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朝闻道 > 12、小人喻利
    自江律走后,江式微便反复思量他说的那番话。

    不知不觉中,亭外下起了绵绵春雨,水汽濛濛,暗色晕染了整个凉亭,江式微向亭外伸了伸手,雨丝落于掌心,渐渐的成了一条小流,流向她的手腕处。

    雨丝,是凉的。

    这样的天气很难不让人心生怅惘。江式微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聆听着绵绵细雨吹打杨柳枝的声音。

    翌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3】,将式微调整好了状态,便又至东昌公主阁外静候。

    阁内东昌公主正在梳妆台前准备带新制的耳珰,听了停云的通禀有些错愕:

    “晚晚来了?”

    停云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县主阿茶【4】此时便在外头候着呢。”

    东昌公主虽未嘴上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有些欣慰的,她想着昨日江式微回去必会哭一场,这么短的时辰内怕是调整不过来,今日大致是不会到的。

    却不想,这孩子还真是不错,这么快便调整过来了。

    宠辱不惊,能笑看庭前花开花落。【5】

    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让她快进来,昨个儿刚下了雨,正是露重的时候,可别着了寒。”东昌公主对停云吩咐道。

    “是。”

    随即便领了江式微入内,江式微盈盈屈身唤道:“儿给阿娘请安。”行礼如流水,丝毫挑不出错。

    “昨日你可想明白了?”东昌公主转过身问道。

    “儿想明白了。”江式微道。

    “你想明白什么了?”

    江式微垂首不答。

    东昌公主一声嗤笑,似是看穿了她所想的,只道:“罢了,我也不迫你了,今儿我教你其他的吧。”

    “请阿娘赐教。”江式微道。

    “天子。”

    东昌公主淡淡道,仿佛在说着一个普通再也不普通的人。江式微听了这两个字脑袋轰得一下炸开了,十分错愕。

    天子。

    “若有一门第高于济阳江氏之庶子有意于你,你当如何?”

    “今上便非嫡长。”

    顾有容和江律的话一字一句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难怪啊……难怪……她早该想到的,若是寻常高门,何必用简拔女官的题考她?又何必提起那阳羡茶?

    阳羡茶那可是贡于天子的啊!

    阿娘这是要她嫁予天子。

    “怎么?害怕了?”东昌公主看着江式微的反应,轻笑问道。

    她知道江式微猜出了她的打算,也正好,她本就没打算瞒江式微,她也想看看江式微的反应与态度。

    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出来了,江式微表面上温和柔顺,甚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实际上性子随了她了,有刚骨,有骄傲,不撞南墙不回头,倒真是她齐令月的女儿。

    “儿不怕,儿都听阿娘的。”

    江式微这次双膝触地,向东昌公主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温顺的眉眼中却是带着一丝倔犟。

    温顺的样子委实有些刺眼。

    东昌公主莫名生了几分怨气,她问道:“你真的愿意么?”

    江式微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6】,儿身为江氏女,自当为家族考虑,所以儿愿意。”说罢,她叩首。

    她只得暗暗苦笑,她身为高门贵女,幸又不幸,不幸的是,总归没有顾姨那样的运数,终究是如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

    幸的是,她未来的夫婿是尊贵无双的天子,以后她也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起码,做皇后,也算能为天下做些贡献不是么?

    “好,那我便开始讲天子,当今天子行六,母为陈郡谢氏的谢贵妃,天子今年二十有一……”

    东昌公主算是看着齐珩长大的,因此对他甚为了解。

    如今她便是在教她的女儿,未来如何与君王相处。

    “日后你为中宫,是天子发妻,虽说我朝常言:夫为妻纲,但也不必委曲求全,面对他,你不卑不亢便是。”

    “记住,我济阳江氏的女儿,从不比他低半分。”

    东昌公主这话说的十分霸道,她向来如此,哪怕是天子,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自家侄子而已。

    江式微倒是生了几分暖意,起码她背后还有父母兄长为她撑腰。

    “今上的诗文不是特别精通,让他作诗文是难为他,但若是让他品读,他倒是能说个条理,何况,他又是个惜才之人,所以你若作了新的诗文,可以请他来读。”

