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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多疑

    宁惠帝等到人离开了以后,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微闭着眼,眉宇间是浓郁的乏力和苦楚。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毫无一分帝王的威严,仿若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老迈父亲。

    “陛下。”高公公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宁惠帝眉头一皱,睁开眼,看向躬身站着的高公公,心头一沉,开口问道:“怎么了?”

    高公公沉沉地应道:“回陛下,杨大人传了讯息回来。”

    言罢,他将折子递了上来。

    宁惠帝接过折子,他细细地看着,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时不时地拧起眉头,将折子翻完,他脸上的神情已然是一片凝重,只是他手中的折子尚未放下,便听得殿外有内侍匆匆赶来通禀。

    “陛下,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这话语落下,宁惠帝骤然起身,他疾步走了下来,手中的折子落在桌上,拂过桌边的茶杯,茶杯翻倒,啪得一声滚落在地上,杯子的碎片溅落地到处都是,水渍迸溅,沿着阶梯流淌下去。

    等到宁惠帝赶至东宫的时候,东宫里已然是一片肃然,皇后娘娘坐在殿内,双手交握在一起,她的目光落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子身上,就连宁惠帝的到来,都未曾分出一丝心神。

    宁惠帝的视线扫过床榻上的太子,又看了一眼皇后,便将目光落在替太子扎针的杏林院院首秦院正的身上,沉默地等着对方收了针以后,他又看了看面上浮着不正常的晕红的太子,挥了挥手,示意秦院正到外殿回复。

    皇后瞥了一眼秦院正,目光漠然地同宁惠帝对上一眼,她起身,对着皇上福身一礼,随后就沉默地走近太子殿下的身边。

    秦院正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

    宁惠帝摆摆手,低声问道:“太子殿下,现下如何了?”

    秦院正眼中透出一抹凝重,他低着头,掩饰住眼中的沉重,开口道:“回陛下,方才臣给太子扎了针,再辅以汤药,这高热应当再过一会儿便会退下,不过,殿下身子太过虚弱,且思虑过重,这高热怕是明日还会反复。”

    “反复?如此反复,太子的身子哪里熬得住?”宁惠帝眉头一拧,话语间带着一丝怒意。

    秦院正心中叹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般高热,对太子来说不是好事,可是如今这太子的身子骨,可以说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一次的风邪入体,恰是在太子殿下先前的伤寒还未痊愈的情况下,病上加病,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接连出事,太子殿下手足情深,这思虑过度,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如今是能抗一天是一天,熬得过去,后期再慢慢调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熬不住了

    面对着宁惠帝的怒意,秦院正面上的神情一片镇定,无奈地回禀道:“回陛下,长时间的反复高热,依着太子殿下的身子,确实是熬不住,但是银针扎穴,已然是用了重法了。如若明儿殿下这高热反复,令殿下再次陷入昏迷的话”

    秦院正略微迟疑,这后半句话斟酌着,一时间未曾说完。

    宁惠帝眉头紧紧皱着,他的眼中是浓浓的烦躁与压制着的怒火,低声道:“届时,你要怎么做?都这时候了,直说无妨。”

    秦院正心头沉甸甸的,他躬身一礼,郑重地道:“若是如此,臣便只能用虎狼之药,先想法子让殿下渡过此生死关。”

    宁惠帝闻言,那一句‘虎狼之药’令他的心头一颤,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他面上是阴云密布,那一股威严气息压得在场的内侍们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只是低着头屏息而立。

    “若是用了这药,往后太子,会如何?”宁惠帝的声音有些缥缈,夹杂着些许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秦院正低垂着头,他拱手回道:“往后,殿下,殿下这身子较常人会更加虚弱,大病小病或许时常有之,若是再遇如此凶险的风邪,只怕”

    宁惠帝沉默不语,他定定地看着秦院正,秦院正躬着身,后背沁出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裳,滑腻冰冷的触觉令他轻轻地打了个哆嗦,好一会儿,才听得耳边传来宁惠帝低沉的声音。

    “既然如此,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言罢,宁惠帝大步往殿内走去。

    秦院正这才直起身子,擦了擦而上满布的冷汗,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随后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的情况着实不大好,毕竟当年太子殿下便是意外早产,出生之际险些夭折,若不是落在皇家,各种名贵的药材供养着,又如何能够长大成人?

    罢了,如今,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秦院正转身离去。

    寝殿内,此时很是安静,唯有浓郁的药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皇后娘娘伸手替太子擦拭额上的细汗,感受到太子殿下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她的眉眼处一片殷红,水色蕴含其中,脸上的憔悴令她看起来失了不少气色,便是往日里最为重视的端庄仪态在此时也再顾不得了。

    “玉莹。”宁惠帝行至皇后娘娘的身后,他伸手轻轻地摁住皇后娘娘单薄的肩头,冰冷的触觉,令他微微皱眉,“怎的穿得这般单薄?”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她身子一软,鼻间涌起一阵酸楚,她伸手回抚住宁惠帝的手,轻轻地往后靠了靠,她微微闭眼,感受着身后丈夫的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些许心中的惶然,她睁开眼,看向宁惠帝,温声道:“来得匆忙,一时疏忽了。”

    她的眼中带着些许红色血丝,应是数日未曾好好休息了,眼下的青黛色愈发浓郁,对上宁惠帝担忧的眼神,皇后娘娘露出一抹面前勉强的笑容,低低地道:“还说我呢,陛下不也是这般单薄?”

    皇后娘娘想了想,她轻声问道:“勤志和勤明那儿,情况如何了?”

    这段日子,太子的病情反复,使得她也无心去关注两名皇子的情况。

    听及皇后的问话,宁惠帝的动作一僵,他看了一眼此时已经褪去了双颊晕红而呈现出苍白气色的太子,并未隐瞒,直白地沉声道:“情况不是很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今后,便也是好生养着吧。”

    这一句‘好生养着’令皇后娘娘心头一惊,她同宁惠帝夫妻多年,对于宁惠帝的言辞是极其了解的,若非是情况极其严重,他是不会用上‘养着’这么一个词的,要知道皇室子弟若非是废了,是不可能如此安排的。

    只是这三皇子和四皇子尚且如此年幼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宁惠帝,察觉到宁惠帝并不愿多言,她也不好多问,自从两位皇子出事以后,宁惠帝同她之间似乎便多了一层隔阂,无论是太医的回禀还是人员的更换,全都是由宁惠帝一手掌控,本分不曾经过她这儿。

    不过,这种情况下,她避避嫌,倒也是好的,兼之太子殿下这段时间病情反复,她也无心打理其他的宫中事务,如此安排倒也无妨。

    皇后娘娘想了想,念及远在江南道的赵清婉,不由得开口问道:“陛下,皎皎那头,可一切安好?”

    宁惠帝绕过来,他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注视着呼吸清浅的儿子,轻轻点点头,道:“皎皎一切都好,再过一阵子,应当便能启程回京了。”

    “那便好,”皇后娘娘紧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掩了下被角,低声道,“秉德一直惦念着皎皎,总是担心皎皎在外过得不好。”

    她像是记起来了什么,紧张地看向宁惠帝,叮嘱道:“陛下,秉德的病,你可不要同皎皎说。那丫头若是知道秉德病了,还有勤志他们的情况,怕是要不管不顾地一路疾赶回来。如今这入了冬,天寒地冻的,水路不畅,陆路也不好走,得慢着点。”

    “嗯,你放心,这宫中的事儿,朕未曾告知皎皎。一切等皎皎回来了再同她说。”宁惠帝点了点头,对着皇后娘娘沉沉地回应道。

    话语落下,两人便就沉默地注视着床榻上尚未清醒过来的太子,皇后娘娘又取了帕子,拭去太子额上的细汗,她看向苍老了不少的宁惠帝,那鬓间的花白发色,令她眉间一跳,她的眼中透出一抹心疼。

    宁惠帝抬眸看了过去,对上皇后的双眼,他的心头略微软和,轻声道:“玉莹,怎么了?”

    皇后娘娘眼中潮热,她低下头,眼角泪花闪现,闷声道:“陛下,是臣妾不好,未能管理好宫中事务。”

    宁惠帝轻轻地拉过皇后,将人揽进怀中,小声安抚道:“这怎么会是玉莹的错呢?这些年,玉莹劳心劳力,替朕打理宫中事务,未曾出过一丝差错。今日”

    “今日出了这般情况,这是在朕的眼皮底下朕都未能防得住”宁惠帝面上的神情陡然间冒出一抹阴狠,“是朕疏忽了,怪不得玉莹。”

    宁惠帝与皇后的感情还是有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宁惠帝素来不是一个重色之人,若不然,这后宫佳丽不会只是这么一丁点人。当初若不是为了绵延子嗣,怕是连这么一些的佳丽都不会有。

    皇后娘娘于微末之际便跟了宁惠帝,为其生儿育女,多年来一心一意地陪伴他,故而纵然是有些许差池,但宁惠帝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皇后,只是

    宁惠帝心中浮起些许思绪,这谢家他的面上一片阴沉,感觉到皇后瘦削了不少的肩膀,他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后背,小声道:“玉莹,这些日子,你都未曾好好睡上一觉,现在先去睡一睡,这儿,朕守着。”

    皇后摇了摇头,正要拒绝,便又听得宁惠帝开口道:“玉莹,若是你也累病了,又要如何照顾秉德?”

    “若是连你也累病了,朕又该如何办?”

    皇后娘娘眼睫一颤,她的目光落在宁惠帝的眸中,那眸中的忧虑令她心疼,那拒绝的话语便就哽在了喉咙间,她沉默少许,随后咬牙点了点头,道:“是,臣妾领命。”

    “去吧。好好睡一觉,秉德这儿有朕在,一切都不用担心。”宁惠帝伸手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姑姑扶着人离开。

    皇后娘娘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不放心地嘱咐道:“陛下,秉德这儿,有事,您便使人来唤臣妾,还有,陛下,您,也要多多保重自己。”

    宁惠帝勉强挤出一抹笑,他点点头,温声应道:“好。”

    望着皇后离开的身影,他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缓解脑中的晕眩,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意外,令他焦头烂额。

    他倚坐在椅子上,看着沉沉睡下的太子,顺手拂过太子的额头,掌心下略高的温度令他心中不安。虽然不若先前的高热,但温度还是没有退下去。而太子呼吸间的沉重与那些许杂音,宁惠帝知道这是高热对于肺腑间的损伤,太子本就是先天不足,这般病况

    不用秦院正多言,宁惠帝都知道这情况不大好。

    “陛下,太子殿下的药来了。”高公公躬身一礼,对着宁惠帝回禀道。

    他的身后跟着捧着药碗的秦院正,浓郁而苦涩的药味随着热气散发出来,令人闻之便是头皮发麻。漆黑的药汁,看着就令人胆战心惊。

    这药已经是凉至适合的温度了,秦院正捧着药碗,低着头等着宁惠帝的回复。

    宁惠帝站起身来,腾出一个位置,他挥了挥手,道:“喂药吧。”

    “是。”

    秦院正走上前来,高公公随之上前一步,搭了一把手,将昏睡中的太子殿下扶起来。那浓黑的药汁随着小勺子一点点地喂进去,半撒半喂,勉强是喂了一半进去。

    或许是药汁太过苦涩,也或许是先前的银针扎穴起了作用,太子殿下的眼皮微微掀动,轻轻的咳嗽声传出,带着一抹无力的喘息,秦院正将药碗放置在一旁,急忙伸手拉起太子的手,按压数个穴道,止住太子的咳嗽。药才喂下去,他深怕这一阵的咳嗽会将刚刚喂进去的药汁都咳吐出来。

    随着他按揉穴道,太子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时断时续的咳嗽声也停住了。好一会儿,见太子的脸色稍显好转,秦院正这才停下了动作,给高公公递了个眼神,示意高公公将太子小心地放置下来。

    高公公的动作很轻巧,稍稍垫了下来枕头,让躺下的太子更加舒坦些,而后便退了开来。

    太子虚弱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毫无焦距的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他眼中的神采才稍显恢复,眼前的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父皇。”太子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到。

    不过,宁惠帝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太子身上,太子不过是动了动嘴,他便疾步走了过来,伸手摸了下太子的额头,沉声应道:“嗯,父皇在这儿。”

    太子无神地看着宁惠帝,他喘了一口气,道:“让父皇担心了,是儿臣不好。”

    宁惠帝坐在床榻边,他扯了下被子,将太子盖好,脸上带着笑,安抚道:“生病这事儿,谁又能防得住?秉德不用想这些,如今,你便是好生休养,将身子养好。”

    太子思绪迟缓地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拉了拉宁惠帝的衣袖,开口问道:“父皇,三弟和四弟他们”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凝,虽然是转瞬间便隐匿起来,可是太子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不过是一眼,他便察觉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不好,他心头一沉,只觉得呼吸不畅,焦急地道:“父皇,三弟和四弟他们的、咳咳、咳,他们的情况是不是不好?咳咳咳、咳咳”

    这一番急躁,令他不由得就咳了起来,苍白的面容上因着咳嗽,便涌起一抹殷红。

    “秦院正。”

    宁惠帝堪堪喊了一句,一直守在身后的秦院正疾步上前,跪在床榻边,伸手摁压住太子手上的几处穴位,双眸紧紧盯着太子,低声道:“殿下,放宽心,莫要急。”

    太子的耳中一片嗡鸣声,虽然听不清秦院正在说什么,但是却也猜得到是让他平复心境。太子尽力让自己急躁的情绪平静下来,咳嗽慢慢地停住,心口的沉闷也减退了不少,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乏力地躺着,四肢绵软得毫无一丝气力。

    秦院正见太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便就又沉默地退开。

    宁惠帝见太子那难看的气色,他的脸上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温声安慰道:“秉德,不要急。勤志与勤明两人,都没事,如今都是在休养中。”

    “你母后刚刚也在这儿,朕看着她有些累了,便就让她回去歇一歇。”宁惠帝并不想在两位皇子的情况上多说什么,便就转了话题。

    太子此时身子虚乏,精力不济,脑中的思绪纷乱,听着宁惠帝这般说,这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转移开了。

    “母后她”太子殿下闻言,便就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

    宁惠帝轻轻拍了下太子的手,小声道:“没事,你母后一切安好,只是有些疲累,朕才让她去歇着。”

    太子殿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宁惠帝的身上,他忽然开口突兀地道:“父皇,儿臣希望父皇能够答应儿臣一件事。”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笑着应道:“你说。”

    “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事,都请父皇好好保护母后还有皇姐。”太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这一句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恳求。

    宁惠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对上太子的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静默片刻,随后低声道:“你放心。”

    听着宁惠帝这话,虽然并未明确地给了答复,太子却是放松地露出一抹笑,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喃喃地道:“不知道,皇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你得好生休养起来,若不然皎皎,可得担心坏了。”宁惠帝淡淡地回应。

    “嗯,”太子吃力地点点头,强撑着精神又开口道了一句,“父皇,儿臣和三弟四弟的情况,您别让皇姐知道,不然她会担心的。”

    “好。”

    太子毕竟尚在病中,清醒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就又睡了过去。宁惠帝看着一脸病容的太子,心中的沉郁之色愈发浓烈。

    他心思沉沉地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一口气。

    “陛下,裕亲王求见。”高公公小步走上前来,低声道。

    宁惠帝看了一眼太子,他轻声道:“让人进来吧。”

    “是。”

    须臾间,裕亲王便就从匆匆走了进来,朝宁惠帝躬身一礼,随后看了眼昏睡中的太子殿下,担忧地道:“皇兄,太子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宁惠帝站起身,示意裕亲王跟上,他走至桌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令裕亲王坐下。这时候,屋子里除了随侍在侧的高公公,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秉德的情况尚算平稳。”宁惠帝简单地回了一句。

    裕亲王沉吟片刻,轻声道:“皇兄,北境似有异动。”

    听到裕亲王的话,宁惠帝面上一片沉重,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片生疼,这股一跳一跳的疼痛令他觉得心烦意乱。

    “是戎朝增兵边境了吗?”

    裕亲王点点头,可是很快又摇摇头,道:“不好说,北境来了消息,戎朝是有兵马动静,但是并不严重,可是北境守将似乎很是紧张,倒是动静大了点。”

    宁惠帝放下手,眉眼间一片冷凝,他转头看向裕亲王,低声道:“皇弟,你让人去查查北境的守将有哪些与谢家有过接触?”

    听到宁惠帝这般说法,裕亲王心头一惊,骇然看向宁惠帝,失声道:“皇兄,可是怀疑谢家同外邦勾结?”

    宁惠帝眼神深沉,他咬着牙道:“呵,朕不是怀疑,是肯定。”

    “还有,那些宫娥与内侍,皇弟审得如何了?”

    裕亲王闻言,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愧色,小声道:“是臣弟无能,尚未能审出幕后黑手。”

    宁惠帝坐直身子,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你让人查查看,世家之间是否有什么动静?尤其是谢家、楚家等。”

    裕亲王端坐在位置上,半晌不敢出声,他听到宁惠帝这般说法,便知道宁惠帝是在怀疑这一次的皇子出事,是世家所为。也对,能够在宫中动手的,若不是有足够的力量,又如何做得到?只是

    “谢家,太子殿下稳坐东宫,其他两位皇子构不成威胁,他们臣弟觉得不大可能。而楚家,公主殿下下嫁,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姐弟情深,从龙之功,唾手可得”裕亲王斟酌着言语,慢慢地分析道。

    宁惠帝眸色深沉地看着不远处躺着的儿子,那脆弱的模样令他心中思绪纷乱,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肺腑间发出一声叹息:“太子稳坐东宫,可是太子的身子骨太差了,差到谁都不放心”

    裕亲王并不敢接上话头,他同宁惠帝的兄弟情谊尚好,但是在此时这般敏感的时候,尤其是三位皇子情况都不大好,他这个康健的臣弟只怕在陛下的眼中,也是有些碍眼的。

    他沉默着,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先朝着这个方向查查吧。”宁惠帝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眸中的深沉之色慢慢地收敛起来,那凝重的气息也松了一些。

    “江南道的事,已经接近尾声了。南蛮,不足为虑,一切都照着计划施行。”

    “江南道的事,倒是想不到会这般顺利,只是闵埕死得太过意外了。”裕亲王想了想,接上一句。

    “意外?”宁惠帝摇摇头,“闵埕本就是要死的。”

    裕亲王惊诧地看向宁惠帝,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皇兄,莫不是那闵埕是你让人动的手?”

