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仁哥, 这你们的年礼。”贺晏将猪肉整理好,打算下午拿回去分,剩下的两份年礼自然就是余时仁和余庆义的。

    以及一个沉甸甸的红封。

    余时仁没有拒绝, 将红封掂了掂,便说, “行,正好你嫂子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那哥就多谢了啊。”

    余庆义羡慕看了堂哥一眼, 他和晓月是不是也该准备生孩子了呢。

    之前顾忌了小弟在上私塾,安哥儿又在相看,这嫁妆又是不少钱,一来二去家里肯定没什么余钱他们才不生的, 这半年他们也攒了不少银子, 等晓月回来商量一下。

    给作坊发完年礼后, 这店内的年礼自然也不能落下,下午贺晏他们乘船回到县里,先去麓山书院接人。

    天气有些冷, 说话时白气徐徐在面前升起, 余冬正和林苏他们道别, “我哥哥他们来接我啦,我先回去了, 你们小心些哦。”

    朱子恩不舍道:“冬信, 年后见了,我能找你玩吗?”

    余冬点点头,“可以啊, 不过我们得回村里过节哦,你要找我的话, 得去村里找,我家在河西村,到时候你去到直接问人,就行啦。”

    他转头看向林苏,林苏却道,“我家要回祖籍呢,明日一早就出发,到了书院开课的之前才会回来。”

    “好吧,”余冬说,“难怪子恩这副模样……”

    “啊?我什么模样了!”

    余冬和林苏异口同声道:“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合起来欺负我一人!”朱子恩跳脚道,扑过去和人打闹起来。

    笑声在书院门口响起,引得人不自觉探头看去,只见三个小书童在你扑我我扑你,最后扑成一团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今日有不舒服吗?”和林苏他们分开后,余冬跑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候哥哥。之前哥哥食不下咽的样子可是吓到了他,这不见天儿就问,生怕哥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不舒服了。

    余满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微微突起的肚皮,棉衣厚实,光这么看压根看不出来肚子大了。

    “没有不舒服,”余满牵着余冬,“我们回去吧。”

    “好。”

    贺晏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夫郎姣好的侧脸,又快步跟上去。

    他们走得很慢,走了接近两刻钟才见到店铺,此时里面已经没甚客人了,好些酒楼食肆关门关得比他们都早,交接完所有豆制品后,总算是轮到王小五他们放年假了。

    虽然年假只放十一天,也就是从年二十六到年初六,初七便要过来打理清扫,初八开业,但王小五等人看着手里的年礼,便喜不胜收。

    余满看着武阳,笑道,“怎么了,阳哥儿,不开心吗?”

    “开心!我从未拿过年礼呢。”武阳虽说打小在镖局长大,可要说家中有多富贵那也不至于,最主要的是这年礼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被休了后武阳一度觉得自己应该活不下去了。

    爹没了,镖局也被夺了,他娘也卷着家里的银子回了娘家去,等他找过去的时候,外婆只说让他不要拖累亲娘,她今年才三十多,被他爹养得十几年养得身娇肉贵的,打扮一下说只有二十五也有人信。

    更别说她还带着不少银子回去,武阳找过去没多久她就改嫁了。

    天底下压根没有他武阳存在的地方,身上虽然还有几两银子,但租了房子,买了不少东西,几两银子也没了,别的东西他都不会,只能靠着这身力气去搬搬抬抬,勉强度日。

    如今在东家这,他不止穿得暖,吃得饱,大家都很友善,对他很好,每天醒来他都希望东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这样他也能一直干下去。

    他呐呐道:“只是……只是……”

    “我知道,只是小阳哥会想我们,对吧。”文哥儿捂着嘴笑起来,相处了这些时日,武阳家中的环境大家都知道,别人回家是团聚,而阳哥儿家中就他一人了,可不就心情不好嘛。

    被这么一说,余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抱歉啊,阳哥儿。”

    “不用不用,东家。”武阳连连摆手。

    文哥儿逗趣了几句,冷凝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抱着年礼回家去。

    “要我说啊,就这样,”王小五将篮子顶头顶上,左手一匹布,右手拎着三斤猪肉,下巴一扬,“这样够醒目了吧?”

    大家沉默了片刻,忍俊不禁笑起来。

    “哈哈哈够,太够了,看起来特别讨打。”余庆礼点评了一句。

    “你怎么不把猪肉挂脖子上。”

    “……好主意!”

    武阳他们抱着年礼离开后,店内只剩下余庆礼他们,贺晏问,“晓月嫂嫂,你和文哥儿他们要不,明日再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不然一个妇人一个未出嫁的哥儿,带着这么多东西,很难保证没有人动歪心思。

    余晓月应承下来,“成,大家一块儿走,安全一些。”

    翌日一早,贺晏他们把车套在小毛身上,要过冬的年货以及衣裳都尽数放了上去,好在东西虽多,但也不是很重,小毛拉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

    余冬摸摸小毛,有些时日没和小毛玩耍了,他凑过去嘀嘀咕咕了几句。

    余庆礼便独自一人赶着驴车回去,而贺晏他们则乘船回去,“我们那竹筏就这么放在那,不会被拉走吧?”