    “夫妇相处,总是要有些新鲜感的,你可与他论诗文,论琴棋,有着共同的喜好,相处时也能更和睦些。”

    “今上是个实打实的君子,待人温和,从不会强人所难,他至今多年无后妃嫔御,也从未碰过任何女人。”

    齐令月毫不避讳地将齐珩的隐私事都说与江式微听,江式微面上一赧。

    东昌公主滔滔不绝,告诉她很多齐珩的喜好、忌讳等等,还亲自教她宫中礼仪,其间江律也来凑个热闹,说要教她骑射。

    江式微闻此只笑,反而东昌公主黑着脸拿着书简轻打江律的肩头,东昌公主道:“少来,这些,日后自然会有人教她。”

    东昌公主最后还不放心,生怕江式微跟江律去学骑射,狠狠嘱咐江律道:“不许教你妹妹骑射!”

    齐珩骑射俱佳,哪里轮得上江律教她?若是让江律教了,她会了,齐珩怎么办?

    好不容易能促进二人感情的机会,东昌公主可不能让江律就这么搅和了。

    最后顾有容又亲自考了江式微几个问题,江式微一一对答,东昌公主和顾有容才露出了满意放心的笑容。

    “甚好,我敢作保,全长安没有一个人会比你更适合做皇后。”

    顾有容肯定地说,她在大明宫这么多年,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完美的贵女。

    她笃定这是让天下无可置喙的皇后。

    门第、品行、才德、礼仪、容貌、身段均是让别人说不出半分错处。

    生于晋朝第一门阀济阳江氏,养于清流门第江宁南氏,又是镇国东昌公主的独女,东昌公主有多尊贵,她便多尊贵,加上是太皇太后亲封的万泉县主,出身,教育皆是世间无二。

    背靠江家与南家两座大山,她什么都不必争,已有人为她铺好了前路。

    “四月十二,我将会在府上办一场赏花宴,到时候长安的各家贵妇都会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众人的称赞便可。”

    东昌公主似云淡风轻般的笑容在这微微春风中分外明显。

    ——

    国朝有制,十日于宣政殿一常朝。

    是以此时宣政殿内,天子高坐于明堂之上,俯瞰着那些臣下。

    诸臣工均挺直身姿立于朝堂,俨然一幅谏诤【1】之臣的模样。

    御座之上的齐珩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今朕开献言之路,冀有意见可录,谠言【2】不绝,将擢用之,诸卿可尽管进言。”

    齐珩身着绯色公服,声音如皑皑白雪澄澈清朗,在位的这三年也算褪去了他少年的稚气,于今越发的稳重。

    但落在朝臣眼中的齐珩,终究还是少年帝王。

    古语云:“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而今天子元服未婚,所以朝臣中并没有多少是真正信服他的。

    这种不信服也表现在——无人上谏。

    所以齐珩也甚为苦恼,原以为今日又是无进而散,却不料有一人倒是难得出列,俯身向齐珩道:

    “臣,前汴州知州,现任御史台知杂事侍御史李来济有奏。”

    王铎一听方才的声音,便往后瞥了一眼,果然啊,又来了。

    齐珩看着出列之人,当即便起了兴致,这不是他前几天召回的李来济么?

    “李卿请讲。”

    “陛下,古语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1】小人相趋则成朋党,自古朋党乱政,而今明堂之上,竟有人暗结朋党,乱朝堂纲纪,臣请陛下治罪此人。”

    齐珩也被这一番言论所惊,又看了中书令一眼,见他并无其他神色,便继续装聋作哑道:“李卿说的乃何许人也?”

    “现任中书令,王铎!”

