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妖

    被铜镜隔着被子击中腰腹的拓跋苍木一下子警觉地弹跳起来。

    直到瞧见沈玉竹怒气冲冲的脸, 拓跋苍木凌厉的眼神才放松下来,他看了眼榻上的铜镜,“……殿下?”

    沈玉竹用手指点了点脖颈,“看看你干得好事!”

    拓跋苍木用手抓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昨天一时太过兴奋, 又没控制住。

    他坐起身,薄被从他身上滑落, 古铜色的肩膀上依稀可见几道抓痕。

    沈玉竹脸颊一热, 不自在地别过眼, 那应当是他昨日受不住后推拒时抓到的。

    一想到这个,他就又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昨天的确是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他却被这人哄着用脚心……

    拓跋苍木披着衣裳走到他的身边, 仔细看着沈玉竹脖颈上的痕迹。

    殿下肤白,更衬得那上面青紫交错的痕迹越发可怖起来。

    拓跋苍木忍不住懊恼起来,“疼吗?”

    沈玉竹瞪了他一眼,“疼倒是不疼, 但倘若脂粉遮掩不住,你就完蛋了。”

    拓跋苍木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拿出随身携带的脂粉盒为他涂抹。

    那些突兀的泛红与青紫倒是能遮掩,唯独那枚牙印怎么遮都不行, 始终能看出来。

    拓跋苍木不敢让殿下再看铜镜, 只是牙印而已, 应当也没什么。

    他相信同行的那伙人不会如此不长眼, 看出来后还非要说出来。

    拓跋苍木想得挺好, 但临行出发的时候,有“不长眼的人”叫了一声。

    “哎呀, 殿下你怎么脖子看起来怪怪的?”

    林青风不懂什么脂粉,只是从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殿下的脖颈肤色明显与脸颊不同,莫非是生病了?

    林青风刚说完,就对上了一旁拓跋苍木似笑非笑的眼神。

    而周围的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打算提醒林青风。

    沈玉竹的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地踩了拓跋苍木一脚后从容道,“我没事。”

    他说话时偏过来的脑袋让林青风看清了那挡在衣领下的半枚牙印。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青风扭头就看见赛罕这厮忍笑的样子,好啊一个两个的都不提醒他,他刚才那角度又看不见!

    林青风生硬地扭转话题,“今日我们去城郊看看那处地方修得怎么样了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皆点头,他们还得继续赶路,去往京城。

    沈玉竹表面淡定,一坐到马车上就开始拧拓跋苍木的胳膊。

    这点动静对拓跋苍木来说不疼不痒,他让沈玉竹拧了一会儿后就把人抱到腿上。

    “你干什么,马车这么宽敞,我才不要这样坐。”

    沈玉竹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他的腰身被拓跋苍木的胳膊搂着。

    “我喜欢殿下这么坐着。”拓跋苍木抱着他,又觉得这样就看不见对方的脸,便将沈玉竹转了个方向。

    沈玉竹额角一抽,分明他也是个有不少重量的人,可拓跋苍木每回抱他的时候,动作轻松得就像是在抱一团棉花一样。

    拓跋苍木将人转回来后,就将脸颊贴在沈玉竹的衣襟上,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看着就像是在撒娇。

    沈玉竹就心软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其实出发前我曾对乌日娜吩咐过。”

    拓跋苍木突然开口,沈玉竹愣了一下,“什么?”

    “我告诉她,若是临近了京城,便将你打晕带回北狄。”

    拓跋苍木没有抬头,只是靠着沈玉竹低声道。

    “我知道若是让她提前带殿下离开,殿下定会赶来,索性便让她快到了京城再这样做。”

    沈玉竹将靠在身上的脑袋推开,没好气地问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现在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会立马答应离开?”

    “我知道殿下重情重义,不会愿意离开,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拓跋苍木抬头看向他,“现在告诉殿下,是因为我不打算这么做了。”

    沈玉竹撇嘴,“你想都不该这么想,你若是这么做了,我定会恨你一辈子。”

    “当时我对乌日娜说完后,她也是这么说的。”拓跋苍木点点头,“我告诉她,若是你能恨我一辈子也不错。”

    傻子。沈玉竹垂眸,“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觉得我能护住殿下。”拓跋苍木笑起来,“若是护不住也无妨,我也交代了旁人。”

    “你啊,别总把我想的需要依附你才能活下去似的。”

    沈玉竹对他的想法不予置评,毕竟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沈玉竹走前交代了陈泽与玄奕,到了京城就给拓跋苍木下药关起来偷偷送出去,再由玄奕扮作拓跋苍木。

    京城的人从没见过对方,玄奕假扮也不会露馅。

    但是这些就不必告诉拓跋苍木了。

    “我是不是从没对你说过我的家世?”

    沈玉竹将所有思量都沉入眼眸深处,看向拓跋苍木时依旧眸光明亮。

    “嗯,殿下也从未告诉过我。”拓跋苍木只知道沈玉竹的母妃去世得早,却不知道他的母族如何。

    “我的外祖母曾是王朝唯一一个女将军,我的外祖父则是当朝第一个宰相,他们手握兵权和半数朝廷,这也是为何我的母妃会嫁入宫中。”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贵妃的。

    拓跋苍木眨了眨眼,殿下的外祖母是女将军,外祖父是宰相,母亲是贵妃,父亲是皇帝……

    好尊贵的身份,在皇宫仅次于太子的地位。

    像是知道拓跋苍木在想什么,沈玉竹轻叹口气,“其实我有时也会想,如果不是我出生就身子弱,我大概早成了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拓跋苍木摩挲着他腰身的手一顿,从前他没有细想过。

    但如果殿下的身份是这样,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的身子弱其实不是天生,兴许是人为的?

    “别这么说,殿下健健康康的最好。”

    拓跋苍木将人紧抱在怀里,语气轻松,“原来殿下的家世这样厉害,那我算不算高攀了?”

    沈玉竹忍不住笑了两声,“也不算吧,好歹是北狄的首领。”

    “不过这次入京,你可以去见见我的家人,我和亲离开京城前不敢去见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也不敢让他们知道,若是见了他们,我怕我就舍不得走了。”

    他要去见……见殿下的家人吗?

    哪怕拓跋苍木知道时日还算早,但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殿下的家人会不会对他不满意啊?

    “你乱动什么?”沈玉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在想,若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不满意我怎么办?”

    等等,拓跋苍木心头一凛,他听说中原人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殿下的外祖父外祖母让殿下离开他,那……

    思即此,拓跋苍木很是严肃地看着沈玉竹问道,“殿下,我能问问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喜欢什么样的孙儿婿吗?”

    只看拓跋苍木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沈玉竹强忍住笑意。

    “他们二老恐怕没想过要一个孙儿婿,至于喜欢什么样的,大概是有学识些的吧。”

    从小就不爱读书写字且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的拓跋苍木:……

    等等,他觉得自己还有救。

    “除了这两点呢?还有别的吗?”拓跋苍木不死心地追问。

    *

    看着拓跋苍木这个一直以来都心高气傲、自大得不行的人不安起来也太好玩了。

    沈玉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还有离得近些吧,毕竟他们二老年纪大了,从前因为我在皇宫总是很难见我一面,若是与人结亲搬出宫去,恐怕京城人士才是最好。”

    拓跋苍木如果现在还没听出来殿下是故意使坏,那他就真是傻了。

    他将脑袋轻轻撞了撞沈玉竹的肩膀,不满地指责,“殿下又捉弄我。”

    沈玉竹这下再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用手指戳他的脸颊,“你个傻子,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都说了我从前身子弱,哪敢让人为我说亲,从前就连我也没有这个念头。”

    拓跋苍木也忍不住笑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殿下说得有板有眼的,我怎么敢不信。”

    唉,沈玉竹笑完了才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放心吧,外祖母会喜欢你的,她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舞刀弄剑,你武功这样好,她一定满意。而且她还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看上我的外祖父了。就凭这两点,你都没问题。”

    “殿下觉得我长得好看?”

    拓跋苍木眉梢一挑,幽蓝地眼睛与沈玉竹对视,彼此的身影都映入对方的眼眸中。

    “好看呀。”

    沈玉竹倾身,额头相抵,“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可惜沈玉竹自己不能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拓跋苍木的眼神温柔而专注,所有情愫都含在了眸中。

    拓跋苍木忍不住凑近,吻上了对方的眼睛,他的殿下生了一双勾人的含情眼。

    只有他才能看见。

    *

    城郊处。

    众人下车看着被守卫带回来正在一旁喝粥的流民们。

    林青风满意地点头,“这棚子今日就能搭好,还好最近天气不冷不热,否则这棚子就不够看了,这次多亏了东夷首领带来的钱财,不然我们也办不了这事。”

    陈泽摆摆手,脸上的表情毫不在意,“钱财乃身外之物,本就是拿来用的,更何况如果没有殿下与首领,东夷也赚不了这钱财。”

    玄奕悄悄走到陈泽身边,语气踌躇,“公子,我能与哈日朗换一辆马车赶吗?”

    陈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这是在作什么妖,不换。”

    玄奕磨了磨牙,唉,他的苦果然没人能知道。

    第82章 羞红

    越往中原深处走, 道路就越平坦起来。

    再见不到因天灾被迫离家的流民或是饥肠辘辘吃不了饱饭的百姓。

    但沈玉竹知道,只是面上没见到罢了。

    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若是连外面都露出了破败之相,这里面看起来再好也不过如此。

    在城中落脚休息时, 青姚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拓跋苍木与沈玉竹看完后递给众人, “太后果然派出了死士,想必本该向她复命的死士却没有了消息, 她应该猜到我们有了防备。”

    拓跋苍木沉声道, “之后这一路我们更要小心, 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越靠近京城,盘查的城门口就越严。

    好在他们几人的身份文书都没什么问题, 毕竟是陈泽亲自找人伪造的。

    “哎哟,这一路舟车劳顿的, 我必须得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

    林青风躺在马车里叫唤,赛罕踢了他一脚,“去什么酒楼,这才刚到京城, 这里形势复杂,我们一行人更要低调些。”

    陈泽坐在旁边, 感慨地看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市,“这里还真是没怎么变化, 我也是好几年没回来了。”

    赛罕看到他眼中的怀念后沉吟片刻, “不如你去悄悄去往家中看看亲人?”

    “不用。”陈泽摆摆手, “且不说我现在的身份不合适, 就说当年, 我们一家人都被陈家放弃,我也早已与他们恩断义绝了。”

    赛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希望在京城的一切都能顺利吧。

    “我们这一行人落脚的地方要绝对安全可靠才行。”

    沈玉竹许久未回来,京城对他而言比陈泽还要新鲜几分,毕竟他从前总在宫中甚少出门。

    眼见着沈玉竹的脖颈都快要从马车窗户上探出去,拓跋苍木用手捏着他的后颈将人捞回来。

    “殿下的意思是?”

    沈玉竹笑眯眯地转头看着他,“去我外祖母家中吧。”

    *

    许澜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的摇椅上赏花喝茶。

    她年纪大了,若是再年轻个十岁,她晨起的第一件事都是耍花枪。

    想到年纪,许澜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她进入宫中早逝的女儿与和亲去往北狄后消息全无的病弱外孙。

    许澜烦闷地喝了口茶,那时候她知道和亲的皇子竟然是自己的外孙沈玉竹时。

    如果不是丈夫拦着,她当场就能拿起长枪骑马进宫去闹上一通。

    虽然皇帝说是外孙自请去往北狄,但她还是不信,哼,谁知道这些惯会哄人的东西给她外孙都说了些什么。

    玉竹那孩子向来耳根子软,心地又善良,这傻孩子没准就是见别人都不愿意,所以才说自己愿意。

    唉,许澜用手撑着额头,那孩子从小就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在北狄能不能呆的惯。

    虽然她之后派人打听过,听说北狄首领对前往和亲的皇子宠爱有加,但谁知道这宠爱是不是一时兴起。

    而且那传言都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居然说玉竹那么乖顺的孩子会将北狄首领骂出帐篷?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就是这边了,唉你烦不烦,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墙外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

    许澜猛地坐起身,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怎么这声音听着这么耳熟?

    紧接着,两道身影从墙头跃下。

    沈玉竹被拓跋苍木抱在怀中,鬼鬼祟祟地趴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动静轻一点,这里是我母妃出嫁前住的院子,这边应该没人,我们悄悄去找……”

    沈玉竹不知道院子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但拓跋苍木刚跳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转头,锐利的眼神直直地刺向院中的另一个人。

    “你是谁?”

