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曳闻言睁大了眼。
她也不是傻子,喆姨能这么问方之翠肯定就是看出点什么了。
“这尊菩萨明显对主人来说凶得很,连关公都请出来了,能只有三尊像来压?还是压成半圆形?你也就仗着粤娭毑她们不懂,来这一出。”喆姨骂道:“你是想钱想发瘟了吗?大晚上下水,你要是死了正好看看是不是有鬼上身方知甜对吧?”
喆姨又压低声音多骂了几句,方之翠一言不发等她骂完,这才温和的笑着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有您给我看着,我哪里敢下水啊。”
“我又没有出师,也没有缺钱缺疯了,是确实不敢直接捞出来,得您在这里才行。”
喆姨闻言扬了下眉,“怎么说?”
“水下面不一定有东西,但是方知甜身上肯定有点问题。”方之翠分析道:“她砸碎了其中一尊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不像是演的。但是我们不能轻易抗这个雷,最好找个理由让方玉带她去市里面医院瞧瞧。”
她们身份特殊,做红白喜事的心里都会有忌讳,这种丧事上出的异常,能少沾就要少沾,不然满堂法师会装傻吗?但都是乡里乡亲的,既然被点名了,就不能不来。农村是人情社会,喆姨还要在这里生活,就摆脱不了人情往来。
喆姨又不是神婆,也没太多神鬼莫测的手段,要能看好了方知甜是好事,看不好说不定还要被抱怨,还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改成去管管别的事,比如这几尊神像。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方淮曳听不太明白,喆姨却也能明白,她沉默片刻后才说道:“行,你先别下水,等我出来了再下水。”
方之翠点点头,带着方淮曳转身就走,等走出了大堂方淮曳才拉住她的衣角。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方淮曳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崩塌,“方知甜身上有问题?水面下有凶阵?”
方之翠拉着她往库房的方向走了两步,等到了暗处才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啊。”方淮曳下意识后退。
她这短短一天遇到的事都可以用自己的法子解释通,进了灵堂难受可能是这里的磁场与她不合,敲击的鼓点和法师念经让她感到不适可能是频率太高声音又太大,方知甜在寿衣里头吓她可能是小孩儿调皮怕被骂又现编出来的借口,方之翠家的蛇和鸡可能就是一场意外,毕竟鸡咬死蛇的事也不是不存在。
可是她解释不了方知甜这么个三岁的小孩怎么拿到她们这群大人都要费功夫才能从水里掏出来的菩萨像。
她脑子里现在还是楼上摆在正中间被五花大绑的菩萨像,勾起的唇角还有诡异的眼神都让人难以遗忘。
“你看,前面的花鼓戏好不好看,”方之翠突然转移了话题,她指着金光闪闪的舞台,“等一下还有乐队上台唱歌,要不你待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吧。”
“我不,”方淮曳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方之翠闻言有点无奈,“我要说真的是有什么,那就显得我很迷信,我要说没什么,你应该也不是很信。”
“但你非要我说个所以然,我只能说方知甜像鬼上身。”她解释道:“农村的小孩子看丧事其实看得不少了,大多丧事办得都能说是热热闹闹,到了后面几天晚上几百响的烟花都准备了不少,就是怕悲伤的氛围太长,鬼魂不愿意走,放放烟花做欢送了。”
“所以她们既有轻重又没轻重,哪些事不能做,多看看就知道,家里也会耳提面命,不过也少不了知道不能做却非要做的。可是方知甜不可能,她是个很乖很贴心的小孩,甚至每次见了我都会打招呼,村里再凶的土狗见到她都能给她摸顺毛了,是绝对不可能……”
说到这里方之翠一顿。
方淮曳不明所以,“怎么了?”
“东西先不拿了,”方之翠沉吟片刻,“我们去找粤娭毑。”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方淮曳拉住了她的衣摆,她回头,在黑暗中见着了一双盈润的眼睛,“你后面要做什么,能都带上我吗?”