    宁惠帝轻笑一声,他将视线投注在裕亲王的身上,随后接着解释道:“不是的,闵埕是要死,但是却并不是朕动的手,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秋后算账,总是要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他的话语里带出一丝的森冷,轻飘飘地道:“就是不知道是哪伙人,居然能够在江南道上无声无息地杀了闵埕这个地头蛇了?”

    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一分讽刺,诸如此次在皇宫里,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对皇子们出手,这让他心中恼火不已。

    “世家,呵呵”宁惠帝最后吐出这么一句清冷的话语。果真,宁朝不该有手眼通天的世家,率兵之下,莫非王土?可惜,如今这宁朝却还有他这个天子掌控不到的地方。

    听着这饱含杀意的话语,裕亲王微微一震,低着头,不敢多言。只是对于宁惠帝话语里透出的讯息,心中也是一片陡然燃起的怒火,无论他与宁惠帝之间,是否带着隔阂,但终究都是皇室子弟,自然是容不得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势力存在。

    “高进。”宁惠帝喊了一声。

    高公公疾步走过来,躬身一礼,等着宁惠帝的吩咐。

    “去把江南道的消息折子递给裕亲王一份。”宁惠帝看了一眼裕亲王,小声道,“消息折子,你带回去看看,朕如今这脑子乱哄哄的,你好生瞅瞅,给朕分析分析。对了,审讯的事,你多多上心。人是死是活不要紧,最后审出来东西,才是要紧的。”

    “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你同朕直说,朕允你便宜行事。”

    裕亲王没想到宁惠帝会这般说,看来这一次夹杂在一起的意外,确实是给宁惠帝莫大的压力,也是,出事的可是宁惠帝位数不多的儿子,关系国之根基,如何能够不慎重?

    裕亲王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郑重地道:“是,臣弟领命,请皇兄放心。”

    宁惠帝挥挥手,示意裕亲王退下。

    只是在裕亲王将要退下去的时候,宁惠帝突然又开口道了一句:“皇弟,你说,若是朕的皇子们都出了事儿,谁会是最大的得利者?”

    听到宁惠帝骤然而出的这一句话,裕亲王不由得身子一僵,迈出的脚步凝固在原地,他躬身一礼,低下头,对着宁惠帝沉沉地道:“臣弟不敢妄言。”

    宁惠帝沉着脸凝视着恭谨的裕亲王,他忽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皇弟不必紧张,你且回去好好看看那一份消息折子,有什么想法都同朕说说。”

    “是。”裕亲王躬身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等到带着高公公递送来的折子走出皇宫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宫墙,他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刚刚宁惠帝的那一抹威严的气息,那怀疑的态度,令他手脚冰冷。想着过往岁月中,曾经的兄弟情深,再想想如今的处境,他的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也不是是何种滋味。他微微闭了下眼,安慰自己说,如今朝局混乱,皇子们接连出事,陛下心中存疑,处事小心,也是应该的。

    他的心中虽然是这般想着,可是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慢慢地淡去,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坎间翻涌,眉宇间涌起一抹疲惫和哀凉,他握紧了手中的消息折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对于江南道的众人而言,京城里发生的大事,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谢嘉安一脸凝重地离开了齐府,但是却并未回到南城府衙中,而是随意地找了一处茶苑坐下。

    “林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谢嘉安盯着座位旁的林敬学,沉声开口问了一句。

    林敬学作为谢嘉安的幕僚,自然是跟着人下了江南道,只是到了江南道以后,谢嘉安为了方便行动,便让林敬学隐匿在暗处,协助他。只是如今这个时候,齐铭晰的意外相见,令他骤然发现了谢家的些许端倪。

    林敬学面上一片平静,恭谨地回道:“回公子,并未有。不知公子是有什么疑惑吗?”

    谢嘉安沉默地看着林敬学,他知道林敬学是祖父的人,大抵智囊都是心气高的人,虽然祖父将之放在他的身边,可是却不代表这人就认可了他。

    “既然如此,齐家同谢家的关系,这事儿,祖父早就知道了?”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事既然谢家早就知道,那么为何无人同他提起?若不是齐铭晰寻来,他或许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

    那么祖父瞒着他,又是为何呢?谢嘉安只是接手的事儿还不够多,但是不代表他不够敏感。

    林敬学自然也是明白谢嘉安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道:“公子,相爷自有安排。还请公子放宽心。”

    “林先生,祖父让你留在我身边,想来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嘉安的脸上一片漠然,眼中的淡漠令人不寒而栗,“祖父是希望先生能够辅助我,而不是瞒着我,背主而行。”

    这最后的一句‘背主而行’,话语略重,林敬学急忙起身,躬身一礼,道:“公子言重了,属下不敢。”

    他抬眸对上谢嘉安的双眼,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森冷之意,知道今日他不同谢嘉安说上些许,只怕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林敬学在心头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低低地道:“公子,京中出事了。”

    谢嘉安神情一愣,他定定地看着人,随后急急地开口问道:“出事?祖父可有事?家中其他人呢?”

    听着谢嘉安的话,林敬学心头一软,莫怪乎相爷最为疼爱这一位嫡孙,确实是一个重情义的优秀继承人。如今虽然尚算稚嫩,不过有相爷为其铺路,再好好磨炼几年,便足够了。

    “公子放心,相爷安好,谢府也一切安好。”林敬学沉吟片刻,走近一步,才小声道,“是宫中出事了。”

    谢嘉安不由得一愣,宫中?宫中是有皇后娘娘盯着,还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又如何会出事?能够让林敬学说‘出事’,那必然是大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得林敬学开口接着道:“入冬以来,太子接连病了两场,如今是缠绵病榻,起不来身。而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出了些意外,也是许久未曾露面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令谢嘉安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是毫无想法。他怔怔地盯着林敬学看,良久,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说,三位皇子都出了事?”

    那京中不是要乱做一团了?可是他们怎么都未曾收到消息?他不信楚家的消息会比他们滞后。

    仿佛是猜到了谢嘉安的想法,林敬学压低声音,悄然道:“这消息,如今都还压着,消息没有出了宫。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

    谢嘉安并没有注意到林敬学刚刚说的话里,是讲到了这消息宫中压着,既然如此,他们谢家又是如何知道的?毕竟得到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他面色微微发白,沉默了许久,才沙哑地开了口。

    “太子殿下的情况,到底是如何?其他两位皇子的情况,是否有具体的消息?”谢嘉安低声又问了一句。

    林敬学想了想,还是将消息完整地说了出口:“太子殿下病情凶险,如今尚未清醒,而其他两位皇子”

    他停顿了一下,琢磨着用词,好一会儿,从唇齿间挤出一个词:“荣养。”

    谢嘉安抿紧双唇,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冷肃,这个消息,是他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京中情况不大好,陛下震怒,相爷如今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

    “莫不是陛下怀疑祖父?”谢嘉安截断林敬学的话,开口道。

    林敬学摇摇头,轻声道:“陛下不只是怀疑相爷,而是所有的世家,他都怀疑。”

    “所以,江南道的事,必须尽快收拢,咱们要占据一块,才能有足够的筹码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听着林敬学这话,谢嘉安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当初我将江南道上的某些人的名单交给楚延琛,是不是错了?”

    林敬学微微一凝,他低头想了下,叹了一口气,道:“公子,现下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追究过去,而是要把握时机,收拢势力。齐家老太爷死的正是时候。”

    谢嘉安紧紧握着手,他低着头,沉着脸静默了许久,随后,他站起身,道:“我明白了。”

    “不过,往后,还请先生不要瞒着我。”

    “是。”

    谢嘉安心思沉沉地朝着南城府衙里行去。

    在南城一片混乱的时候,南城府衙里到了一名意外来客。

    “希州城的情况,如何?呈德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楚延琛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轻地咳嗽数声,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来人,他低声问了一句。

    或许这些时日既要照顾他,又要担心他,赵清婉太过疲惫,今儿竟是早早就沉沉睡下。趁着赵清婉歇息,楚延琛这才匆匆出屋来见人,他的面色还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不过较之先前,倒是已经好转不少了。

    虞文盛盯着楚延琛看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道:“算好,但也不算好。呈德暂且还在希州城,便是因为这并不明朗的局势。我先一步赶来,是因为有些事要同你说。”

    “怎么说?”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句。

    “先前寻找的线索断了。”虞文盛唇角微微牵动,苦笑一声,看着楚延琛的面容,疲惫地道了一句,“人都死了。”

    第122章 访客接连

    听到虞文盛的话,楚延琛不由地拧起眉头,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虞文盛。

    虞文盛的面上显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怒意,那一丝的怒意是对断线的无能气恼,也是对人命枉送的悲哀。

    “所有经过手的人,都死了。烧成灰,落下的白骨埋在易州城的郊区外。”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信,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老弱妇孺,皆未放过?”

    “是的,我们到得慢了一步,翻出的白骨,查验过,老弱妇孺都有。”虞文盛的脑中浮现出先前所见的一幕,森森白骨带着残血,和着灰烬,沾染着污泥,呈现出血腥和残忍的杀戮,令人心惊。

    “确定是谢家的人出手的吗?”楚延琛清冷地开口问道。

    “确定,但是我们没有证据,都是老手,清理得很干净。”

    “也不需要证据了,”楚延琛的话语虽然还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眼底却是藏着一抹冷煞,将手边的水杯端起,小口抿一口,缓缓地说道,“把消息递给陛下便是了,有些时候,不用证据,只要陛下心中认定了便足够了。”

    虞文盛听得这话,他微微一愣,开口问道:“京城里是有什么讯息吗?”

    楚延琛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皇子们出事了。”

    虞文盛对于楚延琛的消息来源,不多问,也不怀疑。虞家同楚家本就是联盟关系,先前因着虞家三郎的事,两家之间略有隔阂,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联手,这一次来到江南道之后,虞文盛同楚延琛之间,表面上各行其道,然而暗地里却是殊途同归。

    “皇子们?”虞文盛的话语里带着疑惑。

    楚延琛想着刚刚到手的消息,他点点头,轻声道:“太子缠绵病榻,三皇子和四皇子,遭人暗算,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身子也废了。”

    虞文盛没有想到京城中会发生如此大事,只是从楚延琛的话语里,他感觉到了谢家在京都里的微妙处境。但是谢家的情况,不也是他们各大世家所面对的困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楚延琛继续将桌上的书信拿起,细细端详着,偶尔间眉头微皱,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甚满意的消息。

    “宫中的事,是谢家做的?”虞文盛奇怪地看了一眼楚延琛,他的面上涌起一丝莫名的神色,“可是,谢家可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母族他们这般做法,又是求的什么呢?”

    “况且,三皇子和四皇子本就是比不得太子,无论是自身的能力,还是母族力量,如何是殿下的对手,谢家对他们动手,未免是多此一举?”

    是的,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故而不会有人猜到是谢家,便是宁惠帝也只是在揣测罢了,纯粹是因为谢家和楚家这些世家最有可能做到。

    楚延琛沉默地思索着,他叹息着摇摇头,心中的猜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抹古怪,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开口道:“不好说,谢家应是并未对太子动手,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便就不好,也正是因为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不好,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就成了有力的竞争对手。”

    “谢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他们不可能允许下一任帝王就这般意外地让人捡了漏子,或许是这般,所以他们动手了。”楚延琛看着虞文盛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轻笑一声,道,“当然,这不过是我们的揣测。也或许,并不是谢家动的手。”

    虞文盛思忖半晌,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呆滞,好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随后轻声开口道:“若是这般,动手的,会不会是你们?”

    听到虞文盛这一句揣测的话语,楚延琛抬眸看了过去,他对上虞文盛的双眼,注意到他视线里的狐疑之色,以及那一抹警惕,楚延琛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他低低地道:“这事儿,不是我们楚家下的手。”

    “我不能证明,但是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不是我们。至于信不信,随你。”楚延琛的语调镇定,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对于虞文盛的怀疑,并未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毕竟能够在皇宫里动手,能够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谋算了皇子,这一份手段和能力,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谢家,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楚家了。

    虞文盛盯着楚延琛淡然的模样,他静默不语,半晌之后,他叹息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其他的事,他缓缓笑了笑,道:“是不是你们,都无所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解决了江南道的事儿,然后回到京都。”

    “还是按着计划,将事儿推出去吗?”虞文盛开口问道。

    楚延琛低头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道:“对,将消息透给呈德。希州城,我想应当是有陛下的人在,呈德知道了,自然那后边的人也就知道了。”

    常旭?虞文盛低头沉思,这倒是一个好人选,常旭的身份是比较好利用,他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心头的思绪纷纷,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常旭推到最适合的位置上利用起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随后认真地盯着虞文盛,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威胁,道:“虞文盛,消息透给呈德便好,其他的事,不要自作主张。”

    虽然他是打算让常旭入局,可是楚延琛却没有打算让常旭犯险,他要做的不过是将消息顺其自然地留给陛下的人,让陛下的人再将这些事儿递送回去给陛下,没有证据,不代表不能定罪。

    虞文盛自然听得出楚延琛的警告之意,他缓缓一笑,而后略微嘲讽地道:“我还以为你与常旭之间,不过是利益来往,毕竟他的父亲身份与众不同。倒是想不到,你对人还是真心实意的。”

    楚延琛似乎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他沉默地垂下眸子,半晌未曾开口。虞文盛站起身来,也不在意楚延琛的这般态度,他与楚延琛之间,也不过是合作,利益相关,才会一同前行,若是损害到彼此的利益,分道扬镳便是最好的选择。

    他走到门口,忽而又停下脚步,小声道:“楚延琛,你待常旭这般诚心诚意,可曾想过常家是否信任你?”

    言罢,虞文盛就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信,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重九端着药碗走入房中,将药碗放置在桌上,随后躬身一礼,道:“公子,齐四来了。”

    楚延琛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惊诧,今日这些人倒是扎堆来了。他揉了揉额角,将桌上的药碗端起,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让人进来。”

    “是。”

    浑身恭谨的齐宇飞走入屋子里,看着一脸病容的楚延琛,齐宇飞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对着楚延琛道:“下官,见过楚大人。”

    楚延琛没有什么耐心与齐宇飞寒暄,他摆了下手,示意齐宇飞坐下,随后便简明扼要地切入话题。

    “大人,齐家在水路上的产业,下官这头已经开始接手,并且同江南道上的富商接头了。”齐宇飞想了一下,斟酌着道,“除了林家,其他几家都有与我合作的意思,并且愿意让出些许利益。”

    “几层?”楚延琛直白地问道。

    “两层。”齐宇飞没有隐瞒,他伸手比了比两根手指,随后对着人肯定地回道。

    楚延琛闻言,眉头一皱,他摇摇头,道:“不够,再加一层。”

    齐宇飞闻言,心头一惊,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地道:“三层的话,可能他们不会同意的。”

    “不,他们会同意的,现下这个时候,他们别无选择。”楚延琛的脸上带着自信,他的唇角稍稍牵动,随后接着道,“还有,南蛮那一头呢?搭上线了吗?”

    齐宇飞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都搭上了,是南蛮里的主和派。他们不在乎我们这一头换了主事,只有原先的协议不变,他们都认。”

    “对了,楚大人,下官发现,齐家还有其他人同南蛮接触,不过是主战那一派的,似乎”齐宇飞抬眸看向楚延琛,接着道,“这里边有朝中某个大人物的手笔。”

    “还有,希州城的疫病,有点不大对。”这话,齐宇飞说得极其轻微,他的眼中带着一抹小心翼翼以及难言的惊骇之色,这是对于曾经获得的讯息的惊吓。

    楚延琛看了一眼齐宇飞,对于齐宇飞获得的消息,倒是有些想不到。不是不知道这些消息,只是没想到齐宇飞的消息会这般灵通。

    他点点头,而后看向齐宇飞,皱着眉头,道:“成蔚,你的人有同南蛮主战一派的人接触吗?”

    齐宇飞看了看出楚延琛,随后轻轻地点了下头,道:“也派了人去,毕竟货比三家,如今这个时候,咱们处于优势地位中,不能浪费了。自然是要多方接触。下官派了不少人,暗地里接触了不少不过,目前来说,应当是同主和一派合作最为稳妥。”

    “如今南蛮境内,咱们握着药方,是不是”齐宇飞轻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给一点甜头?”

    楚延琛摇摇头,他心里自然清楚齐宇飞是想要施恩于人,也明白齐宇飞是在试探他,到底掌控了多少讯息。尤其是那南蛮境内的疫病。

    第123章 震慑

    楚延琛笑了笑,摇摇头,道:“不必急在这个时候,再等等,免得给人松了松,对方就缓过来了。要知道,江南道境内也是受了灾,这都还没恢复过来,对方若是趁机攻来”

    “至于你说的齐家内部也有人在接触,不必理会。”楚延琛认真地道,“本官会着人同你联系,今后,你便是公主殿下的人,水路一道,你都掌控好,不用太过精细,但是南蛮通往京城的水道,你必须给我控制住,我可不想某一天,一觉醒来,已经有人暗度陈仓到了京都。”

    “是。”齐宇飞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又犹豫地道,“只是,动作这般大,只怕瞒不住人,到时”

    楚延琛笑了一笑,眉宇间是一片冷意:“不用瞒着,你是公主殿下的人,便也是陛下的人,他人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你控制住了,接下来这些身份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齐宇飞心头一凛,想着楚延琛果真是早早就预谋好了,忽而间又想到了自己对于楚延琛的算计,那齐老太爷的死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涌上些许忧虑。

    楚延琛看着齐宇飞,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仿佛是看穿了齐宇飞的内心,他的眸子扫过人,轻声道:“成蔚,可是在担心齐家不好掌控?”