    许澜站起身看着他们,个子高的那个不认识,看眼睛也不像是中原人;个子矮些的那个戴着帷帽,声音听着太熟悉了。

    “你们又是谁?青天白日的就做出这等贼人行径。”

    沈玉竹听出了外祖母的声音,连忙将头上的帷帽摘下,“外祖母,是我呀,我回来了。”

    许澜看着沈玉竹的面容,瞪大了眼,“你是怎么回来的?快些进屋再说。”

    沈玉竹看见外祖母的眼神似乎在他腰间凝了片刻后才转身离开。

    意识到他现在还是被拓跋苍木抱着的状态后瞬间大窘,小声嘀咕,“你快些将我放下来。”

    拓跋苍木早在沈玉竹叫出那声外祖母后就收回了警惕的眼神,他现在脑子乱的很,沈玉竹让他放下后,他也没个回应,还是抱着人往里走。

    沈玉竹对上外祖母意味深长的眼神后,默默用帷帽将脸遮住,算了,只是抱一下也没什么。

    三人进屋后,许澜一连严肃地看着他们。

    “殿下不是和亲去往北狄了么,怎么今日会突然回来?北狄首领知道吗?”

    不知外祖母为何会有此一问的沈玉竹懵了一下,“知道,我此番回来是……”

    谁知外祖母看着他与拓跋苍木站在一起后叹了口气,“莫非殿下是私奔回来的?”

    啊?!沈玉竹下意识看了拓跋苍木一眼。

    许澜见状,更是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殿下放心,你既然回来了,哪怕是北狄首领也从我这里要不到人,只是这位……又是谁?”

    传闻那北狄首领长得凶神恶煞,面若夜叉,是以许澜这才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会有的身份。

    沈玉竹连连摆手,“不是这样,外祖母你误会了,我们此番回来是为了太后的生辰。”

    许澜不解地看着他们,“可是太后生辰不是还有一个多月么?殿下回来的这么早做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沈玉竹只能简略地挑了些说与许澜听。

    许澜从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些明争暗斗的弯弯绕绕,哪怕沈玉竹只说了只言片语,她也从中听出了他们如今的险境。

    “好,殿下只需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许澜点头,不管沈玉竹要做什么,她既然是对方的外祖母,就定会护住他。

    沈玉竹笑着道,“不用您做什么,只是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需要在京城有个能藏身落脚的地方,最近这段日子恐怕就要叨扰您二老了。”

    “这有什么。”许澜毫不在意,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拓跋苍木。

    “那么这位想必就是北狄首领了?之前是我误会了,还望首领不要见怪。”

    拓跋苍木哪里敢见怪,在许澜的审视眼神下,他全身都僵硬了一瞬。

    “晚辈不敢。”

    沈玉竹看出了拓跋苍木的不自然,连忙上前走了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那我与外祖母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这就去让他们悄悄从后门进来。”

    沈玉竹说完,正要与拓跋苍木离开的时候,许澜叫住了他们。

    “我与殿下也许久未见了,殿下的朋友们我叫人去唤便是,殿下与首领有空的话就坐在这里与我好好聊聊在北狄的那些事。”

    许澜看出了沈玉竹的护短,暗自在心里摇头,她还能将北狄首领吃了不成?

    此话一出,沈玉竹哪里敢说不,只好与拓跋苍木坐下陪外祖母喝茶。

    “殿下离开的这段日子,我可听说了不少从北狄而来的传言。”

    沈玉竹刚喝完茶,险些被茶水呛到,“……什么传言?”不会是他让哈日朗他们传出去的那些吧?

    “也没什么,”许澜活到这个岁数早成了人精,“无非就是殿下与首领感情甚笃,听到这消息时我也勉强放心了几分。”

    知道身在京城的外祖母一直在心里记挂着他后,沈玉竹不禁湿润了眼眶。

    “外祖母,对不起,我走之前没有与你说这件事。”

    许澜原本心里是埋怨沈玉竹自己悄悄就做了和亲的决定,要知道,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看见眼前疼爱的外孙正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许澜又什么也怨不出来了。

    孩子过得不错便好,她都这把岁数了,纵使想随时随地护住他,也是有心无力。

    许澜压下热泪,仔仔细细端详着沈玉竹的脸色,欣慰地笑道。

    “殿下这一趟出去后,脸颊似乎圆润了不少,看来殿下在北狄过得不错,多谢首领的照顾。”

    拓跋苍木不敢受这声谢,“照顾殿下是我应该做的。”事实上,他总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许澜看着眼前两个人眉眼对视间流转的相似情愫,满意地点头。

    如果玉竹喜欢,那这北狄首领倒还不错,她知道自己这外孙的眼光向来很高。

    “我还从未去过北狄,殿下与首领不如跟我说说在北狄的那段日子?”

    许澜也看出了拓跋苍木的紧绷,有心想聊一些轻松的内容。

    沈玉竹从初到北狄的时候开始说起,“……外祖母您都不知道,我刚去北狄的时候,这人老欺负我。”

    拓跋苍木欲言又止,他没有吧,只是态度冷淡了些。

    正想要为自己辩解时,桌下面的脚背被人踩了一脚,拓跋苍木闭上嘴,好吧,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澜听得直笑,“想不到殿下如今竟然会自己穿衣束发了,我可还记得柳青那时候恨不得事事都跟你操办完了。”

    “柳青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不想再让她做我的侍女,成日围着我的生活打转,更何况这些简单的事倒也不难。”

    受了外祖母夸赞的沈玉竹明显表情得意起来。

    许澜还不知道他吗?从小就笨手笨脚的,糊个纸风筝就没一次成功过。

    “殿下今日的发就束得不错,可这当真是殿下自己束的吗?”

    许澜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沈玉竹,沈玉竹不好撒谎,只能指了指身旁的拓跋苍木,“束发我还没学会,都是他为我束的。”

    “辛苦首领了。”许澜看向拓跋苍木的目光有欣慰和感激。

    这么一看,俩孩子还是很般配的。

    只是……

    许澜微微一笑,“殿下的脖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掉色了?”!!!

    沈玉竹下意识用手捂住牙印的位置,耳根泛红,“没什么,兴许是在外面晒得,过会儿便恢复了。”

    “原来如此。”许澜也没说信不信,只是点点头,“首领也觉得这是晒得吗?”

    拓跋苍木身形一顿,老实回答,“不是,殿下是为了遮掩我留下的痕迹所以用了脂粉。”

    沈玉竹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呀!

    见这人没学沈玉竹打算糊弄她,许澜还算满意。

    “行了,殿下也别遮了,以后注意些,亏得是我,若是你外祖父那个老古板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吹胡子瞪眼。”

    沈玉竹脖子都羞红了,这还不是都怪拓跋苍木,讷讷道,“嗯,我知道了。”

    第83章 傀儡

    许澜面上说得是沈玉竹, 实则是说给拓跋苍木听的。

    但她见沈玉竹臊地头都抬不起来时,又忍不住打趣似的笑了笑。

    如果玉竹的母妃还在,看见自己的孩子如今健健康康地坐在这里,还有了喜欢的人, 应当会很欣慰吧。

    想到逝去的女儿, 许澜眼里闪过泪光,她站起身。

    “殿下与首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 便在此好好歇息一下吧, 殿下的朋友们想必很快就会来了, 我将他们也安置在这处院子里,放心, 除了我的心腹,没有人会知道。”

    外祖母办事, 沈玉竹自然是放心的,他点头,“那就麻烦外祖母了,多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许澜往外走着, 心想该如何对丈夫说起这个事。

    拓跋苍木细想了方才许澜的话,“你外祖母会不会觉得我是登徒子, 不喜欢我?”

    沈玉竹睨了他一眼,“现在担心这个了?放心吧, 我外祖母很开明的, 从前她年轻时打了胜仗归来, 一身染血的铠甲走上朝堂, 只有当时身为丞相的外祖父没有退避三舍, 那时候外祖母就看上他了,直接将脖子上从小带到大的玉坠拿出, 丢入外祖父的怀中。”

    担心拓跋苍木不理解,沈玉竹又解释道。

    “在中原,若是有男子看上了一位女子,会用赠玉佩的方式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若是对方收下,那便表示同意了。”

    拓跋苍木看着他腰间的匕首,“这不就和北狄送心上人信物相似。”

    “是啊,不过在中原,可断不会直接送刀剑什么杀气重的物件。”

    沈玉竹想到拓跋苍木送他匕首时含糊其辞的话语,又忍不住想笑。

    “那时候外祖母的行事格外放肆,要知道当时可是在朝堂上啊,这种类似调戏的轻浮举动让大家伙都觉得外祖父定会勃然大怒将玉坠摔回去,结果,外祖父他却只是摩挲了两下后就淡定收入怀中。”

    在那时,也算是一段世人格外不看好的良缘了。

    “不过方才我外祖母说他老古板倒也不错,你可要小心些外祖父,他格外会套话,喜欢有礼数的人,只要你收敛点,他也不会说什么。”

    沈玉竹说到收敛时,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拓跋苍木郁闷应声,“我知道了。”

    *

    就在眉姝与陈泽他们被接到沈玉竹所在的院中安顿下来后。

    回到京城的青姚收到沈玉竹递出的消息后偷偷过来,也给他们带了个消息。

    一群人挤在一个屋中,围着桌子坐着。

    “殿下,你们回来的这个时机也是巧了。”

    青姚先喝了口水,卖了个关子才接着道。

    “如今的朝廷可是不太平,从前党派相争还能勉强维护个面子功夫,如今他们可是装都不想装了。”

    “哦?发生了何事?”沈玉竹敏锐察觉到了青姚话语中的意有所指。

    想到那桩趣事,青姚眉眼弯弯,笑着道,“不知你们可知道这京城中拥护太后的是何种势力?”

    林青风与赛罕面面相觑,别人也许不知道,但陈泽却是对此清楚的。

    “是京城的几大世家。”陈泽出声道,“在太后从前垂帘听政时,他们便对太后示好,以求庇护,久而久之,世家子弟进入朝堂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划分成了太后的势力。”

    青姚点头,“不错,这便是朝廷上的一大势力,这另一半势力,便是陛下通过科举提拔的官员,他们没有家世根基,全靠一身才学与陛下赏识,对陛下忠心不二。”

    林青风性子急,连连道,“青姚姑娘就直说了吧,到底是出了何事?”

    “太子的婚事就在前几天定了。”

    青姚言归正传,众人闻言,脸色一变,太子迟迟不婚,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太子是皇位的继承者,他的婚事尤为重要,这几乎关系到了朝廷上的党派最终的倾向。

    而后,青姚又道,“是世家中的人。”

    沈玉竹面色凝重,世家中的人,这意味着太后的势力占据上风。

    可他见青姚神色轻松,料想还有一些事没交代,便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吗?”

    青姚脸上的笑容放大,“但对方是位男子。”

    男子,意味着不会有子嗣,一些中立派也因此不会急着站队。

    沈玉竹不禁松了口气,“这是父皇的意思吗?”

    “是的,赐婚这种事哪怕是太后提起,最后的落笔人也是陛下,这不就给太后挖了个坑吗?明眼人都知道陛下对这个婚事并不满意,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青姚刚到京城后从四殿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险些笑得直不起腰,她可真想看看这道赐婚圣旨下来后,太后她老人家的表情。

    恐怕她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给她摆一道吧。

    眉姝听懂了这意思,也忍不住想笑,这怎么和她想的那种弯弯绕绕的争斗不一样?

    直白却又气人,偏偏还挑不出错。

    沈玉竹见大家神情都变得轻松起来,也放松了不少,这一路上他们虽然不说,但沈玉竹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都是一直紧绷着的。

    “是哪个世家与太子结为了姻亲?”

    青姚想了想回答道,“是京城的陈家。”

    原本在笑的陈泽咳嗽了几声,突然笑不出来了。

    “青姚姑娘可知是陈家中的谁会与太子成婚?”

    陈泽惴惴不安,陈家嫡系一脉他从前都经常接触,虽然陈家可恶,但他也不希望陈家子弟被家族牵连。

    这场赐婚又何尝不是在为陈家树敌?

    “是陈家的嫡长子。”青姚看着陈泽好似很在乎的模样,“东夷首领可认识?”