“你不怕了?”方之翠反问。
“怕啊,”方淮曳眼底盛了几分胆怯,却又有些好奇,她只笑了笑,“但是我觉得,这里只有你最靠谱,我还要在这里待五天,请您务必保护好我。”
说罢她补充了一句,“我可以付钱。”
她很不想相信这里有什么诡异的事,但是她自己的预感很不好,总觉得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点安全感。
方之翠看了她一眼,随即拍了拍她的手,回答得很快,“行啊。”
她没说要不要钱,只迅速带着方淮曳找到了粤娭毑。
“啊?你要方老师家的那条大黑狗?”粤娭毑今晚忙得团团转,在楼上楼下大圈,现在骤然听到这个要求有点诧异,“那条狗凶得很嘞,咬住人就不松口的。我是不敢去找它,方老师晚上不在家的时候它都被拴在院子里,你们估计得给方老师打个电话问问。”
“那换一条,”方之翠说道:“找条最温顺,平常和方知甜玩得最好的过来。”
“这个可以,”粤娭毑点点头,招呼了一声旁边在喝茶聊天的几个小辈,吩咐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牵来一条眼神清澈的大黄狗。
“别的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都找不到了,只有花别家的煤炭还在,前几天生病了被兽医扎了几针,今天还在养病。”牵狗的人解释道:“你们可不能给它搞死了,花别把这条狗宝贝得要死,上次有狗贩子过来偷狗,被她追了三里地把狗抢回来的,要是狗死了她能和你们拼命。”
方之翠接过狗绳,“放心吧,只让它和方知甜见一面。”
那人这才放了心。
几人上楼时方知甜的屋子里正传来哇哇大叫,方玉站在门外心急如焚。
里头的公主床上小姑娘正端端正正坐在中间,喆姨拿了手机的手电筒往她眼睑下照,另一只手则压制住了方知甜正在不断挣扎的两只小手。
“这是干什么啊?这不会给孩子照瞎吗?”方玉着急道:“喆伢,你别动她了?”
面对爱女心切的女人,喆姨也没有收回手,反倒有些严肃的又往下扒拉了一下方知甜的眼皮,手里的小姑娘尖叫一声,突然哭了起来。
方玉听不得女儿的哭声,连忙跑了进去,一把推开喆姨把方知甜抱怀里,哭起来,“不看了不看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房间里顿时闹成了一团,都在安抚方玉和方知甜,粤娭毑有点头疼,看看喆姨又看看方玉,最终只能朝方之翠招招手,“你带狗过来瞧瞧。”
听到粤娭毑的声音,喆姨这才抬头看向方之翠,她刚刚被推开竟然也没有恼火,反倒站在原地有些恍惚的模样,现在才像回过神似的,对方之翠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方之翠冲她点点头,摇了摇手上的狗绳,就要带着方淮曳往里走,可方淮曳却和脚被粘在地上似的,面色还有些苍白。
“怎么了?”方之翠蹙眉问。
方淮曳抿了抿唇,揪紧了方之翠的衣角,目光却落在屋内正趴在方玉怀里痛哭的方知甜身上。
在所有人都乱成一团的时候,方知甜偷偷抬起头,直勾勾的与方淮曳对视了一眼,她在笑,还是露出八颗牙齿的笑。
而方淮曳如果没有看错,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黑色,诡异至极。
房间里一片温暖,装修甚至都是粉色,公主床上还有漂亮的纱布,可方淮曳却如坠冰窟。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全屋子的人都在看方之翠,她又一句说不出口,只能摇摇头。
方之翠又狐疑的看了她几眼,见她确实没什么事,这才牵着狗进了屋子里。
可谁知平日里温顺无比的煤炭刚刚进了房门浑身狗毛都炸了开来,狗头对着方知甜的方向,发出一阵低吼,爪子还焦躁的扒拉着地面。
刚刚还嘈杂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煤炭有多温顺,村里见过的都知道,你就是拿鞭子抽它都不一定能生气,还对你摇尾巴,前两年她哺乳期的时候,被人抢了小崽子也只会呜呜哀求。
一开始或许只有人嘀咕两句方知甜中邪了,可到了现在,反倒更令人相信这件事了。
对神神鬼鬼的事,人类拥有天生的恐惧与好奇,但真面对起这种邪门的事情时,却又回止不住的后缩,屋子里顿时有不少人感到瑟缩,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玉姑奶,你把甜甜松开,让煤炭靠近一点她。”
在一室安静中,方之翠轻声说道。
门外的花鼓戏还在唱着,方玉泪眼婆娑与方之翠对视一眼,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方知甜。
方淮曳盯着方知甜抬起的头,那双眼睛与她刚才瞧见的一模一样,黑得吓人,周围有乡亲惊呼出声来,“快看她的眼睛!”
方之翠把煤炭往前推了几步,煤炭一边低吼一边闻了闻方知甜的脚,还没怎么样,方知甜坐在床边突然尖啸起来。她的身子一动不动,端端正正坐着,叫声却几乎穿透房梁,煤炭被吓得汪汪了两句,夹着尾巴挣脱了狗绳,飞快往外跑去。
等到煤球跑了,方知甜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只有脸上多了抹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