    余满站在埠头,眉头轻轻叠起,有些担忧地说,这可是陪伴他们走过无数日夜的竹筏,虽然后头已经不怎么用了,但还是不舍得。

    贺晏说:“被拉走就拉走吧,长时间泡着,我们那本来就不是上好的毛竹做的,用不了两年估计就坏了。”眼下也用了大半年了,虽然还结实,但保养得一半,估摸着年后用不了多久也会坏。

    “哦,那好吧,”余满说,“贺大哥,不如拉回去给村里人用?”

    他们不用也可以便宜别人。

    贺晏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要我一人乘竹筏,然后放着你和余冬在船上?”

    余满不满:“还有晓月嫂嫂他们呢,不会有事的。”

    “嗯……一个孕夫郎,一个年轻妇人,一个未出嫁的哥儿,还有一个豆丁……”走到街上,显眼得很,一看就是可以欺负的人群。

    “好吧好吧,我错了,那就年后回来再看吧,你别生气。”余满抓起贺晏的手掌,脸颊肉贴了上去,“别生气……”

    余晓月刚和艄公商量完坐船的事情,回来一看,笑起来。

    这小两口闹了一会儿又黏糊起来了。

    ……

    年前的这几天过得飞快,年二十七二十八,大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就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该准备年货的准备起来。

    一下子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一大早,贺晏与余冬就早早起来,洗漱完,一人跑去背书,一人跑去做早饭,一炷香后,俩人吃过早饭便开始熬浆糊贴春晖。

    院门要贴,堂屋灶房正房等等,所有有门的地方都不放过,还有灶神爷也要,里里外外加上福字,贴了不少,贴得脖子都酸了。

    余满从“偏了偏了,左边一点”中醒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他摸了摸,“宝宝,阿么洗漱完就吃东西了,你等一下哦!”

    他赶忙去灶房打了一盆热水洗漱,早饭就窝在锅内,灶口还有一根柴火在温着。

    耳畔依旧是余冬喊着偏了的声音,他慢慢喝下一勺肉粥,温热绵滑的肉粥滑落肺腑,胃里瞬间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他又剥了个鸡蛋吃,慢悠悠把早饭吃完后,他走到院门看着贺大哥他们贴春晖。

    “小满,起来了?早饭吃了没?”

    贺晏抬头一看,顿住。

    余满说,“吃过了,贺大哥还有多少要贴啊?”怎么感觉好像贴了好久了。

    “就剩下这了,其他都贴完了。”贺晏听着余冬的指挥,把最后的春联贴好,揉了揉脖子,“走吧,小冬。”

    余冬抱着碗里,抬头问,“晏哥,这浆糊还有一点儿哦。”

    “嗯,你要吃了吗?”浆糊就是用面粉加水熬的,可以吃,就是没什么味道。

    “不吃,”余冬摇摇头,“那我去拿给水哥儿他们吃。”

    “你再那点儿别的,别光抱着这一点儿浆糊就出去。”余满提醒道,贺晏牵住他的手。

    “知道啦!”

    余冬跑进屋内抓了一把糖果,抱着浆糊就去找牛蛋他们,好久好久没和牛蛋哥他们玩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他哦。

    余冬出去玩了一会儿,又跑回来。

    贺晏正忙着杀鸡拔鸡毛,处理晚上年夜饭的食材,纳闷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牛蛋哥他们都要忙哦,我们玩了一会儿就结束了,约好了明日一早再一起玩。”余冬解释道,而也跟着蹲下拔鸡毛。

    余满则在一旁和面,晌午吃面条算了,费事搞这么多,反正年夜饭下午就开始吃了,还不如留着肚子呢。

    他将擀好切号的面条放入盆里,正要舀水洗手,但桶里的水已经没了,他就走到了水井旁,准备打水洗手。

    “你们要一起去拜年吗?”余满问。

    村里有这习俗,便是年初一的时候一群小孩从村头窜到村尾,挨家挨户地拜年,主人家就会给拜年的小孩塞好吃的,穷一些的就塞花生,富一些的就塞饴糖,总归是不走空,转一圈下来,口袋塞得满满的,装不下。

    余冬眉毛扬起来,“对哦,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呢,我好开心好期待!”

    说罢还跺跺脚,一举手,手上的鸡毛被他甩得到处都是。

    “哎哟,我脸上都沾到鸡毛了!”

    “哪里,我看看,”余满伸手将鸡毛拿下去。

    余冬仰脸,“哥哥,好了吗?”

    “好……呃……”余满噎住,鸡毛是没有了,但多了一道白色的面粉,他忘了刚刚揉了面团,手上的面粉还没洗呢,他就是过来洗手的啊。

    贺晏看着这两人,漾出笑意来,真是一对活宝啊!

    第112章 第 112 章

    年夜饭还未准备好, 门口探出个脑袋,余庆礼过来喊话,提醒他们一块儿过去大伯那边吃饭。

    见他们脸上一片茫然, “你们该不会真忘了吧?”

    年三十这天,只除了那些个断了联系的人家, 哪怕是分家了,村里大多数都还是会聚在一起吃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余远山他们在家中等了许久, 都不见满哥儿他们过来。

    余远山还纳闷:“莫不是有事情要忙?”