    “认识,自然认识。”

    陈泽用手捏了捏眉心,竟然是他。

    其余人看出了陈泽的脸色不怎么好,都对视一眼,“可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什么不妥,就是这个人是京城有名的脾气刁蛮……”陈泽表情古怪,陛下绝对是知道,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人。

    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坑,不愧是天家。

    “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一般都对他们有求必应,是以陈家的很多子弟都被养成了天真蛮横的模样,若是他被赐婚,想必如今正在陈家大吵大闹要死要活吧。”

    *

    事实也正如陈泽所想。

    得知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赐婚给太子之后,陈彬就将自己关在房中绝食了三日。

    但哪怕这样,一直疼爱他的家人也不敢抗旨,仍旧忙忙碌碌地为他置办着嫁妆。

    陈彬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哪个好男儿会愿意嫁入深宫被关起来,他的抱负,他的才华都要浪费了!

    “娘!”陈彬听见屋门被打开,他红着眼睛转头看见来人,委屈地大喊出声。

    看着自己娇养长大的孩子如今成了这副憔悴模样后,陈彬的母亲秦氏也不禁红了眼眶。

    “娘,这件事真的没有了转圜余地吗?您和父亲再进宫去求求陛下……”

    陈彬原本希冀的眼神在看到秦氏摇头后逐渐暗下。

    “可我不想进宫,如今这形势,让我进宫不就是想让我去死吗?”

    陈彬恨恨道,“不如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见陈彬抄起了桌上的剪刀,秦氏急忙上前,“彬儿,你这是做什么!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听见她如此说,陈彬眼睛一亮,“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秦氏坐到他的身边,先将剪刀从他手中拿出,“你可还记得从前陈家的三房?”

    三房?陈彬点头,“自然记得。”

    他怎么会忘了陈泽,从小就处处抢他风头,事事都压他一头,分明只是个三房,气派却比他这个长房还足。

    “从前陈泽离家后,我曾派人打听过。”秦氏没有将派出死士刺杀之事说出。

    “那孩子如今应当还活着。”

    陈彬沉吟片刻,现在秦氏提到陈泽自然是有他的深意,眼睛一转,他明白了。

    “娘,你是想让他为我替嫁?可东夷那么大,我们能找得到人吗?”

    “这有什么找不到的。”秦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等找到了陈泽,我们就在你成婚那日偷梁换柱,娘将你悄悄送走,保证谁也找不到你。”

    “但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啊。”陈彬脸色泛白,不敢想暴露的后果。

    秦氏眼底闪过一丝狠毒,“放心,太子从未见过你,而陈泽料想也不敢将此事说出。”

    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就算是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

    得知秦氏动作的青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了沈玉竹与陈泽的手中。

    陈泽一言难尽地看着手里的字条,瞬间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字了。

    替嫁?话本子看多了吧。

    玄奕蹙眉看完后转身,“我去杀了秦氏。”

    “等等。”陈泽叫住他,转头看向沈玉竹,“殿下,你怎么看?”

    “你如今的身份一事要在东夷藏好了,至于其他,就看你想不想将他们欺君的罪名坐实。”

    沈玉竹坐在一旁,看着陈泽犹豫的神情猜到他是不想牵连到陈家其余人。

    “不过。”沈玉竹话语一转。

    “我们如今在宫内的所有消息都是四哥通过青姚告知,如果你能进宫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让四哥与太子说说就好,太子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想让我代替陈彬嫁入宫中,只要太子知情就好,但陛下那边能答应吗?”

    陈泽细想之后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也顾不得身旁玄奕的不满情绪,又接着问道。

    “可是太子又是站在哪边的?是太后还是陛下?”

    太子啊……沈玉竹回想起上一世,曾在他去世前突然“因病”去世的太子。

    莫非就是因为此事吗?因为不愿成为太后与父皇逐利的傀儡,所以选择了死亡吗?

    沈玉竹还记得太子,总是温润沉默,有时候对方难得出宫,还会托人给他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那些东西也是沈玉竹缠绵病榻时难得的慰籍,虽然他不说,但在心里他一直都很感激太子。

    前世得知太子去世时,他难过了很久,只觉世事无常。

    现在细想,什么消息都没传出就突然暴毙,其中一定有问题。

    没有人敢对东宫太子做什么,除了他自己。

    那么这一世,他能改变太子哥哥的死亡么?

    拓跋苍木察觉到了沈玉竹眉眼间细微的情绪变化,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都不是,他是个,”沈玉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伤感,“有些笨的人。”

    第84章 衣裳

    紧接着陈泽就开始与沈玉竹他们商量替嫁细节。

    “既然秦氏在找我, 我就给他们一个人,到了京城的时候我再换回去。”

    陈泽当即写信,让潜伏在院外的东夷侍卫快马加鞭带回去。

    “公子,你明知道陈家都没拿你当成个人, 为何要成全陈彬?”

    玄奕很不服气地站在一旁, “到时候若是秦氏想要将陈彬送出京城,我就追上去杀了他。”

    陈泽写完后吹干纸上的墨迹, “你杀陈彬做什么, 这事也不能怪他。”

    玄奕见他还在为陈家人说话, 心中更不服气了。

    沈玉竹看着陈泽脸上混不在意的表情,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乎。

    毕竟陈泽早就对陈家失望了。

    “玄奕你别急, 虽然我们不会杀了陈彬,但若是陈彬想要离开, 我们也得将他控制住。”

    沈玉竹担心玄奕一个冲动就将人宰了。

    “好,我知道了。”

    殿下都开口了,玄奕纵使心里对陈家再不满也不能做些什么。

    见玄奕冷静下来,沈玉竹又道, “今日四哥让人传信相邀酒楼一絮,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来这京城, 早就想逛逛了,易容好后换身衣服我就带你们出去看看。”

    林青风原本都快打瞌睡了, 听了这话, 当即精神一振, “好啊, 这个好, 我这就去房中换身体面的衣裳。”

    眉姝自小生长在南蛮,她虽心中对京城好奇, 但也顾虑着大家的安危。

    “殿下,我们如今出去不会给你的外祖母他们惹麻烦吗?”

    沈玉竹闻言摆手,“放心不会,就算被人察觉了,外祖母他们也有办法遮掩过去。”

    得了殿下的承诺,大家就放心了,欢欢喜喜地准备出门放松一番。

    众人离开后,拓跋苍木看向沈玉竹,“殿下,我们与四皇子见面妥当吗?人多恐怕会引人注目。”

    “谁说都要去了?他们去逛他们的,我们去见我们的。”

    沈玉竹展颜一笑,“这么说来,你又要见我的家人了。”

    “殿下看上去与四皇子和太子的关系都不错。”拓跋苍木从前曾听说皇室之中并无亲情,眼下看也不尽然。

    “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沈玉竹了然地看着他,“其余的皇兄皇弟我并不熟悉,但这两个我是信得过的。”

    “你也知道从前的我因为身子弱,大家都知道我不堪大任,也就对我少了很多堤防,但这也意味着,很少人会愿意与我往来,毕竟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

    沈玉竹如今已经很少会回忆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往昔的不甘与迷茫都像是雾里看花,浓烈的情绪淡然了不少。

    他的心境早就变了。

    “殿下”拓跋苍木只觉得心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殿下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早已如同枯朽之木。

    “只有四哥和太子,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过来探望我一眼,偶尔也会给我带些宫外的东西。”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是难得,沈玉竹见识过人情冷暖之后,就更懂得这个道理。

    想起前世他们几个人的悲凉的结局,沈玉竹暗自叹息,这争来斗去的,最后又是谁赢了?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重来了一世。

    强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感伤思绪后,沈玉竹弯了弯眉眼,“行了,你就别板着个脸了,你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我带你出去转转。”

    *

    京城尚华服,爱美人。

    街上走着的行人,看大多数人身上的衣裳就能看出这段日子时兴的衣裳和首饰。

    不管男子或是女子,有点闲钱的都注重打扮。

    当林青风几个人来到街上时,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天哪,怎么随便走来一个人都跟仙子似的。”

    哈日朗瞪大了眼睛,见到这样的情景,脑子里只能想到仙子两字。

    陈泽与玄奕皆是见怪不怪,“穿得好又怎么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一路走来见到的人和事,就在百里外,可还有百姓被逼得落草为寇。”

    陈泽轻嘲道,他话语惯来犀利。

    听他说起此事,其余人也没了欣赏的心思,眼里繁华的京城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走在最前头。

    沈玉竹左右打量着路边的商贩,眼中兴味十足,“以往我总想出宫来看看,可却总是少了机会,这回可算是遂了我的心愿。”

    拓跋苍木第一次来京城,他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西戎的街市,但与这里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突然,他眼神一凝,注意到了不少房屋建筑的檐角上都闪烁着光晕。

    那是金子。

    沈玉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是一怔,“这莫非又是什么京城的新风尚,竟然用金子来镶嵌檐角,当真是气派。”

    乌日娜见状,想到了北狄众多简陋的帐篷,她忍不住哼笑一声,“朝廷不是说京城没钱给北狄送过冬的粮食么,怎么还有金子来镶嵌屋子?”

    沈玉竹一行人都觉得那金子折射的光晕实在刺眼,说是国库年年空虚,整天尽搞这些面子功夫,不空虚都没人信。

    “让一让!都赶紧让开!”

    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林青风与赛罕正在路边看着摊贩。

    那马车边上挂着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装饰物件直接将林青风的外衣划破,还将他撞倒在了地上。

    眼见着撞倒了人,那马车才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走了下来。

    林青风原本想要爬起来,但看见这是个不差钱的主,索性又顺势倒在地上了。

    距离他最近的赛罕见状,忍不住转过脸去,这损货又想坑人了。

    “喂,我刚才不是都叫喊着让开了么?你怎么还在路边上。”

    那锦衣公子看上去年岁不大,态度倒是骄横得很,腰间还配着把缀满了珠玉的宝剑。

    “我这一把老骨头,耳朵也不好,哪里让的开。”

    林青风躺在地上一副被撞得狠了起不来的架势,这模样显然迷惑了那位年轻小公子。

    “哎呀,本公子赶时间,这样吧,”那人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你让你朋友把你扶起来,自己去医馆看看,多余的钱就当是我赔罪了。”

    这小公子虽看起来娇生惯养的,但脾气倒还不错,是个好糊弄的。

    看见钱袋后林青风满意了,用眼神示意赛罕将他扶起来,“那小人就多谢公子了。”

    见他收下钱袋,锦衣小公子松了口气又走上马车,“好了,继续赶路。”

    他们走后,林青风看着手里的钱袋,右下角刺了个“章”字。

    陈泽走过来看了眼,“章家?我说那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章家的孩子,章家与陈家是世交,我以前兴许还抱过他。”

    “奇了怪了,那个方向不是入宫的方向么?章家能有什么急事让一个小公子入宫?”

    陈泽疑惑不解,这个答案在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见到四皇子后便知道了。

    四皇子与青姚早早的就在酒楼包厢里等候,见到沈玉竹后他站起身,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六弟,你如今总算回来了。最初我从青姚那里得知你的消息时还颇为惊异,后来知晓你并无危险后便放心了许多。”

    四皇子沈名义转头看向拓跋苍木,“想必这位就是北狄首领,久仰大名。”

    “四哥,好久不见,”沈玉竹也笑着点头。

    “当初我在西戎得知青姚竟然是你的人时也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四哥那么早就注意到西戎且还部署了眼线。”

    沈名义哈哈一笑,“看不出来吧,大家都以为我对朝堂之事不上心,对我并不设防,谁会想到西戎与京城皆有我的眼线。”

    青姚侍奉在桌边为他们布菜倒茶。

    “你也坐下来吃饭吧,都是自己人,不讲那些虚礼。”

    沈名义唉了一声,让青姚赶紧坐下。

    “青姚为了我们的事最近也是辛苦了。”沈玉竹颔首示意她坐下。

    青姚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到主子面前还是很有分寸的,见两位殿下都这么说,她这才坐在一旁。

    “我有什么辛苦的,只是跑个腿罢了。”

    青姚浑不在意,不觉得自己辛苦。

    沈玉竹心中记挂着太子的事,他忍不住看着沈名义问道。

    “四哥可知道太子最近如何?”

    “你也知道了那件事?”沈名义笑起来,笑容有些怪。

    “什么?”沈玉竹直觉不是说的陈家与太子被赐婚一事。

    “哦,你应该不知道,之前父皇为太子和陈家赐婚后,其余的几大世家也不甘示弱,纷纷将自己家中的孩子送往宫中去‘相亲’,直言道不做太子妃也可做妾,将父皇烦了好一阵,最后索性如了他们的面,让太子去见见。”

    沈名义说着说着就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还得是太子,大家都上赶着攀亲,生怕陈家因为成为了皇亲国戚就比其余世家地位高一层了。”

    沈玉竹想象着那个画面,突然明白了刚才见到那个章家小公子为何行色匆匆。

    “太子恐怕才是最烦恼的那一个,四哥你可注意过他的心情如何?”

