能虚软地放了下来。
“殿下,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的。”身旁的一位看着机灵的内侍躬身一礼,劝说道。
太子殿下放下笔,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内侍,轻声道:“孤将给皇姐的回信写完,便就去休息。”
他低头看着手边的一叠书信,看着书信上熟悉的字迹,太子殿下唇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道:“皇姐打了个女战神的称号呢,这些日子孤都未曾给皇姐回信,皇姐怕是要着急了。往年,入冬以后,皇姐最是怕孤生病,那眼神是都盯在孤身上,母后常说看皇姐照顾孤的样子,日后定然会是个好母亲。”
“今年,偏偏她在遥远的江南道一带,这信,孤再不给她回一封,皇姐怕是要一路飞奔回来了。”太子殿下的声音说得低低的,但是话语里的欢喜与轻松却是显而易见。
只是这话堪堪落下,太子殿下脑中浮起一丝的乱绪,他轻轻地道:“德喜,孤的三弟和四弟怎样了?”
身旁站着的内侍闻言,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垂下眼,躬身一礼,道:“回殿下的话,三殿下和四殿下,如今正在休养。”
太子殿下脸上的神情登时就暗淡了下来,他抿着双唇,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内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德喜,若不是因为孤,三弟和四弟便不至于如此,可是”
他的眼中透出深深的自责与无奈,叹息着道:“祖父也是为了孤,手心手背都是肉,孤实在是为难。”
德喜见太子殿下面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不知是冻着,还是心头的思虑过重,那张苍白的面容更是显出了一抹孱弱。
他急忙上前一步,将一旁的药碗推了过去,劝慰道:“殿下,这事儿,如今便也算是了结了。三殿下与四殿下性命无忧,相爷”
德喜斟酌了一番,小心谨慎地道:“依着奴才的想法,相爷这时候退一步,也是好的。只是,殿下,万不可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殿下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像先前那般不好好喝药的事儿,万万不能再做了。”
“前些日子,殿下病情反复,缠绵病榻的时候,奴才心中是悔恨交加,怎的就随同殿下胡闹了?”德喜自责地迭声道。
太子殿下听闻德喜这火急火燎的话语,他不由得无奈一笑,只是思及前段日子的凶险,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骇怕,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孤的错,如若当时出了岔子孤真是对不住父皇母后,对不住皇姐他们。”
原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缠绵病榻,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没有遵守医嘱,将开出的苦药都用了,而是让自己的心腹内侍德喜将药悉数倒了去。也因此,导致他的病情不断加重,到了最后,险些送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出事,是谢家动的手。
他同赵清婉都是宁惠帝一手带起来的,对于这些朝政之事则是极为敏锐,三皇子和四皇子出事后,他知道了是谢家对两位皇弟动手,便是为何让他能够高枕无忧,他心中清楚,因而便也没法将此事告知父皇,再想到便是因为他,才让三弟和四弟遭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他心中的愧疚感浓重地几乎将他压垮。也正是如此思虑过度,令他的情况一再恶化,险些便就一病不起了。
德喜将桌上的药碗推送过去,躬身道:“殿下,喝药的时间到了。”
“嗯。”太子殿下看着德喜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一笑,很快便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起来,小饮一口,口中苦涩的药味,令他的眉头紧紧拧起,他低低地道,“怎的,这药比之前的还苦?”
德喜听闻这般言论,他急忙开了一只小木匣,木匣里放置着些许果脯,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的药那都是花草树木喝的,自然感觉不到苦,今日这药,是殿下实打实地入了口,当然苦了。这是公主殿下去江南道之前特地叮嘱着让奴才给殿下备下的果脯,香甜可口,殿下尝一尝。”
太子看着那木匣里的果脯,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低声道:“还是皇姐最懂孤。”
“皎皎若是知道你这般糟蹋自己,她定然是要狠狠打你一顿,将你那胡闹的做法给打没。”
宁惠帝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进来,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脸上满是愠怒。
听到这一句话,太子殿下抬头一看,便就看着宁惠帝行至面前。德喜急忙躬身一礼,大声道:“奴才见过陛下。”
宁惠帝冷冷地看着站在太子身旁的德喜,并未喊起,任由对方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随后开口道:“高进,将这人拖下去既然不能看护照顾好太子,那么留着又有何用?”
德喜听到这一句话,他的心头一冷,整个人不由得哆嗦起来,但是却始终并未有丝毫的失态举动。
在高进动手的时候,太子殿下急忙起身,匆匆来到宁惠帝的面前,他拱手一礼,道:“父皇,他不过是一个奴才,任何事都得听我的,还请父皇饶他一命,有什么责罚,儿臣担下了。”
德喜心中一暖,他迅速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注意到殿下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他咬了咬牙关,尚未开口便听得宁惠帝很是生气地道:“责罚?你担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样,你如何担下?前段日子你子在床榻上昏睡不醒,奄奄一息时,可曾想过担起身上的职责?”
“如果你有个闪失”宁惠帝说道这里,眼前浮现先前太子那气息微弱的模样,他心头的怒火难以遏制,冰冷的目光投在德喜身上,冷声道,“高进,还不将人带下去。”
“是。”高公公急忙躬身一礼,应了下来。
“父皇,德喜不过是听从儿臣的话,还请父皇咳咳咳咳咳”太子殿下将德喜拉在身后,急切地制止道。
这一阵的急怒攻心,却是令他胸口一阵阀发闷,喉管里骤然涌上来一阵痒意,他不由得微微弯腰,伸手捂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来得突然,却又绵延不绝,太子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呼吸间是一片窒息感,他似乎有些喘不上气。
见着太子那脸色眨眼之间已然是面白如纸了。而捂着唇的手指缝间渗出了血丝,宁惠帝心头一惊,疾步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高声喊道:“快,寻太医来!”
“是。”
一阵慌乱在东宫中弥漫开来,而好不容易能够歇一口气的秦院正,尚来不及多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平和悠闲日子,便就被那一身刚毅威武的常奎拎着赶去了东宫。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东宫中的动静才慢慢地缓和平静了下来。
宁惠帝一脸凝重地盯着床榻上躺着的太子殿下,看着那一张看起来便是虚弱无力的面容,心头的忧虑更是增了一层。
太子殿下吃力地睁开眼,因着刚刚那连绵不绝的咳嗽,现下这呼吸间,都扯着肺腑生疼,只是到了这时候,他心头只是惦念着德喜,急忙扫视了一眼四周,未曾见到德喜的身影时,便将视线落在床榻旁的宁惠帝的身上。
他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宁惠帝伸手摁住太子的肩膀,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子想要说的是什么,他冷声道:“随侍你的小内侍,跟着秦院正,去给你熬药了。”
见宁惠帝面上严肃的神色已然缓和了下来,他断断续续地轻声道:“儿臣谢过父皇。”
宁惠帝看着太子那一脸孱弱的模样,吃力的动作,微弱的声音,无不是在昭示着对方身子的情况很糟糕。他想着刚刚秦院正说的话,这一次的病症,损了太子殿下的元气,而太子本就是先天不足,如今便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若是调理不当,只怕是会有性命之虞。
宁惠帝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温声道:“好了,这些事儿,朕便暂且不追究,你且好生休养着。”
“父皇”太子殿下看着宁惠帝那疲惫的模样,他心中的愧疚之意越发浓重,他轻声道,“父皇,是儿臣不好,令父皇如此担心。”
宁惠帝见着太子殿下这般姿态,他长叹一声,伸手轻轻地拂去太子殿下额上的冷汗,他小声道:“知道父皇会当心了,便就应该早点康复。皎皎也快回来了,若是知道你病得这般严重,她怕是要急坏了。”
“父皇,皇姐要回来了?”太子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欣喜地问道。
宁惠帝知道太子同公主的感情好,他点了点头,接着应道:“是,皎皎就快回来了。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你要好好养好身子。”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对上宁惠帝的双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张了张口,便就沉默了下来。
注意到儿子的这般姿态,宁惠帝自然知道太子心中的顾虑。他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声道:“好了,什么都不用多想,现在你便是少思虑,静养病,早日好起来。”
“是。”
太子殿下看着宁惠帝离开,他脸上攀爬上一抹浓郁的忧色,他扶着手边的床栏坐了起来,缓缓喘了口气,随后倚靠在床栏处,他看着自己青白色的手腕,腕间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缓缓握紧自己的拳头,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道:“会好起来的。”
他平日里不若赵清婉那般活跃,但是在朝政谋略上接受的教育,比赵清婉要多得多,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储君来进行教育的。太子此刻心中涌上些许后悔,最开始,不应该在病后不好好服药的,这病拖了太久,果然是身子先受不住了,是他考虑不周。
太子的目光幽幽,他的手轻轻地摁了摁胸口,缓一缓那一股闷闷的气息。他想着,他得好好活着,若不然,皇姐以后该多艰难啊。
谁也想不到,将宁惠帝的性子摸得最为清晰的人,竟然会是东宫太子。
宁惠帝走出东宫时,他面上的神情很复杂,眉头拧得紧紧的,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以为秉德并不知情,却未曾想到秉德早就知道了。”
宁惠帝脚步沉重,他走至一半,便又回身看过去。偌大的东宫已然是燃起了灯火,夕光散尽,霞彩消逝,留下的便是这点点烛火。
“莫怪乎这一次秉德会病得这般重,秦院正一再说秉德思虑过重,朕还想着是不是朕待秉德太过严肃了,如今想来,那是因为秉德知晓对他两位弟弟下手的人是谢家。”
宁惠帝这话说到最后,却是带着浓烈的森冷之意。
“他知道,所以心中愧疚难安。”宁惠咬着牙道,“平日里倒是看不出太子会如此机敏,反应如此迅速,这一次,为了替谢家遮掩,病得是如此地恰到时候,思虑惊惧,不喝药呵呵,正是秉德的病重,所有人都不敢怀疑是谢家”
“毕竟,谢家可是太子的班底。”
听着宁惠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常奎知道宁惠帝定然是有了新的大动作,他看向常奎,哑然道:“有成,谢家是留不得了。”
这一句话说出,惊得常奎与高公公两人心头一跳,常奎躬身一礼,说话却不曾绕圈子,直白地道:“陛下,如今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动谢家,少了证据妄动的话,怕是与陛下的名声有碍。”
不知道常奎话语里到底是哪一句话,勾得宁惠帝心头一沉,他抿了抿唇,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想了一会儿后,低声道:“高进,你先清理一次太子身边服侍的人,不该留着的人,不要留着了。”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急忙应了下来。
宁惠帝的目光落长廊外的月色间,半晌,他冷冷地道:“有成,咱们找不到的证据,会有人把证据送上来的。谢家让人去挑一挑,让谢家和楚家斗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到时候,朕收拾他们也容易。”
“是,陛下。”常奎心中叹息,但是见着宁惠帝眼底的急怒之色,他便就将劝阻的话语收着了,随后沉声应了下来。
谁也想不到,当初谢家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动手的事,竟然会让太子殿下意外知晓。只是谢家毕竟是太子的母族,他打小便与谢家走得近,同谢家的几位兄长更是感情深厚,一想到若是告知宁惠帝此事,那么谢家必然是有遭遇灭顶之灾,毕竟谋害皇子,罪当诛族。
太子心中不忍,便就将这事儿掩在心底,并且还替谢家收了收尾,故而宁惠帝查着查着便就断了线。但是,三皇子与四皇子,同太子殿下也是手足情深,如今得知了两人的遭难皆是因他而起,他又如何不思虑过重?这般内外煎熬之下,加上今年入冬早,寒气重,太子便就病了。
而在知晓父皇已然是怀疑到了谢家的时候,太子干脆想法子将治病的药通通都喂给了花草树木,也是因此,他的病情才会如此反复不定,甚至一度到了病危的地步。
正是太子这般病重,故而宁惠帝怀疑的目光便就撤了出去。
今日,未曾想随意地一听,便就听到了太子的话语宁惠帝眼神深沉,望着天边朦胧月色的目光越发冷凝,他轻声道:“在皎皎回来之前,尽早解决。”
“是。”
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中。夜里东宫太子病情反复,自然是传进了不少人的耳朵中。
谢府中,谢相爷尚未就寝,他拧着眉头,看着手中的讯息,沉声问道:“殿下如今如何了?”