    周秋还说,“估摸着是忘了,今年只有他们俩个操劳,估计都忘了吧。小礼, 你去他们那看一下。”

    院子里大家伙都是忙着杀鸡杀鸭, 处理猪下水, 就是在挑水洗菜,灶房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起来,油锅温度正好, 炸好的丸子和酥肉已经出锅, 剩下的便是炸油角蛋散等过节要吃的年货。

    余庆礼洗干净手, “哎好,我这就去, 担保把他们喊来。”

    贺晏听他这么一说, 才想起来这事,笑道,“这不是打算再加几道菜么。”

    余满将处理好的鸡拿在手上, 一把塞给余庆礼,带上余冬, 转身和贺晏说,“贺大哥,锅里焖着的红烧肉你小心些拿。”

    贺晏应下,隔着布将砂锅端起来,直接出发去了余远山家。

    一进院门,余冬就松开手,挨个打招呼,打完招呼他就站在余庆礼身旁,和他说这话,期间眼神不断瞄向另一个比他高大的小孩。

    “礼哥,礼哥,”余冬扯了扯余庆礼的衣摆,“这位哥哥是谁?”

    “这是你小智哥,你最小的堂兄,”余庆礼朝余庆智招手,“小智,来,你俩聊一聊。”

    余庆智就在东柳村私塾念书,那夫子是个严苛的,余庆智也没什么功夫在村里出现,原本未开蒙前余庆智还挺活泼的,时日越久就越发像个老学究。余冬不记得很正常,莫说他了,就连余庆礼他们也许久未和亲弟弟聊过天了。

    余庆智伸手,“三字经可学完了?”

    余冬本想把手递过去,闻言僵住,又缓缓收回来,“……学,学完了……”

    说完他看向余庆礼,眼神里满是祈求,礼哥救救我啊!

    他真的不想过节的时候还要被考查学识呜呜呜!

    余庆礼爱莫能助了,两个都是弟弟,他可做不到偏帮哪一个,于是便当看不到。

    余冬只好硬着头皮和余庆智聊起来,聊着聊着,余冬就开始反客为主,“小智哥学到哪里了?是不是很快就能下场了?”

    余庆智愣住,而后说,“学完四书,还没有可以下场,夫子说我学识尚未扎实,还要磨几年。”

    四书才将将学完一遍,现在下场也不过是平添伤心事罢了。

    余冬眼睛一亮,“啊,好厉害!”像是一下子被捕获了一般,拉着人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周秋道:“怎么还端了东西过来?小满和你嫂子坐着。”

    梅玲怀胎接近七个月,原本瘦削的身子眼下也丰韵起来,肚子大了不少,她坐在石板上,石板上还铺着一层兔皮袄子。余满轻轻扶着肚子,坐了下去。

    转身和梅玲聊起来。

    “大伯母,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红烧肉,特意给大家尝一尝,”贺晏见余满坐好,收回视线,直接走去灶房,将砂锅放好,小火继续焖着。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迟到就为了这红烧肉似的。

    方兰草直笑道,“难道不是你们忘了今日要过来吃饭了?”

    “什么都瞒不了我们三叔么,”贺晏哈哈一笑,比了个大拇指,“可不就是忘了!”

    一院子人叽叽喳喳,闹个没完,太阳还未下山,年夜饭就已经收拾出来,两个八仙桌摆着堂屋中,桌上净是碗碗碟碟,炸丸子、炸酥肉、莲藕焖排骨、糖醋里脊、清蒸鱼、红烧肉、虾仁蒸蛋,还有鸡鸭做的肉菜,一桌子压根放不下。

    都是亲人,也不需要分桌坐,大人小孩,汉子哥儿妇人随意坐,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唠嗑边吃着年夜饭。

    贺晏夹了一块酥肉进嘴,又忙着照顾余满,偶尔还要帮手短短的余冬夹菜,一样儿都不落下。

    余远山看着他忙活的样子,放心起来,满哥儿过得开心就好,总算对老二有个交代。

    余远山说,“小贺,今年多亏有你了,要不是有你……”

    本以为招婿招了个帮手回来,只要不惹事就行,他做村长的还怕拿捏不了一个小汉子,没想到竟是招了个金钵钵回来,人不止本身就会做豆腐,那些个豆制品也都是会,不当这赘婿向来人也能过活得很好。

    倒是他们一家得益良多。

    他抓着碗朝他一举,完全没有长辈的架。

    一般谁家不是晚辈敬长辈的,哪有长辈先敬晚辈的。贺晏无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大伯,你这话可就生分了啊,今年是我成为余家人的第一年,即是家人就没得谢来谢去的。”

    贺晏端着茶碗敬了一圈。

    因着多了两孕妇孕夫郎,喝酒这事就被选择性遗忘了,压根没人提醒,敬酒也只用茶水敬,免得到后面还得要怀孕的照顾他们一群喝酒的汉子。

    “就是啊大伯,”余满帮嘴,“一家人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嘛。”

    “哈哈是,这话没错。”

    年夜饭吃了将将一个时辰,太阳还未落山便开始吃,等太阳已经落到一大半,这年夜饭才吃完了,周秋他们又指挥着家里的汉子收拾起来,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锅碗瓢盆就已经清洗干净。