    沈名义诧异于他有此一问,“六弟为何如此说,难道是知道些什么?”

    沈玉竹自然不能说前世这段时日太子暴毙一事,只能含糊提醒。

    “四哥你也知道太子向来为人清正,最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弯弯绕绕,眼下他的婚事被父皇与太后当做逐利的工具,恐怕心中不会痛快。太子他,向来最重感情。”

    沈名义闻言点头,“你说得对,还是你的心思最细,这样,太子从前平日里就喜欢与你来往,六弟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待会儿随我一同入宫。”

    沈玉竹看了眼拓跋苍木,“可我用什么身份入宫?”

    “太监、侍卫、宫女你任选一个,不过首领这身量,恐怕只能扮作侍卫了。”

    沈名义也是个胆子大的,说干就干,半点不犹豫。

    沈玉竹注意到四哥说到宫女时拓跋苍木这厮眼底热切的亮光,暗自咬牙,忍不住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那便扮作太监吧。”

    拓跋苍木想看,他偏不让拓跋苍木这色胚如意。

    这时,青姚为难地开口道,“这次出宫我只带了少许装扮衣物,恐怕得难为殿下与我穿相似的宫女衣裳了。”

    沈玉竹脸色一僵,不死心地追问,“那侍卫的衣服呢?”

    “侍卫的衣服是照着四殿下的身形做的,对殿下而言偏大,恐怕进宫时会被人注意。”

    沈玉竹无奈扶额,“那好吧。”

    第85章 皇命

    这顿饭的功夫, 沈名义对他们说了不少京城中最近发生的事。

    “你可知太后为何突然插手太子婚事?”

    沈名义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沈玉竹配合的也压低了声音,“自然不知,难道四哥知道?”

    “前段日子父皇的人查出了一个贪官污吏,家中藏着十万两赈灾雪花银, 看那数目, 都是多年朝廷往下派发的银子积累所得。”

    沈名义解释道,“这样瞒天过海的手段让父皇格外震怒, 而那人, 是太后党羽。”

    太后在这里丢了面子, 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正好太子的年岁也大了, 被局势压着迟迟未婚,她索性插一把手, 试图控制太子婚事来在朝中立威。

    思即此,沈名义叹了口气,“太子又如何,皇子又如何?我们的婚事, 终究不会是我们自己做主,就像六弟一般, 不也是和亲去了北狄么?”

    沈玉竹偏头看向拓跋苍木,正好撞上对方看来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

    “北狄很好, 四哥不必为我感怀。”

    在青姚先前从西戎回来的时候, 沈名义从她口中知道了许多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之间的相处。

    按青姚的话来说, 北狄首领简直是对他这个六弟着了魔, 物极必反,她真担心日后会因此有什么变数。

    沈名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感觉也没有青姚所说的那般夸张,不就是寻常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那种相处么?

    自觉是青姚夸大了说辞的沈名义收回打量的眼神,虽然他觉得北狄首领配六弟还是差了些,但六弟喜欢就行。

    不过他从没有过感情上的经历,看六弟这模样,应该是喜欢的吧?

    若是不喜欢也无妨,他之后问问对方,大不了与北狄首领交涉将六弟留在京城就好,无非是让渡点利益给北狄。

    “深谋远虑”的沈名义忍不住在心里夸赞自己真是个好哥哥,连和离一事都为六弟考虑到了。

    “今天正好是太子相看那些世家子弟的日子,宫门进出的马车多,六弟与首领到时候混在我的队伍里进宫去就好。”

    沈名义说完给青姚递了个眼色,青姚会意地起身去为他们二人准备衣物。

    用过午膳后,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便走进了隔壁青姚为他们准备的用来更衣的屋子。

    关上房门,沈玉竹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见到我四哥就跟个哑巴似的,他问一句你答一句,不问你就闷头吃饭,装什么老实。”

    拓跋苍木摸了摸鼻尖,“担心出错,就索性少说些话。”

    沈玉竹挑眉,若有所思,“你就惯会装乖,哄得他们信了你的安静本分。”

    “我在殿下面前不也是这样吗?”

    惯会“装乖”的拓跋苍木拿起青姚准备的新衣物,宫女的衣裙是淡雅的蓝色。

    青姚准备的细致,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拓跋苍木展开衣裙时,里面掉出了一小片布料,他下意识用手接住,那是鹅黄色的肚兜。

    盯着这布料,拓跋苍木缓缓将视线挪到了沈玉竹的脸上。

    沈玉竹被拓跋苍木陡然变得灼热起来的眼神烫到后,顺着他的手看到了那点轻薄的布料。

    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这是什么眼神?收起你的那点心思,我可不会穿这个。”

    “殿下误会我了,我能有什么心思。”

    拓跋苍木将衣物放在一旁,撇清关系,“这都是青姚姑娘准备的。”

    沈玉竹有理有据的怀疑,青姚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那你别看我,换你的衣服。”

    沈玉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拓跋苍木了,纵使对方不承认,他也或多或少能分辨出这色胚方才在想些什么。

    见到拓跋苍木听话的拿起另一边的侍卫衣物后,沈玉竹松了口气。

    他走到那套衣裙面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点布料,他是男子,本就用不上这个。

    还是对拓跋苍木不放心的沈玉竹抱着衣裙走到屏风后面。

    他低头解下腰带先将外衣脱下,又意识到头发也要重新梳理一下后又松开发带。

    层层衣裳堆叠在地上,沈玉竹抬脚走出,正想弯腰先将换下来的衣物捡起时。

    余光里就伸过来了一只手,拓跋苍木替他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搭在屏风上。

    沈玉竹背着身,无语地偏头白他一眼,“我还没有换好衣服,你过来做什么?”

    如瀑青丝披散在他的后背,将身影半遮半露,惹人遐思,白的晃眼。

    拓跋苍木眼眸深沉,语调平缓,“自然是过来帮殿下穿衣。”

    “不用你,”沈玉竹都不想戳穿他那点心思,“待会儿有正事,别闹。”

    现在不能,那回去之后总可以。

    拓跋苍木垂眸看到衣襟里露出的一角鹅黄,淡定的又给它塞入怀中藏好。

    “我答应殿下不会做什么,只是伺候穿衣。”

    他嘴上说的是不做什么,然而为沈玉竹换上衣裙时也没少摸摸蹭蹭。

    最后把沈玉竹给惹恼了嫌他碍事,推开他后自己将腰带给系上了。

    饶是如此,他们也换衣服也用了好一阵时辰。

    隔间的沈名义喝着茶水,疑惑不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换个衣服也能换这么久。”

    青姚一脸的见怪不怪,“主子习惯就好。”

    就在沈名义忍不住想要上前敲门时,沈玉竹与拓跋苍木总算从屋子里推门走出。

    淡蓝色的裙摆与玄黑色的侍卫衣服看起来格外相配。

    沈名义的目光掠过沈玉竹脸颊边的一抹红,心想青姚准备的还挺齐全,竟然连胭脂这类东西都想到了。

    “既然都穿戴好了,事不宜迟,那我们这就进宫去吧。”

    *

    如沈名义先前所说,宫门外停了许多辆装修精美的马车。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混入其中,果然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

    沈名义不方便亲自带着他们前去东宫找太子,他们几人便在角落里告别。

    宫里的路沈玉竹很是熟悉,他带着拓跋苍木七拐八绕地抄小路来到了东宫的后门处。

    在巡逻的守卫从后门走过去后,沈玉竹便拽着拓跋苍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纵使被人撞见了也不怕,他手里有四哥给的腰牌。

    和以往清静的东宫不同,刚走进去没多久,沈玉竹就听见了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沈玉竹躲在墙边拐角处,鬼鬼祟祟地往传来人声的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坐满了世家子弟,他们叽叽喳喳的,比麻雀还吵。

    而太子就坐在最上方的主位,正用手扶着额头,看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过太子向来温润,喜形不与色,除了身边熟悉他的人之外,其余人大约也看不出来。

    中原人向来委婉含蓄,这相亲宴会明面上看起来也是诗词歌赋和清谈大会。

    委婉倒是委婉了,就是他们这七嘴八舌的,听得人脑瓜子疼。

    这时,隐约的声音传来。

    “听说最近京城的书局里突然出现了一本大卖的话本子,里面的内容我只看了几页可就看不下去了,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哦?这我倒是不知,但最近确实听过不少人说起,里面是写了些什么?”

    口口声声说着只看了几页的人回答道。

    “那话本子里讲了两个男子相爱的故事,这倒是没什么,怪就怪在这两人家中长辈不对付,便不愿意再让他们二人来往。”

    “谁曾想他们竟说婚姻本就不该只听从父母的意思,他们是他们,父母是父母,日后共度一生的伴侣应当自己挑选才是,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原本心不在焉的太子沈翊听了这话,悄悄将撑在额头上的手放下。

    婚姻不应当听从长辈的意思么?可他的父亲是皇帝,皇命难违。沈翊又将扬起的眉眼压下。

    “这话本子有什么问题?”

    沈玉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定眼一瞧,这不就是先前在街上被林青风坑了一袋银钱的章家小公子么。

    章家小公子看向说话的那人,骄矜地抬起下巴,“你说啊。”

    “哪里都有问题。”那人看样子是想与章小公子争辩一番。

    “双亲与子女怎么能分开看待?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们为我们挑的伴侣,我们自当欣然接受,不可自私,才不会辜负了这片孝心。”

    章小公子闻言不急不缓地反问。

    “那请问你如今出现在这里,是你自己愿意,还是听从父母的意思后才前来?我在这里也坐了许久了,怎么没从你的脸上看出什么欣然之意?”

    “章公子慎言!”那人惊惶地看了眼坐在上方的太子,唯恐惹了对方不悦。

    他当然是听从父母的命令被迫前来,否则谁想嫁给太子趟这趟浑水,宫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章小公子见状耸了耸肩,嘀咕了句没意思就转过头继续盯着桌案上的纸笔发呆。

    这些人真是好笑,自己都心不甘情不愿又做不到的事还要求别人做到。

    他们的这番对话倒是让早已不耐烦沈翊找到了借口,他轻咳一声,脸色状似不虞。

    “如今天色已晚,今日便就到这里,各位散了吧。”

    在场众人都在心里暗道定是章小公子那番话惹了太子生气,虽说大家都不是自愿前来,但这些事怎么好放在明面上?

    只希望太子不要迁怒于他们。

    沈翊话音刚落,章小公子起身的动作比谁都快。

    他本就是匆匆赶来,来得最晚现在却走得最早,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被迫来东宫的一般。

    饶是沉稳如沈翊,也忍不住抽了抽额角。

    虽然他也很不情愿坐在这里,但那人未免走得也太迫不及待了些,好歹装一下呢?

    众人散去后,沈翊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左右的侍从退下,“你们也走吧,我在这坐着歇会儿。”

    刚才吵闹得他头都疼,好好的一桩婚事被父皇和太后搅得乱糟糟的,沈翊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沉闷的无力感来。

    他不想成婚,他不想这样如同傀儡一样活着。

    沈翊靠坐在椅子上,忽然听到一道脚步声从院中传来,“我不是让你们先退下么”

    沈翊睁眼,看见眼前样貌陌生但感觉分外熟悉的人影,“你是?”

    “太子哥哥,”沈玉竹负手站在院中,对着沈翊展颜一笑,“好久不见了。”

    “六弟?!”沈翊听出了熟悉的声音,眼神惊喜,讶然起身。

    “你,你这是从北狄逃回来了?”

    拐角处等候着的拓跋苍木骤然黑脸,什么叫从北狄逃出来?难道北狄很可怕吗?

    东宫太子又如何?真不会说话。

    第86章 失神

    沈玉竹闻言失笑, “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的事。”

    他偏头看向拓跋苍木藏身的地方,“过来啊。”

    还有别人?

    很快,沈翊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出, 站在沈玉竹的身侧。

    沈翊站起身, 他们这样在院中说话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看见。

    “走,我们进屋再说。”

    沈翊带着他们走到偏殿的内室, 这里平常少有人来, 没有伺候的人会打扰他们。

    将房门关上后, 沈翊转身就连忙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可有其他人瞧见?”