屋子里的幽幽的烛火倒映在屋中人的面容上,明灭不定,形成了一副奇异的画卷。卢和鸣同样是紧紧皱着眉头,他想着刚刚得来的消息,小声道:“相爷,听闻殿下在东宫中同陛下起来争执,故而这才引得殿下病情反复。”
他想了想,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谢相爷,轻声接着道:“还有一事儿,属下打探到一丝消息,殿下的病情反复,怕是有碍命数。”
卢和鸣见着谢相爷面上的神情一瞬间便变得极为难看,他不敢多言,低眸垂首,屏息坐着,等待着谢相爷的吩咐和命令。
谢相爷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消息,他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低声道:“可能探得更具体的消息?”
卢和鸣知道谢相爷问的具体的消息,是指是否知道太子殿下这命数到底是多久?他心头沉凝,斟酌着言语,道:“相爷,陛下清洗了宫中的人,东宫中我们的人基本都撤了出去,落下的漏网之鱼不过是寥寥无几,这消息,不好探”
他觑着谢相爷苍老的面容,小声道:“消息怕是不是很准确,说是,若是精心休养,应还是有合十之数的。”
谢相爷听得这话,他面上的神情难看得厉害,如今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既然已经动了手了,那么便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宁惠帝那儿并未有任何的证据,查到是他们谢家动的手,故而纵然是知晓了是他们动手的,却也不能随意动手。不然是要逼着各个世家联合起来,揭竿而起的。
但是,宁惠帝对他们的容忍度怕是也到了极限,若是不能及早动手,只怕是要遭殃了。
谢相爷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卢和鸣,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凌厉的神色,低沉的声音透出一抹生杀予夺之意:“合十之数,那便足够了。既然如此,那便按着计划分线行动。先下手为强。”
“是。”卢和鸣见谢相爷拿了主意,便就心头一沉,严肃着点头应下。
夜越发深沉,某些事终究是在黑夜中谋算潜行。
楚家中,一片灯火通明。楚大老爷没想到楚四老爷会半夜前来,自从当初立明死后,楚四老爷便就再也未曾来过楚府了。同楚大老爷更是呈现出一派绝交的模样,可是如今这般深夜前来,着实令人吃惊。
楚大老爷笼着披风大步来到大厅中,一入大厅,便让屋子里的人影给吓了一跳,楚四老爷不若曾经的风采,而是一副枯瘦的模样,仿佛是随时都会倒下,这般模样,当真是吓了楚大老爷一跳。
他毕竟是感念着当年老夫人的教养之情,见着楚四老爷这副样子,他疾步走了上前,一把拉住人,迭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是这么一副模样?可是病了?”
那一副关心的模样,让动作迟缓的楚四老爷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楚大老爷的面容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那直勾勾的样子,看着渗人,可是楚大老爷却是满心的担忧,并未注意到对方眼底的不对经,他拉着人坐下来,摸到了对方手中的冰冷,不由得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来人,把哑先生请来。”楚大老爷高声喊了一句。
然而楚四老爷却是手上动作一顿,拉住了楚大老爷,沙哑地道:“大哥,我没事,不用喊大夫。”
听着楚四老爷这么一句大哥,楚大老爷不由得心头一跳,他没想到对方如今会愿意喊他这么一声大哥,他还以为对方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楚四老爷呆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他张了张口,眼圈微微发红,开口接着道:“大哥,我没事,只是心里头难受,今儿是立明的生辰,可是”
他的话语说到这里,哽咽地令人心酸。楚大老爷心头一软,想着如今这四老爷是孑然一身,确实是凄楚难耐。
第135章 突发
楚大老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倒了一杯热水递送给四老爷,开口接着道:“寿安,我知你心中难受,只是你总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
四老爷接过水杯,温热一点点地透出杯子,给他冰冷的手沾染些许温度。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那晃悠的温水中。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捧着水杯,半晌没有言语。
楚大老爷看着沉默不语的四老爷,他低低地道了一句:“你也要想想,你家里还有一名幼子。”
听到这一句话,四老爷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的眼中显露出些许寒意,抿了抿干裂的唇,他抬起头来,低声道:“大哥,我心里着实难受,夫人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是越发的情况不好了,在府中,我你陪我喝一杯吧。”
四老爷的面上呈现出一抹恳求的模样,他略微凌乱的花白头发,让他看起来更是酸楚。楚大老爷前段日子的风寒尚未痊愈,本是没打算小酌的,只是见着四老爷这般模样,这心头一软,便也就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桌上摆了些许小菜,又搭上一壶温好的酒水。食物的香气在亮堂的膳厅中飘散,四老爷看着桌上摆着的酒菜,他正要将酒杯的酒水一饮而尽时,楚大老爷伸手拦住了人。
四老爷抬眸看向楚大老爷,眼底满是不解,楚大老爷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空腹喝酒伤身,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说着,便就举起公筷,将桌上的小菜夹入他的碗中,又盛了一碗汤推送到四老爷的面前,而后开口道:“这都是你喜欢的吃的,知道你没什么胃口,但是多少都吃一点。”
四老爷低头看着碗中的菜肴,确实,这满桌的菜肴,都是他惯吃的口味,楚大老爷曾经在老夫人那儿住过一段时间,与四老爷是同吃同睡,自然是了解四老爷的口味与嗜好。
脑中回想起过往的一切温情记忆,他垂眼遮住眸中的潮热,四老爷伸手将汤碗端起,闷闷地喝着碗中的汤汁,口中的汤汁尝不出什么滋味,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膳厅里很安静,在淡淡的食物香气与醇厚的酒香中,营造出一抹宁静而温暖的感觉。
四老爷沉默地喝了两杯酒,他看了一眼楚大老爷抿了两口的酒杯,伸手拿起酒壶,给人添了半杯,随后他便就又沉默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大老爷叹息了一声,看着四老爷微微发红的双颊,轻声劝道:“不要喝得这么急。”
厅中烛火明亮,四老爷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愣愣地看着远庡方出神,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大哥,怀瑾还没回来吗?”
楚大老爷顿了一下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悄声道:“嗯,应是江南道的事尚未处理好,故而还未回来。”
四老爷举着酒杯,看着楚大老爷同样举起酒杯,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他缓缓一笑,随意地道:“大哥,金宝还小,我只是想让怀瑾往后多多照料他。”
听到四老爷的话,话语里颇有数分托孤之意,楚大老爷沉默了片刻,他轻声回道:“总会照拂一二的。你不必担心,好好保重身子,将孩子养大”
四老爷低笑一声,他提起酒壶又给大老爷添满,而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大老爷颔首一礼,道:“大哥放心,我总是会好好活着,看着金宝长大的,看着他光宗耀祖,看着”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微,轻得楚大老爷都未曾听清楚,便就看着四老爷笑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的这一场酒,并未喝上多久,四老爷喝得急,那一壶酒喝完之后,本是想要再添一壶,只是楚大老爷拦着人了。四老爷倒也未曾执着要喝,故而这一场沉默的酒局在宵禁之前便就结束了。
楚大老爷看着四老爷醉醺醺地离开,他的眉头微微拧起。
“可有查到,寿安最近有同其他人接触吗?”
站在楚大老爷身后的一名深色衣裳的男子躬身一礼,对着楚大老爷恭敬回禀道:“回老爷,四老爷这些日子,除了陪四夫人去寺中外,便就无甚外出,在寺中除了主持大师外,便就未同他人多有接触了。”
楚大老爷点了点头,他低着头想了一下,只觉得有些许奇怪,依着他对四老爷的了解,立明的死,定然是四老爷心头过不了的一个心结的。今日又怎么会这般登门拜访?莫非真的是因为心头郁郁,又不敢让府中夫人察觉,这才来了他这儿?
“田明,你着人盯着点四老爷府中,怀瑾即将回京,这时候更要谨慎点。”
“是。”田明拱手一礼。
楚大老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痊愈,今夜又喝了些许酒水,倒是令人更加不舒服了。本该去休息一番,只是忽而又想到今夜先前才得到的消息,他走向卧房的脚步一转,便就走向了书房。
“去将游先生请来。”
“是。”
楚大老爷来到书房中,让老管家给他倒了一壶茶,茶香味在屋子里弥漫,驱散了些许酒气。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屋子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一道富有规律的敲门声传来。
“请进。”楚大老爷随口道了一句。
屋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那是一名小麦肤色的高壮中年男子,略微魁梧的模样,令他看起来有些凶狠,浓眉大眼,分明是一副好人模样,可是严肃的眼神,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恶人气息。
这是楚大老爷的谋士,有一个比较乡土的名字,叫游全贵,可是人却是知识渊博得很。他的存在很隐秘,知晓的人并不多,便是连楚延琛都是只闻其名,未见此人。
“老爷。”游全贵对着楚大老爷拱手一礼。
“慧之,坐。”楚大老爷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游全贵坐下。
游全贵抬眸看了一眼楚大老爷,注意到楚大老爷不佳的面色,再嗅到空气中的酒气,他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老爷,身子不适,不该饮酒。”
他同楚大老爷,并不同于普通的谋士与家主,他们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故而游全贵与楚大老爷的话语也更随意一些。
楚大老爷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语带歉意地道:“是我思虑不周。下次定然不会了。”
游全贵沉默地点了点头,便也就不再多言。
“宫中传了讯息出来,说是本来稍有好转的太子殿下,突然又病情反复了。”楚大老爷面色严肃地开口道。
这个消息,游全贵是知道的,就算楚大老爷今晚不寻他来,他也是要去找楚大老爷汇报这件事。这事儿看着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浸泡在阴谋诡计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楚大老爷缓缓叹了一口气,眼带忧虑地道:“国之根基不稳,怕是要风雨飘摇了。我并不明白,谢家为何要对太子动手?他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动手,我都明白,毕竟太子的身子不结实,一旦出了事,这剩下的两位皇子不就捡了个漏?但是,太子殿下出身正统,他们谢家又是太子的母族这,太子登基,对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
游全贵摇摇头,他直白地道:“谢家应当没有对太子殿下动手,他们只是运气太差了。东宫的身子骨也太糟糕了。”
宫中太子殿下病情反复的真相尚无他人知晓,但是游全贵却是猜地极其准确,或许,不应该说是猜测,应当说是分析。游全贵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有神的双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思忖什么,片刻后,便就接着道:“谢家只是想让陛下别无选择,也或许东宫的身子骨比我们知晓的还要糟糕,最有可能的事,东宫活不久,所以谢家才铤而走险,对两名皇子动手。”
“陛下龙马精神,还活着呢。”楚大老爷冷然回道。
“对,陛下还活着,”游全贵平静地接口道,“可是陛下不会再有新的继承人。陛下怎么可能愿意将皇位拱手传给裕亲王呢?陛下也怕要知道陛下便是捡漏捡到了这么个皇位,他又怎么会不防备着呢?”
他抬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楚大老爷,小声道:“有一则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裕亲王世子在北境失踪”
“什么时候的事?”楚大老爷心头一惊,急忙回问道。
游全贵正色回道:“昨夜里来的消息,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实。我不能确定,再三打探,却也是无法拿准。”
“怀瑾就要回来了。”楚大老爷沉思着,“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回来的路途不易,时间上应当没有那么快。”
“我在想着,是不是应该让怀瑾等到开春后再回来。”楚大老爷面上神情淡然,轻声道,“如今京中局势诡谲,怀瑾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我总是担心”
话语里的担忧很淡,可是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游全贵自然明白对于楚家来说,楚延琛的重要性。正如太子对于陛下的分量,楚延琛对于整个楚家,也是一样的。
而楚大老爷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相比较其他世家来说,楚家的软肋太明显了。楚延琛太出色了,仿佛是一个靶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偏偏楚延琛的身子又不大好,一个不小心
“只是公子若是不回来,也不大好。”游全贵想了想,摇摇头,道,“外边不比京都,鞭长莫及,若是京中出了问题,公子与公主殿下都在外”
楚大老爷面色一冷,他琢磨着道:“你是说他们会对陛下动手?”
游全贵默然,安静地坐着,许久未曾回话,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思量,随后开口道:“也许。只是这事儿,并不好说。毕竟陛下能够成为陛下,又怎么会那般掉以轻心?”
“老爷。”
“怎么了?”
游全贵面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他问了一个平日里不会开口询问的话题:“公子,和公主殿下,打算何时绵延子嗣?”