    “哗——”众卿哗然,交头接耳,唯中书令泰然自若。

    齐珩略显怒意,道:“李卿不可凭空构陷【12】他人。”

    “陛下,臣有证据。”李来济说罢便将证据呈于近侍。

    齐珩接过,略略看了几眼,也并未处罚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只留了两句话:“此事证据欠缺,容后再议。”

    李来济见齐珩虽并未做什么处置,但却神色不佳,心里算是有了数。

    他本就没想着让天子凭这几个证据就定了王铎的罪,他只是在试探天子对王铎的态度,他原先以为天子与王铎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后来天子将他从汴州调了回来,他便隐隐猜测天子与王铎怕不是一条心的了。

    他此次举动便是想试探齐珩是否想动中书令,现下看来,果真如他所料。

    在他们这些臣工眼中一直以为天子是与中书令站在一起的,所以对中书令的种种排除异己的行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而今天他这一状告,虽未成功,但齐珩也并未罚他,这其中可就耐人寻味了。

    那些朝臣都是成了精的,自然看出了天子与中书令是离了心,对中书令也没先前那么恭敬了。

    而他,就是天子的一颗棋子,天子用他这一颗棋开辟了一条群臣弹劾中书令的路。

    并且,王铎还不能做些什么,他做了便是给别人留了把柄。

    王铎此时心里怕是比咽了个苍蝇还难受。

    紫宸殿内,齐珩下了朝便一直在批劄子,他今儿心情不错,是以连带着看劄子也认真了不少。

    终于有人知道了他的心思。

    这么多年,群臣都以为他是王铎的靠山,他欲辩而不能言。众臣工也不敢揣测他的心思,所以对中书令一直隐忍。

    他总不能一个个地告诉臣工们,说他不满中书令吧?

    而李来济今日这一弹劾,极为精彩!他没罚王铎也没罚李来济,就是在告诉其他人,他与中书令已有嫌隙。

    相信不久,会有人再弹劾王铎的。

    想到此,他能不开心么?

    忽而耳边响起了一阵细碎的步履声,抬首便见高翁奉了一帖子进来。

    高季将帖子递到齐珩的跟前道:“陛下,这是东昌公主府送来的帖子,邀您四月十二至府上赏花。”

    齐珩侧着身子,单手拿着帖子感慨了一句:“赏花啊?真奢靡。”

    齐珩素来不爱参与这种宴会,奢靡且无用,为了这么一个赏花宴,不知公主府会有多少厮仆忙前忙后。

    “四月正是花开的好时候,大长公主素来喜欢赏花,这次就想图个乐呵罢。”高季道。

    “皇室之人,受天下供养,不知为民谋福祉反而劳损民脂民膏。朕为君父,若是去了,不正是倡导了这种风气,开了个坏头么?”

    “高翁帮我回绝了罢。”齐珩淡淡地说,将手上的帖子放下,转了转白玉扳指。

    高季叹了口气,转念想想又劝道:“陛下,县主过些时日便及笄了,冲着县主的面子,好歹也去去吧。”

    高翁要是不提醒他,他都忘了。

    想到此,齐珩终究是应下了,只不过他不准备大张旗鼓地去,而是——白龙鱼服。【7】

    --

    东昌公主府内厮仆洒扫布置,府外车马络绎不绝。

    今日来的,多是勋贵之家。

    只见一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东昌公主甚至都亲自出来迎接,可见其来人之身份显赫。

    来人一袭青圭色大袖衫,披着绣钉了珍珠的刺绣霞帔,眉眼间的肃穆,透露着庄严,脸上留下了岁月经过的痕迹,发髻上的冠子古朴又精致。

    东昌公主饶是平时不可一世,如今也赔上了一副笑脸,柔声招呼着:“老叔母,身体安泰啊。”

    “盖儿,今日场面办的倒是盛大,辛苦你了。”

    她唤着东昌公主的小字,甚是亲昵。

    忠勇王妃笑得深不见底,眼中略过一点锋芒又随之不见。

    复而目光落在了东昌公主身后的姑娘上,忠勇王妃锐利的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

    这女孩子的容貌第一眼看上去不算出挑,但在这满园的姹紫嫣红中独显清流,肤如凝脂,犹如微雨后的濛濛细雾,圆圆的小脸,既清且柔,不是摄人心魄的美艳,而是岁月静好的柔和。