    “太子放心, 是四哥带我进来的,没有别的什么人看见。”

    沈玉竹说完, 看见沈翊当即松了口气,“没人看见就好,既然你不是从北狄逃回来的,怎么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

    沈玉竹长话短说, 速速将太后召见他们进宫赴宴以及他与陈泽商议的替嫁之事向沈翊说明。

    沈翊听得一愣又一愣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好啊, 你与四弟都瞒着我。”

    “不是瞒着,”沈玉竹被他责备的眼神看得笑起来, “是我与四哥都知道你所处的位置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我如今前来不就都将事情给你交代了么?”

    沈翊知道还有人记挂着自己后, 心底原本的郁闷一扫而空。

    “好, 既然你们都不怕, 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便按你们的办法来吧, 那个陈彬不愿嫁我,当是谁愿意娶他似的!”

    沈翊嫌弃地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拓跋苍木的身上,“那这位是”

    “北狄首领,拓跋苍木。”拓跋苍木见太子问道他,沉声回答。

    沈翊原本以为这人是沈玉竹的心腹或是侍卫,没想到竟然是北狄首领。

    他刚才见到六弟太过惊喜,态度上就怠慢了对方,竟是现在才问,实在是失礼。

    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沈玉竹适时的开口,“所以我才说太子不必担心我是从北狄逃回来的,我都将他们的首领拐来了,入赘还差不多。”

    沈翊看着他说完拽了拽拓跋苍木的衣袖,扬起的眉眼像是在说“你看我说得对吧”。

    沈翊感慨道,“六弟比之前在宫中,看起来活泼了不少。”

    从前他偶尔见到六弟时,只觉得对方大好年华却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现在,对方身上总算有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活泼来,都说水土养人,这么一看,六弟在北狄似乎过得不错,那他也就能放点心了。

    “当初得知和亲的人是你时,我还曾找父皇问过,但他对我说,是你自己愿意的。”

    沈翊与他们坐在桌边,那时他得知皇室有了要与北狄和亲的念头时便是不赞同的。

    想要靠献出皇子来向北狄祈求庇护,这何其荒谬。

    “只是我人微言轻,虽说是太子但六弟你也知道,朝廷上很多人是听不进我说的话,他们大多数人都是看着父皇与太后的意思行事。”

    “太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自责了。”沈玉竹知道沈翊什么都好,就是生在帝王家,却总是容易为一些人心凉薄而伤春悲秋。

    有菩萨心肠当然是好的,但当无能为力改变的时候,这就会变成一种毒药,日益腐蚀着他的心力。

    “不是这么算的,”沈翊轻叹口气,“你和亲北狄过的好,那是因为有首领相护,不能因为这个就模糊了和亲这件事本身的不妥。”

    人怎么能被当成货物一样交易出去?

    沈翊想到他的婚事,他不也只是这皇宫里的一个物件么?需要他了便将他找出来,婚事也成了旁人攀名附利的工具。

    沈翊回神,发现沈玉竹正担忧地看着他,“抱歉,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又开始在你的面前抱怨起来了。”

    为什么说又?沈玉竹回忆起往昔,因为从前太子也是这样,心情不愉快了就会跑到他的殿中躲清静。

    “不必见外,这宫里除了你与四哥,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值得我看望了,太子哥哥一定要多保重,你所期盼的,总会有如愿的那一天。”

    沈玉竹比拓跋苍木与四哥约好了时辰出宫,不能在这里多待。

    “不过,照今日这个架势,恐怕你不再从中选出一位侧妃是不行了。”

    沈玉竹想到他方才见到的吵闹景象,头都大了一圈,真是难为太子了。

    一说到这个沈翊就头疼,“六弟快别取笑我了,我也正愁着。”

    替嫁的正妃倒是可以作假,可这侧妃又如何作假?

    “太子哥哥最好选一位真正无心嫁入宫中之人,这样才不会生出贪婪的心思,从而引起不必要的利益纠纷。”

    沈玉竹提醒他,侧妃之位也不可轻率,不能让心思深沉的人钻了空子。

    他与沈翊说话的时候,拓跋苍木就坐在一旁在桌下把玩着他的手指。

    沈玉竹瞥一眼就不管了,反正这人就是闲不下来,非得碰一下他。

    沈翊将手抵在下巴上,蹙眉思索,“你说得对,我若是一直不选一位侧妃,那些人始终不会歇下这份心思,可我又该选谁?”

    这时,他恍然想到先前走得最快的那个章家小公子,样貌他没细看,不过那人还挺有意思。

    见沈翊若有所思的神色,沈玉竹知道他心里有数了。

    “太子哥哥,我与他这就走了,你若有事切记与四哥相商,不要独自做决定。”

    沈玉竹委婉地说完,就将手从拓跋苍木的爪子里抽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走了。”

    沈翊站在房门边目送着他们远去,如今六弟也回到了京城,他这个太子更要打起精神来了,可不能让弟弟们护着他。

    *

    出宫的路上,青姚为他们备好了马车,里面有他们来时所穿的衣物。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便躲在宽敞的马车内换衣。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昏暗的马车内格外明显。

    沈玉竹背对着拓跋苍木,飞快地穿戴好衣物。

    拓跋苍木的眼睛在黑暗里也很白日没什么不同,他挑眉看着,就在沈玉竹披上外衣后用胳膊将人揽入怀中。

    “殿下防我怎么跟防贼似的?”

    沈玉竹任由他帮自己将衣襟拢好再系上腰带,“我可没有,别说的我好像怕了你似的。”

    “殿下可要记得现在说过的话。”

    拓跋苍木的手指拂过他的发丝,意有所指道。

    眼下的沈玉竹还尚未能理解他的深意,直到傍晚他们回到家中,沈玉竹看见拓跋苍木手上的那点布料时逐渐睁大了眼。

    “你怎么还把这个带回来了!你实在是色心不死!”

    沈玉竹羞愤转身,“今晚你自己睡吧,我去隔壁。”

    拓跋苍木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他单手捞住沈玉竹的腰身,将人放倒在榻上。

    “可是我想看。”

    沈玉竹推搡着他压过来的肩,不去看他发亮的眼睛,“我不要,你想都别想。”

    拓跋苍木也不着急,起身时沈玉竹以为他要去拿那衣料,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吻上。

    拓跋苍木身形一僵,他的唇齿被眼前人笨拙地舔舐着,像撒娇一样。

    “这样可以了吗?”沈玉竹脸颊泛红,轻颤地睫毛洒落在拓跋苍木的鼻尖,勾得人心尖发痒。

    “不够,殿下要多补偿我才行。”

    拓跋苍木混不讲理,慢条斯理的将人亲晕了再哄得人褪下亵衣。

    “我不穿你又欺负我”

    沈玉竹感觉到对方正在系他背后的细绳。

    粗粝的指腹随着动作摩挲在背部的肌肤上。

    沈玉竹羞耻心起,将脸往拓跋苍木的怀里埋,“拓跋苍木,我真的要生气了,你赶紧给我取下来唔!”

    拓跋苍木低头,灼热的鼻息隔着轻薄的鹅黄色布料喷洒在沈玉竹的腹部。

    他没忍住咬了一口。

    沈玉竹抬脚踹他却被他顺势握住了脚踝,拓跋苍木抬头,舔了舔虎牙,笑得邪气横生。

    “殿下乖一点。”

    他说着“威胁”的话,吻了吻扛在肩上的小腿。

    沈玉竹发丝披散,仰倒在榻上,欲哭无泪。

    他踹拓跋苍木,这人会握住他的脚踝亲吻;他扇拓跋苍木,这人还会舔他的手。

    这日子没法过了!

    *

    半夜,在院子里的众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

    拓跋苍木头顶着布料被一脚踹下床。

    沈玉竹裹着被子坐在榻上,被子底下是各种不堪入目的痕迹。

    他被气得胸口起伏,纤细的手指从被子里伸出,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人。

    “你、你给我滚!”

    餍足后的拓跋苍木无辜仰头,舔走唇边的可疑水渍,“可是殿下不是很喜欢吗?”

    沈玉竹看见他竟然都吃了下去,拿起榻上的枕头砸他,“你不可理喻!我不跟你说了。”

    说罢觉得气势不足,沈玉竹又瞪了他一眼,“你以后都别想亲我,脏死了。”

    这个惩罚对拓跋苍木而言很是严重,他苦恼地蹙眉,“殿下的东西不脏,是香的。”

    这人竟然还敢说!他方才都说了不要那样了!

    沈玉竹涨红了脸,他跟这种孟浪之徒是讲不了道理的。

    在他气咻咻地转身躺下后,某个孟浪之徒又开始不老实地躺在了榻上。

    “殿下还在生气吗?”

    沈玉竹闭眼不理他。

    “我错了,殿下若是不喜欢,下次我就不吞下去了。”

    这人居然还想有下次?沈玉竹开始装睡。

    “如果我会作画就好了,不然一定将殿下动情失神的模样画下来”

    沈玉竹听着他越说越过分,忍无可忍地转身。

    “闭嘴别说了!”

    第87章 称呼

    胡闹这么一通后, 沈玉竹倒是意外睡了个好觉。

    他睁眼醒来的时候,拓跋苍木仍旧闭着眼,沈玉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醒神后坐起身, 薄被从身上滑落。

    他的腰身搂上了一双手臂。

    拓跋苍木分明还没睡醒, 迷迷糊糊地不想让沈玉竹离开,“再陪我睡一会儿。”

    沈玉竹便索性靠坐在床边,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拓跋苍木的头发。

    他在心里算着日子, “再过几天, 我们差不多就要做出快来京城的假象了,不然这一路上都没有我们的踪迹也太可疑了些。”

    拓跋苍木模糊地“嗯”了一声。

    沈玉竹还在想着太子的事, “还好太子的婚事在太后生辰之前,不然这陈泽到时候以东夷首领的身份出现, 还不得将陈家人给吓晕。”

    “唉,也不知道太子会选何人做侧妃,希望能遇到个不错的人吧,总归也是权宜之计, 还有陈泽也是,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 我们得尽快将太后的势力控制住”

    沈玉竹话还没说完,拓跋苍木无奈地笑了一声, “殿下, 这些事我们都会安排好, 别担心。”

    “嗯, 我就是担心会生出什么我们不能应对的事端。”

    沈玉竹垂眸, 手指捏住拓跋苍木的鼻子,“别睡了, 都什么时辰了。”

    拓跋苍木睁开眼,还想赖床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外祖母许澜的声音响起。

    “殿下,你们起了吗?若是起了便到隔壁院子里来,我与你外祖父有话要说。”

    拓跋苍木一个挺身起床,沈玉竹看着他慌乱穿衣的样子失笑,清了清嗓子回应道,“好,马上就来。”

    “你看,我就说让你快起来吧,就连外祖母都等得来催促我们了。”

    拓跋苍木一声不吭地飞快穿好衣服,然后就来给沈玉竹穿衣。

    “殿下的外祖母会不会责怪我带着殿下赖床?”

    沈玉竹看着他沮丧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应当也不是什么急事,否则以外祖母的脾气,恐怕早就来催促了,等不到现在。”

    不过沈玉竹心里还是有些心虚,毕竟他与拓跋苍木若不是胡闹到半夜,也不会起晚了时辰。

    外祖母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外祖父可就不一定了。

    果然,在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二人匆忙赶到隔壁院子里时,坐在石凳上的谢济青看到他们就冷哼了一声。

    沈玉竹脚步慢下,笑着唤人,“外祖父,外祖母,你们今日怎么会想到叫我们?”

    他看到石桌上还摆着早膳,看样子已经有些凉了。

    许澜瞥了装腔作势的谢济青一眼,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谢济青淡声道,“你们先坐下吧,我与你外祖母就是想与你们一道用早膳,顺便说说话。”

    他眼看着沈玉竹拉着拓跋苍木的衣袖坐下,哼,这个北狄首领,他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若不是皇命难违,他真想让外孙与对方和离算了。

    北狄人怎么会懂得知情识趣、嘘寒问暖,俩人坐在一起也不般配。

    北狄那小子的胳膊那么粗,他们中原的审美可不是这样,讲究身材匀称,纤瘦有力,正如他。

    谢济青打量着,又在心里顺带夸赞了一下自己。

    拓跋苍木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得到谢济青的打量,他不由得姿势僵硬,装模作样地细嚼慢咽。

    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恶狗吃食似的,一口气就吃完了,喝粥的时候也是用的汤勺小口地喝,没有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好憋屈的姿势,拓跋苍木蹙眉咽下。

    沈玉竹胃口一直不大好,吃了一些后便开口问道,“外祖父是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吗?”