楚大老爷有些惊诧,但很快便就收敛心神,眼神略显柔和,小声道:“大抵是回京后吧。怀瑾大婚前受了伤,先前都在服药,大夫交代过,对子嗣上会有影响,前段时日,倒是才断了药。”
“这般的话,还是让公子尽快回来吧。”游全贵眼中的神情一片冷凝,他轻轻地道,“陛下的心思很重,尤其是这个时候,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他可能会怀疑。”
“怀疑,我们楚家动了手脚。”
游全贵没有说清楚宁惠帝会怀疑什么,可是楚大老爷却是很清楚这话里的意思,他微微皱着眉头,认真思虑一番,觉得依着如今的情况,宁惠帝怕是确实会有这般心思。
“我知道了。”
楚大老爷话说到这里,他面上的神情呈现出一抹青白色,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使得他脑中一片又一片的晕眩。
他伸手捏了捏鼻根,缓缓闭上眼,靠着椅子缓了缓气息。
游全贵看着楚大老爷这般模样,他眉头一拧,开口道:“老爷,你的脸色不好,还是喊府医来看看吧。”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老了,不过是一场风寒,这来来回回的就是没好全,今晚估计是喝了点酒,所以现在酒劲儿上来了。不用喊府医,省得夫人那边担心。”
“那老爷,你早点歇着,其他的属下都盯着。一有消息,属下便会来告知。”游全贵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楚大老爷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辛苦慧之了。”
他歇了一口气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看着游全贵转身退出屋子,他往前走了两步,只是这步伐堪堪迈出,那一阵的晕眩越发浓郁,眨眼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浑身虚软,眼前一黑,便自桌旁倒了下去,他的手拂过桌上的茶杯,带着茶杯滚落在地上。
“砰——”
茶杯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惊得已然走出门口的游全贵回过身来,只见楚大老爷已然是摔在地上。
“老爷!”
楚府中的一切,远在江南道的楚延琛自然是不知道的。
楚延琛在茶楼里品茗,他并未喝茶,只是在嗅着这满室的茶香罢了。看着面前的楚盛维,他开口道:“叔父,如今江南道的势力重新洗牌,接下来便就是看你们的了。不必争多,求稳便可。”
楚盛维此刻的神态不若先前的苍老疲乏,反而是透出了一抹的意气风发,眉宇间的精神抖擞,令他看起来似乎是年轻数岁。他知道楚延琛这句话的意思,不用他们在江南道的势力里多做吞噬,而是稳中扩大,合纵连横,联合中坚力量,再吸附那些微小势力,让楚家成为江南道暗地里的地头蛇,而表面上的一切,自然是让与皇家。
他平静而坚定地道:“公子放心。”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他思虑许久,遂又提醒道:“军方那一头,不要掺和进去,都督府,只需要维持寻常关系就可以,不要搅和太深,那是陛下的地盘。陛下最无法容忍的,便是有人试图染指军部力量。”
上位者自然是要全权把控着强势力量。
楚盛维眼中透出一抹惊诧,因为他先前是知道都督府的游副帅帮了一把公子的,还以为那游副帅是自己人,却不曾想楚延琛会这般说,那么
楚延琛察觉到楚盛维心底的惊诧与疑惑,他缓缓说道:“游彦不是我们楚家安插下来的人,他是陛下的心腹,不过当初他欠我们楚家一条命,这人骨子里重恩情,故而才会帮了我们一把。如今情义两偿,自然是一切都消了。我们同他,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里,楚盛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楚延琛不由得轻笑一声,他伸手给楚盛维倒了一杯茶,推送过去,随后他举着茶杯,站起身来,来到茶楼厢房的窗子前,望着那平静却又不失热闹的街巷,同刚刚到来时的清冷不一样,如今的江南道仿佛是恢复了它过往的热闹生机,街巷上到处可见的是平淡闲适的人间烟火。
他看着这点点滴滴的热闹景象,眼中的神色很是柔和:“安居乐业,便就够了。”
“你们不必同我们多有联系,”楚延琛转过头来,看向楚盛维,郑重地道,“便如过往一般,暗地里掌控住这一切便好,同南边那”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不忍与踟蹰,半晌没有开口。
“公子放心,南边那一头,咱们定然不会多有接触。”楚盛维斩钉截铁地道。
楚延琛摇摇头,他注视着楚盛维,轻声叮嘱道:“南边那一头,我要你们与他们多有接触。”
楚盛维听到这里,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心中的惊诧更是浓郁了起来。
楚延琛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送给楚盛维,开口道:“便就按着这里边的计划行动。”
楚盛维接过书信,他低头看了两眼,随后眼中闪过一抹惊悚之意,未曾想到会是如此计划。这书信上写着的正是当初在宫中同宁惠帝所言的三条国策。
“看完之后,便就销毁了吧。”
“这事儿,怕是要有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效果,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楚盛维一边审视着书信,一边开口说道。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窗子外,他的目光看得很远,远到似乎是看到了南境之地。
“无妨,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楚延琛的声音里透出一抹坚定,“世道不易,苍生不易,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天下一统,便就能成就一番盛世伟业。”
“世家,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并非是不懂得体恤民情,盛世安康,不是只有陛下期许的,”楚延琛的声音清冷却又莫名透出了一丝的暖意,“陛下有雄才伟略,只是太子殿下守成有余,霸道不足,日后若是登基,怕是守不住咱们既然为臣,自然是要替陛下分忧。”
“况且,”楚延琛脸上的笑容出现一抹意味深长,“太子身子不好,宫中两位皇子又愚钝无能,唯有公主殿下日后这天下,总不能让公主殿下太过操心。”
楚盛维握紧手中的信封,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喉咙微微发干,楚延琛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是说明公主殿下日后很可能会掌摄政大权,而楚家作为摄政公主的夫家,这掌权
楚盛维沉默着,心里却是如同明镜一般,明白了楚家的打算,他将手中的书信放入茶汤中,看着书信慢慢地浸透入茶汤,而后纸上的墨字随着茶汤的浸透,便就一点点地晕染开,晕成了一团团的黑墨点,及至最后,那书信糊成了一团,纸上的字是半分都看不出来了,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是,公子,我明白了。”
宁惠帝,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便是东宫太子,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只是大抵是时也命也,谁也想不到东宫的身子会如此不稳,这接连的病倒,着实是令四方心思浮动。偏偏东宫如今尚未大婚,后继无人。这便是宁惠帝如今行事如此急躁的原因。
“公子,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在暗中行事,积蓄力量。”楚盛维低声说道。
对于楚盛维能够如此迅速地理会他话里的意思,楚延琛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不需要多言,不过是稍一点拨,对方便就理解了。
“莫寞和无忧会暂且留在你身边,协助叔父行事。”楚延琛叹息了一句,“莫寞的生父暂且还未有消息,京都中如今局势混乱,他回去,不大好。”
他笑着道:“我回去后,若是有什么消息,会同叔父你联系,便就走暗鸽。”
楚盛维这才明白楚延琛为何要留下莫寞与无忧在江南道,怕是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莫寞生父,毕竟当年的情况,确实不好说,万一这人有什么特殊身份,倒不是不让莫寞与之相认,不过是怕节外生枝罢了。
“好的,我明白了。”楚盛维叹了一口气,沉声应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不得不说,这一位楚家大公子,真是行一步想三步,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到。
“公子,打算何时回京?”
楚延琛想了想,缓声道:“等一等,等秦曦的消息传回去后,等陛下的反应,我同公主殿下到时再走。”
“算一算时间,应该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吧。”他低头想了一下,眉头微微拧起,轻声道,“只是如今入冬了,箬江不少地方都结了冰,原路回去是不行的,便就只能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时间上,怕是要耗费许久。”
楚盛维这般听着,他心思一转,而后开口道:“这般算来,大抵是明年开春才能回到京中。”
“大公子,要不然,您便就在这江南道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开春了再回京,到时水路通畅,也不至于这般行程艰辛。”
楚延琛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只是在江南道这一头已然是耽误太久了,京中的消息,如今看着尚算安稳,但谁也说不准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事,他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感,令他有些坐立难安。
他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平静地道:“现下这个时候,我同公主殿下最好是在京中比较好。更何况,公主殿下心中惦念亲人,在这儿待着,心有不安,辗转不宁,总是不大好的。”
楚盛维听着楚延琛的话,他敏锐地注意到楚延琛话语里一闪而逝的柔情与宠溺,他心头一沉,平日里听闻楚延琛与公主殿下是伉俪情深,他本以为那时楚延琛刻意营造出来的恩爱模样,只是如今看来,应是真心实意得恩爱两不疑。然而,公主殿下的身份特殊,皇室与世家的关系更是敏感,楚延琛作为楚家下一代的家主,在这一份感情上,最好是置身事外。
然而男女之情,哪里似乎那么好抽离自身的?
楚盛维在心中琢磨了许久,他站起身,开口道:“公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凝,他奇怪地回道:“叔父,有话请说。”
“公主殿下是天之骄女,公子待她,可真心,却最好是把控好这一份度。”楚盛维的话语,说得很轻,可是落在楚延琛的耳中,却是异常地沉重。
“公子,不要怪我多言,只是,怕”
楚延琛知道楚盛维这也是为自己好,他沉默少许,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道:“是,我明白了。多谢叔父提点。”
“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楚盛维躬身一礼,而后便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片清冷,徒留下心神恍惚的楚延琛,他沉着脸站在窗子前,看着窗外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偶尔间路过的寻常夫妻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只是心思尚未放下,便就看到街巷外不远处,似乎有一阵喧闹声传来,那顺风而来的话语声却是有些许熟悉。
楚延琛定睛一看,便就注意到在远处街角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眉头一拧,迅速转身往门外走去,候在门口的重九惊诧地看着匆忙姿态的楚延琛,他也疾步跟了上去。
楚延琛的脚步很快,难得这般失态,这一份失态盖因为那与人起了争执的人正是赵清婉。虽然明知道赵清婉武艺高强,但是心头的担忧依旧是涌了上来,便就急急忙忙地赶了下来。
“胡言乱语!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清婉怒瞪着眼前的男子,明艳的面容上因着怒火呈现出一抹瑰丽的姿态。本该是极为迷人的模样,但是那眼中的怒意,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不远处,站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面对着赵清婉勃发的怒意,他微微缩了缩脖子,却又觉得自己这般胆怯的模样太过丢人,便就又抬起头来,对上赵清婉的双眼,梗着脖子,大声道:“我这哪里说错了!那钦差便是一个昏头昏脑的昏官,更是草菅人命!齐家老太爷,那是多好的人,都是他逼死的!要我说,他往后定然是要遭报应的!”
“你!”赵清婉眸光一闪,怒喝道,“那罪状写得明明白白的,你这是眼瞎了吗?看不出来吗?齐家有通敌叛国之罪,罪该诛族,若不是钦差大人心存慈善,上书陛下,如今又谈何有齐家?更何况,南蛮平定,江南道如今一切安宁,这便都是钦差大人的功劳。”
“钦差大人一心为民,你这般污蔑他,有胆子,你便同我一起上衙门去说道说道!”
那人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他的眼神闪烁,后退一步,小声道:“这事儿,你一个妇人,哪里懂得!我也同你说不清,况且,那南蛮平定,是公主殿下威武,可不是钦差的功劳!”
“我一个妇道人家,同你说不清,你便同我去府衙说清楚。走呀!”赵清婉也不想同他多做纠缠,干脆利落地要上前拉着人去南城府衙。
那名男子看着走上前来的赵清婉,他面色一变,猝不及防地推了赵清婉一把,而后往后跑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赵清婉今日本就是觉得心口里有些发堵,身上也略微无力,她只想着或许是自己闷着了,故而才出门转转,散散心。没想到在街巷上,竟然听到了这一名刁民居然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地说着楚延琛的恶言恶语,用词之歹毒,令人闻之发指,赵清婉只觉得一股怒火喷涌而上,便就上前与人争执。
她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会骤然出手,绵软的身子一时之间竟然是无处着力,赵清婉不由得往后倒了去。
“夫人!”被人隔开的妙锦一眼看到将要被推到的赵清婉,不由得惊声喊了起来。
赵清婉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并未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有伤着了?”楚延琛揽着人,将人扶稳,而后担心地打量着对方。
赵清婉脑中的晕眩堪堪散去,她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居然会撞见楚延琛,她的眼中闪出一抹惊喜,浑然忘记了先前的不适,摇摇头,开口道:“没事,没伤着。就那么一个猥琐小人,要不是他偷袭,我才不会被推倒。”
楚延琛仔细扫视过赵清婉,注意到之前面上的神色不是很好,他伸手摸了摸赵清婉的额头,掌下的温度倒是正常,他缓缓松了一口气,不虞地开口道:“平日里,谁一直念叨着自己武艺高强的?明知道对方是猥琐小人了,怎的还与人起冲突?”