    大家就各回各家,准备洗漱,年三十这晚,就连懒汉都不例外,拆开发髻洗头发。

    锅里本就烧着热水,余满肚子突起来后,贺晏就把洗头这活接过来,免得他蹲着洗头压到肚子,澡豆子在乌黑柔软的头发上按摩出白沫子,指腹轻轻揉捻着头皮的每一存。

    冲掉了白沫子,循环两边后,贺晏就用干净的棉布将长发绞干,而后包起来,另外放了一桶热水让余满自己洗澡。

    至于他和余冬,那洗漱起来就简单了许多,等又一锅热水烧好后,贺晏将余冬一块拎进去,跟搓土豆一样把余冬从头搓到脚,搓得人几哇乱叫。

    桌子上摆满了零食糖果,守夜的时间比较难熬,没有东西吃,怕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余满躺在躺椅上就这么听到余冬哇哇叫,头发散开垂在半空中,后下方放着一个火盆,火盆离着有些远,不至于烤得人皮肤又干又热,也不至于把头发烤焦了。

    没多久,贺晏就抱着余冬出来,扯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余满身边。

    三人并排着,边吃着零食边烤头发,顺便把红纸裁剪好,用浆糊糊成红封的模样,大多数往里面塞些六个铜板,少数一个塞一小块银角子进去,约莫一钱左右。

    余冬吃了一块柚子软糖,又吃了一块儿,贺晏见他喜欢就问他好吃吗?

    “这柚子软糖……”余冬想起小智哥吃酥肉的样子,有样学样起来,“甚是美味!”

    俩哥哥见状,笑得不行。

    夜色渐深,玩闹了一会儿,余冬就累得打起小呼噜,贺晏说,“小满,你和小冬先去睡觉吧,太晚了。”

    余满想了想说,“贺大哥,你也困了,不如就……”

    “好,等凌晨了我就回去睡,不会熬一宿的,”贺晏也不推脱,免得余满非要留下来陪他。

    怀了孕,最好就是早些睡,这个时候已经比平日的时间要晚了,余满眼皮都有些耷拉下来,显然已经很就困卷,可就这还在问着他的贺大哥。

    贺晏一把将余冬抱去西屋,又将余满送回房内,掀开被子,将余满塞进被窝里,“睡吧,迟一些我就回来。”

    “好,那你记得哦,贺大哥。”

    “好。”

    余满躺入被窝还没几息呢,眼皮就黏在一起,呼吸渐缓,贺晏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熟睡了方才离开。

    到了凌晨,家家户户响起鞭炮,鞭炮声不绝入耳,直到贺晏收拾完躺在床上,鞭炮声还在不断响着,余满被这声音闹得起了动静。

    贺晏轻轻在他的背上拍着,很快他又睡了回去。

    大年初一一大早,余满他们便带着东西去给爹么拜年,从山上下来后,余冬见到了拜年的孩群,“乌拉”一声就加入进去。

    这一日,贺晏他们没甚事做,就把笔墨拿出来,俩人挨在一起练字,练完字贺晏拿着一本游记念起来,院子的红色鞭炮纸到处都是,然而这日是不能扫地的,余满就只能任由它们待在原地。

    拜年的小孩很快从村头过来,“叔,叔么,新年好!”

    “吉祥如意,红红火火……”

    会的拜年词一个劲儿就给说完了,院子里围着十几个三到八岁的孩童,叽叽喳喳闹个没完。

    余满一人给他们抓了一把饴糖,塞了一个红封,“给,新年好。”

    一把饴糖也就三四块,也不多。

    贺晏则往他们身上塞花生糖,他们的小篮子一下子就装了一半,牛蛋抓着两个红封,激动得脸都红了。

    “谢谢叔!”

    余冬站在队尾凑数,“哥哥,新年好呀。”虽然一大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拜过年的,余满笑着往他的篮子里塞饴糖,红封也放了一个。

    因着贺晏他们很是大方,一群孩子在里面待了许久才转移到下一家。

    村里的小孩呼啦啦拜完年,抱着满满一篮子回家去,直把人都惊呆了,好一些妇人夫郎拿过篮子一看,多是些饴糖点心花生,这么多糖果,装一装,明日还能带回娘家去。

    里头还有十来个红封,拆开一看,多是一文钱,能给一文钱红封的家里都是富裕的了,往年舍得这么给的也就只有七八户,今年倒是阔绰得很,竟然有这么多。

    “豁——这谁给的红封,这么重,肯定不止一个。”妇人拆开看了下,竟然是六文!

    不得了不得了!两封加起来都十二了,比得上其他全部了。

    孩子想了下,“小满叔么他们给的,还给了好多饴糖和花生糖。”

    “难怪,真大方,你们人人都有啊?”

    “对啊对啊,小满叔么人好好的,我们吃完了还继续给我们呢。”

    “……花生糖呢?”

    小孩摸摸肚子,“在肚子里!”

    小孩他娘:“……”

    大年初二这日,是回娘家的日子。

    贺晏作为赘婿,这日也得回一趟贺家去,因着知道什么情况,他索性一早就收拾了一篮子出门去。

    到了河东村,好些妇人夫郎都准备出门,见了他回来还搭话。

    这人还纳闷,怎地这时候回来,“晏小子,怎地今日回来了?”

    贺晏:“回娘家啊,叔么不也准备回娘家。”

    这人呐呐点头,这赘婿可不就跟嫁了出去一样,只不过鲜少有赘婿会在这日回来,“是的,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你回去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贺晏到贺家的时候, 钱三丫他们正准备出门去外家,见了他,钱三丫:“你怎么来了?”