    齐宇飞垂下眼眸,想着这短短数月以来,齐家的变化,他心头的骇然之色涌了上来,那一抹小心思陡然消散,不敢再有隐瞒,咬紧牙关,忐忑地道:“大人,有一事,下官未曾告知。”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齐宇飞的身上,看着人站了起来,躬身垂首,那一抹恭敬和卑微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眼中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低声道:“齐老太爷的死?”

    这一句话出口,齐宇飞心头一惊,他沉默地低着头,半晌不敢说话。在楚延琛挑明齐老太爷的死的时候,他心头满是惶然,本以为这事儿定然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早就知道了。那么他先前的每一步算计,在楚延琛的眼里,是不是如同儿戏一般?或者,楚延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早就盘算着狡兔死走狗烹了?

    齐宇飞心头涌起一抹酸楚,他闷声道:“下官也只是想要为父报仇。下官担心大人不允,这才自作主张。不知,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楚延琛轻声道:“药,是我给的。”

    齐宇飞抬首,面上一片愕然,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忽然间,他想到自己这秘药是严老叔给的,又想到了闵埕蹊跷的死,他的心头不由的闪过一个念头,令人不寒而栗。

    “严老叔是您的人?闵埕的死,也是您下的手?”他不敢置信地喊了句。但很快,脑中又闪过一些消息,心头浮起些许不对劲,他摇摇头,自我否认地道,“不,严老叔不可能是您的人。他是父亲的人,对我忠心耿耿。还有齐老太爷的死状与闵埕的不一样”

    楚延琛低低一笑,他略微赞许地看向齐宇飞,道:“消息倒是挺全的,心性也不错。”

    用人不疑,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但是齐宇飞对于严老叔,倒是做到了。

    “严老头确实是你的人,但是下个毒而已,他会同意的。举手之劳嘛。”

    这一句‘举手之劳’让齐宇飞心头一惊,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惊声道:“是那时候!馄饨铺子。”

    楚延琛冷漠地点点头:“这些事儿,本官就直说了。闵埕的死,是本官下的手,药用的是同一种,而至于齐老太爷为何会死法不同,那是因为动手的人不只是你。”

    “不过这样也好,有利于掩盖住你动了手这个事。”

    齐宇飞心中陡然一惊,脑中的思绪纷纷,骤然间一切脉络都联通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楚延琛,只觉得年纪轻轻的楚延琛果真是深不可测,他抿了抿唇,心头的恐惧油然而生,想着自己之前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地算计这么一个人却不知,对方是不是早就设好套,等着他钻进去了?

    “那动手的人”齐宇飞想到齐府中的桩桩件件,能够对齐老太爷下手的人,应当是最为亲近的人。

    楚延琛微笑着点点头,道:“如今齐家是谁掌权?那便是动手的人。”

    “齐二爷,看着敦厚老实,心底却是胆大妄为,”楚延琛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本官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也不喜欢算计本官的人,齐家有一个你便足够了,一山不容二虎。”

    齐宇飞眼神略微呆滞,他定定地看着楚延琛,突然反应过来楚延琛的意思,心头隐秘地涌起一抹欢喜,双眼亮堂地喊了一句:“大人英明,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动手?下官定然全力配合。”

    “缓一缓,现在不是时候,他还有一场戏需要上台,”楚延琛的话语说得平和,便像一名老师在教导学生一般,娓娓道来,“齐二爷背后还有人,要将人诱出来,然后再动手。”

    “况且,齐老太爷才死呢,这时候动手,只怕会让人心生怀疑。”他注意到齐宇飞黯然的眼神,遂又笑着道,“不必急,这事儿拖不了多久的,我们快要回去了。回京之前,这一切自然是要处理好的。”

    齐宇飞想了想,低头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白,齐铭晰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没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楚延琛瞥了一眼齐宇飞,接着道,“在我派你去齐家的时候,就注定了齐家是要死一个人的,不是齐老太爷,便就是齐铭晰。”

    “而齐铭晰,动了手,只是为了保命。若不然,死的便是他了。”

    “谁要他死?”齐宇飞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那一位齐老太爷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想来在齐老太爷的眼里,唯有那一位嫡孙,才会他的心肝宝贝吧。其他人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大抵是有样学样,这齐二爷在齐老太爷的身边,倒是学得很彻底。”

    “但是,”齐宇飞想了想,心头还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疑惑,“下官记得,齐老太爷的身边是有一位心腹在的,那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在他的地盘上命丧他人的手中?”

    楚延琛对于这一位孜孜不倦学习的齐宇飞,倒是异常地有耐心,他轻声解释道:“天下熙熙为利来,是人,总是会有软肋的。那一位老管家,也不例外。”

    如今这江南道的局面,看似平稳,实则凶险异常,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我刚刚说,这背后还有人,先稳一稳,水太浑了现在,等人浮出来,再动手。”

    等人浮出来?齐宇飞心中微微发颤,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除去齐二爷的事儿,不会那么顺利。他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焦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不要急,”楚延琛安抚着人,他轻飘飘地接着道,“齐二爷也不是一心想要站在某人面前当靶子的,他能够忍这么久才动手,说明他的耐性很好,而能够当机立断地对自己的父亲动手,可以看出他的性子果决狠辣。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为人下呢?”

    “所以,他的背后肯定不止一家势力,你也知道,买卖是要货比三家的,齐家这块上好的肥肉,谁不想要呢?他自然是要待价而沽了。”

    楚延琛心头想着能够同齐二爷做买卖的人,一则是陛下,另一则他的眉头微微一拧,心头有了一个新的盘算。

    “脚踏两条船,总是不稳的,咱们就等到那个时候再出手。”楚延琛慢条斯理地说道。

    齐宇飞听着楚延琛的话语,他的心中闪过一抹隐秘的欢愉,但是很快便又升腾起了丝丝缕缕的害怕,脚踏两船他的眸光扫过一脸平静的楚延琛,那张苍白而又清隽的面容,陡然间给他一股压迫感,毕竟他之前也是如此,却不知这一位钦差大人到底是知道了多少?

    “你放心吧,这江南道的水路,必定是要交给你的。”楚延琛的唇边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出口的话语令齐宇飞忐忑不安的内心稍稍松了松,但是却还是有些不安。

    楚延琛静静地看向齐宇飞,轻声道:“本官不喜欢被人背叛,这一点,成蔚要牢牢记住。第一次,本官可以让人将功折罪,但是下不为例。”

    “若不然,这江南道,大可换一个人。毕竟齐老太爷已经死了。”

    听着楚延琛的话,齐宇飞心头忐忑不安,他喏喏地应下,急声表明道:“下官晓得,请大人放心。”

    楚延琛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下桌子,若有所思地道:“行了,这些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如今你暂且将水路都打理好,还有同江南道的几个势力将关系处好,记得要恩威并施,你的身份,已经不是一介草民了,官身,是你的一道护身符,也是一层虎皮。至于都督府的游彦,回头,我会给你提点提点要掌控江南道的水路势力,同水师的关系总是要处好的。”

    齐宇飞听到这儿,心头一宽,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很快,他想了一下,便又悄声试探地道:“那么陆路上”

    “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楚延琛平静地道,“河水不犯井水,对方也不会插手你这一头的事。”

    齐宇飞沉默地点头应下,不敢再多问,他见楚延琛的面上已然是一片苍白的疲色,便也就识相地行礼告退。

    第124章 安排

    看着人退了出去,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肺腑间传来一阵阵的隐痛,额间也是一跳一跳地疼,他知道今儿着实是太过疲惫了。

    刚刚同齐宇飞的一番话,既有提点,又有震慑,齐宇飞是一枚关键的棋子,故而他这才耐心地多说了一些。毕竟现下这个时局,要找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不容易。

    楚延琛低着头,闷闷地咳嗽了数声,只觉得身子骨里一阵阵地泛冷,伸手抚了下额上的温度,略微有些高的温度,让他知道,自己怕是有些低烧。应该是因着夜风寒凉,他的身子毕竟是尚未痊愈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然是深夜了,他将手中的书信举了起来,对着那烛火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就凑近烛火,一小撮火苗窜了上来,那一纸书信迅速燃了起来,楚延琛看着那书信慢慢地化为灰烬,最后落入一旁的水杯中,火光消散。

    楚延琛拿起杯盖,将之掩盖住。他靠着椅子,将得到的消息一一分析,从中抽离的线索,交错纵横,他的意识异常清醒从阴差阳错的大婚,到恩科舞弊案,再到江南道贪腐案,及至如今的皇子的出事,仿佛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

    这一盘棋局,执棋的人太多了,局面太过混乱,如今谁也摸不清这浑水摸鱼的到底是何人?

    只是楚延琛想着刚刚隐秘透出的讯息,父亲让人递来的书信中,看似普普通通的问好,在关心他们的身子安康之际,隐晦地提及了子嗣问题。

    楚延琛心头一沉,看来两位皇子所出的问题,便可能涉及到某一方面了。两位皇子出了事,那么本就稳固的东宫的位置,自然是稳如泰山,但就怕东宫的身子骨稳不住,毕竟东宫尚未选妃。

    楚延琛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想着接下来的江南道的收尾之事,是应该要加快速度了,京中的情况这般糟糕,他们远在江南道上,父亲一人在京城中,实在是令人担心。

    重九在门口看到楚延琛出门,注意到楚延琛惨白的脸色,他心头一沉,疾步走上前来,伸手扶住楚延琛,道:“公子,要不我去请无忧道长来一趟。”

    楚延琛摆摆手,他的声音略显缥缈,轻声道:“不必了。只是有点累,现在估摸着是药效发挥作用了,所以有些困乏。”

    他顺着重九的力,缓步朝前,等到了厢房门口,突然又对重九吩咐道:“你让咱们的人去盯着谢嘉安,盯紧了,尤其是注意一下谢嘉安身边的人,我记得,他身边带了一名幕僚,长得略微黑瘦,让人盯着他。”

    “是。”重九沉声应下。

    楚延琛入了厢房,走至内间,便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的赵清婉,一脸的郁郁寡欢。

    “皎皎,这是怎么了?”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此时竟然是已经醒了。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面上的神色极差,等到楚延琛走近后,她便将人拉上床榻,手腕一转,使了柔劲,便同人一起倒在床榻上,她利索地滚进楚延琛的怀中,温暖的被衾盖住两人。

    感觉到楚延琛身上的寒意,赵清婉拧着眉头,伸手探了一下楚延琛的额头,掌心里明显不对劲的温度,令她心头一沉,不悦地道:“大晚上的,你不好好睡觉,四处瞎溜达干什么?夜里冷得很,看看现在就起了热,受罪的还是你自己。你躺着,我让人去请大夫。”

    楚延琛拉住赵清婉,小声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药了,就是有些困了。”

    赵清婉回眸看向楚延琛,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楚延琛的精神尚还好,她沉默片刻,伸手轻轻地拂过楚延琛的肩胛处,小声道:“伤口还疼吗?刚刚我有没有蹭到了?”

    “自然是没有的。”楚延琛放松了精神,药效确实是开始发挥作用,困顿涌了上来,尤其是在这暖和的被窝中,沉默了许久后,他轻声说道,“皎皎,江南道的事,接下来,你该站出来了。”

    赵清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楚延琛话里的意思,自入江南道以来,她出面的机会并不多,倒也不是她不想出面,而是怕搅乱了楚延琛的计划,以及杨大人那一头还在暗地里行动,她在等人的消息过来,故而便就干脆地退居幕后,静候时机。

    “江南道上,无论是民乱,还是疫病,都暂且控制住了,”楚延琛垂下眼,低声道,“贪腐案至少在明面上是已经破了,后续的钱粮将会陆续到位,人吃饱了肚子,自然也就不会乱了。不乱,也就不会给人可趁之机而江南道最大的地头蛇齐家如今正在换血中,这方方面面基本是定了下来了你作为皇家代表,是该站出来收拢人心了。很快,咱们就要回京了。”

    “这么急吗?”赵清婉疑惑地看向楚延琛,虽然之前她便听闻楚延琛说要回京城,只是她以为是楚延琛在哄她罢了,没想到竟然是已经安排好的事了。只是杨熙那一头

    赵清婉心头微微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的神色略微变幻。

    “咱们出来已经很久了,父亲和母亲在京中很是想念咱们。”楚延琛微笑着抚过赵清婉的秀发,他的鼻息间是赵清婉身上的清甜的香气,令人陶醉,而又放松,“父亲和母亲,是急着想要抱孙子了。”

    “啊?”赵清婉没想到上一秒分明在说的是那般严肃的话题,怎的下一秒就跳到了抱孙子这件事儿上了,她的面颊微微发红,干脆地将自己埋进楚延琛的怀里,闷闷地道,“说正经事儿呢。”

    “嗯,正经事儿。”楚延琛唇角带着浅淡的笑,他凑近了些许,柔声道:“那皎皎,是喜欢女娃娃还是男娃娃呢?”

    听着楚延琛这低哑的声音,以及这藏着甜蜜的话题,赵清婉面上燥热得很,她斜睨了楚延琛一眼,却还嘀嘀咕咕地道:“都喜欢。”

    “那你呢?”赵清婉缩在楚延琛的怀中,抬起头来,眸光里似乎是盈着一分笑意,波光潋滟,期许地等着楚延琛的回答。

    “自然是都喜欢。当然,最喜欢的是皎皎。”楚延琛低下头,轻轻地啄了下赵清婉光洁的额头,微凉的唇,让赵清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的眼睫微微颤抖,那眼眸中的笑意仿佛是月色照耀下的清湖,水光粼粼,映衬着漫天的星子,让人不由得沉溺进去。

    “你就可着劲儿地哄我吧。”赵清婉别开眼,轻轻哼了一声,可是晕红的面颊上却是透出了她心头的窃喜,她只觉得浑身都是暖烘烘的,仿佛是被看不见的焰火烘着了,那一抹晕红色自她的面颊处一点点地蔓延至她的脖颈,显露出一抹玫色的风韵,她的肤色是凝白的,这一抹晕红则是给她增添了一丝难掩的诱惑姿态。

    似乎是觉得身子略微燥热,她不由得动了动身子,将被子拉下来一点。明艳的脸蛋在摇曳的烛火中闪现出一抹惑人心神的媚意。

    楚延琛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手中滑腻而软糯的触感,令人心醉,他的呼吸间带着一丝药味,轻柔的气息拂过她的脸侧:“自个儿的媳妇,自然是要好好哄着。”

    赵清婉只觉得面颊便略微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痒痒,雪色的肌肤衬着那透出来的晕红更加明显,她伸手轻轻地推开楚延琛,却又不敢太过使劲儿,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细声细语地道:“别胡闹,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楚延琛将人搂入怀中,一股夹杂着药香味的男子气息笼罩住赵清婉的浑身,微微发凉的温度贴近她的身躯,让她火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身子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意味的潮涌,手脚陡然间就绵软了下来,她无力地倚靠在楚延琛的怀中。

    “嗯,伤着呢,所以你别推”透着凉意的唇含着笑语覆了上来,温度偏低的手滑过赵清婉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单衣渗进来,分明是微凉的温度,可是透过那衣裳传进来的温度,却是令赵清婉觉得异常燥热。

    赵清婉羞涩地扭动了下身子,宛若凝脂的肌肤带着清甜的香气融进楚延琛的怀中,衣裳划过指尖,柔软的身躯仿若是那晨间的露珠,在动人的春风中颤抖,唇齿间的温热与情愫交缠,一股暧/昧的气息在被衾间散漫。

    两人的发丝流漾着缠绕,缭绕着昏黄的烛火,有一缕发被楚庭琛伸手捞起,漆黑的发绕在他玉白有力的长指上,愈发显得长指如玉,墨发漆黑。

    赵清婉感觉鼻息有些不稳,不禁伸手攀住他的肩背,手指在他的衣袖上划出几道褶皱。

    略微急促的心跳声,一点一滴清晰地顺着她的手指,传入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的胸口不禁随之“嘭嘭”快速跳动起来。

    她的耳边有轻微的呼吸掠过,那混杂着药香的气息越发浓郁,紧紧将赵清婉的呼吸攫取,令她呼吸之间,尽然是熟悉的药香味。

    赵清婉有些眩晕地看向头顶的帷帐,迷蒙的视线里是楚延琛宛若月光盈盈的眸子。

    这时候谁也顾不得他身上的伤了。稀碎的嘤咛声在屋子里回荡,月色在云层后遮遮掩掩,仿佛是一位娇羞的姑娘,在雾蒙蒙的云朵里躲躲藏藏,引人遐思。

    第125章 为难

    赵清婉将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药碗放置在楚延琛的桌上,看着楚延琛低头看文书的样子,轻声哼了一句:“呐,喝药。”

    楚延琛抬头看向赵清婉,苍白的面容上绽开一抹笑,伸手拉住赵清婉的手,低声道:“皎皎,我错了。”

    赵清婉闻言,对上楚延琛的眸子,她心头一软,受着伤的还是眼前这人,便抿了抿唇,小声道:“每次都是说错了,就没见你改。”

    “好了,喝药。”赵清婉低垂着眼,将药碗推了过去,想到昨夜里两人的肆意妄为,正是那般放肆的动作,导致楚延琛的肩胛上的伤又崩开了。沾染在床榻上的血花,还有无忧道长以及妙锦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简直是要让赵清婉羞臊得无地自容。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赵清婉的面上又是一阵燥热与晕红。她忍不住又瞪了楚延琛一眼,见着人老老实实地将苦涩的药汁都喝了下去,想了想,还是取了一枚腌制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楚延琛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汁,笑着接过蜜饯,将目光落在赵清婉微微泛红的面颊上,不知道赵清婉的脑中是想到了什么,那一抹含羞带怯的模样,着实是勾人心魂。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楚延琛轻轻地捏了下赵清婉的手指,笑意盈盈地道。

    赵清婉收敛心绪,她瞥了楚延琛一眼,随后悄声道:“惯会甜言蜜语。”

    她见楚延琛手边的文书摊开着,那上边写着齐家老太爷的丧事盛况,以及些许琐碎之事,这应该是李景烜呈来的。

    注意到赵清婉的目光,楚延琛将手边的文书递了过去,任由赵清婉仔细查看,见着赵清婉眉眼间满是认真的神色,眉头微蹙,他拉着人坐下,笑着问道:“怎么了?瞧这眉头皱着,可是有什么疑惑?”