“我不是一直同你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前头才说都记得,这一转头,你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楚延琛面上神情一片严肃。
赵清婉闻言,她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委屈了,分明知道楚延琛只是在担心自己,可是她心头堵着的那一抹情绪骤然间涌了上来,鼻间酸涩难耐,她的眼圈不由得一红,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闷声回道:“那是因为那人太过分了,我这才、这才”
往日里,赵清婉不是这么一个爱哭的人,只是今日不知道怎的,情绪波动极为明显,不过是这么一句话,便就落了泪了。
“驸马爷,”妙锦匆忙赶过来,火急火燎地解释道,“是因为那人在恶言诅咒驸马爷,公主殿下这才气不过,同人起了争执。”
听着妙锦这话,楚延琛严肃的面容上一片柔和,他低头看着赵清婉,赵清婉别开脸,憋着的泪珠骤然间滑落,楚延琛伸手拭去赵清婉面颊上的泪水,他小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担心你受伤,他们要说便让他们说去”
“那不行!”赵清婉抬起头来,气恼地看着楚延琛,微微发红的眼圈,可是眼中却还是带着勃然的怒意,“他们说得,我听不得。我听不得,就容他们说不得。”
她的话说得异常霸道,平日里赵清婉素来是个爽朗性子,并未摆过公主的架子,唯有对于楚延琛的事,她难得地因此摆出个公主姿态。
楚延琛面上微微一笑,他伸手抚过赵清婉的面颊,笑着道:“好,他们说不得。只是日后,不要以身犯险,若是听得不乐意,直接让人将其带去府衙便是了。”
他看了看四周,赫然发现赵清婉竟然是只带了一个妙锦出来,而未曾带着护卫出行。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不由得开口道:“怎么没有带着护卫出门?不是同你说过,如今江南道虽然已经平定了不少,但是不能完全忽略了漏网之鱼,你出门在外,还是要带着护卫出行的。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善泳者溺”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抿了抿唇,勾出一抹无奈的笑,只是感受到这话语里的关怀和担心,她便又觉得欢喜雀跃,垂下眼眸,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着,就在这附近转转,待会儿就回去,不过是几步路罢了,不必再喊护卫随行。况且,人多,总是觉得不大自在。”
楚延琛伸手轻轻敲了下赵清婉的脑袋,开口道:“你呀”
“走吧,我同你一起转转。”
听到楚延琛这话,赵清婉心头一喜,她习惯地挽住楚延琛的手,笑着道:“那还不是都怪你,一早上也就出了门,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怪闷的,闷得我都心口堵着慌。”
楚延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清婉,道:“也不知道谁一早上起不来?我可是喊了某位贪睡的懒姑娘好几声呢。”
“现在这么冷,那么早,”赵清婉轻哼一声,没好气地道,“谁能起得来啊!”
“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楚延琛握住赵清婉的手,那只小手温温热热的,握在掌中,绵软暖和,很是舒服。他笑了笑,道:“收尾的事,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李景烜那一头,一切顺利,他也上了折子,走驿线,急报入京。如今入冬了,箬江一带都结了冰,水路不畅,咱们回京便就不如来时那般舒坦了。要先行一段水路,再转陆路,到了盛州,再转回水路。这时间上怕是要多耗费不少。”
“路上行程,也会更加辛苦。这两日风运司在观测天气,说是这两日有大雾大风,等到这一阵大雾大风过去了,咱们便就可以启程了。”
楚延琛与赵清婉漫步前行,他轻声解释着。
赵清婉听着这话,她缓缓点了点头,随意地道:“这倒是来时容易回时难。”
她的脚步不快,晃悠悠地走着,知道楚延琛说得都对,虽然心急归京,但是如今这个情况,还是以安全为重,便也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担心,京中如今还是一切平顺。”楚延琛知道赵清婉是心忧京中的亲人是否康健,而他其实心头也是如此思虑。
赵清婉伸手拍了拍楚延琛的手背,善解人意地道:“你也不要担心,父亲和母亲定然也是康健平安,对了,是不是该给父亲母亲还有子瑜他们带点礼物。”
“就是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他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然,轻声道:“你买的,他们都会喜欢的。多谢公主殿下惦念。”
“为人儿媳,这是我本该”赵清婉话还没说完,忽而间便觉得一股闷闷的钝痛从腹部传来,她不由得停下脚步,闷哼一声。
“皎皎,怎么了?”楚延琛立时就发觉了赵清婉的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赵清婉。
“我,肚子疼”赵清婉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站不稳,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便就无力地靠在了楚延琛的身上。
“皎皎。”
第136章 不确定
楚延琛脸上满是冷肃,他素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但是在赵清婉的身上,却是屡次失了态。他强自压着心头的慌乱,带着赵清婉入了最近的医馆。
如今这南城虽然一切都看似恢复了过往的安宁,但是被带去希州城的大夫却还未被遣送回来。故而现下这医馆里守着的不过是还未出师的医徒。
那名医徒,瘦高的个子,面上略现稚嫩,只是唇上带着一圈的绒毛。他看着一身贵气,却又难掩忧心的这一对夫妇,急忙走上前来,小心地道:“夫人快坐下。”
楚延琛扶着赵清婉坐了下去,这时候赵清婉倒是平静了下来,腹部传来的钝痛感已然缓和了许多。她也不若先前的慌张与难受,依靠在楚延琛的身边。
“烦请大夫替我夫人诊诊脉,刚刚她腹痛难耐,身子无力。”楚延琛沉声说道。只是他的眉间紧紧地拧着,显露出一抹忧色。
医徒拱手一礼,他看着赵清婉的面色确实不好,只能伸手先替赵清婉诊脉。
他的手指搭在赵清婉的手腕上,好一会儿,便又示意让赵清婉换一只手,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想了一想,医徒开口道:“夫人,近来可是嗜睡却又多梦,还有胸闷气短,四肢无力的症状?”
赵清婉点点头,确实,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很是不舒服,只是以为是前些日子的来回奔波太过疲惫了,而且战场厮杀,那惨烈的情况,一时间对她的精神还是有所影响的。因此她也就未曾放在心上,只想着调节一段时间,应该便会恢复过来。
医徒闻之,他斟酌了一番,看了看楚延琛,便又看着赵清婉,接着道:“夫人,月事,大抵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清婉愣了下,一头雾水地转头看向楚延琛,复又同妙锦对了一眼,妙锦上前一步,轻声道:“平日里夫人都是月底,这个月还未到时候。”
医徒想了想,随后松开手,开口道:“夫人,你这脉象,如今尚还看不大清楚,或许,等上十天半个月也就明了了。”
“如今,我这建议是您尽量先卧床静养,服用一些温补之物。药暂且便不必用了。”医徒沉声说道。
楚延琛眉头一拧,他的眼神扫过赵清婉,最后落在话语间模棱两可的医徒身上,低声道:“不知大夫能不能明言,内子是否有碍?”
赵清婉听着医徒的话,心头也是怦怦直跳,她的脑中有些许揣测,只是却又不能肯定。
医徒抿了抿唇,不是很确定地道:“脉象上略微虚浮杂乱,只是在这一抹杂乱却又可以摸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滑珠走脉,看着像是喜脉,但是脉象太浅了,我这学艺不精,并不好确定。再过个十天左右,大抵能够确定。”
听到医徒口中的‘喜脉’,楚延琛和赵清婉并非是无知之人,虽然不曾学医,但是多少也是看过医书的,对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还是明白的。他们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心头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楚延琛才沙哑着道:“大夫,您是说,内子这是有孕了?”
医徒急忙摇摇头,他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解释道:“倒也不能这般说,一则可能是时日太浅,脉象上并不明朗,二则应是我学艺不精,也把得不是很准。不过,等过个十天,大抵是可以摸得出来的。”
楚延琛低头看着略微呆滞的赵清婉,他握了握拳头,而后伸手扶着赵清婉,压下心中的莫名激动,他缓声道:“好的,只是内子先前腹痛,可是有碍?”
医徒摆了摆手,他想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去医柜中翻找出一瓶白色瓷瓶,他将药递送楚延琛,接着道:“这药是师父炼制的,用于固本培元,稳定气血都有好处,是温补之物,对身体不会有坏处。您夫人先前的腹痛可能是气虚体弱,又一时间动了气才导致的。回去后,用温水送服此药,这段日子,不要劳累,也不要动气,好好休养便是。”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似乎很是镇定,只是接过药瓶的手微微颤抖,可以看出他的心绪始终是波动起伏的。他对着医徒拱手一礼,道:“多谢大夫。”
医徒笑着摆摆手。
虽然医徒给的答复并不确定,但是对于这一对夫妇,却是异常的惊喜与胆怯。等到赵清婉服了药,在医馆中歇息了好一会儿之后,楚延琛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清婉离开。
赵清婉的心神略微恍惚,只是手却是下意识地覆在腹部处,就连步伐都显得轻微多了,行动间不若往日里的大大咧咧,而是轻缓柔和。她心沉沉浮浮的,虽然刚刚那一名医徒话语间都是可能,可是赵清婉却是有一抹直觉,或许真的便是‘喜脉’。
她本是在服用母后所给的药,只是来了江南道以后,平日里太过忙碌,想的事太多,加上周姑姑这次没有跟着她出来,这事儿,便就时常忘记了。
药停了一段时间,而她与楚延琛之间,情浓时候总是会有的,自然也就亲昵了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
楚延琛轻轻扶着赵清婉走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赵清婉,见着赵清婉好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皱了皱眉头,忽而间开口道:“皎皎,可是有心事?”
听到楚延琛这般骤然发问,赵清婉回过神来,她茫然地看着楚延琛,下意识地摇摇头,开口道:“没有。”
楚延琛笑着伸手将赵清婉稍显凌乱的碎发拨放好,柔声道:“皎皎,别担心,一切都没事的。”
赵清婉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她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她忽然间握住了楚延琛的手,小声道:“是你别担心。看你这手”
她握紧楚延琛的手,那手,微冷,稍颤,却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心绪波动太大而导致的。赵清婉抿了下唇,她靠近楚延琛,同楚延琛慢慢地迈步走着,低低地道:“咱们是不是先不启程?”
赵清婉想到那个医徒说的等个十天再说,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心中的不安一直未曾覆灭,让她有些食不下咽、辗转反侧。只是,这事儿若是真的赵清婉轻轻地拂过自己平坦的腹部,眉间一片微微折起的皱褶
楚延琛自是感觉得到对方心头的迟疑与为难,他轻声道:“这事儿,我来安排,不过回去估摸着得缓一缓,咱们就当是来游玩吧。”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远远的北方,她的心中涌起一抹不舍,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股愁绪慢慢地翻涌上来,此时,她本是想要到处闲逛的兴致也没了,只是心事重重地四处走着。
“咱们先回南城府衙,你需要休息一下。”楚延琛严肃着道。
赵清婉不是一个爱为难人的性子,听着楚延琛的建议,她也不再打算继续逛逛,因此也就随意地点了下头。回去的时候,不远的距离,却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看着那一脸镇定,但行动间却仿若是半百老爷子的行动,缓慢而稳固。
赵清婉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感慨道:“可惜了,还好先前没动手。对方倒是跑得极快呢。”
楚延琛眼中一片漠然,只是在视线扫过赵清婉的时候,那漠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柔情。
“跑不过重九的。”他忽而回了这么一句。
赵清婉神情一怔,但很快便就反应过来楚延琛的意思,她惊诧地道:“你让重九跟着人了?”
“重九应当要回来了。”
话语间,便见半晌没见到人影的重九陡然回到了楚延琛的身后,楚延琛一边牵着赵清婉往前走,一边开口询问道:“重九,小惩大诫了吗?”