    贺晏将篮子递过去, 说道:“爹娘,小弟, 小妹,许久未见了。”

    贺强看着器宇轩昂的大哥,心里酸溜溜, 明明都已经入赘了,这都被他搏出一片天来,真是天地不公啊。

    “来了,”贺来贵本不想当这儿子没了, 奈何他的消息总是不断传入他耳朵里。

    这日开店, 明日又带着贺瘸子一家子挣钱, 后日竟在村里开作坊……真是让他想逃避都逃避不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后悔,若是当日没有将他入赘给余家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 他又发现, 就算贺晏没有入赘, 最后的结果也是分家,他也一样拿捏不了贺晏。若真要后悔, 怕是得追根溯源到贺晏刚出生的时候。

    贺来贵想想那时候的自己, 觉得就算从头来过,他一样会做出同样的举措,即是那样, 再后悔又能怎样呢。

    还不如就像现在这般,一年来往几次, 对大家都好。

    只不过,钱三丫他们却做不到这般想了,他们只知道,若是贺晏还在贺家,那如今发达的就是他们了。

    钱三丫当着大家的面儿将篮子上的布掀开一看,里面是肥廋相间的三斤猪肉、红糖、点心、一壶酒,她眼睛一亮,又怕像之前那样哑巴吃黄连,索性将篮子塞给贺来贵,把酒壶的塞子拔出来。

    直接用海碗倒了点出来,“你喝一下。”贺来贵也不拦着,接过碗喝了一口,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客人不算客人,亲人不算亲人的,彼此心知肚明。

    贺小花坐到他旁边,低声说,“大哥,娘做得不……”

    “没事。”贺晏看了她一眼,好似完全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笑了笑。

    贺小花闭上了嘴巴。

    贺来贵砸吧一下嘴巴,朝妻子点头,钱三丫见状,知道这回他没有搞什么幺蛾子,还颇为纳闷地看了下他。

    贺晏自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他的,不就是怕再吃亏嘛。

    事实上,现在他可没有这种闲工夫对待他们,他日子过得好好的,进水不犯河水就好。不得不说,在这方面,贺来贵和贺晏其实挺像的,同样看得清,拎得清,骨子里同样的冷漠,要敲开他们的心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惜,时间不可倒流,贺晏受过的伤害也永远不会消失。

    他们注定不可能和好如初。

    从贺家离开后,贺晏又去一会儿贺军家,柳叔么早些年就与娘家断了联系了,一家子都在家中待着呢。

    贺军家方桌不大,却摆满了年货,见了是贺晏过来,柳叔么他们恨不得把鸡笼的鸡都给宰了,端上桌子。

    “家里没甚好东西啊,晏小子你别介意。”

    贺晏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叔么,已经摆不下了,快坐下和我聊聊天啊。”

    “成。”柳叔么应声坐下。

    就连贺军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天。

    贺军靠着藕粉赚了起码有五十两,一开始只少赚几笔,到了天气冷的时候,藕粉的价格上涨了不少,一口气挣了小三十两。

    有了银子,家里的日子改善了不少,贺军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贺军虽然只比贺晏小几个月,是年尾出生的,但成婚的时间却可以延迟一年。

    只不过再怎么吃,今年秋收前也必须成婚了。柳叔么为此说了他好几次。奈何贺军是个有主意的,压根就不听。

    等贺晏他们说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柳叔么不点儿也不见外,直接问。

    “晏小子,你们村有没有合适的哥儿姐儿,介绍给军子啊?你看你成了婚这小日子过得多自在啊,军子再不成婚黄花菜都凉了。”

    贺军:“阿么,我不急……”

    “喊什么喊,”柳叔么瞪他一眼,“还不急,不看看你什么年纪了。”

    已经二十岁人了,那还有时间耽搁,要之前那般没田没钱的,官配也就官配了,眼下都有了银子了,自然是挑个合心意的更好了。

    贺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贺军没和人透底,他和贺军对视一眼,问他是不是真的需要介绍。

    贺军沉默片刻,柳叔么眼瞅着不对,便打发底下的孩子出门玩。

    堂屋只剩下四人,他说,“说吧,看中谁了,是村里的寡夫郎还是谁?要真看中不该看中的人,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

    贺军这才张口道,“是柳哥儿……”

    他一直不说,是因为这事好像真的没有办法。

    柳叔么闻言,惊喜道,“柳哥儿好啊,他长得搞又勤快,就是……他能看中你?”