    谢济青点头,“最近街市间突然兴起了一本话本子,里面的故事广为流传,不知怎么竟然传到了圣上的耳中,他看见那话本子的内容后很是生气,便下令让人查封此书,且要逮到写了此书的人。”

    话本子?沈玉竹想到昨日在太子那里听到的争执,心里一动,莫非说得就是这个?

    许澜这几日都呆在家里,消息没有谢济青灵通,她侧头奇怪地问道。

    “究竟是什么话本子会让陛下动怒?难道是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

    谢济青摆了摆手,“内容原本没什么,只是这话本子在京城的影响范围太大了些,就连说书先生和百姓都谈论起了这内容。”

    “就是说了一对有情人不顾父母之命喜结良缘的故事,陛下动怒恐怕是觉得此书在影射他为太子赐婚一事。”

    听了这话,许澜就更奇了,“这皇子不都是陛下赐婚的么?怎么偏偏这回陛下就觉得说的是他了?难道是突然发现他不该如此专横,该让皇子们婚姻自主了?”

    许澜这嘴向来不饶人,谢济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你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外面去说,与以往不同,这次太子赐婚本就是太后开的头,陛下动怒恐怕也只是做个样子给太后看罢了。”

    沈玉竹默默地听着,“如今就连父皇也只能在太后面前示弱了吗?”

    “慎言。”谢济青摇了摇头。

    “如今京城这局势,世家是占了风头,你瞧瞧他们办的这事,太子正妃与侧妃都想要是世家中人,这不明摆着想要日后皇后的位置。”

    “他们想得倒美,可却是苦了太子,他根本不愿卷入世家与朝廷的权势之争。”

    沈玉竹垂眸,世家占了上风,也就意味着太后的势力在这京城更加壮大,父皇怎么可以愿意这样的局面出现,但他却还是妥协了,只是赐婚对象变成了男子。

    但太子妃的位置何其重要,权利也无关性别,父皇究竟为何不敢反抗,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后手中?

    沈玉竹想到西戎,又或者是蛊?难道太后给父皇下了蛊?

    只是这无凭无据的,也只能是猜测罢了,一切都要等到进宫后面见父皇才能知晓。

    “是啊,太子也是身不由己。”谢济青想到沈翊,只觉得可惜,若是没有出生于皇室,恐怕会自在许多。

    谢济青今日便是借着这个事提醒沈玉竹如今的形势,他知道这孩子聪明,会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看到一旁只知道闷头吃饭的拓跋苍木时,谢济青忍不住蹙眉,这孩子他就不放心了,到时候进宫可不要拖累了玉竹。

    “首领别怪我话多,这京城不比北狄,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进宫后还望首领护住殿下,我与阿澜如今年岁已大,旧部势力虽在但毕竟都在宫外,这宫中到时候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谢济青言辞恳切,他的女儿走了,他如今在这世上就剩下沈玉竹一个外孙,哪怕他看不顺眼拓跋苍木,却也知道沈玉竹身边也只有他能相护。

    拓跋苍木闻言抬头,对他保证道,“外祖父放心,我定会护好殿下。”

    谁是你外祖父?谢济青微笑,“如此便好。”

    *

    用过早膳,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回到庭院。

    “你外祖父看我的眼神好像很不满意。”拓跋苍木挫败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分明还不错啊。

    沈玉竹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放心吧不是你的问题,我外祖父那人眼光一向很高,除了他自己其余都是庸人,按我外祖母的话说就是,‘年轻的时候这人忒欠揍,也就我懒得跟他计较了’。”

    “更何况外祖父还是知道分寸的,就算心里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你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北狄首领,旁人怎么敢得罪?”

    沈玉竹说着这话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拓跋苍木听出了他的打趣,“不过听殿下的外祖父所言,恐怕宫里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他这是在提醒我要做好万全准备。”

    “嗯。”沈玉竹抿唇,眼神严肃,“北狄骑兵如今在京城外埋伏的人数有多少?”

    “八千骑兵,一个时辰之内便可破城入宫,加上东夷与南蛮,会更快。其余北狄骑兵兵分几路,在赶来的路上。”

    拓跋苍木说完,却见沈玉竹眉头皱的更深,“殿下是在担忧什么?”

    “我在担忧那一个时辰之内的变数。”

    沈玉竹叹了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宫内有我外祖母曾经的亲兵下属,若是生变也能护我们一阵了。这倒不是我最担心的,若是明着对付自然不怕,怕的就是玩阴的。”

    “阴的也不用怕,我们不是有林青风在吗?到时候让他在宫宴上通通给人下毒。”

    拓跋苍木玩笑道,话音刚落,就看见林青风从房门内走出。

    “首领你这可就是在害我了,在宫宴上下毒,这可是灭九族的罪名啊,我这人胆子小,可万万不敢如此行事。”

    林青风摸着胡须,装模作样地抬起衣袖擦拭额头冷汗。

    拓跋苍木挑眉,“可你给朝廷命官下毒便已经是死罪了。”

    “那也跟在宫中不同,跑又跑不掉,这不是让人直接给瓮中捉鳖了么?”

    林青风不赞同地摇头,狐疑地看着他们,“首领是在与我说笑吧?殿下想必不会赞同。”

    沈玉竹回神看向他,“嗯?下毒倒是个好办法,牺牲你一个能保全大家。”

    林青风瞪大眼,用一种“你们还是人吗”的眼神无声地谴责他们。

    赛罕也从屋里走出,他笑着抬手,“殿下与首领就别逗他了,事关下毒他可是会当真的,到时候入狱了我们还得劫狱救人,怪麻烦的。”

    “也是,”沈玉竹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就等真闹起来了再给他们撒毒粉,到时候就拜托神医替我们的顶罪了。”

    林青风看着沈玉竹一本正经的神色,一时间竟然真的拿不准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他犹豫着下定决心,“那你们可要记得在牢狱里捞我啊。”

    “噗。”听了一耳朵的陈泽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神医你放心,我们这么仗义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到时候我作为太子妃,一定会救你的。”

    陈泽身后的玄奕听到这话,面无表情,“公子,你还没有嫁入东宫,就算嫁进去了也是假的。”

    “你别吵,到时候你就是我的陪嫁侍从,成婚那天记得别板着个脸,我可不想因为你被人看见说是陈家长子对这门婚事心有不满。”

    玄奕听到陪嫁侍从这几个字,嘴角一抽,这几个字听着也太怪了些。

    林青风意识到他们都在玩笑,也笑了起来。

    沈玉竹牵着拓跋苍木的手捏了捏,“你知道皇子的妻子都叫什么吗?”

    拓跋苍木摇头。

    沈玉竹抬眸,眉眼弯弯,“这都不知道,真笨啊我的王妃。”

    第88章 逾矩

    “我这副样子看起来应当足够风尘仆仆了吧?”

    陈泽整理着身上衣裳, 衣袖尽力弄出褶皱,甚至为了看起来天衣无缝,他还特意熬了个大夜。

    沈玉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你这又是何苦?”

    “这不是想着做戏做全套么。”陈泽自觉很满意, 站在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打了个哈欠。

    算算日子, 如今再慢他们也该赶到了,于是他们就在前几日悄悄从京城溜走, 与郊外的人马汇合。

    “可是殿下, 该如何解释我们三境是一同到达的京城?他们不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眉姝也换上了南蛮特有的服饰, 腰间的银饰叮铃作响。

    沈玉竹眼神狡黠,笑着回道, “一同到达不就证明了我们彼此之间互相警惕,谁也不愿落后一步么?”

    “毕竟谁最先进城被人接待也意味着身份的前后, 到时候我们堵在城门口,给他们闹上一通扮演不合,他们的那点疑虑就没了。”

    这次回京,他们不再掩饰身份低调出行。

    他们早早的就将代表着各自族群的旗帜插在马车上, 随风扬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来了。

    在沈玉竹他们距离京城十几里后, 城外的守卫发现了他们的人马,急忙传递消息进宫上报。

    朝堂之上, 众臣还因找谁去接待外境首领一事而争论不休。

    平日里为官最为圆滑的孔深在这种争论的时候将头低下一言不发, 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开玩笑,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会愿意揽下?接待三境的首领, 且不说东夷和南蛮, 就说北狄那群人,听着都让人两股战战。

    谁知道若是一言不合他们会不会挥刀砍人?

    更何况这其中但凡出了什么差错, 那可不就会问罪接待的官员了吗?

    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会被陛下选上

    “孔深,你去如何?”

    龙椅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

    孔深眼前一黑,一句“臣领旨”半天也说不清,最后竟是当场闭眼就晕了过去。

    在他幽幽转醒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太医院里,以往与他关系向来不错的刘大人正坐在一旁,见他醒来连忙松了口气。

    “孔大人,你这一晕当时可把朝堂上的其余人都给吓坏了。”

    刘大人抚了抚胸口,大家都担心既然孔深晕倒了,那这个差事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孔深咳嗽几声,虚弱地摇头,“我无碍,就是恐怕要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不辜负,”刘大人笑着道,“陛下说了,让孔大人醒来就速速回家收拾一番,明日清早就可准备前往城门口等待。”

    天杀的!怎么都晕倒了还不放过他!孔深眼前一黑,气急攻心,顿时又晕了过去。

    但不管他怎么晕,等醒来回到了家中,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孔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分明正值壮年,怎么就要命悬一线了?

    他表情沉痛地转头看向一旁正在铺床的发妻,“夫人,若是我此去遭遇了不测,你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吧。”

    孔夫人停下手上动作,眼神疑惑,“有这么吓人么?”

    “有。”孔深叹了口气。

    朝廷与其余三境的关系怎么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算北狄与中原和亲,这经年累月的仇怨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化解。

    越想越心凉,孔深起身,“罢了,先睡觉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一大早,孔深就醒了。

    他打着哈欠起床穿衣准备出门,出府看到门口列队整理的宫廷侍卫时还吓了一跳。

    得知这是陛下派来的之后,孔深了然,这是来给他镇场子的。

    有了这队侍卫,孔深的底气又足了几分,他领着人站在城门口等着。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群人来慢些,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临到中午的时候,孔深看见不远处空中扬起的旗帜,精神一振,来了!

    他努力眯着眼打量着那旗帜上的徽印,看样子似乎是北狄。

    孔深连忙让侍卫将他坐着的椅子拿走,他起身整理着装,忽然又看见另一边扬起的旗帜,看颜色,应当是南蛮。

    这怎么还撞上了?

    孔深苦着脸,他最怕这种情形,一趟一趟的来倒还好,他挨个送入宫中就成,可这撞在了一起可就麻烦了。

    谁先进来?他又该先唤谁?宫门就这么大,两队人马挤不进去不说,又该是让谁先迈脚进去?

    还不等他愁完,就又看见了远处扬起的第三支旗帜。

    得了,这是都冲着他来了。

    不一会儿,孔深就看见城门外正中间的北狄队伍以及左右两侧到来的东夷与南蛮的人马。

    三方气氛凝滞,都停在了城门口。

    孔深犹豫着说了些场面话,“三位首领赶路辛苦了,先下马进城中休息休息,下官已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备好了清茶为各位润嗓。”

    他话倒是说完了,可这三位骑马领头的人却是一动也不动。

    孔深冷汗都快下来了,这该如何是好,不管他先唤谁都会得罪人啊。

    眉姝面无表情地看了陈泽与拓跋苍木一眼,“两位首领堵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想给南蛮一个下马威吗?”

    陈泽笑了一声,他如今脸上易容成了一个看起来很是狡猾的模样,哪怕是笑也仿佛是笑里藏刀。

    “东夷哪敢给谁下马威,谁不知道东夷本就是个被放逐的地方,这次接到圣旨,我还心觉奇怪呢,原来朝廷还没忘记东夷啊,当真是惶恐。”

    孔深抬袖不停地擦着冷汗,“以往都是误会,朝廷从没有忘记。”

    相比于他们,拓跋苍木的言语就简洁了不少,“让开。”

    堵在城门左右两侧的眉姝与陈泽一步未退,异口同声,“凭什么不是你们先让开?”

    孔深简直快要给这几位祖宗跪下了,现在将城门口扩宽些还来得及吗?

    孔深在心里咬牙,既然注定了要得罪人,那便挑个软的捏,北狄他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就在这时,孔深看见北狄队伍中的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一道身形清瘦的白色人影走下。

    孔深定眼一瞧,越看越熟悉,这不是六殿下吗?