    比容貌更吸引旁人的是那一身的书卷气,波澜不惊,从容沉稳,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才能养出的孩子。

    满园春色中,她像极了一朵与世无关的山茶花,静谧美好。

    想必这便是盖儿一直养在江宁的那个幼女吧。

    江式微盈盈屈身行礼,道:“式微见过叔祖母。”

    东昌公主也将江式微向前推了推,笑言:“老叔母,这便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名唤式微。”

    忠勇王妃微眯了眯眼,目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道:“不成器?盖儿,你是越发的谦虚了,这样好的姑娘,你是藏了多久啊?”

    “老叔母这样夸她,倒是让我妒忌了。”东昌公主打趣道。

    忠勇王妃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啊,你啊……”

    “老叔母请。”东昌公主向里摆了摆手,示意忠勇王妃先行。

    忠勇王妃转头对式微慈祥道:“小姑娘陪着吾一起进去,好吗?”

    “式微遵命。”江式微又行了个礼,便搀扶着忠勇王妃进了院。

    途中也碰了不少贵妇,均不停地夸赞江式微,后又与东昌公主寒暄着。

    这些贵妇也是成了精的,一个赛一个的眼光毒辣,不停地往江式微的身上瞄。

    江式微的容貌气质,在她们这些人眼里那可真是万里挑一,更何况是那出身了。

    端庄温婉,绝没有艳丽的轻浮,这样的女孩是最受她们所喜爱的,一看便知是能娶回去做当家主母的人。

    不会狐媚夫君,又能撑得起大局。

    更何况是那一身的气度,丝毫没有沾染皇室的桀骜,尽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儒雅。

    东昌公主是她们要讨好的人,江式微更是。

    今日场面之盛大,怕是东昌公主将皇族大半都请了出来,甚至许多贵妇也隐隐猜测天子会不会亲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昌公主今日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江式微在长安贵妇们面前露个脸,造势博个好名声。

    只不过……委实张扬了些。

    那些贵女们在背后暗暗艳羡着江式微的身份,权倾朝野的东昌公主家的独女,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一旁的江夏郡王妃和魏国公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江夏郡王妃感慨道:“今日还真是热闹,大长公主竟将深居多年的忠勇王妃也请了出来,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不是?这些年长安城多少人给老王妃下帖子,老王妃都没有应,如今倒是应了东昌公主的,果然还是长主面子大。”魏国公夫人啧啧称赞。

    笑话,忠勇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老王妃的夫君周老王爷那可是高宗的同胞弟弟,先帝和东昌公主一直敬仰的亲叔叔,德高望重。

    后来周老王爷与周王世子先后病逝,周王妃也就是忠勇王妃一直守着偌大的王府,苦撑着,接管王府基业,抚育幼孙,硬生生让原本要衰颓的周王一脉东山再起。

    先帝感念周王妃之品德,亲赐嘉号“忠勇”二字,以示表彰。

    如今忠勇王妃的嫡孙,也就是继任了爵位的周王,任宗正寺卿,掌管皇族事务,也算位高权重。

    忠勇王妃又在皇室中辈分极高,颇有话语权,便是贵如天子,也是要礼遇忠勇王妃的。

    是以东昌公主才会亲自来迎老王妃了。

    “长主这是把老王妃请过来给县主撑场子的,没听方才老王妃对着万泉县主一直赞不绝口么?”郡王妃瞥了眼魏国公夫人,淡淡地说。

    江夏郡王妃又瞧了瞧院中被贵妇们环绕的姑娘,微微叹了口气,秀美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江夏郡王妃道:“嗳,说起来我也甚是喜欢公主家的这位县主,样样都好,真真是难得的,我家大郎也还未成家,若是大长公主肯点头,我必然是极疼她的。”

    魏国公夫人忙拍了拍她的手,反驳道:“长主眼高于顶,县主又是她的掌上珠,怕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入不了她的眼。”

    “说的也是,谁家有幸能聘得这样的姑娘作媳妇,那可真是祖上积了德。”江夏郡王妃还是不甘心。

    毕竟这样的儿媳妇,谁不想要?