    不是他看不上自己儿子,凭借人柳哥儿条件,嫁去县里真的不成问题,想到这,他警告般看着贺军,“你可别动歪心思啊。”

    “阿么……”贺军无奈。

    贺晏揶揄地笑了笑,贺军对柳哥儿确实有意,至于柳哥儿那边估摸着也是对他有意的。

    不然贺军不会一拖再拖。以他的为人,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事早就断了心思了。

    只是到现在柳叔么他们都不知道这事……

    “我自是知道他很好,”贺军说,断亲后柳哥儿一人操持家里,又与方叔么做起书包生意,秀外慧中又坚韧不拔,谁看了不动心呢。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叔么越听越着急,人柳哥儿看得上你,你一个汉子还在这磨磨唧唧什么,“赶明儿我就去找人提亲去,过了年就……”

    贺军也不好再隐瞒了,“柳哥儿他爹么那边,我觉怕他嫁给我会受委屈……”

    他只说是自己怕委屈了柳哥儿,而实际上,那天他和柳哥儿见了面,贺旭就告诫过他,说柳哥儿绝对不可能嫁回村里。

    后面柳哥儿的大哥以爹么生病为由寻他们回去,贺旭他们回去是回去了,只是一回去就发现生病是假的,让他们回去打探消息是真的。

    他们早就知道贺旭从贺晏那挣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河西村靠着作坊在附近的村落出了名,很多人都说河西村会成为第二个“西柳村”。

    他们东岸的村落只能靠着西岸吃饭。

    贺村长这不想从贺旭这边用点力看能不能也搞个什么作坊嘛,就算搞不了把贺旭他们笼络回来也是不错。

    主意好归好,只不过贺旭他们也不再是楞头青了,坐下没多久就把他们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想要从他们那打探消息是绝无可能,贺旭绝对不可能为了他们去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更别说贺晏可以说对他们有再造之恩,只不过他们到底没有做绝。

    断了亲,生养恩还在,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不认爹么,往后就当作普通亲戚走动起来。

    但要柳哥儿嫁回村里,那是万万不可能,他们只有在不同的村子里,关系才能维持在普通亲戚,若还是同村,怕是柳哥儿就得被缠上了。

    柳哥儿纠结再三,最后拒绝了他,贺军知道了这原因其实也差不多死心了。

    他试过提议换个村子居住,但爹一听到就气得不行,觉得他数典忘祖。爹他们不愿意搬,他作为家里的大儿子更是不可能将年老的爹么和年幼的弟妹抛下。

    这是他的责任。因此,再不甘心,也得死心,觉得他只不过需要时日罢了,就一直拖着不愿意相看。

    柳叔么听了儿子的说辞,长叹一声,难怪之前儿子提什么搬家呢,原来是这样。

    贺晏也跟着惆怅了,这事他还真帮不上忙,但他还是说一嘴,“不在村子里住,或者可以像我们这样在县里住,盘个店面卖藕粉或者卖其他……”

    贺军点点头,没再发表意见,贺晏也没继续说,感情的事情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

    初二一过,这年便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初七。

    作坊和铺子同时开业,大家忙活了好半晌才找回干活的节奏。

    歇息了十天的懒筋可没那么容易转变过来,做事多少有些懈怠了。

    “咳——”余时仁一张冷脸下,几个开小差的工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兀自骂了自己几句,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敲打了一番,作坊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因着还有薛舟的小二千罐腐乳,还有一个单是隔壁县的富商过来陆陆续续订了有三千罐。

    作坊订单不少,贺晏思索了一下,决定把青方按下,等做完这几单生意再准备起来。

    虽是初八,年节还未过,但埠头往来的商船却是不少,县里行人不断,不少店铺皆已开了门,其中西街尤甚。

    余记豆制品在一众酒楼食肆面前不怎么显眼,但架不住回头客多啊,原本县里有两个豆腐坊,哪怕是年节,大年三十那天都能买得到豆腐,只除了初一初二歇息外。

    眼下没了,余记又腊月二十六就歇业,县里的居民想买块豆腐都买不到,更别说好些人都已经把这当成闲聊家常的据点。

    这不,还未开门,不少人就已经念着盼着,待门一开,大家蜂拥而上。

    “可算是开门了,月姐儿先给我切两斤素鸡,一斤豆泡。”

    “好的,稍等。”

    “黑豆豆泡有吗?先来一斤。”

    余晓月他们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贺晏送完余冬去书院,赶忙着招呼客人。

    却意外从客人嘴里得知了一件事情来——百味楼竟然还未开门!

    酒楼食肆不是初六开门,就是初八开,少有会拖到初九打后的。

    毕竟这个时候可是挣钱的好时候,迟一天开门就少挣一天的钱。

    贺晏眸光一闪,再继续问下去,这客人摇摇头,说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贺晏见武阳正要送货,便让他送货的时候顺嘴说一下这个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武阳拍着胸口应下来。

    过了好半晌,武阳却带着郑康进来了,“东家,这个大哥说有事找你。”年前他就在店里见过这个汉子,正好他和惠如楼小二说这个事的时候,被郑康听到。

    郑康就跟着上门来,约莫是有话要说。

    武阳:“你让我打听的事情……”现在是说还是不说。

    “说吧。”贺晏笑着让郑康坐下,“郑哥你也坐下听。”

    武阳便说:“我听钱小山说,百味楼的东家好似犯什么事栽县令手里了,不说酒楼被查封了,就连那东里的家里好像都被抄了。”

    惠如楼与百味楼是对家,武阳送货送了这么久,好些小道消息还是知道的,所以他打听了一轮,也没打出什么来,最后在钱小山那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贺晏点点头,先让他去干活。

    “郑大哥,喝茶。”余满将茶水放下,招呼他。

    郑康的视线不自觉扫了一眼,很快移开,笑道:“看来小贺你们很快就要当爹么了!恭喜恭喜啊!”