    赵清婉合上文书,她的心头稍显沉重,这江南道的事分明尚未处理清楚,瞅着李景烜呈上来的消息,收拢齐家还需要一段时间,安抚江南道的百姓也需要时间,还有南蛮可是楚延琛却说是要做好准备回京,这让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怀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未同我说?”赵清婉心中沉甸甸的,迟疑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一怔,他知道赵清婉的直觉很敏锐,只是想不到不过是一封李景烜的文书,就让赵清婉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他沉默了些许,却还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将宫中出的事同她说,不是想要瞒着她算计什么,而是怜惜她,不想她过多忧虑。毕竟该出的事已经出了,现下人在江南道,说了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等回去后再与赵清婉细细道来。

    赵清婉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心思沉沉地等着楚延琛的回复。

    楚延琛想了想,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他轻声道:“皎皎,我打算对齐铭晰动手。”

    这是一句实话,却也是一声试探。

    听到楚延琛这一句话,赵清婉面上神情一僵,她看着楚延琛,心中想着杨熙先前递来的消息,那齐铭晰是父皇的人,而如今她的夫婿却是说要对齐铭晰动手,在这一趟的江南道之行中,她隐隐可以感觉到父皇与世家之间的剑拔弩张。

    而这,却不是她所想见到的局面。

    因此,在现今这个局势下,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让双方能够平衡的支点。楚延琛知道她的心思,故而也就随赵清婉去私下行动。

    只是,现在楚延琛这般直白地说出这么一个决定,却是令赵清婉有些措手不及。

    “齐老太爷才死,这个时候,对齐铭晰动手,是不是不大好?”赵清婉眼中藏着掩不住的忧虑,轻声道,“况且,你先前不是说要收拢齐家势力,齐铭晰比齐宇飞更名正言顺。”

    楚延琛没有回话,他的心中涌起一抹无奈:“有时候,越是名正言顺,则越不好拿捏。毕竟他的选择也就多了,这心思也就灵活了。”

    齐铭晰如果只是纯粹地听令于陛下,那也就罢了,可是并非如此。有些事,他把握不准,那么便是一刀切下,便就是最好的办法。

    楚延琛伸手轻轻地拍了下赵清婉的手,温声道:“齐宇飞年轻,思量上有所欠缺,行事上好拿捏。身份又有瑕疵,若是他有了其他的想法,这一层身份便是他的软肋。对你来说,会更好掌控。”

    “我们要的是能够替你办事的齐家,而不是稳固金汤的齐家,所以,除去齐铭晰,让齐宇飞接手,会更恰当。”

    赵清婉苦笑一声,她知道楚延琛是在为她着想,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楚延琛解释,沉吟片刻,她低声道:“那毕竟是父皇的人,你动了手,父皇总是会不高兴的。”

    “闵埕也就算了,毕竟是他先动的手,就算你不杀他,我也是要动手的。”赵清婉的面上一片漠然,眼底闪过一抹戾气。那护犊子的模样令楚延琛面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抹浅笑。

    她看了一眼楚延琛,又接着道:“南蛮那一头,如今是自顾不暇,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歇了心思,正是这般平顺,水师就算是临时换了主将,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南城内,齐老太爷才死,你两次同齐老太爷对上这南城的百姓怕是都恨毒了你,纵然是点明了齐家的罪过,可是愚民素来只信自己无知的判定,齐老太爷在江南道经营了这二十来年的名声,不是你的一纸罪书便能毁去的京中,那些齐老太爷资助的官员们,应是对你多有想法了若是再对齐二爷动手,纵使你的手段再高明,可是你也知道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人总会联想到你,届时你要怎么收场?”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平静,他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沉声道:“收场?人死灯灭,要什么收场?没有证据,任何的猜想都只是猜想。”

    赵清婉望着楚延琛,接着说道:“人心,是最不好揣摩的。想得多了,便可能会想岔了父皇,不喜欢太多想法的臣子,更不喜欢把控不住的臣子。别看父皇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父皇其实是一个心硬的人。”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尤其是杨熙那一头的消息传递得越多,她知晓得越清楚,则越是心惊胆战。

    楚延琛以为赵清婉并不会提醒他,毕竟那是她的父皇,而如今听得赵清婉的提点,他的心中涌起一抹暖流,沉思片刻,便低低地吐出些许想法:“齐铭晰不只是陛下的人。”

    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楚延琛会给出如此答案。她没有怀疑这一句话的真实与否,可是却也想不通齐铭晰还会是谁的人?毕竟,父皇从来不是一个能够容忍背叛的人。

    “齐老太爷就是死在齐二爷的手中,”楚延琛的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接着道,“再过一些时日,弑父的消息,便会传开来。”

    赵清婉心中疑惑重重,她提着一颗心,小声问道:“弑父?他怎么会动手杀了齐老太爷?”

    “因为齐老太爷想要杀了他,”楚延琛低下头,叹息道,“齐铭晰倒是够果决,察觉到齐老太爷的想法后,便就当机立断地动了手,并且还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们身上。时机把握得很好,心够狠,手段也够利索。”

    “他不是父皇的人?那会是谁的人?”赵清婉的眉头轻蹙,似乎并不理解楚延琛最早所说的那一句话的意思,心头细细思索着,突然脑中闪过一抹灵光她陡然抬首,看向楚延琛,眼神冷凝地道:“你是说,谢家?”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听着赵清婉出口的揣测,楚延琛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够让齐铭晰左右动摇的,必定是一个大势力,而能够有这般力量的,不是楚家,便是谢家。”

    “齐家这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分一勺子呢?所以,那一天,我让谢嘉安去了齐家。果不其然,齐铭晰便露了马脚。”

    当时,楚延琛选择去都督府,不仅仅是为了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更是想要看看谢嘉安背后的相爷到底是有什么后手?没想到,齐铭晰倒是先一步跳了出来。

    赵清婉心头的惶然越发浓郁,眸中色泽暗淡,她知道,皇室与世家之间的矛盾早就存在,无论是楚家,还是谢家,都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朝政间的斗争太过残酷,一想到将来某一天,或许他们会同父皇之间可能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的心头不由地感到一丝冰冷和颤抖。

    楚延琛的眼底藏着一抹寒意,漠然开口道:“陛下若是知晓了,只会比我更早动手,因此,不用担心。”

    赵清婉垂下眼眸,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划着那一叠文书,轻声道:“那谢家”

    谢家,毕竟是她的外家,这便是将谢家彻底地推到宁惠帝的对立面。

    楚延琛低下头,轻轻地拍了下赵清婉的手,温和地说道:“谢家毕竟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外家,为着东宫着想,陛下的动作也不会太过你放心。”

    话是这般说,可是又如何能够真的放心呢?

    第126章 变局

    “外祖,待我和秉德都很好。”赵清婉眼中的神色黯淡,声音略显低沉,轻轻地回握住楚延琛的手,如果到时候宁惠帝要对谢家动手,首当其冲,最为艰难的便是皇后娘娘。

    楚延琛默然无语,他安静地看着赵清婉,知道在赵清婉的心中,谢家的地位不同一般,夹在宁惠帝同世家之间,赵清婉确实是不大容易。而自己能够娶到宁惠帝的这一位掌上明珠,不能不说是一场缘分。

    “不必多想,陛下自有他的决定。”楚延琛笑着回应道,“纵然我不提,这事儿陛下早晚都会知道。”

    这话题似乎是结束了,但是赵清婉的面上依旧是忧心忡忡的。谢家是储君的母族,确实东宫储君需要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母族,但是对于帝王来说,这么一个心思颇多的外戚,是一个心腹大患。

    看着赵清婉这眉宇间的愁绪,楚延琛心中一软,只是却还是未曾想要改变先前定下的计划。他不仅仅是赵清婉的夫婿,更是楚家人,有些事,他必须做。

    “不知道,父亲如今在京中,所面对的局面又是如何的?只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能顺利。”

    楚延琛的目光透过赵清婉,远远地落在窗外,窗外的阳光落在花草林木间,细细碎碎的光像是裂开的金子撒了一地,晃得人眼花缭乱,他的思绪在这一片金色中飘散。

    银装素裹的京城里,一片冷肃,最为寒冷的不是这落了雪的气候,而是深不可测的人心。宫中的清冷从那巍峨的宫墙中散发出来,隐隐约约地漏进千家万户。

    谢府这一段时日以来,比之过往,更加得冷硬和严谨。谢相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朝了,告病在家,不少官员闻之上门探望,不过这时的谢府已然是闭门谢客。朝中上下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也并未太过惊诧,毕竟入冬以来,病的人不少。

    况且,谢相爷本就是谨慎之人,闭门静养也是正常的。

    谢相爷的身子骨极为康健,说是告病在家,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宫中出的事,其他人不清楚,但是谢相爷却是最清楚的,这个时候,他十分明白陛下的燥怒,为了避避天子之怒,谢相爷便也就干脆地托病在府中静养。正好也理一理江南道那一头的消息,有些事需要重新进行布局了。

    谢相爷站在庭院中,背负着手,静静地看着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雪花的林木,面色略微阴沉,心思浮荡。

    江南道一带的局面基本稳定了下来,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早,而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却是一着不慎,平白将即将到手的‘果实’拱手送人了。

    齐老太爷死了,齐铭晰也暴露了出来,南蛮的线都毁了,搭线接头的人也都成了一堆白骨,江南道的‘天灾’,也都开始平息。当初挑拨起来的民乱之势,悄然平息,而重新洗牌后的局面,完全脱出了他的掌控,如今想要转移陛下的注意力,却是不容易了。

    “还是棋差一着了。”谢相爷沉着脸,目光远远地落在薄雪下的林木岔子上,眼中闪过一抹寒意,“这局面呐,已经是定下了。”

    一道身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正是谢相爷身边的谋士卢和鸣。

    卢和鸣抬眸看向谢相爷,他沉思片刻,上前一步,轻声道:“相爷,何不如同公子说清楚”

    谢相爷眉头微微一皱,他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眼底的冷肃之意,忽又柔和了许多,轻声说道:“不用,这些布局,不必同文卿说。文卿,便就由着他的想法去做。”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他要走的路和我不一样,事情若是到了最后不可为之地步,好歹能留下他。”

    卢和鸣听着谢相爷这话,心头一惊,他定定地看着谢相爷,忽而发现同过往相比,谢相爷似乎是苍老了许多,那挺直的脊背略微佝偻,瘦削的面容以及鬓角的花白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出一派日薄西山的沧桑。

    这段日子,谢相爷着实是劳心劳力,可惜,如今这个局面却并未达到相爷心中所期望的。

    卢和鸣在心头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谢嘉安将名单交易给了楚延琛,那楚延琛倒也不至于那般轻易地循着这一条微末的线索撬开了谢家在江南道布下的局。

    “等到江南道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公子也该回来了。这些事儿,总也是脱不开的。”卢和鸣小声提醒着。

    虽然知道相爷不打算将谢嘉安搅和进来,便是想要给谢嘉安留一条退路,但是谢嘉安毕竟也是谢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如何可以脱开身?

    卢和鸣这话说得隐晦,但是落在谢相爷的耳边,却是极为清晰的提点。

    谢相爷垂下眼,似乎是在斟酌什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到时再考虑看看吧。”

    卢和鸣看着谢相爷这般沉默的姿态,心中幽幽一叹,也不知道谢相爷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只是作为谋士,他总不能越过主家自作主张。这也是相爷最为忌讳的事。

    好一会儿,两人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庭院中,看着那一片银白中的点点绿意,卢和鸣忽然开了口,话语里带着丝丝试探:“相爷,宫中听闻太子殿下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杏林院的院正已有月余未曾出宫了?”

    听着卢和鸣的话,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他的眉头微微拧起,似是在思量什么,但是却还是未曾回答卢和鸣的话,这般静默无语的态度,让卢和鸣明白谢相爷对于这事儿应也是愁绪满腹的。

    望着谢相爷孤寂的身影,卢和鸣的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心想着如今这情况确实是进退两难,而一切的关键点就在东宫太子的身上。

    “时也运也。”谢相爷看了一眼卢和鸣,对于这一位谋士的心思揣测摸得明明白白,他的眼中透出些许冷色,漠然地道,“到了如此地步,便就只有一条路了。只要太子殿下能够熬过这一关”

    这最后的一句话,谢相爷的声音很轻,仿佛也有些许的不确定。

    “相爷,若是东宫意外”卢和鸣张了张口,这话堪堪出口,便见得谢相爷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他抿了抿唇,小声地接着道,“裕亲王世子如今是身强体壮,如若宫中有何意外,只怕是为他人做嫁衣。”

    听着卢和鸣的话,谢相爷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北境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吗?”

    “已经都做好准备了。”

    “嗯,加快速度,人就在北境了,一条人命,不难,”谢相爷闭了闭眼,他想了想,复又说道,“江南道那一边,不用管了,将人收回来。”

    卢和鸣微微皱眉,略显不甘地道:“若是都撤回来,那不就是拱手让给了楚家?”

    谢相爷摇了摇头,幽幽地道:“无妨,公主还在那里呢。这些东西,楚家总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都吞下,陛下的东西,都还是陛下的。”

    在卢和鸣开口回话之前,谢相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自嘲一笑:“若是太子的身子骨能同公主殿下一般,一切便就完美了。”

    “当然,若是太子身子安康,只怕陛下也容不得我们谢家这般逾矩了。”

    宁惠帝与谢家之间的矛盾,卢和鸣很是清楚,也确实是如谢相爷所说的这般。他沉默地站在侧后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谢相爷面上的忧色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恢复成了一片漠然。

    “做好两手准备吧。”谢相爷的眼中蕴含着冷漠与决绝,“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公主殿下,其实都可以。但是,陛下太康健了,而楚家当初是我想得岔了,若是让文卿娶了公主,倒也不错。如今罢了”

    “在公主殿下回京之前,处理一下楚家。”

    卢和鸣心神领会地躬身道:“是,相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楚府中,楚大老爷拢了拢身上厚实的黑色披风,坐在椅子上,捧起桌上的药碗,浓郁而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眉眼间的倦怠,令他看起来很是精神不济。苦涩的药汁让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饮了半碗,他便放了下来,随即低低地咳嗽起来。

    “大哥,你这风寒,怎的拖了这么久?”楚二老爷看着一旁坐着的楚大老爷,心中的担忧愈加浓郁。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满面忧心的弟弟,笑着摇摇头道:“年纪大了嘛。”

    “哪里是年纪大了?是大哥你太劳心劳力了。”楚二老爷看着兄长苍白而疲倦的面容,无奈地回了一句。

    楚大老爷将剩下的半碗药汁饮尽,他的目光看着窗子外的星星点点的落雪,低声道:“怀瑾应当是快要回来了。”

    楚二老爷想了想,那脸上的愁容越发明显,他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怀瑾如今是什么情况?今年入冬早,这天气冷得厉害,江南道那儿就更是湿冷难耐,怀瑾的身子也不知道能否熬得住?”

    “怀瑾传了消息来,估摸着开春就能回京了。”楚大老爷眼神沉沉,轻声地回了一句。

    楚二老爷听到这里,心头一喜,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轻快地道:“子瑜念叨了许久,知晓怀瑾要回来,他定是要亲自前去接人的。”

    楚大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望向自己的二弟,叹息道:“存志,接下来这段日子,让子瑜来我这儿待一阵子。”

    “大哥?”

    第127章 杀伐果断

    听到楚大老爷这话,二老爷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惊诧和惶然。对于楚延熙,大老爷同他商量过,等到楚延熙行冠礼之后,再跟到大老爷的身边进行教导。

    二老爷的双眸紧紧盯着兄长,面上一片紧张,小声地道:“大哥,现在就让子瑜跟在你身边吗?”

