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沉疴 > 7、七窍玲珑
    凌微从小就是个疯子——这点宋持怀一直都很清楚。

    不管是在明知他背后有多少麻烦事后仍坚持把他要了过去、还是在往自己身上烙上名为“凌微”的印记后做的那些事,包括后来天极宫内所有主动向他示好的弟子、宋持怀无意向别人施放出的一点善意,凌微全都在背后窥视得一清二楚,并让他身边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得罪或是讨好过他,统统消失了踪迹。

    到头来,宋持怀拜入天极宫十一年,除了刚开始做了一年最底层的洒扫接触的人还算多,往后十年都高居山巅之上的鸦影居。说好听点是风光无限,说不好听是从此丧失自由——但自由是什么东西?从小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的宋持怀不需要,他要活着、且要风光地活着,尊严之于连吃饭都成问题的穷苦人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于是宋持怀自愿成了凌微的私人物品,毫不避讳,整座天极宫里人尽皆知。

    宫里人人人前对他谦之又恭,人后嗤之以鼻,有关他的各种谣言能从山头说到山脚都不重样。宋持怀曾经偶然听到他被描述得身无长物,仿佛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张漂亮的脸,以及随时可以张腿供男人取乐发泄的乖顺。

    用的都是最粗鄙下流的形容。

    时间过得太久,宋持怀已经忘了最初听到那些话时的感受,只记得后来凌微看出他情绪不对,查清之后直接将说那话的弟子舌头拔下来送给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未知世事的得意:“有有别怕,以后没人敢说你了。”

    ——那年他才八岁,人命之于凌微堪比草芥,仿佛只是最不值一顾的东西。

    稚子眼底的天真令人心惊,宋持怀却只是平静地拿起装着断舌的匣子看了一眼,而后淡然向凌微道谢。

    从那以后,他掌握了凌微的另一个用法。

    虽不知为何这回凌微的忍耐提高不少,宋持怀只想借刀不想杀人,更不愿意把自己搭进去,于是在对方来兴师问罪的时候见好就收,迅速低眉认错:“我错了。”

    “每回道歉倒是痛快。”

    凌微撩起衣袍坐到矮几对面,他好笑地看着宋持怀,“你自己说,错哪儿了?”

    “哪都错了。”

    几上有供人解渴的茶水,宋持怀理好衣服坐正,乖觉地为凌微倒了一杯,“师叔想让我怎么赔罪?”

    提到赔罪,凌微眼前一亮,又迅速压平嘴角,他掩饰性地喝了口水,却被茶里的酸味刺激得皱眉:“这什么茶,怎么这个味道?”

    宋持怀满脸歉然:“不知道。”

    凌微:……

    凌微看着杯子里的液体,突然没了胃口。

    眼看着宋持怀手上的茶壶又要接近,凌微一只掌心覆在杯口,另一只手按住对方手腕,指腹不住摩挲:“说吧,你能怎么给我赔罪?”

    “看师叔想要什么了。”

    宋持怀低着眉眼,从凌微的角度看来,雪衣墨发的美人垂首跪坐几案对面,孤傲的表情配上这么一副轻贱的姿态,实在很容易满足他内心深处某些凌虐的欲望。

    少年眼神定定,扣在宋持怀腕处的手指不自觉一停:“什么都行?”

    宋持怀似乎没注意到凌微的异常,他眨了眨眼,眼底的痣随他动作轻颤,看上去竟有几分惑人:“什么都行。”

    .

    心斗考核比想象中要枯燥,整个过程冗长又无聊,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

    魏云深按着指引走出幻境,到了与宋持怀约好的位置,却没看到人影。

    怕记错位置,他把云极生外一圈都找了个遍,却始终没寻到人,无奈之下只好去求助旁边的人:“师兄你好,你刚才看到那边有个人吗?”

    “你跟朋友约好了在那儿会面?”

    一个同样在云极生外等人的外门弟子望着他指的方向,听说了魏云深的遭遇后颇感同情,摇头道,“那你完了,刚才那个位置被道殉尊和他那相好的占了,没人敢去那边,你朋友应该早就走了。”

    魏云深隐约觉得这个“道殉尊”听起来有点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听过,好在那位师兄善解人意,看出他的为难,主动解释:“我们天极宫的少宫主。”

    天极宫的少宫主。

    这个形容简明扼要,魏云深下意识问:“凌微?”

    他还有个相好呢?

    那他怎么好意思整天缠在宋持怀身边的!

    “嘘——小点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少宫主名讳,你不要命了?”