    说起来,她江夏郡王府也算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高门,怎么就不能打这县主的主意了?

    “我猜啊,长主是想把县主送入大明宫。”

    魏国公夫人揣测着,毕竟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被聘为天家妇,还有哪家能配得上?

    “你还真别说,这方方面面都是比照皇后的标准来的。怕是长主真起了这心思,那这济阳江氏门阀之最的地位将更无可撼动了。”

    “谁说不是呢。”魏国公夫人说罢便揽着好友江夏王妃往院中人群处走去。

    江式微方才被众人围着,委实觉得累,再也应付不下去了,是以便对东昌公主说着去西边的院子歇歇。

    东昌公主瞧她满身疲惫的样子,也想着今儿江式微确实是辛苦了,这么多家娘子一一应付去,铁人怕也是撑不住的。

    但她却不打算放江式微去西边院子,她早已经给江式微准备了小憩的地方。

    便说道:“东面翠微院里青梅开得正好,院里还扎了秋千,那儿树多,又能避热,最是闲适,你去那儿歇歇罢。”

    江式微不疑其他,向东昌公主告了礼后,便往东边翠微院走去。

    翠微院这算是僻静之处,甚少有人往来,难得的凉爽,庭院中假山石林立,暖黄色的阳光穿透绿叶洒落于石砖上,形成点点光斑。

    石洞门恰恰好框住了一帘春色,洁白胜雪的玉兰花绽放于枝头,花蕊中挂着晶莹的露珠,微风轻轻拂动树枝,簌簌作响。

    院中还有着几棵青梅树,树下扎了秋千,秋千处正正好有树叶遮阴,算是避去了大半刺目的阳光。

    这院子的光影算是东昌公主府内最好看的了。

    江式微拉住秋千上的绳子,稍微收了裙摆便坐了上去。

    她委实没想过今日会来这么多人,而且各个身份不同凡响,不是郡王妃便是国公夫人,她想想便觉得倦极。

    脚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蹬地,直到秋千开始摇晃起来。

    后来,她见此地偏僻,周围并无人来,索性直接把鞋脱了撂在了地上。

    自顾自的开始荡起了秋千,秋千带起的风甚是凉爽,眼前之景让人心情愉悦。

    她真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而另一头,长廊里两名锦衣青年一前一后地走,前面的男子身着月白色的山水刺绣长袍,用了一根白玉簪来束发,玉带钩在腰间分外明显。

    手上戴着的羊脂玉扳指彰显了来者的身份,君子无故,玉不去身。【8】他倒活脱脱地就像是从古书中走出来的君子。

    后面的那个虽也相貌俊美,但终究不似前者那般沉稳,反倒是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

    二人正是齐珩与谢晏。

    只见谢晏甩了甩袖袍,问齐珩:“明之你说你,来公主府就来公主府,不大大方方地来,怎么还搞白龙鱼服这一套?你难道是想见县主?”谢晏眨了眨眼,他调侃道,但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底有一莫名神色划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9】我又不好拂了姑母的面子,只能如此,委屈委屈你吧。”齐珩整顿了一下衣冠。

    又转身展开双臂,想让谢晏看看,他问:

    “我现在衣冠可有不妥?”

    谢晏细瞧了瞧,肯定道:“并无什么不妥。”

    说罢谢晏又靠近了齐珩,在他身旁调笑道:“明之你是去瞧大长公主的么?我怎么觉得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10】”

    齐珩用手肘怼了谢晏一下,把二人的距离分开,又理了理袖子,道:“君子爱重衣冠,有什么不对?”

    谢晏听了这句话,面上露出怀疑之色,说道:“你骗谁呢?”

    齐珩没再搭理他,又继续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直到在大长公主面前停步。

    但大长公主见他如此装扮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像是早有预料般。

    没来得及行礼便被齐珩扶住,齐珩浅笑道:“今日朕是微服前来,姑母不必多礼,只当珩是普通客人罢。”

    东昌公主微笑道:“陛下可不是普通的客人。”

    又瞧了瞧齐珩身侧之人,道:“伯瑾今儿也来了?”