    楚大老爷轻轻地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疲惫之色愈加浓郁,他伸手揉了揉额角,缓了缓脑中散发出来的困倦,闷闷地道:“存志,京中的局势紧张,想来你也有感觉。”

    “嗯,听闻宫中出了事了。”楚二老爷点了下头,宫中的事,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再是严密的消息,总是会透出些许风声的。

    楚二老爷就是再不问世事,终究也是会知晓一二。而这知晓的一二,便就令他心头直颤。

    “三皇子和四皇子遭人暗算,虽然是保住了一条命,可是这身子骨算是损了。而太子殿下,病情反复,缠绵病榻数月,情况不容乐观。”楚大老爷缓缓地解释着。

    这些话,大老爷说的很平静,可是听在楚二老爷的耳中,却是令他心惊胆战。他面上的惶然被惊恐不安晕染,眼中的骇然之色随着大老爷的话语,则越加浓郁,若不是世家的礼仪束缚,怕是要惊声喊出口了。

    “这事儿怎么可能?竟然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楚二老爷咽了口水,颤声问道。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面上一片平静,摆了摆手,道:“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宫中发生的意外,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现下,陛下的眼中,心底,怕是存有不少怀疑。”

    “大哥,你是说陛下在怀疑,是我们楚家动的手?”楚二老爷惊疑不定地开口问道。

    “是,或许说如今陛下不仅仅是怀疑我们楚家,京都里排的上号的世家,都在陛下的怀疑名单上,甚至,”楚大老爷转过头,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弟弟,逐字逐句地道,“裕亲王。”

    楚二老爷并未再开口说话,他愣愣地看着楚大老爷,从兄长冷肃的眼中,他感受到一股寒意。这一股寒意让他觉得不安和骇然。

    “宫中的意外,将陛下逼急了。现下唯一祈祷的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熬过去,若不然,只怕咱们楚家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了。”

    听着楚大老爷的字字句句的解释,楚二老爷想了想,喏喏地道:“但是,陛下春秋鼎盛,也不是”

    虽然楚二老爷的话语并未说完,但是楚大老爷却是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如果一切无恙,确实如楚二老爷所说的那般,宁惠帝春秋鼎盛,多生两个继承人,便也还是来得及的。然而,有些过往秘事,楚二老爷并不懂,因此才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当年,陛下亲征南境之际,受了暗算,”楚大老爷的话语越发轻微,在安静的屋子里,轻飘地几不可闻,“你没见,宫中子嗣,自那之后,再无所出。”

    楚二老爷眼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他直愣愣地看着楚大老爷,只觉得口中发涩,一时间竟然是出不了声。

    半晌,他的耳边又响起楚大老爷的声音。

    “若是太子殿下平安度过这一劫,咱们家或许是荣耀无比,但若是”楚大老爷看向眼中尚还带着震惊的二老爷,冷酷地道,“太子熬不住,那么咱们楚家怕是要有大难了。”

    “怀瑾一人,太难了。让子瑜尽早跟上,往后也能帮衬着点。”

    说了这么多话,楚大老爷似乎是耗尽了精力,他靠着椅子,闭了闭眼,眉头稍稍拧着。

    楚二老爷沉默许久,他低着头,好像是在消化楚大老爷刚刚给出的这般令人胆颤的消息,好一会儿,他缓缓地道:“大哥,你是说,如果太子熬不过去,那么陛下或许是会让公主殿下”

    他琢磨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不妥,便就换了句话,道:“纵然太子殿下不幸,那么尚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就算是损了身子,也可过继”

    楚大老爷睁开眼,他低低地咳嗽一声,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带着些许令人不安的气息。

    “陛下不会要一个疯疯癫癫的继承人,而四皇子愚笨无能,更不会是陛下的选择,”楚大老爷叹息一声,悄声道,“所以,我给怀瑾送去了讯息,让他同公主殿下及早绵延子嗣。”

    “陛下春秋鼎盛,若是延下子嗣,大可由陛下亲自教导,届时,怀瑾以及楚家低调收敛些,应是可以避过一劫”

    楚二老爷听着兄长的安排,他紧紧地握住双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存志,怀瑾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总要有人帮衬着点。子瑜与怀瑾是亲兄弟,便是最适合的人选。”

    “是,大哥,我知道。你且放心,我明日便让子瑜跟过来。”

    “嗯。”楚老大爷看着屋子外的阳光白雪,思绪却是飘到了远在江南道那一头的楚延琛的身上。

    却也不知道楚延琛何时回来?

    而此时在江南道的楚延琛正沉默地喝着药,看着面前垂眸坐着的男子,心头略微有些诧异。

    杨熙抬眸看向楚延琛,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但很快便就消散,那一缕好奇回归淡漠,安静地继续坐着。

    见着这人始终不曾说话,楚延琛放下手中药碗,开口道:“我倒是想不到你会来见我。”

    杨熙想了想,他脸上的神情始终不曾变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杨熙的皮肤白皙,那眼眸下的青黑色,让他看起来略显疲惫,而淡漠的神情,又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世家嘛,总是有那么一些手段,”楚延琛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何况,公主殿下入江南道,陛下又怎么会放心呢?”

    杨熙皱了下眉头,他看了一眼楚延琛,低声道:“陛下对世家的忌惮,果然是有必要的。”

    听着杨熙这一句话,楚延琛轻笑一声,摇头道:“不过是自保罢了。”

    杨熙默然,对于楚延琛的解释,既不认同,但也不反驳,他只是肃着一张脸,定定地看着楚延琛。

    “你说的,要让公主殿下站出来,你想要做什么?”杨熙的话语略微生硬,他的眼中始终带着一抹警惕。

    楚延琛沉默少许后,轻声道:“江南道的事,需要一场战争,一场对外的战争来收尾。我想陛下也是如此希望的,毕竟有些事,总也是有痕迹在,而战火,则是毁灭一切的最自然的方法。”

    杨熙明白楚延琛话里的意思,他的眼中掠过一抹浅淡的杀意,只是听着屋子外似乎有什么声音,他便又将心中涌现的杀意压了下去。

    “你知道得挺多的。”杨熙盯着楚延琛,一字一句地道,“知道太多的人,死得要比较快。”

    楚延琛低笑一声,他摇摇头,道:“真要一个人死,糊里糊涂的,不也是一样?”

    “希州城里,想来你的人都还在。而我们现在需要一场必胜的战争,一场在公主殿下的带领下,打下的胜仗,而后国泰民安。”

    杨熙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语,他挑了挑眉头,沉声道:“所以?”

    “我想,挑起一场战争,你会有办法的。”

    杨熙静默半晌,随后对着楚延琛点点头,他站起身来,简单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三日后停雪,宜出行。”

    杨熙看了一眼一脸浅淡笑意的楚延琛,沉声交代道:“此事,莫要让公主知道。”

    楚延琛颔首,随后看着杨熙身形一动,眨眼间就消失在窗外。

    今日同杨熙的会见,并未让赵清婉知道。而杨熙刚刚的叮嘱,是在嘱咐不要让赵清婉知道这一场充斥着阴谋诡计的战火,是人为的挑拨。而这些事,他本就没打算告知赵清婉,有些事,他愿意同赵清婉一一剖析,但是却还是不希望赵清婉直面如此肮脏而冷酷的阴谋。

    “怀瑾,呈德回来了。”赵清婉推开门,一脸笑容地喊了一句。

    入屋的那一刻,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是眼眸扫过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不到任何异样,她疑惑地审视着屋子,楚延琛注意到赵清婉的反常,心中一紧,想不到赵清婉居然会如此敏锐。

    不过未等赵清婉认真审视,便见着常旭一脸笑容地大步跨入房门,注意到楚延琛缺乏血色的面容,张口就调侃道:“牡丹花下死,嘿,怀瑾,我倒是想不到,你居然会是如此把持不住的人。”

    常旭回来的时候,便无意间听得无忧道长与莫寞的对话,知晓楚延琛这伤势复发的原因,心中那是又意外又好笑,现下见了人,忍不住就出口嘲笑。只是,他浑然忘记了自家武艺高强的师姐也是当事人之一,而且此时正同他一起进了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响起。

    痛楚随着巴掌声一同到来,常旭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肩膀是又疼又麻,他捂着肩膀,急忙跳开,朝着楚延琛那儿挪去,敢怒不敢言地撇了一眼赵清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造成楚延琛伤势复发的人就在身边。

    他默默地坐下来,闷声揉了揉肩膀。

    楚延琛看向赵清婉,刚刚那一声脆响,着实是听着响亮,不必亲身体验,都能知道那应当是力道十足的一掌,他看向赵清婉,眼中含着笑意。

    赵清婉注意到楚延琛的眼神,羞涩地握了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哦,我之前让妙锦去熬鸡汤了,我去看看她熬好了没有?”

    言罢,她略微仓皇地离开房间。

    看着赵清婉离开的背影,常旭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小声道:“一物降一物呐。”

    楚延琛瞥了一眼常旭,开口道:“想来你是想要和你师姐切磋一番了。”

    “别别别”常旭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楚延琛,低声嘟囔着,“你这人,怎的就动不动地把公主殿下搬出来呢?一点都不厚道。”

    楚延琛给常旭倒了一杯茶,笑着道:“那是我媳妇。”

    “是是是,是你媳妇,你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媳妇,行了吧。”常旭接过茶杯,轻哼一声。

    两人间的气氛倒是缓和,不过很快常旭就收敛了这一副调笑的模样,低声道:“说来,这一次我在希州城,你可知我发现了什么?”

    “疫病。”楚延琛小声吐出这么一个词。

    常旭神情一怔,似乎想不到楚延琛会猜得如此精准,不,或许不是猜测,而是早就知晓了。

    “这事儿,你早就知道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的双眸对上常旭的视线,轻声解释道:“江南道的水患引发了疫病,这事,陛下早就知道了,暗地就派出了一支医者,到了江南道以后,这疫病最初是控制住了的。只是,后来又扩散了开来,但是疫病最早发生的希州城却一片安宁,陛下派遣来的医者也一直都在,而且疫病是朝着南蛮之地蔓延,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操纵这一切。”楚延琛面上覆上一片漠然,接着道,“而能够做到的人,怕是只有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了。”

    常旭想着先前见到尸横遍野的惨状,他恼火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楚延琛见着常旭的动作,张了张口,幽幽地道:“这茶,你不觉得烫吗?”

    毕竟,这茶也才泡好,水温略高。

    常旭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那略带关心的视线,他侧开脸,张口哈气,伸手扇动,些许凉风随着手的动作而送了过来,他含糊地道:“这茶怎么这么烫?”

    “才烧好的水,泡开的茶,当然烫了。不过,用来捂捂手,倒是挺适合的。今儿还是有点冷的。”楚延琛认真地解释着,捧着茶杯暖手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惬意。

    好一会儿,常旭才平复了口中略微火辣的感觉,随后神情黯然地道:“陛下这心思,未免太过狠辣了点。”

    楚延琛扫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常旭,想着,好在那杨熙早一步走了,若不然要是听着常旭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怕是要与常旭好生切磋了。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楚延琛想了一下,便就又提点了一句,“在我面前,往后尽量也别说。隔墙有耳。”

    常旭听着楚延琛的话,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道:“我知道。”

    “对了,如今疫病是都掌控好了,药也折腾了出来,不过人死得太多了。希州城,你若是去了,便就知道了,何为尸横遍野?”他的声音低沉而又透出一抹莫名的愠怒,但是想到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是那一位手握大权的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抹无奈和无能的自我苛责便就蔓延上心尖。

    楚延琛看得出来常旭此时的心态,他轻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想来常老大人,也同你说过。”

    “我就是看不惯我家老头子这一点,”常旭自嘲一笑,却也不曾反驳好友的话,收敛了心神,接着道:“对了,我还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任家是陛下的人。”

    楚延琛闻言,他点点头,低低地道:“嗯,陛下是想要重新洗牌了。谢家的处境应当是不大好过了。”

    常旭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任家是陛下的人,同谢家有什么关系。

    楚延琛接下来的话语,将他的疑惑解开:“世家有很多,但是,能够有资格位列前茅的却是寥寥无几。陛下既然看中了任家,要启用任家,那么推一个世家上去,就必定要撕掉老牌世家的一块利益,才能腾出一点空间。”

    “那又怎么一定是谢家腾位置?”

    “因为谢家的动作太大了。”

    常旭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想着楚延琛口中说道的‘谢家的动作’,然而却还是不大明白,他手中的消息不够充足,很多细碎的事情无法串起来,也就无法剖析某些人的动向。

    “谢家同南蛮有接触,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交易了什么,还有,齐家也在谢家的算计之中”楚延琛说得很直白,“甚至,就连水师里都有谢家的影子。”

    “他们逾矩了。”

    常旭听着这话,他的双眸定定地看向楚延琛,从楚延琛口中说出来的这桩桩件件着实令人惊骇,然而常旭却是异常冷静地盯着楚延琛,随后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些事儿,或许是真的,但是你的证据呢?空口无凭,陛下又怎么会因此而针对谢家?”

    “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只要让陛下知道便够了。”楚延琛目光沉沉,轻声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常旭抿着唇,低低地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京中出事了,我们得尽快收尾。然后启程回京。要想漂亮地收尾,我们需要一场完美的胜仗。”

    常旭惊诧地看向楚延琛,径直开口道:“你要挑起南蛮与宁朝之间的战争?可是,如今的南蛮,会轻易开启战端吗?”

    “这便是要看看某些人的手段了。”楚延琛握着茶杯,温热的杯壁带来一丝暖和,只是他出口的话语却是冰冷无比,“战端开启后,你同公主殿下一起行动,保护好她。”

    常旭惊诧地看向楚延琛,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不同公主殿下一起?”

    楚延琛摇了摇头,他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我有另外的行动。”

    “那你的安全……”常旭迟疑地看着楚延琛,似乎对于楚延琛的决定有些不满。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低声道:“你们那儿是战场拼杀,我这一头不会凶险。况且,我身边也是有人的,你莫不是小看了重九他们?”

    常旭看着楚延琛好一会儿,知道楚延琛拿定了主意,便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轻声叮嘱了一句:“你也别掉以轻心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些人可不是乖顺的兔子。”

    “对了,跟着来的其他人,你有什么安排吗?”常旭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楚延琛知道常旭这话应该不是他自己想问的,这是常老大人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自己对于其他世家的态度,在江南道的分盘中,楚家到底想要吞下多少东西?

    常老大人是陛下的发小,大多数时候,他的态度代表的便是陛下的态度。

    看来京中的意外,让陛下的想法多了些,对他们世家的态度也更加苛刻了。

    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唯一庆幸的应该是太子殿下如今尚还活着,陛下的理智也因此还未崩塌。楚延琛心中疑惑,着实不明白到底是谁动了手,这般得吃力不讨好?

    对于楚延琛来说,他毕竟还是年轻,很多事,他考虑得还是有所欠缺,这一盘棋局里的细枝末节,他终究是未能全盘摸清。哪里有什么算无遗策?他急着将江南道的一切处理清楚,然后回京去,便是因为怕鞭长莫及。

    风波起,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将会波及到哪里?

    见楚延琛陷入沉思,常旭心中一沉,他闷声道:“怀瑾,有些事我也不多问,我也知道,你走的每一步,定然是都有分寸的。只是如今京中有所变动,你更应该要及早做好准备。”

    “陛下,怕是想动手了。”常旭轻轻地提了一句。

    楚延琛的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看向常旭,笑了笑,随后说道:“杜家本就是走的纯臣路线,他们拿到了贪腐案的结果,便就可以交代了。其他的事,他们会做壁上观,尤其是如今陛下心思莫测的时候,杜家更不会搅和进去。”

    “所以不用管杜家。”

    楚延琛想了一下,又接着道:“至于秦家,他同你们一般,是陛下的人,这次我这一头的行动,我会带上他。”

    他并未具体说明带上秦曦是要做什么,但不外乎是为了给陛下看看。常旭认真地听着,他没有问虞家,虞家同楚家的关系,他多少是知道的。

    “那任家呢?”

    楚延琛摇摇头,轻声道:“任家轮不到我们使唤,他们是陛下新选出的刀,那总是要好好表现一番,你没见任劲容并未同你一起回来吗?”