    上回来的时候他还看不出什么来,哥儿怀孕本就不容易,好些哥儿进门一两年才怀上呢。这头年就怀孕的,还是少见。

    贺晏倒是有些担忧了,原本小满肚子没大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肚子已经五个月了,肚皮好像吹气一样鼓起来。

    偏偏余满四肢还什么变化,只肚皮圆滚滚的,跟半个西瓜一样挂在身上,看着人胆战心惊。

    余满倒不觉得有什么,除了肚子凸起来,他吃好喝好,心情好得很,也就只有在贺大哥拦着他干活的时候心里会有些小郁闷。

    贺晏:“多谢郑哥,对了,百味楼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话锋一转,他问道。

    郑康早就想说了,“之前你通知了薛府的人,果不其然,他们暗中派人与我悄悄联系,那边让我暂且按兵不动,试着帮他们打探清楚幕后人的意图和账本的位置……”

    事情自然不像郑康所说的那样简单,事实上,在他装作毫不知情的,回去的那天刘少爷的随从就命他过去问话了。

    后面能脱险还要多得了孙大火在中间起的作用,他们确实有过龃龉,再加上刘少爷也不觉得他一个帮厨顶什么事。

    便是这余家也是不够看的,若是还没被薛县令盯上,刘少爷必定会让这豆腐佬尝一下什么叫惹到不该惹的人,什么叫雷霆之怒。

    刘少爷,也就是刘荣生是嘉康十二年的举人,次年进京赶考,结识了户部尚书宋成的庶子,被三皇子一派揽入门下,同年考取进士落第,像刘荣生这样的举子还有很多,三皇子只不过是广撒网罢了。

    因此为了搏出个前程,刘荣生和他爹商量了一下,自愿带着一家老小回祖籍阳东县发展。

    回阳东县头年,刘府就斥巨资买下了不少铺子,百味楼的成功离不开他们的谋划,只不过光一个酒楼也成不了什么事来,因此,刘荣生背地里还借由酒楼的名义拐卖贩卖人口、贩卖私盐,那桃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根据地罢了。

    靠着各种苍蝇狗苟的手段,刘府便一跃成为了三皇子一派的大钱袋子。

    嘉康十五年,三皇子看中大学士薛同源的孙哥儿,想将其纳为侧妃,而薛县令便是薛同源的嫡子薛长松,对于自己名下唯一的哥儿,薛长松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里怕掉,怎么可能让他当个侧妃。

    说得好听点是侧妃,其实就是个妾室。

    他们薛府从未想过要掺和进皇子派系中,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三皇子那边明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依旧不肯放弃,对于三皇子来说,银钱他有了,身份尊贵的正妃也有了,什么都不缺,就缺了名声。

    而桃李满天下的薛大学士一家,正和他意。因此在他选中了后,就意味着薛府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不消两个月,薛哥儿在别院被掳走,又机缘巧合地被三皇子给救下。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偏偏薛府却毫无办法,对别人来说是泼天富贵的婚事,对他们来说却像一坨恶心人的东西,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

    最后,薛哥儿留下一封血书,自焚于别院中,实际上,自焚的薛哥儿自是没有死,只不过是改头换面,成了义弟薛副会长的庶子薛舟。

    哥儿明面上没了,薛长松白了头,只好带着夫郎自请离京。

    嘉康十六年,薛长松来到阳东县,就是为了从刘府这边找到突破口从而扳倒宋成。而这其中的种种,自然是离不开嘉康帝的默许。

    至于三皇子,薛长松不觉得他们对上皇子,作为亲爹的嘉康帝会袖手旁观,再怎么说,人家都是血脉亲情,哪怕再没有感情,嘉康帝都不会允许有人损害到皇室的面子。

    只不过待宋成一倒下,也就不足为惧了。

    刘府的话事人表面上是刘老爷,实际上早就换了人,刘荣生这人面白心黑,手上牵扯的人命不知凡几,知道薛长松与三皇子的事情后,早就将尾巴收拾干净。

    薛长松的任期只有三年,只要在这三年里,把尾巴藏好,到时候人一走,他们又会死灰复燃。

    可偏偏中间却出了岔子,副会长一职他爹拿不下实属正常,只要薛长松有脑子就不会让副会长姓刘,谁料到这拐子的事情会败露,薛县令那边顺藤摸瓜将好些据点都给捣毁了。

    底下的爪牙被抓了不少,唯一庆幸的就是其中涉及到的真账本还在他们手里。

    没有账本,谁会知道这拐子和他们刘家有关呢。如今谁还会把账本藏于自己家中内,别说什么灯下黑,一旦牵连上,家里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地方。

    只不过,他们刘家就已经被盯上了,现在再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的,不然一个帮厨,甭管是真是假,他随手就给捏死了。

    因此,趁着账本还在手,刘荣生便与三皇子京城派来的幕僚商量着要如何铲除薛长松。

    与此同时,薛长松也感受了对面快要狗急跳墙了,毕竟人证自是不缺的,缺的是这物证账本啊。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账本在刘家,可他们派进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却什么都没发现。听了郑康的消息,他就发现账本说不准还真不在刘府。

    而是在酒楼,又或者是在刘家名下的其他店铺里。

    薛长松这才让郑康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消息,只不过他也没把鸡蛋岂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还让慈幼院的孩子帮着去盯着刘家的动向……

    果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年三十那天,我们突然被捕快带回去县衙问话,应该是那会儿账本就被发现了,”郑康猜测,其中具体事件经过,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被关了几天,前日我们又被释放了。”