    “下官见过六殿下。”

    孔深对着沈玉竹拱手一拜,心里随即嘀咕着,怎么这北狄首领来赴宴还将殿下带着,难道他们二人关系不错?可不是听说六殿下的身子虚弱么?

    当时朝中许多人都以为沈玉竹在北狄活不过多长时间,却没想到他如今一看,脸色倒是比先前在宫里好了不少。

    拓跋苍木听见动静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沈玉竹的身边,“殿下怎么出来了?”

    沈玉竹眼神掠过孔深,能被父皇推出来接待他们的,想必也是太后的势力。

    如此,他可要一心向着皇室,好好演一番了。

    “夫君,”沈玉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做小伏低般拽了拽拓跋苍木的衣袖,“你让他们先进去吧。”

    拓跋苍木浑身一僵,废了好大的劲才遏制住上扬的嘴角,这可真是好动听的话语。

    沈玉竹此话一出,孔深就眼睁睁地看着拓跋苍木脸色一变,像是要发怒的样子。

    唉,虽然知道殿下说这话也是为了给他解围,但孔深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埋怨。

    殿下这话不就是引火烧身吗?北狄首领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退步?真是添乱。

    *

    拓跋苍木按照先前约定好的动作,冷着脸,抬手掐住沈玉竹的下巴,眼神倨傲。

    “殿下这是在求我?”

    沈玉竹眼中滑过一抹隐忍的屈辱,而后垂眼道,“求你。”

    拓跋苍木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欣赏堂堂皇子在他面前卑微恳求的样子。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拓跋苍木将他顺势揽在怀中,另一只手抬起,大声道,“全体听令,后退百米!”

    说完,拓跋苍木就带着沈玉竹回到马车,跟着一行人往后退去。

    孔深眼见着这场危机仅凭六殿下一句话就化解了,北狄首领竟然这么听六殿下的话吗?

    想到沈玉竹刚才在北狄首领面前低微的姿态,一时间又心情复杂,六殿下当真是在北狄受苦了!

    这北狄首领看起来桀骜难驯,根本没有把皇室放在眼里,和亲去的六殿下恐怕对他而言就如同玩物。

    而六殿下,哪怕已经是北狄首领的枕边人,如今看来也依旧是向着中原皇室的。

    不错不错,只要是向着皇室就好,那六殿下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可用之人,更何况对方还在北狄首领的身边,定然知道不少北狄密辛。

    孔深记在心里,这些消息定要传进宫内给那位知晓。

    眼下连实力最为强横的北狄都后退让步,眉姝与陈泽也就不好再争执什么。

    他们二人瞧了对方一眼后冷哼一声,骑马并进,随行护卫跟在分为两列跟在他们身后。

    *

    马车内。

    沈玉竹心有不忿地推了拓跋苍木一下,“让你演戏,结果你下巴都给我捏疼了,还有,你下马那么快做什么,再多拿腔拿调一下效果更好。”

    拓跋苍木连忙凑近给他瞧,果然留下了点红印。

    “怪我,手上的力道总会忘记分寸。”

    沈玉竹想到孔深方才震惊的表情就有些想笑。

    “这人恐怕也没有想到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该表现得再凶恶一些,威胁我几句。”

    他看起来答应得很轻易吗?拓跋苍木沉默不语,他哪里能对殿下凶恶得起来。

    沈玉竹想到这里,很不放心地偏头看向他,“你记着啊,之后要对我的态度看起来再轻慢些,可不要对我太好了。”

    拓跋苍木点头,“如何才能算是轻慢?”

    沈玉竹蹙眉想了想,眼睛一亮,“按话本子里所言,你得将我看做是个只能取悦你的玩物,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语气凶一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拓跋苍木决定回去就把北狄帐篷里的那些话本子全给没收了。

    “这样恐怕会露馅,殿下知道如何取悦吗?”

    拓跋苍木实在做不到对沈玉竹很凶,就连方才在外面看见对方垂眼的时候,他纵使知道是演戏也忍不住想要哄人了。

    沈玉竹见拓跋苍木小瞧了他,当即抿唇,在马车内突然起身,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他一只手勾着拓跋苍木的脖颈,另一只手挑逗般隔着衣襟戳着他的胸膛。

    沈玉竹轻颤的眼睫从下方扬起,露出潋滟的眼角余波,带着若有若无的暗示瞥向他,红唇轻启,轻声道。

    “首领,方才是玉竹逾矩了,求您今晚罚得轻一些。”

    第89章 堵住

    拓跋苍木眼神暗沉, 半晌才出声,“殿下这都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

    沈玉竹眨了眨眼,眼瞅着拓跋苍木神情不对劲,连忙收回胳膊起身坐到一旁。

    “我只是觉得你兴许会吃这套。”

    现在看来是太吃这套了些。

    沈玉竹默默又坐远了些, 拓跋苍木注意到他的动作, 挑眉伸手将人又捞了回来。

    “好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会表现的轻慢些。”

    沈玉竹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想到刚才看见孔深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这次接待我们的大臣看着不起眼, 但在他面前可别出岔子, 他只是一些人的‘眼睛’罢了。”

    三境首领带来的大部分人马都留在了城外。

    孔深因为不确定他们何时会到达京城,想也知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便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吃饭的地方。

    孔深狗腿地领着他们上了酒楼, 原本想着是不是要让这三人分开坐着,结果一转头都已经围着桌子坐下来。

    他硬着头皮顶着他们看来的眼神笑着道, “各位首领想必都渴了饿了吧,吃些东西就可以去客房休整一下,晚上的时候宫中会举办宫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沈玉竹拈起桌上的一块糕点递到拓跋苍木的嘴边,喂给他吃下。

    坐在对面的陈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忍住,不能笑出声。

    眉姝压着嘴角, 斜眼扫向杵在一旁的孔深,“只有茶点怎么够?上些菜来。”

    “好好, 下官这就下去给各位首领安排。”

    孔深收回看向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那边的视线, 离开包厢去后厨交代。

    孔深一走, 陈泽就扬起唇角低声道, “欸, 被殿下喂食的感觉如何?你们这是演得哪一出,方才在城门外我就想问了, 昨日你们也没交代啊?”

    “我与拓跋苍木表面不和更有利于我在宫内打听一些事。”

    沈玉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糕点渣,“陈泽你可得稳重些,若不是眉姝将人支走,你都要笑出声了吧。”

    陈泽默默扭过头,“我知道了。”还不是觉得刚才那副画面看着也太奇怪了些,向来都是拓跋苍木照顾殿下的。

    *

    孔深原本担心自己走后那几个人会不会打起来,转念又一想,就算打起来了他也不能做什么,他这小身板还能上前阻止不成?

    于是他索性就留在后厨躲清闲,等到上菜了才重新跟上去。

    一走进去,孔深就因为这扑面而来、沉默到窒息的氛围而额头冒冷汗。

    他介绍完桌上的一道道招牌菜后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该说什么。

    谈论他们各境的事情显然有些微妙,但说起京城的事来孔深又担心自己说错话。

    麻烦麻烦,他所谓的官场上的圆滑竟然都没了用处,毕竟不管他与哪一位首领说话,都会得罪其余二人。

    就在孔深为难之时,沈玉竹的声音响起。

    “孔大人,我许久未曾回来,父皇与皇兄他们的近况可还好?”

    孔深抬头看向沈玉竹,六殿下可真是个好人呐!这是给他解围来了。

    “回六殿下,陛下与皇子们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您,盼着能见您一面。”

    沈玉竹面露动容,苦涩微笑,“是吗,如果不是这次太后生辰相邀,恐怕我此生都再难见到父皇了。”

    孔深正要劝慰几句,就见拓跋苍木忽然抬眼看向他,幽蓝的眼睛浮现出清晰的威慑之意,如同利箭穿过他的胸膛,将他当场钉在地上。

    这是在警告他在殿下面前,多话了吗?

    孔深低头,发现自己拢在衣袖中的手正在细微颤抖着。

    他喉咙发紧,尽量语气轻松地回道,“殿下这次进宫就能亲自看望他们了。”

    “各位首领吃过饭便可回房中休息,晚宴开始前宫里会有人来接你们入宫,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若是没有旁的吩咐下官这便不打扰了。”

    孔深见他们都面无表情的颔首示意,当即脚底抹油开溜。

    他出了包厢就连忙用手抚着胸口,要命了,他差点以为刚才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孔深疑惑皱眉,他方才也没说什么啊,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与殿下说了几句这北狄首领就不悦了?亦或是因为说的是殿下的亲人,北狄首领担心殿下有留在京城的心思?

    这控制欲也太强了。

    孔深不再耽搁,当即回府叫心腹传信进宫。

    *

    陈泽站在窗边,看着孔深马不停蹄地带着宫廷侍卫离开。

    “可算是走了,有他在,饭都吃得不香。”

    沈玉竹放下筷子,刚才只顾着装模作样给拓跋苍木夹菜,他都没怎么吃。

    眉姝倒是一直都挺自在,“先前在京城时,我们已经差不多将这里的布局结构摸遍,眼下就只差宫里了,也不知今晚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

    他们这次进京,身边只带了一对亲兵,赛罕、林青风和乌日娜他们就混迹其中,但他们料想也是不能进宫去的,这就意味着身边无人可用。

    “不用担心,外祖母会为我们安排的。”

    沈玉竹说完,小口喝着拓跋苍木给他盛好的汤。

    “宫宴上他们应该不会做什么,毕竟皇上和太后都在,烦的是那些场面话和应酬。”

    陈泽冷哼一声,最烦这种浮于表面的客套。

    “好了,这几日也确实一直都在赶路,待会儿就回房中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赴宴时可要打起精神。”

    沈玉竹放下碗筷,拓跋苍木嫌他吃的少,还在给他往碗里夹,沈玉竹恼了,将碗往他面前一推,“都说了不吃了。”

    拓跋苍木不敢再哄他多吃几口,只得自己吃掉。

    “殿下说的不错,现在想那些事也无用,不如好好休息一番。”

    拓跋苍木看出沈玉竹精力疲乏,带着他回到房中睡觉。

    陈泽闲不下来,和赛罕、林青风他们喝茶唠嗑。

    眉姝则在房里写好信让亲卫带去宫外,送往南蛮。

    沈玉竹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后幽幽转醒,醒来就发现拓跋苍木在玩他的头发,给他编发。

    见他睁眼醒来也没停下手上动作,知道沈玉竹想要侧身时才发现原来这人是将他们两人的头发编成了一股。

    沈玉竹索性也不起身了,靠在拓跋苍木的怀中,“你先前在饭桌上凶神恶煞地看着孔深做什么?”

    “看他不顺眼。”拓跋苍木满意地打量着编好的发辫。

    沈玉竹何其了解他,拓跋苍木想瞒别人可以,瞒他是没用的。

    “你就是生气了,”沈玉竹在被窝里寻到了他的手握住,“为什么生气?”

    拓跋苍木想说没有,但显然用这话糊弄殿下是行不通的。

    “殿下生长于宫内,”拓跋苍木别扭地偏过头,没有看着沈玉竹的眼睛,“皇宫于殿下而言就是家,在北狄生活了那么长的时日,殿下应当总是想要回家的吧。”

    “之前在你的外祖母家中住了一段时日,我能感觉出他们二老对我是不满意的,只是碍于我的身份所以才以礼相待。”

    拓跋苍木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像是三岁孩童在向人告状,便生硬地转开话语。

    “没什么,殿下当我什么也没说。”

    沈玉竹想要起身去看拓跋苍木扭头的表情,无奈他们的头发编在了一起,起身就会牵制到,他低头,一边解着发辫一边哄人。

    “别瞎想,他们二老不是对你不满意,只是对我和亲这件事不满意。”

    沈玉竹思索着拓跋苍木提到的家是什么意思,想通后他的表情就变得玩味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拓跋苍木仍旧嘴硬,“我并未生气。”

    沈玉竹才不听,自顾自接着道,“你看见我与外祖父他们之间的相处,知道我舍不得他们。你是担心我想家了,到时候与你提出要留在京城该怎么办?你肯定想过不顾我的意愿将我直接打晕带走,但你担心我会生气,与我生出嫌隙。”

    “可若是答应了我,你又不知你该怎么办,毕竟北狄不能丢下不管,你也没有自信我会在京城与北狄之间选择与你回到北狄。你害怕了,便格外警惕旁人对我说起宫内的事,担心我生起这个念头。”

    沈玉竹说完,正好发辫也被彻底解开,他翻身坐在拓跋苍木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嗯?我说得可对?有没有将你那些小心眼的心思说明白?”