    常旭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在希州城的时候,任劲容便是神出鬼没的,不过他们本就不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他要管不到对方去干了什么,就算是出了意外,苦恼的也不是他,而是希州城的州府令。

    “你且好好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同公主殿下一起行动,注意保护好公主殿下。”楚延琛沉声嘱咐道。

    常旭听着楚延琛的再三交代,不由地笑了起来,回道:“你放心,你媳妇的功夫那比我强多了,嘿,我保护她,只怕到时候,会是她保护我呢。”

    楚延琛闻言,心中思忖,不由地哑然一笑,还真的是有这种可能,只是沉吟片刻后,复又温声道:“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些。公主殿下的安全最为重要。”

    常旭微微一怔,他看着楚延琛郑重的神情,一再地叮嘱,心中不由地沉了下来,他忽而想起先前父亲来信,同他所说的宫中意外,他皱了皱眉头,父亲在信中说得含糊,他也只是知道出了大变故,陛下应是要动手,但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如今见楚延琛这般慎重的嘱托,想来楚延琛应是知道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怀瑾,京中的事”

    “事关大统。”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常旭,随后小声道,“所以,如今的陛下,心中怒火膨胀。而公主殿下,是绝对不能再有所闪失。”

    “若不然,”楚延琛的眼中透出一抹冷冽,漠然道,“陪葬的人不止你我。”

    常旭微怔,而后便郑重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楚延琛轻叹一声,他看向常旭,淡淡地道:“呈德,这一次回京以后,你同我,保持点距离。”

    常旭心头一惊,纵然是在京中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楚延琛也未曾这般提醒过他,可是如今看着楚延琛沉凝的神色,常旭抿了抿唇,稍稍点了点头。

    看着常旭若有所思地离开,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靠着椅子,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这时候茶杯里的茶已然是凉了。

    “怎么了?呈德是惹你生气了吗?”赵清婉走了进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楚延琛,又想着刚刚在外边碰到常旭的时候,那人难看的脸色,她轻声问了一句。

    楚延琛睁开眼,看到走近的赵清婉,他伸手拉了一把,将赵清婉拉至身边,揽着人入怀,摇了摇头。

    赵清婉靠在楚延琛的怀里,小心地避开楚延琛肩上的伤,她伸手摸了摸楚延琛的额头,额上的温度微凉,不若前几日的热度,这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没有,只是交代了他一些事。回头的行动,呈德便就跟在你身边,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可以问问他。他是常老大人悉心教导的,别看那一副粗手粗脚的模样,对某些事是细腻着呢。”楚延琛笑着应道。

    常旭平日看着是桀骜不驯的模样,行事间也是率性而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霸道,但是若是有心人特别注意一下,便会发现,常旭的率性而为都是有度的,从未逾越规矩。

    “你不同我一起行动吗?”赵清婉轻蹙眉头,抬眸盯着楚延琛,视线落在楚延琛发白的唇上,她心头沉甸甸的。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自入江南道以来,她与楚延琛几乎就未曾分开过,如今骤然听闻要她单独行动,她倒不是对自己的行动会有所不放心,而是担心楚延琛的安全。

    一想到之前那一次的刺杀,她便觉得手脚发凉。

    楚延琛含笑看着她,伸手握住赵清婉的手,安抚道:“我这儿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不要担心,我身边的护卫都在。”

    瞅着赵清婉那一脸的不相信,楚延琛笑意盈盈地伸手指天,郑重地道:“我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

    “哼,不准诳我。”

    “好。”

    三日,一闪而逝。落了数日的细雪,果然如楚延琛所言的那般,雪停了,宜出行。

    一封急报从南境边际飞驰而来,随后一列戎装整齐的队伍连夜离开了南城,有序而紧张地朝着易州城行去。

    一路疾行,车马沉默。

    赵清婉骑着马,一袭甲衣,身后的队伍,冷峻而带着肃冷的杀意,安静地候在山林里。

    “公主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赵清婉转过头,同身边的常旭相对一眼,而后沉沉地点点头,朗声道:“那就出发。”

    数日前,南境之地传来急报,南蛮之地的人造反了,趁着江南道的守备们心神松弛之际,便就抢攻而下。

    当时,恰好本已安抚住的流民忽而起了民乱,里外夹击,旻州城陷落,南蛮队伍一路直下,直奔易州城。易州城作为江南道的关卡之要害处,急速告急,遣人来援,那一封急报,便是因此而来。

    而赵清婉在楚延琛的示意之下,调动了边境的卫军,连夜带兵驰援。

    骑在马上,赵清婉看着手中的地图,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指着地图上的某一角落,开口问道:“这儿可有路,能够直通易州城?”

    在她身边的常旭听到赵清婉的发问,他驱马凑近,看了一眼地图,沉声道:“这儿是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易州城,只是路途崎岖狭小,不利于车马通行,且如今这天寒地冻的,那山崖小路,着实危险。”

    常旭似乎是怕赵清婉对此的认识不够深刻,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地图,着重道:“这一条小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连绵沿海,如今这落了雪,结了冰,小道更是滑腻,人尚且难以行进,更何况咱们还骑着马。”

    赵清婉沉默了片刻,将视线从地图的角落处挪开,她皱了下眉头,若是陆路不能过,那便只能走水路。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之所以会如此着急,一方面是为了控制局势,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楚延琛那一头的行动。

    南蛮的队伍攻势很迅猛,加上民乱,若不是易州城本就蓄养水师,这时候,只怕早就失守了。

    时间上已经是拖不得了。赵清婉拧着眉头盯着地图,最后将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处上,她纤细白嫩的手指点在上头,冷声道:“咱们走水路。”

    “是。”

    队伍踏踏地调转了方向。

    常旭看了一眼躲在队伍后头的一名将士,那人带着面具,露出来的下颚看起来异常白皙,他沉默地驱马靠近,一脸平静地开口道:“这位怎么称呼?”

    杨熙的双眼瞥了一眼常旭,而后冷声道:“杨。”

    常旭自然感觉得出来身旁这一位杨将士的不同一般,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那一种杀伐果断的气息,纵然是带着面具都遮掩不住。

    常旭唇边荡开一抹冷淡的笑,他的眼中透着深思,随后轻声道了一句:“杨将军,老家在哪里?”

    这一位杨将军来得悄无声息,他的存在感很低,若不是常旭是个眼尖而敏锐的人,都未曾发现这一支队伍里多了这么一位骁勇之人,而其他人对于杨熙的出现,似乎是并未丝毫的反常。

    常旭心中自然是有些许的揣测,这才前来试探了一番。

    杨熙看了一眼常旭,对于常旭的试探不以为意,他低着嗓子,道:“京都。”

    短短两个字,便就让常旭咽下了口中剩余的话语,不需要再试探下去了,这人,常旭知道是谁了?他的视线放在前方纵马前行的赵清婉的身上,他知道福慧公主是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却不曾想到宁惠帝对于赵清婉竟是如此重视,连身边最为信任隐秘的心腹都派至赵清婉的身边。

    常旭想到先前楚延琛的叮嘱,公主殿下的安全最为重要,他提了提缰绳,靠近赵清婉。

    杨熙看着常旭的举动,一脸漠然地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护驾在赵清婉的身后,身后的队伍警惕而又安静,除了沉闷的马蹄声,便再无声息。

    数千骑纵列而行,气势分明是惊人的,可是落地的马蹄却包着细棉,踏踏的脚步毫无一丝的声响,绕过山谷,便直奔到了近海口,斥候一骑当先,在沉寂中探听形势。

    赵清婉立在马上,看着近海口的大船,她的眉眼深沉,挥了挥手,前行的队伍便就停了下来。

    常旭看着前方海湾处出现的结实的大船,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这儿怎么会有如此恰好地出现这么多艘大船?

    杨熙看了一眼常旭,低低的声音悄然回响在常旭的耳边:“这是一场完美的胜仗。”

    常旭沉默少许,心中叹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楚延琛先前所说的,他们需要一场收尾的战争。他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杨熙,在对方平静的双眼中,知道这一场战争是注定要发生的。而他们,将是必胜的一方。

    他看着前方漆黑的天幕,轻声道:“杨将军,走水路,绕到易州城,最快也要大半天,易州城等得到吗?若是易州城失守,江南道可就无险可依了。”

    杨熙眼中神情不变,他清冷地扫过常旭,看着赵清婉驱马上船,他低声道:“力挽狂澜,才会让人感恩戴德。”

    随后,他一勒缰绳,驭马跟上。

    常旭抿了抿唇,这一切,果然都是算计好的。他提了下缰绳,哒哒地跟了上去。一艘艘的大船在夜幕下无声前行,仿佛是一艘艘的庞然巨怪,等待着时机,便要吞噬一切。

    船行至易州城附近的时候,已然是夜半时分,易州城的附近可以看到尚未熄灭的火光,应是白日里的战火残留,空气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夹杂着海味儿,混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夜枭的声音从某个角落里传来,停在了岩壁下的大船上,一匹匹的马儿仿若是成了精般,悄然上了岸,黝黑壮硕的马匹乖巧地停在岩壁下,这一处的海湾除了那岩壁,并未有任何的路。

    赵清婉比划了一道手势,骑在马上的将士利索地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队伍,不是一般的队伍可以比拟的。

    他们腰间缠绕着黑绳,那尖锐而扎实的黑色钩子牢牢地钉在壁上,一行人仿佛是攀爬在岩壁上的猴子,身子灵巧,动作迅猛,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看不到人影了。

    等到岩壁另一头传来诡异而又有节奏的夜枭声时,赵清婉同常旭以及杨熙稍一点头,便就身手灵活地一拽绳索,朝上跃去,她的身子很轻盈,仿佛是没有重量的落叶,随风飘动,眨眼之间也就上了岩壁。

    常旭和杨熙相对一眼,随即迅速跟上。

    夜幕漆黑,偶尔漏出来的星子落下暗淡的光,赵清婉与常旭站在岩壁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座浸漫在血气与火光中的易州城。

    那一座仿若大门般的易州城,苦苦地抵御着骤然出现的攻击,远远看去,可以看到易州城的城墙上已经熏黑了一大半,想来白日里已经经过了一场鏖战了。城门外不远处可以看到一顶顶的营帐,以及在火光中隐隐绰绰的精壮的南蛮兵卒。

    赵清婉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伸开手,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风,以及随风而来的潮湿的气息,她闭了闭眼,缓缓道:“快要下雨了。”

    “雨落那一刻,下崖,直攻敌方,不需要俘虏,所有敌人,杀无赦。”

    赵清婉的声音冷冽而又果决,带着丝丝缕缕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第128章 证据

    或许是一夜鏖战,消耗了大多数人的体力,这个时候南蛮的营地内一片安静。

    赵清婉的命令下达之后,便就看到融入黑夜中的战士们身手矫健地自崖上悄然攀下。

    夜半时分,正是敌人酣睡的时候,南蛮对于易州城的攻势很猛烈,来势汹汹,因为他们知道要想攻破易州城,便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若不然等到对方缓过一口气,援兵到来,便就一切化为乌有了。

    南蛮的想法没有错,只是他们没想到在江南道上竟然暗藏着一支强有力的武装力量,而且能够在短时间内调动了大型的水师船只,跋山涉水而来。

    援兵来得悄无声息。

    南蛮的营帐内,一名值守的士兵打了个呵欠,突然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睁大双眼,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

    他想了想,又往外走了两步。只是两步,忽然便觉得喉咙上一阵冰凉,冰凉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手上一阵温热的滑腻感。

    那名士兵在微弱的火光中,看到自己的手上一片红艳艳的,而后是尖锐的痛楚自喉咙处传来,伴随而来的是冰冷的窒息感。

    他嗬嗬地想要高喊出声,可是出口只是一阵气音,在这逐渐加重的窒息中,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回笼为一片黑暗。

    沉沉的落地声,似乎是拉响了进攻的号角。

    看不清的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掀起黑夜中的杀戮。

    夜色幽幽,若隐若现的月光从云层进缓缓撒下,带着森冷的死意,可以看到营帐内不断有人倒下,血腥味在夜风中逐渐浓郁……

    干净利落的手法,果决狠辣的行动……杨熙脸上的黑色面具溅上了些许血珠,不过在这般深沉的色泽之下,并不显眼。

    他冷漠地甩了一把手中沾满血水的匕首,对着身边的将士点了点头。

    那名将士反身离去,在营帐后的崖壁处,发出一道怪异的夜枭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叫声虽然突兀可是却又正常。

    叫声之后,就见着崖壁上仿佛是有黑水涌动,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从上边甩了下来,如幽灵一般,冲入敌方的营地。

    而沉浸在血色之中的南蛮敌军依旧毫无所觉。

    赵清婉同常旭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被屠戮的敌人,在一声惊呼声打破无声的杀戮以后,她看了一眼常旭,开口道:“速度快点,我想早点回去。”

    “是。”常旭应了一声。

    两人带着最后的队伍,抽刀扑了过去。

    这一场杀戮进行得很顺利,赵清婉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艰难拼杀,可是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为了一面倒的残酷夜袭。

    对方的反抗微弱得可以忽略,这般顺利的战斗甚至让赵清婉产生一种怀疑,怀疑易州城的战斗力太弱,怀疑敌军是蓄意送死。

    然而赵清婉并不知道,并非是对方的战斗力弱,而是跟随她而来的这一支队伍是宁惠帝在南境内所培育出来的精锐队伍,最为适合突击袭杀。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是先前易州城同南蛮的交战,已经大大消耗了对方的战力,此时,敌军正处于疲惫状态,赵清婉所带的队伍杀入的地点是最为恰当的,故而才会这般顺利。

    赵清婉伸手抹去面颊上沾染到的些许血水,看着地上的累累尸骨,她的心头涌上一抹不适,微微别开眼,哑声问道:“都处理干净了吗?”

    “前哨营,已经都清除干净了,后续的队伍……”常旭远远地看着火光外,双眼微微眯起,杀气尚未褪去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冷冷的气息,他仿佛可以听到敌方后续队伍的马蹄声。

    赵清婉面上神情冷肃,开口道:“设伏袭杀。”

    常旭本以为赵清婉第一次上战场,应该是会不适应的,却未曾想到赵清婉竟然会如此快速地调整状态,并且如此清醒地下达指令。

    这时候设伏袭杀对方,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刚刚若是赵清婉不下这个命令的话,他也会提出的。

    有心算无心,足够了。

    常旭回过头,对着杨熙稍稍一打手势,杨熙冷冷地颔首领意。

    满布凌冽杀意的将士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战场,随后隐入黑暗中,等待着命令下达,开启下一场完美而残酷的杀戮。

    在易州城外的镇压开启时,楚延琛也带着人悄然离开了南城府衙。

    远远的,楚延琛带着重九以及秦曦走在幽冷的巷子里,因为寒冷,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不同于过往,今日的他未曾着官服,也不曾穿着素色的衣裳,而是极少穿的玄色衣裳。

    或许是这玄色衣裳,对比之下,显得面色苍白的楚延琛更加冷清。

    行过一段,到了巷子口,楚延琛转过头看了一眼重九,轻声道:“注意安全。”

    “是。”重九点了点头,随后便往前走了两步,他认真检视身上的物什。

    秦曦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楚延琛,又将目光落在大大方方做着细致检查的重九,只见重九摸过腰间的软剑以及药包,又调整了一下**的位置,随后摸出一张薄薄的面具,覆在脸上,熟悉的面容陡然变换了一个模样。

    “公子,都准备好了。”重九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站至一旁,等着楚延琛的命令下达。

    秦曦惊诧地看着变了一副模样的重九,耳边响起楚延琛清冷的声音。

    “按计划行动,把握好时间。”

    “是。”

    重九沉默地应下,随后便见人影掠过,面前已经不见了重九的身影。

    夜色浸透天幕,漆黑的夜幕下,不远处的齐府门前挂着的白灯笼显得极其醒目。

    而重九的身影便就消失在这一座古朴的府邸中。

    重九的速度很快,他从院墙落地的时候,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齐府府邸的设置极讲究,飞檐立螭,宽门朱色,山石嶙峋,恢宏的设计,比之京中不少金贵之家还要细致。

    若不是这府中尚未褪下的白布黑奠以及高高悬挂着的白灯笼,谁又能察觉到这府中才遭遇了两场意外?

    府中戒备森严,围着的护卫,眼侧时不时地闪过一抹精光,以及步伐间的端正与刻板,可以看出这些护卫的身手都不得了,并且带着军方风格,只不知这些人是从哪儿调来的?

    重九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一伙人的身上,他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开来,身影窜动,避开齐府里的数处暗桩,朝着齐府某一处行去。

    齐府外的楚延琛沉默地在府外不远处的想巷子里,他的身形挺直抿了抿唇,安静地等在巷子里头。

    老旧的院墙在幽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抹斑驳的画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入了夜的南城,明显要比白日里更加寒冷,只是楚延琛似乎感觉不到这一分越加浓郁的寒冷。他沉默地立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便往外走,秦曦一脸莫名地跟着人前行。

    楚延琛的脚步沉稳,但是并未走出多远,他走至不远处的一个面汤铺子,点了两碗热汤面,便就坐了下来。

    坐在他身旁的秦曦奇怪地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楚延琛,想了想,开口问了一句:“楚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眉宇间是一片漠然,转过头来看向一脸疑惑的秦曦,随后轻声道:“再等一会儿,重九回来以后,我们便入府去见一见齐铭晰。”

    楚延琛曾经同赵清婉说过,他要对齐铭晰动手,而现在这个时候,便是他动手的时机。

    他等着重九拿到齐铭晰藏匿起来的书信,便就能入府动手了。

    秦曦这数月来,隐匿在暗中调查宁惠帝交代的事,且还要应付这江南道一带的州府令,他不是楚延琛,想不见那些州府令,便能不见。

    这四处奔波,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暗中调查的事并不顺利,这一波愁绪压在心坎上,秦曦已然是多日未曾好生睡上一觉了,今日楚延琛请他随同出行,他心头惊诧不已,不断琢磨着楚延琛的心思。

    此时听着楚延琛含糊不清的话语,他眉头一拧,低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楚大人,我是个粗人,你们这些暗示,还是说得直白点吧,不然我可真揣摩不出来。”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无奈,注意到秦曦面上的烦躁不安,对于秦曦的心思,他很清楚,也知道秦曦本就是奉命行事,偏偏这齐府行事周密,揣测的事多,可惜没有足够的证据。

    秦曦自然就不好交差了。

    想了想,楚延琛还是念着秦卫令的仗义,便就提点了秦曦两句。

    “我知道,你想要查一查齐家与谢家是否有联系?”楚延琛停了一下,斟酌了一番,又接着道:“应该说,陛下想要知道谢家是不是背地里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江南道里的弯弯道道,秦家并未插足过,故而秦曦想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线中找出什么,那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秦曦听到楚延琛这般直白的话,心头一跳,他想了想,便也就坦白道:“是的,正如楚大人所说的,陛下令我暗地里查一查,但不只是查谢家,还有其他的,包括你们楚家。”

    楚延琛点点头,对于秦曦的回答未曾有丝毫的讶异,这是他早就猜到的情况了,他笑了一下,道:“我知道。”

    “所以,今日便给你一个证据。”

    秦曦一愣,说道:“证据?谁家的?”

    “自然是谢家的。”楚延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秦曦,轻声道:“大义灭亲,这事儿,我还没想干。”

    听到楚延琛这句话里的调侃,秦曦尴尬地一笑,刚刚这话确实是他唐突了。

    秦曦想了一下,皱眉道:“你让重九去齐府,确定拿得到吗?”

    “拿不拿得到,不要紧。”楚延琛微微一笑,“主要是要摆出这么个架势,让齐家相信……做贼心虚,齐铭晰可不是齐老太爷,他没那么周全,也没那么容易稳住。诈一诈,也是会有所收获的。”

    顿了一下,楚延琛复又说道:“你只需要将你所知道的,告知陛下即可,至于其他的事,自有陛下定夺。”

    秦曦心头一惊,脑中一时有些发懵,怔怔地盯着楚延琛看,照着楚延琛这个说法,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真的会想要看到自己给的这般交代?