    东昌公主心如明镜,她可没请谢晏,就是怕谢晏跟在齐珩身边会误事。

    东昌公主眼神犹如柔软的棉花中扎了一根刺死死盯住了谢晏,谢晏不自觉得咽了咽。

    “大长公主安好,晏陪同陛下前来,叨扰公主了。”

    是齐珩非要拽着他来,要不然他才不来呢。大长公主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一个不速之客。

    想到此,谢晏看向齐珩的眼神更加怨怼。

    “伯瑾来了也好,人多,热闹。”东昌公主嘴上敷衍着,心里盘算着怎么将谢伯瑾引走。

    “说起来今日花团锦簇之景也算是罕见,不少贵女题诗作词,陛下可要前去看看?”东昌公主带了几分试探。

    齐珩一听“贵女”“题诗”二词唯恐避之不及。

    东昌公主这是在试探他么?他还真就配合她这一回。

    题诗他没兴趣,贵女他更没兴趣。

    “不必,姑母只需给珩与伯瑾二人一处院子歇息便可。”

    他这次来本就是想给东昌公主一个面子,他可不想兴师动众。

    “好,东面有个翠微院那儿景色甚好,避光乘凉,还有青梅树和白玉兰,明之可在那里青梅煮酒,顺便赏花,也是别有风趣。”

    齐珩这一回答正合东昌公主之意,便吩咐着停云为齐珩引路,又暗暗给她使了个颜色。

    停云会意,便引齐珩与谢晏向翠微院走去。途中,谢晏母亲谢大娘子身边的近身女使寻到了谢晏,说着:“公子,夫人听说您也来了,特嘱咐奴让您去前院。”

    齐珩听此,憋着笑,谢娘子让谢晏去前院,这意图多明显,这是要给谢晏相看妻子呢。

    谢晏一脸地不愿意,瞅了瞅齐珩,见齐珩一副看热闹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便垂头丧气地跟着女使走了。

    停云暗自松了口气,可算给谢晏这个祖宗送走了。

    停云眼珠转了转,算是想了个法子,便向齐珩跪着请罪道:“陛下恕罪。”

    齐珩对她这一举动有些出乎意料,便蹙眉,他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起来说。”

    “谢陛下,小人方想起来,长主让小人为老王妃送止渴的青梅汁,小人一时着急便给忘了,老王妃怕是等急了,小人……”

    齐珩还未听她说完便已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怕东昌公主罚她。

    但是,与他何关?

    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想到了他与娘亲在上阳宫的那几年,终是不忍心,便道:“既如此,你便去为老王妃送青梅汁罢,你告诉朕院落所在之处,朕独自前去便可。”

    停云一喜,算是完成了长主交代的任务了。

    果然,她算对了,今上是最怜悯下人的,不忍见她们受罚。

    停云便为齐珩指明了方向,便告退离开了。齐珩不疑有他,便向翠微院而去。

    此时,江式微荡秋千久了也倦了,便停了下来,揉了揉洁白的手腕,身上发了汗,微微渗透了身上的青色衣衫。

    她抬头望着晴空,不得不说今日天气是真的不错,阿娘选这一天来办宴真真是极好的。

    突然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江式微回头看去。

    齐珩走至门前,想也没想便推门进了去。

    那一刻,风动,玉兰花落,满院青梅香。

    【1】谏诤:直爽地说出人的错误

    【2】谠言:正直的言论

    【3】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选自王勃《滕王阁序》

    【4】阿茶这个称呼可以称公主郡主县主,是美称,参考知网论文四川大学吴茂萍《唐代称谓词研究》

    【5】《小窗幽记》

    【6】《孟子·滕文公下》

    【7】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8】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礼记·玉藻》

    【9】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资治通鉴》

    【10】醉翁之意不在酒:欧阳修《醉翁亭记》

    【11】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论语》

    【12】构陷:诬陷,出自《后汉书·顺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