    拓跋苍木仰头看着沈玉竹,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乖顺。

    他讷讷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沈玉竹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拓跋苍木的脸颊,最后屈指在他额头一弹。

    “傻子,我都说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念头别闷在心里,一定要同我说,你这样憋着,到时候折腾的还是我。”

    他就说为何这段日子拓跋苍木总是格外兴奋,原来是存心想要折腾他。

    拓跋苍木牵过他的手放在颊边,“我先前总觉得在北狄时我将殿下养的很好,但来了京城我才发现以前的念头是多么可笑。”

    “殿下明显在你外祖母家里呆的更为舒服,宫中就更不必说了,殿下的亲人也在这边,我的确是没有自信,殿下会在结束后与我回到北狄。殿下也知道,御赐的和亲也不是问题,因为我从来不会拒绝殿下。”

    只要沈玉竹提出要留下,拓跋苍木便可以将和亲作废,只要殿下想。

    沈玉竹俯身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你真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招我心疼,笨死了,懒得同你多说。”

    不会说话还是堵上好了。

    沈玉竹低头吻下,恨恨地咬了一口。

    第90章 对视

    傍晚时分, 宫中驶出三辆马车前来迎接沈玉竹他们入宫赴宴,孔深原本是不想再来的,但陛下让他做事有始有终。

    陛下都发话了,他哪里还敢推辞。

    孔深久混官场, 眼里和记性向来都好, 他记着沈玉竹来时穿着一身白衣,这休息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又换了一身旁的。

    再看到六殿下冷若冰霜的神色。

    孔深眼睛一转, 他不敢说也不敢问, 只垂下眼恭敬地拱手迎他们上马车。

    沈玉竹坐在马车里, 不太高兴地整理着腰带,“不知道你成日都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亲一下就能将我的衣服弄脏。”

    这身衣服都是他方才沐浴后匆忙换上的。

    被嫌弃了的拓跋苍木摸了摸鼻尖,主动伸手帮殿下整理衣裳。

    可惜刚伸出手就被沈玉竹打开, “别碰,我可不想再换一次。”

    “是我的错,只是殿下说的那些话实在很难让人冷静。”拓跋苍木被打了也脸上带笑,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说起这个, 我还没同你算账。”

    沈玉竹转身看向他,一码归一码, 拓跋苍木不开心了他乐意哄是一回事,但这人误会他还自顾自的折磨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在你心里其实一点都没将我从前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我与你说了那么多, 结果你还是觉得我要走。”气死他了。

    沈玉竹抿唇, 冷冷地看向他, “你好好反思一下, 为何总是这样患得患失,想不出个理由以后我们就分床睡。”

    晴天霹雳。拓跋苍木不甘心地试图讨价还价顺带灭一点沈玉竹心里的怒火。

    “殿下, 我真的有在克制自己了,原本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不想让你觉得我小心眼。”

    拓跋苍木说完,沈玉竹就震惊地眨了眨眼,这人究竟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沈玉竹还记得拓跋苍木失忆的时候,他甚至连自己的醋都吃!

    沈玉竹沉默不语,拓跋苍木以为他还在生气,连忙进行深刻的反省。

    “以后我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我知道殿下心里有我。”

    拓跋苍木尽力作出一副反省的模样,伸手想去牵沈玉竹的手。

    “待会儿入宫后记得要与我表现出关系不和的样子。”沈玉竹再次提醒他。

    拓跋苍木老大不乐意,“殿下是想以身入局,用自己引出对我不利的人,太危险了。”

    “我好歹是皇子,那些人纵使发现了不对也不敢做什么,可你不一样,从前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要你命来的,这次让我们入宫也是。”

    沈玉竹眉头紧蹙,这让他如何能放心?论玩计谋,中原这□□滑的大臣们能比谁都手段狠辣,从京城之外的那些官员就能以小见大看出来了。

    拓跋苍木拗不过他,只能点头,“好,那便按你的想法来,但我也会在暗处护住殿下。”

    马车驶入宫门出,有守卫拦下,“各位首领,入宫之人身上不可佩戴兵器。”

    拓跋苍木将长刀从马车里丢到守卫的手中,那刀沉得将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最后还是两个守卫一同拿住那长刀。

    陈泽与眉姝也解下腰间的佩剑,林青风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里,他袖中藏的是毒药又不是兵器,果然还是毒药好使。

    谁知守卫看着马车里随行的人,紧接着又道,“与各位首领一同赴宴的身边亲卫要全身搜查。”

    林青风与玄奕站在宫门口,前者一脸生无可恋,后者面无表情。

    而后林青风身上被他们搜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

    相比于林青风,玄奕身上的东西就很简单了,只搜出了几枚藏在腰带内侧的小刀。

    确保他们身上再没有什么危险物件后,守卫才让他们重回马车。

    拓跋苍木身边只有一个沈玉竹,那些守卫不敢对六皇子放肆,只用眼睛简单地打量了一下便放行通过。

    此时林青风在马车内哀嚎,“我炼制的药就这么被收走了!”

    眉姝坐在一旁安慰他,“无妨,今晚应该也用不上那些东西,没想到中原人如此谨慎。”

    沈玉竹他们的马车内。

    拓跋苍木若有所思地看向沈玉竹,“这就是殿下让我不要带上赛罕和乌日娜他们的原因?因为知道带上了也只是充当人数,没有什么大用。”

    被收缴武器,再强悍的肉身也敌不过宫内严密的侍卫。

    “嗯,的确有这个考量,还有便是宫外我们也需要人接应,不能全都进宫在他们面前露脸。”

    沈玉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段日子他思虑太多,以往在北狄的时候总是拓跋苍木来安排处理好一切,但现在是在京城。

    他有多熟悉京城,便有多防备京城。

    往年朝中也不乏有直言不讳的忠臣,但这些人总会因某种罪名而消失。

    那时候的沈玉竹不懂,但现在他约莫明白了,是太后不允许皇帝的身边有敢于说真话的人。

    对于太后,沈玉竹一直都没能看懂过,赵太后曾经辅佐皇帝十几年,虽不说尽心尽力,但至少那时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虽说是辅佐,但又像是故意想将人养残似的,朝中大臣也多是世家中人。

    凭借太后原本的势力,她如果想,早就能自立称帝。

    沈玉竹想不明白,更古怪的是太后是如何认识拓跋苍木,又为何在那么年幼的孩子身下下蛊。

    就像她本可以称帝一样,她也可以早就杀死拓跋苍木,但她却像是做什么都留着一口气似的,既不斩尽杀绝,也不放过他们。

    这种诡异的行径简直就像是在报复什么一般。

    还没等沈玉竹深想下去,马车停下,宦官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大殿已到,还请各位贵客下马车入内。”

    因为是接风的宫宴,宴会上非位高权重者不可入宴。

    在他们入殿时,席上坐着的人都转头向他们看来。

    除了沈玉竹,其余人皆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林青风也忍不住步履放缓、举止局促起来。

    在侍女的指引下,他们纷纷入席就坐。

    沈玉竹坐在拓跋苍木的身边,席上多有打量着他们的眼神掠过,但二人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旁的什么。

    倒是坐在对面西戎的人看到眉姝他们时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眉姝抬眼看去,冷冽的眼神让西戎人不敢再看。

    相比于被所有人提防的拓跋苍木以及与西戎有世仇的眉姝,陈泽就显得格外自在起来。

    他看着桌案上的玉盘银器还有那镶金的筷子,小声同身边的玄奕咬耳朵。

    “你说这些东西我们待会儿能偷拿出宫去卖吗?”

    玄奕无奈地伸手将他肩膀扶正,“不可,宫中器物不可随意出卖,你分明知道。”

    “开个玩笑而已,只是想到我们从前在东夷吃不饱饭的境地有些来气而已。”

    陈泽不经意地扫视席间,果然看到了陈家的人,家主夫人陪同在陈家主身侧。

    也不知道家主的夫人派去东夷的人还没找到他会不会慌乱。

    陈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他就是故意让他们急,到时候他再安排一个人易容成他的模样让陈家人找到。

    这人竟然有胆子让他去替嫁,急上这么一会儿又如何?

    太子在他们之后入殿,作为在场身份第二尊贵之人,他的位置在所有人的前面。

    沈翊去往座位的路上还不忘恶心陈家人一把,对陈家家主与夫人颔首示意。

    陈家这个待遇让众人纷纷看去,也对,毕竟陈家就快要成为皇亲国戚了。

    家主夫人秦氏在下方的手绞紧了手帕,这门婚事是皇帝御赐,她不同意也没用,陈家主也微笑点头,随后警告地看了秦氏一眼。

    “纵使心里有什么面上也不能显出来,难道你想害了陈家?”

    陈家、陈家,这人心里就只有陈家!可怜她的孩子被她金尊玉贵养了那么些年,这下居然成了皇室权利争斗的牺牲品。

    凭什么!秦氏含恨咬牙,当谁稀罕做这个太子妃!

    太子这一举动被沈玉竹收入眼中,他不由得失笑,这人还真会拉仇恨。

    拓跋苍木的坐垫离沈玉竹隔了点距离,他暗戳戳地想要伸手拉过来。

    “别动,我们本就应当离远一些,这才能显出关系不和来。”

    拓跋苍木默默收回手,“嗯。”这烦人的宫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陛下、太后驾到——!”

    随着一声吆喝,席间的人纷纷起身,弯腰拱手相迎。

    皇帝面带微笑走在前面,太后跟在他的身后一步。

    赵太后虽贵为太后,但看起来面目也很是年轻,四十左右的年岁,岁月仿佛从未在她的脸上雕琢分毫。

    身着红衣,明艳逼人。

    拓跋苍木低头恭迎,却敏锐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

    他抬眼,与太后的眼神相撞。

    太后似乎对他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就像只是出于好奇般看了一眼。

    但拓跋苍木还是感觉到了那复杂的一眼中,最为浓烈的一种感情,那是怀念。

    太后是在借着他的眼睛,看谁吗?

    拓跋苍木压下心里的奇怪情绪,将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身旁的沈玉竹。

    沈玉竹闻言,以往的猜测在如今证实。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太后与你的父母,从前应当很有些渊源。”

    只是不知这渊源,是恩是怨了,多半都是怨。

    皇帝举杯说了些欢迎到来的场面话后,宫宴便彻底开席了。

    沈玉竹垂眸为拓跋苍木倒酒夹菜,很有小媳妇的模样。

    但他身为皇子,做这些事就格外引人注目了,有看不过眼的大臣已经相互嘀咕起来。

    “这北狄首领还真是狂妄,竟然让皇子照顾他?”

    “嘘嘘,可小声些,和亲一事本就是我们向北狄示弱,北狄首领怎么对待六殿下,那也是别人两口子的事,与我们又有何关?”

    章家小公子听着这些人的言语,忍不住嗤笑一声。

    “说得事不关己,你们可别忘了,你们能坐在这里享受歌舞升平、华服美食,那可都是六殿下和亲换来的,和亲的时候你们个个当哑巴,好处倒是没少落下。”

    “嘿你这人!”有人转头认出了他是章家的人,又按耐住想要骂人的心思。

    那些人故作大度地笑着道,“看你年纪小,本官不同你计较。”

    章小公子、章邯回以皮笑肉不笑,“不与我计较?我看是无法辩驳吧!你们这些人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满口仁义道德,真遇上事了躲得比谁都快。”

    有些醉酒的人听不下去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伸手指着他,“你还敢再说?”

    “我就说了怎么了?”章家家主没来,章家今日就到了一个章邯,没人能管束得了他的嘴。

    “顾大人站起身是来做什么?”

    “他,他说了些得罪人的话语。”顾大人吃醉了酒,突然感觉肩上一沉,沈翊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环顾四周。

    “顾大人喝醉了,将他扶下去吧。”

    这是要护着章邯的意思了,其余人不敢多言,只得匆匆将他扶下去。

    太子沈翊端着酒杯走来,笑着看向章邯,“我原本是有事找章家家主,既然他没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章邯纳闷地仰头望着他,随后发现这姿势不妥,于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不知太子殿下找我何事?”

    “前几日东宫举办的清谈会你来了吧。”沈翊打量着眼前人,也不知道为何看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却是如此刁钻。

    “嗯,我去了。”章邯以为他是想问罪那日迟到一事,不禁有些紧张,不是吧,太子这般小气的吗?

    谁料这人下一句话便是。

    “那你有兴趣做我的太子侧妃吗?”

    啊?章邯茫然抬头,这人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