    楚延琛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秦曦,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可以确定陛下要的便是这些,尤其是如今宫中事变之后,陛下更是要一个动手的筏子,虽有些许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推一个靶子出去才是最佳的自保之法。

    宫中事变,楚延琛心中思忖,动手的人很大可能会是谢家,这是一种直觉。

    只是因为太子殿下病得恰到时候,故而众人怀疑的目光才会扩散开来,毕竟太子殿下的母族是谢家,谢家应是不可能对太子殿下动手的。

    只是……楚延琛心中有一个揣测,也或许太子殿下真的身子不好,恰好病了?但是,他微微拧起眉头,他也见过太子殿下,虽然太子的身子骨不是很结实,但也不至于会病得如此严重,反反复复的病情,缠绵病榻这般长的时间……

    这一点着实令人觉得怀疑。

    他面上不见任何情绪,只是心底的思绪纷纷。

    平日里世家的算计谋划,不动摇国本,也就算了。但如今过了界,陛下又怎么忍得住不动手?

    现在重要的不是给一个切实的证据,而是给陛下动手的的一个借口。

    楚延琛便是摸到了宁惠帝的心思,这才光明正大地带着秦曦来齐府行动。

    至于谢家的反应,想来江南道的果实摘取,谢家已经放弃了。若不然,他们是不会将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也很清楚,谢家应该也是在打着找一个替死鬼的主意,他们在琢磨谢家的同时,谢家在京中,却不知该是如何盘算了?

    不过,先下手为强。

    秦曦沉默地看着已经端上来的热汤面,食物的香气勾人心魂,只是心事重重的秦曦并未有什么胃口,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楚延琛同样是静默无语地搅了搅手边的热汤面。

    秦曦沉默地看着前方的齐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楚延琛同样是静默无语。

    楚延琛看着面前的热汤面,缓缓搅动着,随意地舀了一勺子,吹了吹热气,喝了两口,温热的汤汁让他冰冷的身子暖和了些许。

    他平静地思考着,一点点地理清接下来的计划,回顾了一番,心中不由地苦笑了下,今儿这般着急地行动,着实不是他的风格,这般蛮横的做法,本就是有诸多纰漏,只是他实在没时间了。

    京中的情况是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宁惠帝会对谁下手,或许应该说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一次宫中事变的‘罪人’。

    远在江南道,他也只能这般莽撞地出手了。

    好在谢家派来的人是谢嘉安……楚延琛思绪万千,从谢嘉安的几次反应来看,他不明白谢相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是想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会将那些阴暗的算计都剥离开来?那是在培养‘君子’。

    但看谢相爷对谢嘉安的重视程度,却又不像是不打算将谢家交给谢嘉安,所以,谢相爷到底是要做什么?

    若是谢家当真是有什么不轨想法……楚延琛的眼神深深,他想到了赵清婉,对于谢家,以及……他沉默了一会儿。

    以及赵清婉的青梅竹马谢嘉安,赵清婉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也不知道赵清婉那儿的行动是否顺利?

    此刻齐府中一切安静,在黑夜中呈现出一抹安宁的姿态,但是这一抹的安宁很快便被打破。

    一阵喧哗声在齐府中响起,而后是接连亮起的光,灯火通明,喧闹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这一碗的热汤面喝了许久,但是楚延琛却并未喝进去多少,反倒是一旁坐着的秦曦连下了两碗热汤面,一副胃口大开的模样。

    楚延琛看了一眼秦曦,他面前的热汤面喝得连汤都见了底,看起来似乎意犹未尽。

    秦曦注意到楚延琛看过来的视线,他一脸坦然地道:“习武之人,胃口比较好。况且,吃饱才好给你办事。”

    楚延琛见秦曦这般模样,他不由地轻笑一声,开口道:“这儿的煎饺味道也不错。”

    “老板,再来一盘煎饺。”秦曦面不改色地喊了一声。

    齐府的喧闹声越来越响,就连这街角的小铺子都能听到府中的吵吵囔囔。

    铺子上老板奇怪地朝着齐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疑惑一向重规矩的齐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会如此失态。

    忽然一阵风过,铺子角落上挂着的灯火摇曳起来,忽明忽暗,铺子老板急忙走上前去,掩住这一阵骤然而至的风。

    等到烛火稳住以后,店铺老板回过头来,便看到另一张桌子上平白出现了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就热情地走了上来,招呼这一名沉默的客人。

    楚延琛看了一眼那桌子上坐着的人,那张脸很普通,看着同过往的行商没什么区别。

    对方也是要了一碗热汤面,但是对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拿着勺子的动作有些不大利索。

    楚延琛眉头一拧,却并未有什么反应,等到对方的热汤面喝完以后,他的目光落在秦曦身上,掏出数枚铜板放在桌上,便就站起身来。

    秦曦见楚延琛起身,不急不忙地将最后一颗煎饺吃下,随后站起身来,跟着楚延琛离开。

    楚延琛走在夜色中,他绕过街巷,走进一道胡同,而后在胡同的墙角停下,转过头来,看着秦曦,开口道:“听闻秦大人的隐匿功夫不错。”

    秦曦点了点头。

    “走吧。请秦大人露一手,我们入齐府。”楚延琛指了指胡同的墙,这一面墙连接着齐府的西苑,此时齐府中的人应当是都在东院。

    “不是说等人回来,再行动吗?”秦曦疑惑地开口问道。

    楚延琛点了下头,一脸平静地回道:“是,人已经回来了。”

    “回来?”秦曦一脸莫名地看着楚延琛,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从哪里得来的结果。

    楚延琛低低地解释道:“他刚刚不是在面铺里吃了一碗热汤面?”

    秦曦愣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先前坐在铺子里喝汤面的行商,居然就是以另一副面貌入了齐府的重九。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赞道:“楚大人手下果然是能人尽出。”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如此,楚大人又何必要我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秦曦并不明白,既然楚延琛手下的人如此有实力,又何须他来带人入齐府?想来会这隐匿功夫的人,楚延琛的手中应当是有大把的人可用。

    楚延琛奇怪地看了一眼秦曦,他轻声道:“需要证据的是你,而不是我。”

    “瑶六随后会跟上,这儿你先同我进去,人少点,也不容易显露行迹。”

    听着楚延琛这话,秦曦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便就走上前来,他伸手揽着人,陡然一提气,便就上了院墙,在浓黑的夜幕下,两人的身影在齐府中的人发觉之前就消失在院落中。

    秦曦带着人,随着楚延琛的指点很快就靠近了院子深处的书房,此时书房外重重叠叠的护卫,而书房里可以听到一阵阵的咒骂声。

    楚延琛看着在众多护卫之下,行动轻松的秦曦,心头微微一笑,随后点了点书房檐角一处。两人伏低身子,从窗子的缝隙间可以看到,齐铭晰恼怒地在呵斥着面前的人。

    而那人的模样看不清,但不用多看,也能猜到应当是府中的护卫。

    好一会儿,齐铭晰似乎是说累了,便就挥了挥手,让人离开。而后他坐在椅子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一会儿,突然就进来一个娇柔的女子,面上眉宇间的风情令人心醉。

    她走到齐铭晰的身后,伸手轻柔地替齐铭晰捏着肩膀,动作轻柔,青葱手指在齐铭晰的肩膀上更显得柔弱无骨,但是却莫名地吸引人。

    齐铭晰的面上缓和了些许,他伸手按住女子的手,轻轻地揉捏起来,随后手中一用劲儿,就将人拉了过来。

    女子顺势倒进齐铭晰的怀里,她娇笑着伸手揽住齐铭晰的脖子,不知道在他身边低语了什么,便见齐铭晰的脸上绽开一抹爽朗的笑。

    瞅着怀中女子娇媚的笑容,齐铭晰心中一动,揽住女子的手略微不安分起来,只是在他尚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时,突然眼前烛火晃动,齐铭晰心头一惊,抱着女子的手一紧,将女子拉上来了一点,看着似乎是因为受惊,故而搂紧了怀中的人。可是,仔细一看便能察觉到这是将怀中女子当做挡箭牌,用来挡住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

    齐铭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是今晚第二波人闯入齐府了,这般大喇喇地穿过齐府中的重重护卫,仿若是出入无人之境,这让他的心头涌上一抹寒意。

    他警醒地想要大声喊叫,将书房外的护卫通通都喊进来,可是就在他出口的那一刻,原先攀爬在他脖子处的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登时间成为了索命绳,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脖颈间,扼住他出口的话语。

    齐铭晰第一时间就想将怀中的女子推开,可是女子一转身,便就从他的怀里绕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那双白皙青葱的手指紧紧地掐在他的喉咙间,而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脉门,一时间,窒息与无力感袭向全身。

    齐铭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楚延琛看着坐在椅子上惊怒不已的齐铭晰,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笑着看了一眼齐铭晰。

    虽然楚延琛到了南城这么久,但齐家切实同楚延琛接触过的人也只有齐老太爷以及齐宇飞。

    齐铭晰并未见过楚延琛,也只是听过这么个名讳罢了,故而并不认识楚延琛。

    跟在楚延琛身侧的秦曦看了一眼掐住齐铭晰命脉的女子,心中惊诧之意愈发浓郁。

    楚延琛的视线看向那一名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女子稍微松松劲,让哑口无言的齐铭晰能够缓一缓气息。

    女子猛得一拍齐铭晰的后背,随后便松开手,齐铭晰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感觉到气息流入气管内,令他不由地大口呼吸着,他想要咳嗽,却发现自己咳嗽的声音异常微小,他尝试着想要大声喊人,然后出口的声音却是如蚊虫般细微。

    “不必尝试了,瑶六行事素来谨慎,自然不会让你随意大喊大叫的。”楚延琛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随后从袖中取了一块锦帕出来,递给走过来的女子。

    秦曦听到楚延琛的称呼,不由地多看了女子两眼,原来这便是楚延琛先前说的随后便来的瑶六。

    瑶六接过楚延琛递送过来的锦帕,躬身一礼,而后用这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双手。

    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瑶六沉默地躬身行礼,随后就站到楚延琛的身边,她站的位置很巧妙,正是可以挡住一切攻击楚延琛的招数。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齐铭晰的身上,听到齐铭晰吃力而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楚延琛。”清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齐铭晰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显惊诧地轻声道:“钦差大人?”

    想到来人的身份,便会想到齐老太爷也是栽倒在这人手中,他的心中那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陡然而至,他似乎嗅到了杀身之祸的气息,勉强控制住心神,沉默地等着人开口说话。

    “齐二爷的记性不错,当然兴致更不错。”楚延琛轻笑着道了一句,话语虽然平淡,可是却莫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让齐铭晰觉得很难受,自从齐老太爷死后,已经没人敢这般对待他了。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齐铭晰努力坐起来,让自己的姿态端正而威严点,他心头渗出点点寒意,双眼微眯,开口道:“不知楚大人,深夜来此,有何指点?”

    “有些事,想要问一问齐二爷。”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

    齐铭晰的眼中浮现一抹凝重之色,想来这一位钦差大臣要问的问题应当是极为不得了的,若不然,也不会深夜这般进来,又是这般模样地审问他。

    是的,对于齐铭晰来说,这便是审讯。

    “不知,楚大人要问什么?”齐铭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

    “谢家许诺了你什么?”楚延琛的声音一如先前得清冷。

    这话听在齐铭晰的耳中,却是让他浑身发颤,无力的双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什么?大人这话,草民听得不明白。”齐铭晰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开口小声地问道。

    “齐二爷不必如此装聋作哑。”楚延琛的双眼盯着齐铭晰,那双带着些许笑意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齐铭晰的内心。

    在这种眼神之下,齐铭晰只觉得一股压力迎面扑来,那是曾经齐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所给予他的压力,让他恨不得将人除却而后快。

    齐铭晰压着心头的不适,强自露出一抹笑,深吸一口气,说道:“还请大人明示。”

    听着齐铭晰这掩耳盗铃的话语,楚延琛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齐二爷,齐府不久前不是失窃了吗?”

    “我记得齐二爷刚刚还在为此勃然大怒。”

    这平平静静的话语落在齐铭晰的耳边,仿佛是陡然炸开的响雷,惊得他耳旁嗡鸣,唇内发苦,他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脑中浮起一个念头,陛下知晓他的背叛了,所以今日陛下是派了钦差大人来与他清算了!

    只是最后的一丝倔强在他心头回荡,他咬紧牙关,反驳道:“不过是进了些许小贼,丢失了一点银两。”

    “你见过谢嘉安,让我想想,你与谢家之间,到底是分了多少层?”楚延琛低头想了想,开口接着道,“哦,应该是四层吧。”

    “谢家的野心还是很大的。可是陛下不高兴呢。”

    齐铭晰嘴里发苦,心中却是强硬得很,他努力地提高声音,厉声道:“胡言乱语!”

    楚延琛似乎察觉得到对方的外强内虚,他摆摆手,对着齐铭晰讥讽一笑,道:“这是不是胡言乱语,想来齐二爷你很清楚。”

    楚延琛似乎察觉得到对方的外强内虚,他摆摆手,对着齐铭晰讥讽一笑,道:“这是不是胡言乱语,想来齐二爷你很清楚。”

    齐铭晰的声音越发尖锐,他的双眼瞪着人,断断续续地道:“没有证据的事,大人,还是不要胡说的好。要知道咱们家老太爷才因为钦差大人而死,哦,对了,就连我三弟也是,他们英灵未远,还在看着大人您呢!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我可不认,大人也别想栽赃陷害!若不然,引起南城民乱,想来大人也是很苦恼的。”

    话说到最后,齐铭晰面上的神情越发平静,他似乎找到了一股莫名的底气。

    “齐老太爷怎么死的?本官想,应该没人比齐二爷你更加清楚的。”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齐二爷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子弑父,这个罪名,本官想齐二爷也不想落下的。”

    “而至于证据,齐二爷不是失了些东西吗?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了,想来对于陛下来说,这就可以定罪了。”

    楚延琛森冷的目光落在齐铭晰的身上,缓缓一笑,道:“陛下最是无法容忍的便是背叛。”

    齐铭晰的心跳,异常地快速,快得他有些喘不上气,这最后一句话,令他胆战心惊,若是陛下知道了,纵然陛下再是仁慈,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陛下骨子里本就不是一个仁君。

    齐铭晰是见过还是皇子时期的宁惠帝的杀伐果断,甚至跟随过宁惠帝亲征西境,当初那毫不留情地杀俘命令,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满目的鲜血几乎染红了那一片土地。

    内心中对宁惠帝的畏惧在这个时候被引诱了出来,齐铭晰突然开始懊悔自己先前的举动。

    楚延琛看着对方,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摇动,他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想来齐二爷也知道,陛下素来赏罚分明,对于将功折罪的人,也是宽宏大量的。”

    齐铭晰面上神情摇摆不定,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双眼微微闭上,眼皮下的眼珠子在转动着,仿佛他的思绪也在迅速流转着,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楚大人,是否能替陛下做主…放草民一码?”

    齐铭晰的性子看着谨慎小心,在齐老太爷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却又带着一丝疯狂,故而才敢背着同谢家做交易。然而毕竟在齐老太爷的手底下被压制久了,那一抹胆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这时候在楚延琛的层层压迫下,自然便松弛了心神。

    沉默了一小会儿,楚延琛抬眸看着人,随后开口道:“这个时候,你并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坦白了,你还有一线机会,不说,那便是死路一条。齐二爷,是要替谢家扛到底吗?要知道,陛下如今对谢家很是不满。”

    齐铭晰想了想,似乎是被楚延琛话里的意思镇压住,他轻声又问了一句:“大人这意思,是说陛下要清算谢家?”

    “你与谢家的交易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给你下命令的人是谢相爷吗?谢相爷还交代了你什么呢?与南蛮的暗中通气,是你还是谢相爷的想法?”

    楚延琛没有直接回答齐铭晰的话,而是抛出了数个问题,这些问题尖锐得让齐铭晰几乎不敢回答。

    他沉着脸,一脸阴狠,似乎不想回应,但是对上楚延琛的双眸,复又想到了宁惠帝的狠辣手段,他的手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道:“五年前。”

    “五年前,谢相爷便派人联系了我,同南蛮的联系,也是谢相爷的主意。”

    “还有呢?”楚延琛听到齐铭晰松了口,他心头也是一松,面上带出一抹浅淡的笑,继续问道。

    齐铭晰这时候却是不肯开口了,他冷声道:“楚大人,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我不过是给谢相爷拉了一条线而已,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至于背叛陛下,那是绝对没有的。草民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给谢家拉了一条通商之路。”

    这个时候的齐铭晰仿佛是回过神来了,本是要出口的话语,顿时就又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坚定地道:“若是陛下要罚,草民认罚。”

    齐铭晰突然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若是死扛着不说那些暗地里的勾当,也不过是让宁惠帝罚一罚,可若是说了,那便真的是死罪一条了。

    他看着楚延琛冷漠的面容,阴狠地露出一抹笑,开口道:“不过,说来,楚大人今晚这般深夜来此,怕是做贼心虚,也或许五年前同草民做交易的不止是谢家呢?”

    “楚大人如此逼迫草民,就不怕草民在陛下面前吐露真言?”