重九闻言,拱手一礼,道:“回公子,人在猫儿胡同里躺着,断了一只手一只脚,算是小惩大诫了。”
赵清婉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诧异,她认知里的楚延琛似乎极少对于普通人下这般手段,却没想到今日会如此出手。
楚延琛伸手揽着赵清婉,温声道:“他冒犯了你,罪责当诛,如今不过是小惩大诫,算不得什么。”
赵清婉唇边勾出一抹笑,那可能‘喜脉’的消息带来的慌乱和迷茫,在楚延琛的身边,便就缓缓地散了去。她看着澄澈的天空以及空中明媚的阳光,只觉得心头很是安宁。
她想着,虽然这可能有的孩子来得很突然,但似乎也很刚好。
楚延琛同赵清婉回了府中,他安置赵清婉的动作越加轻柔,想了想,他便也让人请了无忧过来。
无忧本是在看医书,往常楚延琛若非必要,极少让人来请他。今日这般匆忙,着实令他心头有些担心,他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随同人朝着楚延琛所在行去。
堪堪走入厢房,便就见到一脸严肃的楚延琛坐在床榻旁,而床榻上的赵清婉似乎有些昏昏欲睡。这般平和的场景令无忧松了一口气,他走了过去,开口道:“见过公子。见过殿下。”
楚延琛站起身来,对着无忧看了看,随后说道:“打扰无忧道长了,只是殿下身子稍有不适,如今这外边局势不明,我也不好委托李景烜以及其他人遍寻名医。”
听着楚延琛的话,无忧稍稍一顿,他看向昏昏欲睡、呼吸平稳的赵清婉,并未多言,不过是在楚延琛挪开位置的时候,便就伸手搭上赵清婉的脉象。
第137章 忧喜
无忧把脉的时间较之往常略微有点长,他压了压手指,指尖的脉象让他微微皱眉。
见到无忧这副模样,楚延琛心头一跳,他低头看了一眼面上带着疲倦姿态的赵清婉,原本带着些许欢喜的心情,登时间就沉寂了下去,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担忧。
楚延琛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忧虑,沉默地等待着无忧诊出的结果。
无忧缓缓地收回手,他坐在一旁想了想,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恭喜楚公子。”
无忧还没有明说,但是不过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恭喜,便让楚延琛心头一松,他并未急着确认原先的猜测,而是率先问道:“无忧道长,公主的身体可有问题?”
“楚公子放心。公主殿下的身体一切安好。不过有孕的日子尚浅,估摸着再过三五日便就明显了。”无忧笑着解释道。
听到此时这一句确定的答复。楚延琛的脸上,这才缓缓地展开一抹笑。他低头看向赵清婉。此时的赵清婉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眼中闪烁着一抹欣喜,仿佛天上的星子般闪闪发光。
他看了一眼两个相对无言的小夫妻,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流淌着的沉默而不知所措的喜悦,他笑了笑,对于这种喜事的心情,他也是能够理解的,故而并未多作打扰,而是简单地交代道:“公主殿下的身子素来康健,这几日怕是有些太过疲惫了,因此脉象上略微虚乏。药就不必用了,我写一道药膳,楚公子可着人照此熬制,服用个两三日并也就无事了。”
他复又低头看向赵清婉,恭敬叮嘱道:“公主殿下凡事还请放宽心,有孕初期,最忌讳忧思过重。”
“对您和您腹中的孩子都不大好。”
听到无忧道长的叮嘱,赵清婉面上神色一变。她倚坐在床栏边,伸手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眉心间带着忧色,小心地开口问道:“那如今,他可有问题?”
虽然她尚未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但是却莫名地已经有了一种作为娘亲的责任。
无忧道长笑了笑,他摇摇头开口道:“公主殿下过往时,身子养得好,又是习武之人,较一般女子要强壮些。虽说如今气血上有些许虚乏,但并不碍事。”
“只是接下来,公主殿下定要放宽心。”
楚延琛站在床榻边,他伸手轻轻搭着赵清婉的肩膀,抬头看向无忧道长,温声道:“好,多谢无忧道长,如今江南道的疫情刚刚稳定下来,医者都尚未回归。公主殿下这一头就劳烦无忧道长多多费心。”
“是。”无忧笑着拱了拱手,而后悄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刚得到好消息的小夫妻俩。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是这一抹沉静中透出了些许莫名的温暖。赵清婉抬头看了下一脸沉思的楚延琛,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楚延琛回过神来,他对上赵清婉的双眼,笑着摇摇头,回复道。
他看着赵清婉眼中显露出来的疑惑,楚延琛坐下来,他伸手轻轻地理一理赵清婉略显凌乱的头发,小声道:“这些日子,你不舒坦,怎么也不和我说一下?”
听到楚延琛这句话,赵清婉愣了一下,随后便就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是有些多梦,但是,影响不大。我看着你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得忙着呢,也不想给你添乱,所以也就没想着和你多说。”
“你的事,怎么就是小事?往后无论是什么事,你都要同我说。”楚延琛认真地盯着赵清婉,一句一句的叮嘱道。
赵清婉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放松自己,依靠在楚延琛的怀中,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和你说。”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眉眼弯弯,脸上呈现出一片温柔的神情。
“怀瑾,我们要当爹娘了呢。”赵清婉其实是有一些慌乱的,她并未做好准备,往日里虽然时不时地提点到孩子,可是她只以为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如今却猝不及防地到来了,她一时之间是有些慌乱的,可是当她听到楚延琛的声音,感受到楚延琛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种混乱的情绪却莫名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楚延琛神情柔和,他似乎也是回过神来了,抿了抿唇,伸手揽住赵清婉,低低地道:“是,谢谢皎皎。”
他看着赵清婉总也忍不住垂下的眼皮,唇边勾出一抹笑,小声道:“是不是困了?”
赵清婉迟疑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复又摇摇头。
楚延琛心思一转,似乎便反应过来了,赵清婉刚刚说到的多梦,估摸着因此睡得不踏实,他略一思索,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记得小时候子瑜吓着后,婶娘便是会讲故事哄子瑜睡觉的。
在这时候,楚延琛突然有些后悔,之前不该让赵清婉那般冒险,若是其间有丝毫差池,那么……这么一想,楚延琛只觉得手头微微发颤。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这个提议,她不由得双眼一亮,好奇地看着楚延琛,开口问道:“你要讲故事哄我睡觉吗?可是,我以前都是听母后唱睡前小曲哄我的,你……”
楚延琛伸手轻敲了下赵清婉的额头,干脆利落地打断赵清婉的某些念头,无奈地道:“小曲儿,是没有的。故事,听不听?”
“当然要。”赵清婉急忙往下挪了挪身子,躺了下来,动作敏捷地一拉被衾,将自己掩住,笑吟吟地盯着楚延琛,“我躺好了,你快讲。”
“好。”楚延琛坐在床榻边,他低头同赵清婉的视线对上,温声接着道,“那便说说《国策三十七卷洪承武德纪传》……怎么了?”
楚延琛一低头便看到赵清婉一脸懵然的模样,他奇怪地问了一句。
赵清婉望着满目认真的楚延琛,心头觉得好笑。她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带着笑意小声道:“没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她从未想到过有人讲的睡前故事会是如此严肃的策论典故。
但是看着楚延琛的模样,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想来在他的认知中,睡前故事便是如此的吧。
而且……赵清婉望着楚延琛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按捺不住的笑意,她一直以为楚延琛应该是沉稳的,遇到任何事都是毫不慌乱的。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其实楚延琛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以及她所表现出的不舒坦,是极为担忧和无措的。
因为,洪承武德纪传应当是三十六卷,而不是三十七卷,若不是心绪紊乱,饱读众书的楚延琛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只不知道是心情欢喜,还是楚延琛的睡前故事确实起到了作用。赵清婉不一会儿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了,慢慢陷入了黑甜的睡乡。
楚延琛等到赵清婉睡下了以后,他便起身整了整衣裳,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他才走出门口,便见到站在房门外恭敬候着的重九。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回公子,家里人传了新消息过来。”
楚延琛点点头,随即他开口接着道:“随我去书房说说。”
“是。”
重九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随后便跟着楚延琛一路往书房行去。
“公子,这是家里来的书信。”重九递了一份封蜡过的书信给楚延琛。
楚延琛结果书信,他看了一眼书信的封口,确认了下并未有任何拆分的痕迹。这才动手轻轻地将封蜡抹去。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书信上说的并不多。不过是提点了下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太子殿下的病情虽然有所稳定,但似乎还在反复之中。正是因为这情况,宫中的气氛依旧是严肃紧张的。
宫里的消息如今是瞒得极为严实,陛下着手清理了一批宫中人员,如今他们楚家的暗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某些消息只能是揣测得来。但是可以肯定,谢家,在这次的事情中,定然是扮演了某些不光彩的角色。陛下如今对谢家是大为不满,若不然,在皇后娘娘也抱病在床的时候,陛下又怎么会不许谢家入宫探病。
楚延琛看着书信上的消息,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沉默少许,他将手中的书信放下,而后抬头开口问道:“希州城,和易州城,有什么消息吗?”
重九躬身回道:“希州城的情况一切稳定,陛下派来的医者撤了部分,剩下的人,应是会与大队伍一同撤离。其他州府的医者陆陆续续得撤回各州府,常大人在主持大局。”
“嗯,”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般情况,“希州城里,我们的人不要动,陛下不会希望有人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毕竟不光彩,呈德处事稳妥,他会有分寸,让暗探暂且隐匿,省得呈德难做。”
“是。”
重九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接着道:“易州城的消息,咱们暂且没有。”
“嗯?”楚延琛奇怪地看了一眼重九。
重九低头回道:“回公子,易州城,公主殿下留了一队人马,全权负责易州城的事,那一队人马不大一般,太过警惕灵敏,我们……”
听到这里,楚延琛明白重九的意思了,他沉吟少许,摆了摆手,道:“易州城,罢了,让人退出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那儿,不是咱们的人可以插手的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寒芒,随后慢慢得涌上些许欣慰和骄傲,悄然道:“皎皎,倒是成长了不少,易州城很重要,把控在手中才对……”
“对了,游彦将人送回京了吗?”
重九低声回道:“人从都督府离开了,但却不是往京都方向走。”
楚延琛面上一片漠然,他想了想,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定了什么主意,随后开口吩咐道:“让天权他们在南蛮境候着,人到了就动手。”
“是。”
重九见楚延琛并无其他交代,便就退了下去。
楚延琛心中在沉默思索着,如今是否应该要回京?
京中的消息尚未传来,之前父亲倒是有提点过,应当尽早回来,只是那时候皎皎尚未有孕,而如今皎皎有孕在身,回京……
楚延琛的严重带着一丝凝重,按着他们的想法,这个时候,皎皎最好不要回京。
若是宫中有什么变动,那他们远在江南道,便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尤其此时太子殿下的身子情况听来始终不容乐观。
一旦太子殿下有所闪失,陛下清算谢家的同时,他们楚家便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无论皎皎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那都是皇室的第一个下一代,也将是最有可能登位的继承人。
届时,他们楚家……楚延琛皱着眉头,突然发现,如今这形势,他们已然是骑虎难下。
那么破局的法子,便是,暂且远离京都,等到公主殿下平安生下孩子后,如若太子安康,则一切无恙。若是太子出了事,这个孩子将由陛下定夺,是过继给太子还是拿捏分寸暗地里成为太子与某个宫娥的遗腹子……端看陛下的决定。
而皎皎那一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如今还是暂且不与她说这般糟心的事。
但是皎皎有孕一事,他需得先去父亲那通个气。楚延琛思虑片刻,便就取了笔,伏案而写。
他才将需要送达的书信写完,便听得门外有人来。
楚延琛看着入门的无忧,微微一愣。
“无忧道长,可是有什么事要叮嘱我?”楚延琛伸手一挥,示意无忧道长落坐。
无忧坐在椅子上,他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拱手一礼道:“恭喜楚公子。”
听着无忧这话,楚延琛缓缓一笑,只是眼中的担忧却还是透了些许出来。
“无忧道长,有事不妨直说。”
无忧道长的性格与莫寞小道长是不一样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确实有事要说,无忧道长是不会多来打扰他的。
果不其然,无忧道长笑着回道:“有些事想要与您交代一二。”
“公主殿下,这一胎略微有些不稳。”
听着无忧这话,楚延琛面色微变,他并未插话,而是等着无忧道长接下来的话。
“先前,贫道没有直说,便是怕惊扰了公主,平白增添愁绪。”无忧道长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只是却又清晰地落入楚延琛的耳中,“头三个月是重要时期,稳得住,便就安然无恙,稳不住,只怕……”
楚延琛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无忧道长,开口道:“不知,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这药膳,服用两三日后,我会再替公主殿下看看,若是气血平缓了,就换一副。其他的药,暂且不用,毕竟是药三分毒。”无忧缓声交代着,“主要的是莫忧惧,少思虑。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公主殿下需要静养,赶路是不可以的。”
无忧先前曾听闻楚延琛与公主殿下打算赶路回京,故而特地前来叮嘱。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道:“多谢无忧道长。”
无忧摆了摆手,他看着楚延琛,却是又一脸慎重地道:“楚公子,我给你诊诊脉吧。”
楚延琛不由得一愣。
无忧却是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等着楚延琛伸手。
楚延琛轻笑一声,便就伸出手来,开口道:“可是莫寞拜托无忧道长您来的?”