    小师兄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直接上手去捂他的嘴,然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后才松了口气。

    他语气不善:“你想死自己就随便找把刀在脖子上划一下,别祸害其他人,我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魏云深:……

    魏云深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恨不能立马抓着师兄的手跟他相认:“你也是孤儿?”

    “瞎说什么?!”

    小师兄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但大概是看魏云深年纪不大,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包容,“我有爹娘的!”

    魏云深迟疑了:“可你刚才不是说……”

    “我爹娘正当壮年,那不就是上没有老吗?”他想到什么,眉眼温和了些,“而且我下个月就有小了。”

    魏云深恍然大悟,连忙跟他说了两声恭喜。

    结果只有他自己是真的孤儿啊。

    没找到宋持怀,魏云深打算换个地方看看,旁边笑够了的师兄却拉了他一步,他看了一眼云极生的出口,确定等的人还没出来,才问:“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魏云深点头:“怎么了吗?”

    “我看咱们也算有缘,给你提个醒。”

    小师兄道,“你是新人,很多事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可以慢慢学,但唯有一点:以后看到少宫主和他的相好最好躲着点,远的我不敢说,但我入宗门后已经见过三个人因为背后讨论了他那相好被拔舌头,你年纪轻,可千万别想不开去打听别人的私事。”

    魏云深向来对别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但这个人是凌微,这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由好奇地问:“他相好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宋持怀。”

    魏云深原本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还在找宋持怀的影子,猛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大脑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谁?”

    大概觉得魏云深是新弟子不认识人也正常,小师兄想道:“太虚长老的关门弟子,你现在不知道也没事,等到了三个月后的授师大会,你就卯足了劲地往台上看,到时候觉得谁最好看谁就是他。”

    这一番话指向性太明显,让魏云深想要抵赖成听错都不可能,他仍觉得不可置信:“你说宋持怀?他是凌微的相好?”

    “叫你声音小点!”那位师兄连忙上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咬牙,“你要害死我吗?”

    魏云深没有回应,这个消息太过惊憾,他耳边一阵耳鸣,“嗡”地听不清话。

    宋持怀是凌微的相好?

    莫名地,他想起刚到天极宫那天毫不避讳冲向宋持怀的身影,还有当时宋持怀几乎纵容的笑。

    所以男人和男人……也能做那种事吗?

    而且这种事这么私密,怎么他听起来好像是个天极宫弟子都能知道一样?难道他们平时都不知道躲人的吗?

    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魏云深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但宋持怀答应了要等自己考完心斗一起回去却临时变卦是真,这给了他一点从道德高点去质问的勇气,然而等真正回了鸦影居,看着满院低飞的乌鸦,那点勇气又瞬间烟消云散。

    他真的是因为宋持怀出尔反尔才这么生气的吗?

    ——这是魏云深发觉自己在得知两个男人也能在一起后频频想起宋持怀那张漂亮的脸时的自我检讨。

    如果宋持怀嫌他烦,要把他打发出去不让继续住在这里了怎么办?

    ——这是寄人篱下为生计发愁的客观事实。

    而且就算宋持怀真的跟凌微搞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人家两厢情愿,说白了反而是他的出现抢占了别人在一起的时间,这么算下去好像他要更过分一点?

    ——这是心斗结束之后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

    已知宋持怀出尔反尔是真,把他赶走是可能,他跟凌微两情相悦被自己打扰是猜测,三者合一,魏云深几番犹豫,最终决定——

    不管了,他就打扰了怎么着吧!

    刚好乌潼经过,看到魏云深站在院外却不进去,好奇询问:“怎么了?”

    魏云深回过神来,看到是他,也问:“我师父回来了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管宋持怀叫师父,之前不知怎么总觉得别扭说不出口,现在却叫得神清气爽。

    他就打扰他师父了,怎么着吧!

    徒弟打扰师父那能叫打扰吗?那叫好学,叫尊师重道!

    “回来有一会儿了,已经睡下了,不知道现在醒了没。”乌潼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睡下了?

    魏云深顿时紧张:“他跟谁一起回来的,凌微?”

    “是跟少宫主一起回来的。”乌潼对他的态度感到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大发了!

    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传闻,魏云深马不停蹄地往宋持怀房间里赶。

    他本以为凌微也在里头,要敲开宋持怀的房间恐怕有点困难,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宋持怀穿戴整齐,刚好站在门里。

    跟他想的不同,房间里的气氛并不暧昧,里面也只有宋持怀一个人,并看不见凌微的踪影。

    宋持怀午睡刚起,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有精神,看到魏云深也颇感意外:“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