    最后这么一个‘真言’二字,说得异常沉重,带着丝丝缕缕的威胁之意。

    楚延琛听着齐铭晰这话,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遗憾可惜,垂下眼眸,叹息道:“齐二爷,看来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这个时候,齐二爷你便在本官手上,却如此威胁本官,确实令本官很是担心……本官想了想,觉得有威胁的东西还是早点除掉得好,免得你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况且,死人说不了什么,那么其余的话,不就由活人来说了。”

    第129章 悬梁

    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他面上的神情却还是一派的平静,但出口的话语却让齐铭晰胆战心惊。

    “现在,就只能委屈一下齐二爷了。”楚延琛眸中透出一抹冷漠,“借齐二爷你这条命一用。”

    齐铭晰神情一怔,似乎突然间听不懂楚延琛的话了,他呆滞而震惊地望着楚延琛,并不明白楚延琛为何会敢这般说?

    楚延琛叹息一声,道:“瑶六,再辛苦你一下,送咱们齐二爷一程。”

    话音堪堪落下,便见瑶六伸手利索地一甩手,一道白影闪过,随后那道白绫穿过房梁垂了下来。

    齐铭晰的双瞳一缩,他看着那道离自己越发近的索命白绫,心头的恐惧和愤怒油然而生。

    然而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无济于事,他的手脚绵软,浑身僵硬,就叫拼命喊出口的声音都成了微弱的气音,齐铭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白绫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那道白绫套上了他的脖颈。

    窒息而导致的费渡间炸裂的疼痛,很快就涌了上来,齐铭晰本能地挣扎起来,他分明觉得自己挣扎得极为大力,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只是手脚微微抽搐。

    直到生命结束的这一刻,齐铭晰不由地睁大了双眼,他并不明白,那名女子分明是自己的爱妾,怎么就变了一个人,更不明白在重重护卫中,楚延琛究竟是怎么进来的,最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怎么敢动手,他可是齐家如今的主事人!

    齐家在江南道的名声并不一般,要是接连死了这么多个人,江南道怎么可能不乱?其他的势力怎么不会怀疑和震惊?

    他怎么敢杀自己!

    齐铭晰先前能够如此镇定,便是笃定楚延琛不敢杀他?然而直到死的这一刻,他都无法理解。

    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定。他挂在那条白绫上,瞪大的双眼里带着不甘和悔恨。

    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仿佛浮现的是齐老太爷死前不甘心的眼神,如今便浮现在他的面上。

    同样的书房,不同的死法。

    瑶六看着悬在白绫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齐铭晰,伸手抽出先前楚延琛递来的锦帕,仔细地擦拭干净后,便又谨慎地收了起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公子,都处理好了。”

    楚延琛抬眸看着高高悬在白绫上死不瞑目的齐铭晰,面上一片漠然,他轻轻点了下头,侧目看向一旁严重尚还带着些许惊诧之意的秦曦。

    “秦大人,齐二爷勾结南蛮,如今事情败露,便畏罪自尽。”楚延琛顿了一下,看着秦曦回过神来,沉声道,“想来秦大人,应当知道该如何同陛下交代了。”

    秦曦从来没有想到楚延琛行事会如此地粗暴血腥,不过是三言两语之间,便就了解了一个人的性命,顺带着还给人扣下了一顶帽子。

    然而……

    秦曦想到府中来信,以及京中的形势……如今,他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答复。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咱们改走了。若不然,该露了行踪了。”楚延琛风轻云淡地提了一句。

    秦曦识趣而熟练地带着人离开,而瑶六看着楚延琛离开,她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烛火摇曳,将房梁上的影子拖得老长。而那悬在房梁上的齐二爷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房门口,眼底的不甘心伴随着眼中攀爬上来的红血丝,形成一道恐怖的景象。

    良久,有一名老仆人前来敲门,久久得不到回应,这才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一眼便对上屋子里悬挂在房梁上的那双满是怨毒的眼睛,吓得这名老仆人,不由得惊声大叫起来……

    “来人啊!老爷出事了!”

    齐府中再一次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而这一次的喧嚣声,却是经久不停……

    楚延琛看向一脸沉默的秦曦,见他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楚延琛笑了笑,开口安抚道:“秦大人,可是在担心齐家会因为齐铭晰的死,而发生乱象,因此导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江南道,再次发生民乱?”

    秦曦回看了一眼楚延琛,想了想,随后便开口应道:“我原以为楚大人带我来,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诈出一些东西来。想不到楚大人行事如此狠辣。”

    秦曦话说到最后,便带出了一丝的讥讽。

    楚延琛并不在意秦曦这般态度,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平复一下脑中的闷痛,低声道:“齐铭晰死了,也是一件好事。很快,等公主殿下回来,这一切罪名便会公布于众。”

    “江南道的其他势力,或许会有些许猜测。但是,齐铭晰死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能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公主殿下接下来的行事也会轻松些。”

    “只有将人打怕了,对方才会乖顺些。”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

    秦曦垂下眼,他在心中思虑片刻。虽然对于楚延琛的做法不甚苟同,但是却也知道楚延琛说的是有道理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嗓音微微发紧,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楚延琛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在其位谋其政。只希望楚大人,你能够时刻谨记你自己的身份,不要逾越了规矩。”

    楚延琛轻笑一声,对秦曦颔首道:“秦大人,请放心。”

    他抬头看着沉沉的天色,月色从厚重的云层中钻了出来,洒落在场街上。

    “公主殿下,应当快要回来了。”楚延琛喃喃自语着。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走过长长的街巷,很快便回到了南城府衙。

    入了府衙,秦曦看到候在一头等着楚延琛的重九,他识相地冲着楚延琛拱手一礼,便告辞退下了。

    只是离开的时候,秦曦深深地看了一眼重九,心中想着,楚延琛的手中果真是能人辈出。

    楚延琛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面色明显不大对劲的重九,低声问道:“伤得严重吗?”

    重九摇摇头,躬身回道:“回公子,并不严重,些许皮肉伤,已经处理好了。”

    他不能楚延琛再问,便迅速将书信递了出来,小声道:“公子,这是公主殿下那一头的消息。”

    楚延琛伸手接过,打开书信,看了一眼,眉头微微拧起,但看到后边,很快便又舒缓下来。

    只是这书信尚未看完,便见到长廊那一头,李景烜匆匆忙忙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行至楚延琛的身前,李景烜躬身一礼,沉着脸,道:“楚大人,出事了。”

    楚延琛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顺着李景烜的话,问了一句:“李大人,怎么了?”

    李景烜一脸严肃,面上神情冷峻无比,他沉沉地道:“齐二爷死了。”

    当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景烜惊得甚至打碎了他最为宝贵的一套茶具。下一瞬间,他便想到了好不容易开始好转的局势,是不是又要起变化了?故而急急忙忙地去寻了楚延琛。

    可是,先前楚延琛同秦曦出府去了,他一时之间寻不到人,便就只能按捺着性子等人回来。好在人回来得很快,李景烜就匆忙来禀。

    楚延琛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眉头微微拧起,随后带着李景烜往书房行去,接着开口道:“怎么回事?”

    李景烜缓缓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说是悬梁自尽的。”

    “嗯?”楚延琛停下脚步,看向李景烜,眼中是符合此事此景的恰到好处的惊诧神色,“怎么会呢?”

    “是呢。谁也想不到,”李景烜本就略显黑瘦的面容愁得似乎更加黑了些,“可是人当时在重重护卫中,也无半声其他的呼救声,所以应当是悬梁自尽,其他的等等看检查的仵作怎么说了。”

    “只是,无论什么情况,人死得这么突然,只怕会引人怀疑。公主殿下那一头尚未回归,若是这儿再出事……”李景烜低着头,一脸的愁容。

    楚延琛面上也是一片忧虑,小声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悬梁自尽了呢?”

    “齐家如今主事的人是……”楚延琛开口问了一句。

    “说是五公子,不过,四公子也赶回去了。”李景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事,不好说现在。”

    “现下只能期望公主殿下那一头进行得顺利点,能够尽快回来。”楚延琛缓缓接了一句。

    “却也不知道齐二爷究竟是何想法?怎么就挑选在这么个时候死了?倒是让本官和公主殿下好生为难了。”

    这为难自然是假的,齐铭晰就死在他面前,只是这事儿,除了寥寥数人知道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

    齐铭晰的死,对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但是,这事儿可以偷偷摸摸的窃喜,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让人知道!

    “如今,该如何处理此事?”李景烜躬身一礼,眼带疲惫地请示,“齐铭晰的死是指定瞒不住的,殿下那一头还没平复,若是江南道再起民乱……”

    楚延琛垂下眸子,遮掩住眼中的情绪,他本来是预计着赵清婉大胜南蛮叛军,拿到齐铭晰勾结南蛮的讯息,杀了齐铭晰营造其畏罪自杀的事实,再让齐宇飞接手齐家,然后秦曦那一头拿到了谢家与齐铭晰私通的消息,打谢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赵清婉那一头却是慢了一步。问题并不大,但是若是有人去深挖,就怕会发现这么一个时间差。

    怪他太过急躁了,只是齐铭晰不日就要离开南城,到时再动手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他微微皱眉,想了想,对李景烜说道:“你且照着规矩办事。公主殿下那一头一切顺利,很快便会率兵凯旋。”

    “是。”

    第130章 揣测

    楚延琛看着李景烜一脸愁绪地离开,他转身回了房,将藏在手中的书信拿出来,重新审视了一遍。

    看着书信上的内容,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还好,一切顺利。

    看来皎皎就快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这般奔波,是否有伤着?

    却说赵清婉那一头,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息入了易州城。

    易州城的州府令没有想到前来驰援的会是公主殿下,在看到那一身血色的公主殿下时,吓得腿都软了。

    并非是被赵清婉未曾消退的杀意所吓到,而是怕宁惠帝的掌上明珠在他的辖管之地出了岔子。

    “公主殿下,下官这便安排医师前来。”易州城的州府令吴大人面上难掩疲惫,但却顾不得自身的劳累,而是迅速吩咐了下去。

    赵清婉面颊上还带着飞溅上去的血水,令她看起来异常妖艳,不过是短短半宿的时间,握在手中的长剑已经开了卷,可以想见最后一场的战斗是有多么凶险。

    她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本宫没受伤,安排医师为将士们清理伤口,休整一夜后,本宫就带兵离开。南蛮叛军已经全部镇杀,接下来的一切便就交给你了。”

    吴大人面色发白,他本来只是以为公主殿下时清理了城外叛军,然而此时听起来,似乎是已经将所有的叛军都清理了。

    吴大人抬眸迅速扫过赵清婉冷淡的面容,那张面容娇艳涩然,可是却带着一抹肃杀气息,仿佛是一尊玉面修罗,让人心寒胆颤。

    他的手微微一抖,强压着心头的紧张与骇然,低声劝道:“殿下,既然叛军已平,何不如在易州城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赵清婉看了吴大人一眼,猜到了吴大人隐晦的心思,一则是担心城外的叛军尚有残余,二则是怕她匆忙赶路出了岔子。

    只是,赵清婉没有心情在此多留,她的心中对于楚延琛的行动很是担忧,加之这一场杀戮,让她的心头很是不舒服,此刻她特别想见一见楚延琛。

    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温声道:“吴大人不必担心,本宫会留一支队伍在此,协助你清理后续事宜。”

    吴大人喏喏无语,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在赵清婉冷凌凌的眼神下,到口的话怎么都不敢吐出。

    对于吴大人的反应,赵清婉并不在意,她转过头看向杨熙,同杨熙对上一眼,神色莫名,随意地道:“杨将军,这儿便都交给你了。”

    “是。”杨熙简单地应了一句。

    赵清婉沉着脸,低声对吴大人吩咐道:“吴大人,借个地,本宫梳洗一番。”

    “是,殿下请。”

    吴大人躬身一礼,领着赵清婉往外走。常旭注意到赵清婉的吩咐,他摸了一抹脸,心中涌上一丝无奈。

    对于刚刚吴大人的建议,他也是如此想法,毕竟先前就星夜赶路,已然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一夜厮杀,就更是精力不济。这时候再疾行赶回去,一路上的危险,让他很是担心。

    然而他也没有反驳赵清婉,毕竟楚延琛一人在南城,那人总是会涉险行事,身子骨又不好……这般想着,常旭脚下一动,倒是也觉得应当尽快赶回去了。

    其实,南城如今的情况,倒是并不如常旭和赵清婉认为的那般险乱,而是相对平和。

    然而这一份的平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谢嘉安拧着眉头站在屋子里的窗前,他背着手,看着屋外浓黑的夜色,浓黑之下隐隐藏着一丝银白色,天方夜渐白。

    好一会儿,他听到屋外的房门敲响,谢嘉安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进来。”

    林敬学悄然推门而入,看着背对着他的谢嘉安,他心头一沉,微微垂下眼帘,行至谢嘉安的身侧,躬身一礼,道:“见过公子。”

    这个时辰,本该是好生歇息的时候,而谢嘉安却难得失礼地将他请了过来。这般举措,令林敬学觉得突兀而又担忧。

    屋子里的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定,谢嘉安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林敬学,忽明忽暗的烛火,让这一位半晌不吭声的谋士瘦削的脸变得阴沉可怖。

    他垂着眼,安静地站着,并不出声询问谢嘉安此时此刻将他找来是有何要紧事。

    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冷冷的,带着一抹湿气,冰凉凉地贴在人的面上。

    “林先生。”谢嘉安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林敬学,一字一句地问道,“祖父让你到我身边来,那你便是我的人。”

    “公子说的是。”林敬学恭敬地躬身应道。

    谢嘉安缓缓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神情愈加凝重,他视线扫过林敬学,仔细打量着人,似乎想要从林敬学的面容上瞧处某些端倪。

    然而他失望了,能够成为谢相爷手下一等一的谋士,林敬学的面不改色自然是练得很到位。

    谢嘉安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说不清意味的苦笑,开口道:“林先生,我一直以为祖父将您放在我身边,是为了协助我,但是……”

    “我应是想错了,”谢嘉安目光幽幽,他看着林敬学微微抬头,认真地盯着谢嘉安,等着后半截话,“先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呐。”

    “公子,言重了。”林敬学面上显出一抹浅淡的笑,他的眼中显出一丝的倨傲,小声道,“公子放心,我总归是谢家的人。”

    听到林敬学的话语,谢嘉安不由地拧紧了眉头,他紧紧盯着林敬学,压着嗓音问道:“先生,祖父到底要做什么?”

    林敬学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嘉安,对于谢嘉安此时的反应感到些许满意,但是对谢嘉安居然这么久了才察觉到又觉得不满。

    “公子,相爷希望您能够随性而为,其他的便不要多问了。”林敬学见谢嘉安眼底涌现的不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待时机到了,公子自然便知道了。”

    谢嘉安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林敬学的身上,眼神中的寒意越发冷凝,抿了抿唇,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将一份文书扔了出去。

    “我们在江南道的人撤了不少,这是祖父的意思?”

    谢嘉安的声音略微冷淡,冷肃的面容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敛去笑容的谢嘉安看起来异常严肃。

    林敬学看着端坐在桌前的谢嘉安,那一张冷下来的面容同谢相爷极其肖似,唯一不同的是谢嘉安的面容上更显青涩,眉宇间也更柔和,与相爷的威严冷峻对比起来,更显得温润如玉。

    林敬学沉默地低头思索,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谢嘉安在看到林敬学这般模样是,心头涌上一抹不耐烦,他勉强压着脾气,开口道:“先生,我也不是为难你,只是有几点疑惑,想要请教先生。先生只需给我一个指引的方向,便可以。”

    林敬学可以感觉到谢嘉安的不虞,这谢家终究是谢嘉安的……他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谢嘉安心头一惊,正是因为家中的人撤了不少出去,他便是少了不少的耳朵和眼睛,对江南道如今的形势,把控得不是很到位。

    只是,在这时候,祖父将人撤走,那么想来应该是……

    “是京中出事了?”谢嘉安接着问道。

    林敬学依旧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谢嘉安脑中闪过一抹灵光,他低着头,手指动了动,视线落在窗子外,若有所思地道:“若只是一般的事,祖父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而能够让祖父放弃江南道唾手可得的‘果实’,那便是说明是关乎谢家的根本……”

    他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林敬学,说道:“是太子殿下出事了!”

    这一句话,不是揣测,而是肯定。

    不等林敬学给出答案,谢嘉安的呼吸略微急促,他的眼神炯炯,紧紧看着人,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出事,与祖父有关?所以,陛下要对谢家出手了?”

    这短短的两三句话,便就将掩着的事扯了开来,扯开后的猜测令人心惊胆战。

    林敬学倒是没想到,不过是得知那么一丁点消息,谢嘉安居然能够猜出这么多事,真不愧是相爷看好的继承人。

    林敬学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隐去先前的生硬,柔声道:“事情并未到这般地步,公子想得太过了。”

    他琢磨了一下,走上前来,对着谢嘉安躬身一礼,随后解释道:“公子,太子是谢家的根本,相爷不会如此短视,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相爷也很是忧心。”

    “但是,陛下打算对谢家出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林敬学想了一下,又换了下措辞,“不,应该说,陛下要动的不仅仅是谢家。”

    “陛下要动的是世家。”

    听到林敬学的话,谢嘉安面上神情稍缓,他最为担心的便是祖父做了某些无法挽回的事,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他并不想同赵清婉反目成仇。

    林敬学见谢嘉安面上的神情稍缓,便猜到了人心里的想法,他顿了顿,小心地提醒道:“公子,公主殿下那一头,您还是要多多注意。”

    “陛下对世家的不满由来已久,谢家如今是进退两难,要想破局,唯有……”

    谢嘉安听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林敬学,对于对方尚未出口的半句话,心头涌上一抹不安。

    他的目光闪烁,紧紧抿着双唇,放置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呈现出一抹紧张的状态。

    “唯有太子殿下登临大位。”

    随着林敬学的话语落下,谢嘉安的双瞳微微一缩,他张了张口,失声哑然道:“祖父莫不是想行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