无忧一边把脉,一边叹息道:“莫寞虽然并非专注于学医一道,但是他的悟性好,师父教导之下,他多少还是懂医的。”
“果然如莫寞所言,您这身子骨,看似平和,实则危机四伏。”
无忧眉眼里透出一缕凝重,他感觉到指尖下的缓慢而虚浮的脉象,叹声道:“知道您这是事务繁忙,但是休息的时间还是要有的,思虑……”
他想了一下,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楚延琛也不可能少思虑的,这大抵便是身在局中不由己吧。
“您这情况……”无忧看了一眼楚延琛的面色,面上的色泽太过苍白,因着楚延琛的肤色本就较为白皙,故而旁人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对劲,只是在无忧的眼中,却是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心神耗损过度,“费心耗神,几乎是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
“楚公子,你如今,即将为人父,更应该保重身体。”无忧斟酌了一番,他松开手,接着道,“你的情况,该怎么说呢?因为一直在小心调养,兼之你本身内蕴的气息维持着,倒是将一切都糊了起来,就像是糊了一层纸,所以看起来很是平和稳定。”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如今就一切安然无恙了。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到了,近来晕眩和气闷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是心神耗损过度,气血不畅导致的。尤其是江南道的气候越发湿冷,你的痼疾,不大乐观。”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取出一支白瓷瓶,推送到楚延琛的手边,开口道:“这是保命用的丹药,一共十枚,您一日服用一枚,十日后,我们再看看情况。”
无忧面上一片严肃,他并非实在危言耸听,楚延琛的身体状况,他很早以前便有所揣测,今日仔细把脉后,才明白莫寞的担心。
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大抵是天妒英才吧。若是想要延年益寿,凭借楚延琛的家世背景,任何珍贵的药材只要有,那是都能取得到。只是最主要的一点便是需要宽心休息,蓄养心血……这才能稳住他体内那一份藏着的痼疾。
然而……无忧想到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将多余的劝导说出口。
楚延琛面不改色地接过无忧递送过来的瓷瓶,笑着道:“好的,我明白了,多谢无忧道长。”
他握着瓷瓶,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我的身体情况,还请无忧道长保密。如今公主殿下刚刚有孕,这些琐碎小事就不必让她知晓了。”
无忧点了下头,回道:“是,楚公子放心。”
他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接着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楚公子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尽可来寻我。”
无忧走至门口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得又叮嘱了一句:“楚公子,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你的身体情况,若是有什么不适,拖不得,也瞒不得。”
“是,多谢无忧道长提点。”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目送着无忧离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瓷瓶,闭上眼睛,靠着椅子坐了一会儿,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疲惫。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又怎么会不懂得。久病成医,经年的痼疾,楚延琛怕是比一般大夫都要清楚自己的问题。
只是,如今这时局,他又如何能够宽心修养?先前父亲就病了,也不知现下是否痊愈了?此时皎皎有孕,且胎像不稳,他也不可能放任皎皎一人留在江南道,自行回京。
楚延琛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脑中的思绪纷乱。
等到楚延琛回来的时候,赵清婉正迷迷糊糊闭着眼,坐在床上,床边站着的妙锦捧着热毛巾,正要给她擦拭。
楚延琛走了过来,摆了摆手,制止了妙锦的行礼,他伸手将那热毛巾接过,动作轻柔地给赵清婉擦拭着颜面。
赵清婉只觉得鼻息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微微颤动着眼皮,不用睁开眼便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伸手抱住身前的人,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她微微蹭了蹭脑袋,闷声开口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我一起睡一会儿?”
楚延琛将热毛巾递还给妙锦,妙锦识趣地离开。他低头看着因为刚刚睡醒还带着娇憨气息的赵清婉,唇边划开一抹漂亮的弧度,温声道:“将喜事传回去,告知父亲和母亲。”
听到楚延琛这么一说,赵清婉面上微微发红,她的唇边也不由得露出一起不好意思,随后小声问道:“那父皇和母后那儿……”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笑着回道:“自然,陛下那儿,我也一并送了消息回去,只是老人家都说,头三个月暂且不要透露风声,因此,这事儿我也就只传了回家里和宫中两处。旁人暂且不知,服侍的人,我也叮嘱了,一切等三个月后再说。”
赵清婉对这些事本就是懵懂的,且这次最为稳妥的周姑姑没有跟随在身边,她更是心中没底。自然是楚延琛怎么说,便就怎么做了。
她笑着点点头,问道:“今日,你都忙完了吗?”
“些许琐碎小事,回头再处理。”楚延琛牵着赵清婉走出来,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道,“该是用膳的时候了,可不能饿着皎皎。”
赵清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已然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她这一觉睡得挺长的,也不知是不是楚延琛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这一次倒是没有做梦,但也是睡得昏沉乏力,因此反应尚有些迟钝。
楚延琛带着她坐在桌旁,看着满桌的美食,与空气里飘荡出来的食物香气,赵清婉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这一段日子,楚延琛事务繁忙,他们俩已经有些许日子未曾一同用膳了。
赵清婉看着氤氲在食物热气中的楚延琛,心里头涌上来一抹安宁。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桌上,她惊喜地发现今儿这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竟然十分符合她的口味,这些日子食欲不振,可此时嗅着味儿却是异常有胃口。
冷碟,热菜,甜点,一一摆上。
赵清婉望着面前那一盘吸收了浓稠汁液,散发着酸酸甜甜气息的糖醋小排,尚未动筷子,那小排就自动入了她的碗中。
“怪我最近疏忽了,这两日你吃得少,我也没注意到。”楚延琛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过去,话语里带着些许自责,“我问过无忧道长了,女子有孕的时候,口味不定,这些菜,酸甜辣咸都有,你尝尝看。若不喜欢,咱们再换一换。”
赵清婉虽说前些日子没什么胃口,可是今日,不知是眼前陪着的人秀色可餐,还是桌上的菜肴过于丰盛,她此时是胃口大开。
她拿起筷子,将碗中的小排夹起,吸饱了汁液的小排软糯适中,入了口,便尝到了一股带着清新柠檬汁的酸甜味,肉质鲜嫩,一咬便能脱骨,甚至连骨头上都浸入了酸甜味,越嚼越入味。
赵清婉微微眯眼,面上笑容可掬,盈盈笑意的双眼看向楚延琛,含糊地道:“这糖醋排骨里,怎么还有柠檬汁的味儿?”
“不喜欢吗?”楚延琛愣了一下,接上话问道。
“没有,”赵清婉摇摇头,她笑着道,“是很喜欢,这个做得很特别,酸甜清新,很诱人。”
楚延琛闻言,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又夹了一筷子柠檬泡椒凤爪,放置在赵清婉的小碗上,开口道:“我让人寻了一位嬷嬷,她是专门服侍有孕妇人的饮食的。”
“寻了一位嬷嬷?可是不是说,暂不对外……”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还在防疫工作中,抽着时间攒了这么一些,先发了,大家凑合着看看。有时间我会再写写,然后发的。
第138章 情意融融
“当然是不对外传,”楚延琛眼中透出些许笑意,放下筷子,又转手去盛了碗热汤,“这事儿,我私下里寻的,没人知道。不过是多一个伺候你的婆子,也不会有人多想的。”
赵清婉点了点头,鼻息间嗅到那一股带着些许辛辣气息的泡爪,煞是诱人。她夹了起来,咬进嘴里,微辣中带着些酸味,刺激着她忍不住想多吃两个。
“这个,酸辣得当,够味儿。”赵清婉自己又夹了一个,一边嚼一边点头赞赏道。
楚延琛平日里的饮食偏向清淡,吃食上素来都是清雅的,此时此刻见着赵清婉吃的如此香甜,令他不由得也想尝一尝这一份柠檬泡椒凤爪。
只是他的筷子尚未放下,赵清婉似乎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急忙摆了摆手,对楚延琛道:“不行,你不能吃的。”
赵清婉同楚延琛相处这般久,自然知道楚延琛的身子情况,虽然称不上多糟糕,但是精细是少不得的。这些刺激性的食物,能不食用还是不要食用的好。
楚延琛见赵清婉这般急躁,他笑了笑,便就放下筷子,小声道:“好,只是你也少吃点,酸辣口的吃多了,回头你又要囔着上火了。”
赵清婉点点头,她低头看着手边的热汤,是熬煮到奶白色的鱼汤,最为难得的是嗅不得半点鱼腥味儿,甚至还能闻到些许香甜的奶香味,她举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抿了一小口,鲜甜的味道让她不由得眉眼弯弯,她伸手替楚延琛盛了一碗,递送过去,娇声道:“这汤确实不错,鲜香美味,一点儿腥味都没有,你也喝一点。”
“好。”
“诶,那是什么?看着好像有点不大一样。”赵清婉语带惊奇地看着桌上左上角的一盘菜肴。
楚延琛闻言,将手边的盘子推送到赵清婉的面前,轻声道:“这是奶芙蓉。”
摆在赵清婉面前的是一盘极为精致的糕点,白胖软糯的糕点成漂亮的菱形状,那上边还点着红珠般的点滴,仿若是落入白玉上的红玛瑙,鲜艳欲滴,衬得那白玉糕点更是诱人。
她伸手将勺子舀了过去,送进口中,那白色奶冻般的糕点,软软糯糯,冰冰凉凉的,恰好缓和了刚刚口中的酸辣味儿,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登时间便觉得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在唇间绽开,其间带着一丝梅子的酸甜感。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那一脸满足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随后道:“这道奶芙蓉是江南道上有名的甜点,也是那位嬷嬷的拿手好菜,说是具有滋补的作用,多吃点倒是也无妨。你若是喜欢,可令那嬷嬷每日为你制作。”
“嗯。”赵清婉笑着点点头。
“那是什么?”
“这一碗吗?”
“对对对,就是那一盘牡丹花样的”
“这是”
膳厅里弥漫着香甜的菜肴气息,交织着温声细语,勾勒成了一副温馨的画面。
及至晚膳过后,那一丝言笑晏晏依旧是未曾消散。
楚延琛揽着赵清婉慢慢地在院子里走着,在盈盈灯火中,月色在云层里忽明忽暗,空气里略微清冷,相携而行的两人却未曾感觉到这丝丝缕缕的寒意。
大抵是晚膳吃得多了些,赵清婉靠近楚延琛,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楚延琛低头一笑,轻声问道:“是困了吗?”
赵清婉摇摇头,虽然确实是有了些许困意,只是她不舍得同楚延琛相处的这清静一刻,因此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水汽眨去。
赵清婉看着后院中的幽静景色,只觉得心情舒畅,平日里熟悉的景色,在此刻看起来异常可爱,她的唇边含着笑,忽而间赵清婉只觉得院子深处隐隐约约透出星点光芒,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挡在楚延琛的身前。
楚延琛微微一怔,注意到赵清婉的动作,他心中一暖,将赵清婉揽进怀里,拢了拢赵清婉身上的厚披风,低声道:“这是南城府衙,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赵清婉这才反应过来,她面上涌起一抹郝色,轻轻一挣,脱开楚延琛的怀抱,上前两步,故作镇定地开口道:“这星星点点的亮光,是什”
她的话并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那是一片冰灯花海,点点光芒仿若从天幕上掉落下来的星海,与冰雪凝成的花海交错成一片人间美景,九霄星光,琼楼玉宇,不外如是。
赵清婉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乍然出现的美景,银灯玉树,在氤氲而起的夜雾中,如梦似幻。她的眼中闪过丝丝不可思议,忽而间便听闻身后传来轻轻浅浅的古琴声。
赵清婉回身看去,便见端坐在灯火之下的楚延琛,一身清贵,略微苍白的面容在晕黄的星芒下,更显得缥缈而矜贵,美人美景,仙乐骤现,入耳入心,一点点地盘旋在心头,化作丝线般的情愫,缠绕在心尖。
她往回走了两步,对上楚延琛浅淡而又温柔的目光,眸色淡淡,却带着清晰的缠绵之意,赵清婉心中一颤,不由得沉溺在这眸色之中,好一会儿,她恍然发现,那一曲琴曲,略微耳熟,再细细听去,待听清这宛转悠扬的琴音时,她面上陡然覆上一层红晕,唇畔不由自主地荡开一抹娇羞的笑容。
这是
“凤求凰?”赵清婉微微张口,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楚延琛白皙的手指勾过琴弦,落下最后一道琴音,他的手停在琴弦之上,抬眸看向赵清婉,眉目晴朗,仪态风雅,浅青色的衣裳在夜雾与灯火之下,更显得风姿绰约。
“凤求凰。”楚延琛站起身来,轻笑着应道。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肯定的话语,她垂首低思,半晌未曾回话。
楚延琛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愣,他疾步上前,看着面前低首不语的赵清婉,心头微微一沉,眉头一拧,只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得人不开心了。
“皎皎,怎么”楚延琛小声地开口询问。
然而这话尚未说完,便就忽而见到眼前的女子悄然抬起头来,明眸皓齿,出尘清丽,眉眼间透出一抹狡黠之意,含笑道:“我听闻,那吴家画痴,曾经对你唱过这一曲凤求凰,嘻,不知,他弹得可好?”
楚延琛听得赵清婉这话,面上显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但却未曾有丝毫的怒意,他伸手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鬓发,沉声道:“那一日,我又不在车马中,哪里知道他弹得如何?”
赵清婉目光炯炯,她盯着楚延琛,眉眼弯弯,眼波流转,小声道:“我听闻那画痴,对你那是念念不忘,便是因此,吴家怕人举止不当,就将人送去山中清修。”
她的话语说得意味深长,眼中的神色更是透出了些许调笑。
楚延琛见着那眼底带着狡黠之意的赵清婉,他自是知道赵清婉这话语里的调笑意味,伸手轻轻敲了下赵清婉的额头,轻声解释道:“吴家六郎,去山中清修,并非是因为吴家人怕他举止不当,是因为吴家六郎拜得一位名师,自请去进修的。”
“而且,当时,吴家六郎寻我,并非是因为仰慕我,不过是因为他寻得一纸古谱,便就想着同我鉴赏一番。”
赵清婉眼中带着好奇,她疑惑地问道:“鉴赏?”
“是,他早知我君子六艺课业不凡,尤其是琴艺一道,更是略有小成,故而寻得古谱便就想让我品鉴补足。”楚延琛见赵清婉面上满是好奇,便就温言解释道,“那一日他见着我府中马车,一时情急,便就当街奏曲,只是当时我不在车中,在车中的是子瑜,也就闹出了一些差错。”
赵清婉闻言,神情一怔,随即灿然一笑,感慨道:“竟是这般误会,那真是可惜了。”
楚延琛听得赵清婉这话,面上显露出一抹无奈,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清婉,温声道:“胡言乱语,脑袋瓜子里总是想着什么呢?”
赵清婉掩唇一笑,她凑近楚延琛的怀中,干脆地环抱住楚延琛,嗅着楚延琛身上清淡的药香味,小声道:“还不是因为怀瑾你风姿卓越,如玉如琢,惦念你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我这想得多一点,不是很正常?”
楚延琛回抱住人,他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赵清婉,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他低低地道:“你这说的,我可不认同。”
“嗯?”赵清婉抬眸望向楚延琛。
楚延琛略一挑眉,接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皎皎,莫不是忘了你那一位青梅竹马?”
赵清婉轻哼一声,也不回答楚延琛这一句话。
只是楚延琛也不敢太过逗趣,生怕让怀中的佳人恼了。毕竟这时候,赵清婉还怀着孩子。想着先前无忧的话,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只是这忧色一闪而逝,他揽着赵清婉的手微微收紧。
“只是,这满院子的冰灯银花,你什么时候置办的?”赵清婉转了转头,她的目光落在如梦似幻的星灯之中,眉眼间的欢愉显而易见。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赵清婉动了下,牵着楚延琛走近那一串的冰灯,惊奇地问道。
楚延琛注视着面上浮现欣喜笑颜的赵清婉,轻声道:“每一年的冬安日,听闻陛下都会令巧匠在宫中大显身手,雕琢姿态巧妙的冰灯,而那些美景奇灯便就是置办在庆阳宫中。”
世人皆以为那是陛下喜好,却不知那是陛下的掌上明珠的爱好。不过宁惠帝不想让人非议公主,便就不曾多做解释,任由他人揣测。
赵清婉伸手轻触一朵仙女撒花的冰灯,眼中满是怀念,低声道:“是的,往年父皇总是会给我置办各式各样的冰灯,在庆阳宫中任我嬉闹赏玩。”
楚延琛望着赵清婉那满是怀念的神情,他伸手拉过赵清婉的手,将一只白玉麒麟放入赵清婉的掌心间。
赵清婉只觉得掌心间一阵温润,她低头看去,掌中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麒麟,麒麟不若记忆中的威武模样,倒是颇有一番憨厚可人的姿态。
赵清婉摩挲着白玉麒麟,心中略微惊叹,轻声问道:“这是给我的?”
她转念一想,突然又问了一句:“你亲手雕琢的?”
“白玉麒麟,寓意是平安喜乐,威武不凡,”楚延琛笑着开口道,“这玉,是难得的暖玉,只是玉石小了点,不过挺适合雕琢东西的,我便想着给你雕琢一样物什,这麒麟倒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慢慢开始恢复更新啦。
第139章 清醒
赵清婉从未想过楚延琛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呵护备至,也不过如此了。她握着手中的暖玉麒麟,温热的触觉令她心头软成了一淌春水。她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伸手拉着楚延琛,缓步绕着那一片的冰灯花海走了一圈,若是在庆阳宫中,她必定是要痛痛快快地赏玩一番,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一则楚延琛的身子骨不大好,这重重寒气,怕是对楚延琛身子有碍,二则她如今有孕在身,虽则她不惧冷,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故而,不过是匆匆绕了一圈,便就偕着楚延琛往回走。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只是赏了一圈就离开,心思一转,自然是知道赵清婉心中的顾虑,他握紧赵清婉的手,走上两步,低声道:“来年,我们一家子再好好地赏玩。”
一家子听着楚延琛这亲昵而自然的话语,赵清婉的脚步略微一顿,她的耳尖微微发红,转过头,可以看到一旁诱人心神的星点灯芒,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延琛,心神略微恍惚。
“一家子?”赵清婉张了张口,悄声道。
楚延琛唇边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回道:“对,一家子,来年,咱们一家三口,若是风调雨顺,便就到处走走。”
“我算算日子,孩子出生的时候,应是秋末,你好好养一养身子,正好入了冬。很快便又是冬安日,到时,我亲自动手给你雕琢冰灯,可好?”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絮絮叨叨,她抿了抿唇,姣好的面容上呈现出点点羞涩的笑意,她的手藏在厚实的披风中,轻柔地拂过平坦的腹部。
“想不到怀瑾,竟然还有这般好手艺。”赵清婉笑吟吟地对着楚延琛道,“嗯,那你来年,给我们雕琢一只大麒麟。”
“好。”
“那我们先不回京吗?”赵清婉想了想,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心头一沉,那一抹忧色漫了上来,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不回去,暂且在这江南道待上两个月。”
“可是,京中”赵清婉此时倒也不是一定要囔着回京,她也知道楚延琛决定不回京,也是想着让她好好养一养,她低头微微沉思,迟疑地道,“京中,太子阿弟那儿”
她心中最为惦记着的便是身子不甚结实的太子殿下。往年,入了冬以后,太子殿下总是会病上一场,故而她心中极为忧虑。
楚延琛似乎是察觉到赵清婉心中的忧色,他笑着安抚道:“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先前是病了一场,但是如今一切无恙,正在休养恢复中。”
楚延琛并未刻意隐瞒太子殿下的情况,只是也未将所有的事情都吐露出来,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为着赵清婉能够安心养胎,这个事儿便就暂且不告知。
赵清婉提着的心稍稍安下,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太子的担心并未完全散去,但是如今确实是不宜回京,她长叹一声,轻声道:“那便好。秉德若是知道他要当舅舅了,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楚延琛并未应话,他的目光是注视着赵清婉,只是心头的思绪却是飞向了那暗涌波动的京都。
京中,那一座巍峨的皇宫中,却是一片寒寂的病苦之意。
在皇后的寝殿里,浓郁的药味弥漫,殿内倒是不若殿外那般清冷,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的气息笼罩在偌大的寝殿内。
宁惠帝坐在床榻边,看着倚坐在床榻上的皇后,小心地舀了一口手中药碗的药液,递送了过去。
皇后娘娘小口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令她微微皱眉,或许是病了些许日子,她的面色不大好看,清瘦而又苍白,但是姿态中却始终带着一抹雍容素雅,眉宇间褪去了往日里的威严,显露出一抹温婉与孱弱。
她咽下口中的药,摇了摇头,宁惠帝便就将手中还残留着半碗药的药碗放置在一旁,他又细心地伸手取了一颗蜜饯给皇后。
“来,尝一颗,去去苦味。”宁惠帝话语温柔,神情平静。
皇后看着宁惠帝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她伸手握住宁惠帝的手,自责地道:“陛下,是”
她的话语未说完,宁惠帝似乎便就猜到她要说的请罪之语,他摇了摇头,直接截断了皇后的话,安抚地道:“你呀,便是想太多。太医不是说了,让你静心休养。”
“秉德那儿,你别担心,虽然先前是凶险了点,不过如今已然都稳定下来了。我让太医们都守着,”宁惠帝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伸手轻轻地拂过皇后的面颊,小声道,“你呢,静心休养,早日康复,若不然,秉德知晓了,怕是要心生忧虑了。”
“更何况,皎皎有了身孕,她年纪小,这方方面面的事儿,都不懂,还得你看顾着点。”
话说到这里,宁惠帝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眉宇间的愁绪似乎消退了不少。
皇后娘娘的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但是笑容之中却又浮起了一丝担忧,她叹声道:“皎皎远在江南道,我听闻她这胎像不是很稳,我这个心头提着,着实是放心不下。她与驸马都是不懂事的,身边也没有个经事的嬷嬷,皎皎当初下江南道,怕路途艰辛,愣是没带上周姑姑,净带着年轻小丫头,现下这情况”
宁惠帝听着皇后娘娘的絮絮叨叨,不过这般念叨,倒是比之前的孱弱有了不少的活力,他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低声道:“别担心,如今江南道一切平稳,杨熙在江南道,自会看顾着人。”
皇后娘娘拧了拧眉头,轻声道:“大男儿的哪懂得这些。”
她想了想,复又接着道:“若不然,便让周姑姑带着人去一趟江南道。”
“也好。”
宁惠帝注意到皇后娘娘面上透出的些许困顿之意,他笑着道:“你先歇着吧,等身子舒坦了一些,再行安排。”
“好。”皇后娘娘温婉地点点头,在宁惠帝的扶持下,躺了下来。
宁惠帝替皇后掩了掩被角,叮嘱宫人好生照顾,这才缓缓走了出去。皇后娘娘侧头,睁开眼,看着宁惠帝离开的背影,心头思绪复杂。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从未谈及谢家但是谢家的问题,却始终梗在他们之间,便是太子的病情反复,怕是也与这谢家脱不开关系。而太子病情反复,皎皎又有了身孕,更是令时局紧张了起来,她了解宁惠帝,若不是皎皎胎像不稳,宁惠帝定然是会让皎皎回来的。
谢家,皇家皇后娘娘闭上眼,只觉得心中幽冷,喉间发酸,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而另一头,太子殿下满脸病容地披衣坐在书桌前,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书信,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忽而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内侍,欢喜地道:“吉福,孤要当舅舅了。”
吉福机灵地躬身一礼,拱手道:“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笑着低低咳嗽了数声,惊着吉福急忙上前替人顺气,又倒了一杯温水,恭敬地递给太子殿下。太子伸手接过,小口抿了一口,缓了缓这骤然而起的咳嗽,压下嗓子眼里的腥气,他苍白的面上,因着这咳嗽,浮现起了些许红晕,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靠着椅子,看着手边的书信,眼中透出柔和的喜悦。
“孤要当舅舅了呀。”太子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小娃娃的东西该准备什么呢?也不知阿姊的身子情况如何?听着说是胎像不稳,要不请示父皇,派一队太医前去吧。”
他絮絮言语着,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太子殿下的话语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书信,心头涌出一抹伤感与歉疚。
自己这身子,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若是有个万一太子殿下的眸色漫起一抹无奈与忧虑,他注视着自己苍瘦的手腕,因着这一段时间的缠绵病榻,他清瘦了许多,过往养得不错的身子似乎是一下子就垮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子不好,入冬后染了风寒,更是因为心病。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不过是过不去罢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世家呐如若有一天,他不幸那么皎皎阿姊该有多么难
赵清婉有孕的消息,在京都里荡起了一抹悄无声息的水花。
江南道的日子一派安定,赵清婉的养胎日子过得很是安稳。楚延琛将一切的风风雨雨都挡住了,京中的消息倒是也平静,便是不知道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掀起风雨的消息尚未到来。
一晃个把月过去,赵清婉这一胎即将坐稳,一切都似乎平顺了起来。
无忧坐在桌旁,收回给赵清婉把脉的手,笑着道:“如今这胎再过半个多月,便就满了三个月,三月胎便就彻底稳了。”
赵清婉笑着收回手,她伸手轻轻抚过尚是平坦的腹部,面上带着些许柔和的笑容,轻声道:“这段日子,劳烦无忧道长多费心了。”
无忧将桌上的药枕收了起来,笑着站起身来:“要说费心,那是比不得楚公子的。”
他看了看屋子,未曾见到那个时刻围绕在赵清婉身边的人影,不由得奇道:“楚公子,此时怎的不在公主这儿?”
听得此言,赵清婉接过妙锦递送过来的蜜水,小抿一口,开口道:“刚刚有些急事,怀瑾去处理了。”
无忧愣了一下,心头略微一跳,想来应是某些重要的事,若不然,楚延琛是不会在这个档口离开的。他也不多问,平静地道:“公主殿下,宽心休养便是,现下一切无恙。药,不需要再用了。”
“是,多谢无忧道长。”赵清婉抬头看向妙锦,颔首示意,“妙锦,送一送无忧道长。”
“是。”
赵清婉看着妙锦送无忧道长出了房门,她面上的笑容略微收敛,想了想,便就站起身来,走至门口,低声对着身边候着的一名侍女低语数句,便见那名侍女乖顺地离开。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见一名高瘦的男子随着侍女走了进来。
“卑职王程见过公主殿下。”高瘦的男子恭敬地对着赵清婉行了一礼。
赵清婉面上一片平静,她的目光扫过王程,王程是杨熙的手下,杨熙此时尚在易州城,便就将手下的得力干将派在了赵清婉的身边。
“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赵清婉想着最近一片平静的京都,心中的思虑漫了上来。之前的时候,为着腹中孩子着想,她便就尽量不多思虑,也不多询问。只是,撑到了今日,这心中的重重忧虑是怎么都忍不住了。
之前,她倒是问过楚延琛,不过楚延琛简单地回答了两句,便就敷衍掩饰过去了。这令她心头更是疑惑。
王程微微一愣,心思一转,却还是没有将新得来的消息道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回道:“回公主殿下,京中一切平顺。您放心,太子殿下尚好。”
听到王程的回答,赵清婉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任王程退下。只是回头一细想,忽而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尚好?”赵清婉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刚刚王程的话。
何为尚好?若不是之前有什么不好?这些日子,江南道的事儿都处理得很顺利,但是楚延琛的眼中却是偶尔间会流露出一抹浓重的担忧,比当初最为艰难的时候还要忧心。若非是事情确实棘手,楚延琛那般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又如何是会透出这么些许情绪?
自从她有孕以来,她所能得到的消息越是少了,便是连父皇和母后的消息也得来的少了,这依着父皇和母后的性子,不可能会如此沉默或许是杨熙刻意收拢了消息,也或许是楚延琛将某些事挡住了,自然他们的做法都是为着她的身子着想,只是
赵清婉隐约记得,先前曾有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病了,只是楚延琛后来说太子殿下已然病愈,但是她却许久未曾接到过太子殿下的书信了,要知道她同太子是姐弟情谊深厚,若是知晓自己要当舅舅了,太子绝不可能不闻不问,那么如今这情况,只怕是太子殿下有心无力?
这般一想,赵清婉心头一提,有孕以来迷糊了不少的想法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那一股忧虑漫了上来,堵在她的心头间,让她难受得厉害。赵清婉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书房行去。
此时书房里,楚延琛正靠着椅子,伸手揉了揉眉心,他看着桌上的书信,心头思绪纷纷。
第140章 匆忙
那一封书信上,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楚大老爷病重,短短数句却是让楚延琛心中思绪纷乱,他太了解楚大老爷的性子,若不是情况很严峻,只怕这时候楚大老爷也不会令人传了讯息来,毕竟这时候赵清婉胎像才稳,不宜赶路,也不该赶路回京。
故而在这种情况下,楚大老爷基本是不会让他们回去的。
楚延琛看着桌上薄薄的书信,心头的不安涌了上来,先前京中的消息便是太过平静,只是想着父亲在京中主持大局,故而他也不曾多想。
正思索间,便就听得门外轻微的敲门声之后,有人推门而入。
楚延琛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而入的赵清婉,他心头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他上前扶住赵清婉,开口道:“怎么了?怎么来得这般急匆匆的?要是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寻我便是。”
赵清婉沉默着,她的目光落在一脸关切的楚延琛的面上,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儿地没有接上楚延琛的话。
楚延琛见赵清婉半晌未曾回话,他怔了怔,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赵清婉想了想,本是想要开口询问的话,注意到楚延琛面上的忧色时,却又咽了下去,她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没有。”
楚延琛扶着赵清婉坐下来,随手倒了一杯温水,皱着眉头,坐在赵清婉的身边,沉声问道:“皎皎,你现在身子情况与往常不一样,不要将事堵在心里头,到了晚上你又要睡不好的。”
无忧一直说要赵清婉宽心养胎,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楚延琛自然是不希望赵清婉心绪不佳。
赵清婉接过楚延琛递过来的水杯,温热的水杯捧在掌中,她低头抿了一口,随后抬眸看向楚延琛,小声道:“怀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延琛心头一跳,他的眼神微微深沉,眼角余光扫过书桌,但很快便就收敛回来,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语。
这京中的消息,也不过是才收到的。为着能让赵清婉安心静养,他已经尽量封了消息,莫不是陛下的人给赵清婉传了讯息?
赵清婉的目光一直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安静地等着楚延琛的回答。
楚延琛想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道:“皎皎,京中是有了些变故。”
赵清婉心头一沉,她盯着楚延琛,将手中的水杯放了下来,面色冷淡地道:“可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或者是父皇,还是母后出了什么事?”
赵清婉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她虽然知道楚延琛做的一切应当都是为了她好,只是这般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心头不舒坦。
楚延琛愣了一下,一时间便就反应了过来,赵清婉并不是知晓了楚大老爷病重的消息,大抵是知晓了太子殿下身子不适的事。
他叹了口气,拉着赵清婉的手,温声道:“皎皎,陛下无恙。”
赵清婉愣了一下,心中的忧虑未曾散去,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她只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哑声问道:“那是母后和秉德”
楚延琛摇摇头,接着道:“皇后娘娘,先前是有微恙在身,不过并无大碍。”
赵清婉的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她握紧楚延琛的手,等着楚延琛最后的话语落下。
“只是太子殿下,”楚延琛顿了一下,他感觉到赵清婉手中微微发凉,他安抚着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病情反复,不过这两日已然稳定下来了。”
他并未多言,无论是宫中,还是他这一头,都刻意瞒着赵清婉,京中发生的事。京都宫中意外,几位皇子出了事,赵清婉如今尚未全然知晓。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赵清婉也并不清楚,故而才尚能安稳地待在江南道养胎,若不然,只怕无论如何,赵清婉都是要赶回去的。
赵清婉安静地听着楚延琛说完,她抬眸看向楚延琛,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书案处,她素来不是个会对楚延琛寻根究底的人,她知道他们俩之间始终隔着些许说不得的问题,故而平日里也就不曾多问,只是今日她心头堵着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有孕以后,她的气性大了不少。
她担心楚延琛始终瞒着她一些要紧事,刚刚便已经注意到楚延琛那偶尔间落在书案上的目光,以及眉宇间的忧虑,她这才猝然间走至书案处,想看一看,到底这书案上来了什么讯息?
“京中,”赵清婉这话尚未说完,便就看到书案上还未销毁的书信,她的话语凝在喉咙间,看着书信上的寥寥数语,颤声道,“怀瑾,父亲病重?”
楚延琛一时不察,也或许是他对赵清婉并未有多少戒备心,才这般轻而易举地让赵清婉看到了桌上的讯息,他心头的疲惫和乏力涌了上来,扶着桌子站起来,走近赵清婉身边,看着那桌上的书信,苦笑道:“是,父亲病重,只怕,情况不是很乐观。”
“我们即刻启程回京。”赵清婉抬头看向楚延琛,一脸认真地道。
楚延琛垂下眼,沉默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赵清婉眉头一拧,不解地道:“父亲如今病重,江南道的事儿也早就平复了,我这身子无忧道长今儿才看过,我现下胎像平稳,回京是可以的。”
她想了想,见楚延琛并未回话,赵清婉心头明白楚延琛的顾虑,却也明白楚延琛对楚大老爷的感情,她伸手拉着楚延琛的手,轻声道:“要不然,你先行回京,我随后,路上我走得慢一点便是。”
楚延琛抬眸同赵清婉对上,将赵清婉揽进怀中,他嗅着赵清婉发间的清香气息,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打算回京的。”
“那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东西。”赵清婉急忙接上话。
楚延琛摇摇头,他带着赵清婉坐下来,轻轻一带,将人揽坐在自己的怀中,怀中的人很是轻盈,他细细打量着赵清婉,面色莹润,眉目如画,眼中透出的忧愁和焦虑令她看起来略微不安,楚延琛轻轻抚过赵清婉的肩背,他的心头用上些许歉意,道:“我回京,你暂且在这江南道再待上一段时日。”
这一句话似乎是触动了赵清婉内心中的某些念头,她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她自幼跟随在宁惠帝身边,由宁惠帝一手教导起来的,天资聪慧,得了宁惠帝的指点,虽说平日里正面接触朝堂不多,但是这嫁人以后,跟着楚延琛四处奔波,见得多,又有楚延琛的提点,对朝堂时局的把控虽然比不得那些老大人们,但是却也摸了个大概。
楚延琛这话的意思,她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会如此不知所措。
婚后的日子,他们极少谈及皇家与世家之间的事,楚延琛和赵清婉不是不明白两者之间的矛盾,只是不想赤裸裸地将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掀开来。
但是,不谈,不代表一切就相安无事。
楚延琛看着面上难得透出些许局促的赵清婉,心中的怜惜油然而生,皎皎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她更是有了身孕,他又怎么忍心让皎皎为难呢?
他叹了一口气,道:“京中局势不稳,不利于你静养。”
赵清婉又如何会不知道这不过是楚延琛给的一个借口,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避讳的事情,似乎在这时候已然是无可避免了,她垂着眼,沉默了许久,缓声道:“听说前些日子,谢大人本是要回京,只是不知何故,又停在了希州城父亲的病重,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这时候,她对谢嘉安的称呼略微生疏。
“不要多想,”楚延琛笑着拂过赵清婉的秀发,低声道,“毕竟如今你是双身子,天寒地冻的,路上总是不大安全,等我回京以后,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来接你。”
他这话说的轻巧,但是赵清婉的心头却依旧是沉重,她靠近楚延琛,叹声道:“怀瑾,打小父皇就很疼爱我。我在京中,有些事,也好转圜。”
赵清婉想得也没有错,只是她太过天真了,朝政从来都是残酷的。她并不明白,楚延琛执意让她留在江南道的意图。
“皎皎,在这儿,等我回京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再来接你。”楚延琛摇摇头,面上显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柔声劝道。
“我”赵清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对上楚延琛那双清透而又带着温柔的眸子,本该有的坚持便就消融在心坎上。
“皎皎,乖。”
“好。”
楚大老爷的消息来得突然,楚延琛同赵清婉商量之后,便就即刻启程,匆忙回京。他走得很急,离开江南道的时候,日头正高,赵清婉亲自送了人出城门,或许确实是赶时间,楚延琛这一次回京,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带着人,纵马疾驰。
赵清婉站在城门口,大道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天地间一片清雅的素色,而那道朝夕相伴的身影却是踏雪而去,独留给她一丝惆怅与忧虑。
对着京中亲人的忧虑,以及对夫婿的担心,交错在一起,仿佛成了一张冰冷的网,紧紧地裹在她的心头,让她哽咽在怀。
她的手轻轻地覆在尚未明显的腹部,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一层厚实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