    至于刘府上下,薛长松将其关押起来,等候折子层层上达后,再做处理,他也不怕这宋成在背后搞小动作,毕竟重要的人证物证他都已经复制了一份且已经混在商队里出发了。

    里头不止涉及各种买卖双方的明细,贩卖私盐的巨额利益流向何处,竟然还涉及到了圈养私兵……

    光是最后一项,就足以扳倒户部尚书和三皇子。

    贺晏听了这话,总算放心下来,这刘府掀不起波澜了就好,就怕斩草不除根,连累了他们。

    说完这事,郑康就准备回去了,从发现了刘家的秘密开始,他就没放松过,眼下总算死里逃生,他得回去跨个火盆。

    余满将面前的芝麻桂花汤圆舀进嘴里,“贺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贺晏笑了下。

    刘府就像是笼罩在阳东县的乌云,雨过天晴,乌云终将散去。

    他将滑落的靠枕重新放在他的后腰上,大掌放在上面摩挲了下,“腰有没有不舒服?明日去回春堂看一看?”

    “没有啊。”余满仰着脸说,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变得柔软起来,笑起来脸颊肉鼓起来,原本英姿飒爽的眉眼反而多了几分憨态。

    “去看一下吧,反正也不碍事。”孕检必不可少,上一次都是年前了。

    余满看他担忧的样子,无不可地点头。

    第114章 第 114 章

    从回春堂回来, 对面李家粮油店有人正将招牌拆下来,里面进进出出很多装修的匠人。

    余满手搭贺晏臂弯,“贺大哥, 对面这是关门不做了?”

    贺晏也有些惊奇地看过去,“没听说这李家出什么事啊, 一般粮油店可不容易关门。”

    换言之,什么店关门都轮不到粮油店关门,除非店家自身出了问题。

    俩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回了铺子。

    日子悠悠而过,又过了半月,作坊的订单完成后, 贺晏回去把青方准备起来。

    青方与白方的区别, 就是在于里面多了一道用苦浆水或者盐水腌制的工序, 多了这一步,做出来的腐乳会呈现青灰色。

    用苦浆水腌制了七天后就要将其转入坛内,用香料或者香油封坛, 那颜色和用黑豆做的豆腐差不多, 但那味道怪异得很, 说不上臭气冲天,闻起来也是让人有些作呕。

    因为味道问题, 贺晏还特意将青方和白方隔开两个房间去做, 免得味道会串。

    可就这,头几天作坊的工人一样被熏得够呛,晚上带着一身味道回家, 连路边的狗都不愿意凑过来。

    他们频频去找余时仁他们问话,是不是真的做坏了, 搞到余时仁都有些怀疑自己。

    作坊外的议论可就没有那么平和了,指望贺晏赚钱的村人闻到这味道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惆怅的,唯恐腐乳做坏了会影响到作坊的生意。

    没从他那赚钱的村人则兀自偷笑起来,恨不得更臭一些,小猫两三只凑在一起说起风凉话起来。

    路过的张婶子“啐”了一口,闷着头回家去。

    “出奇了,这婆娘竟然没骂人,太阳打西边出了不是?”

    “哎你家在村头你不知道,他们老李家年三十闹分家呢,闹到最后家没分,脸撕破了,而且人人都埋怨她得罪了村长呢,差点就被赶回娘家了,哪里还敢闹啊!”

    “竟然还有这事……我真不知道……”

    这些人又说起李家的事来,顺带奚落奚落作坊的臭气。

    不管外头怎么议论,贺晏还是打算把青方推出来,青方比起白方,因为发酵更彻底,口感和味道都更胜一筹,氨基酸等营养也更丰富。

    他想起现代人对青方的评价,就跟榴莲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世上只有两种人,爱吃青方的和还没吃的。

    不管怎样,做一批出来试试水再说。

    青方这边转入坛内,贺晏带着一身味道回到铺子,二话不说就打了热水洗澡。

    余满将换洗的衣裳准备好,隔着屏风一边说起对面新开铺子的事情来。

    “贺大哥,对面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余满拧着眉毛,生气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擦干身上的水珠,“怎么?不会也是卖豆腐的吧?”

    “比这更过分!”

    因为亲自监督青方的工序,最近贺晏天刚亮就回村里,对于对面铺子的事情不太了解。

    今日他出去散步,就见对面已经挂起招牌,红绸往上遮盖,那招牌赫然写着——李记豆制品。

    明晃晃的五个字,再一看里头的装修布置,只能说和他们铺子里的八-九不离十。

    不知道的人进去了压根分不清谁打谁,时下不识字的还是占多数,招牌上是余记李记压根分不出来。

    “一看就是冲我们来的!”

    余满此刻不满。

    贺晏边擦发梢边安抚起来,“没事没事,姓李的,我们好像没得罪过姓李的啊?要说李记粮油店干不下去要换营生也不可能换成我们这啊。”

    做粮油店的若是还挣不了钱,那也没什么可以长久挣钱的了。

    翌日,李记豆制品新店开业,头三天满五十文减十文,第四天到第七天满五十减五。

    不仅如此,除了豆腐一样的价钱,一文钱一块,其他豆制品比他们店内的少二到三文一斤不等。

    贺晏冷着一张脸,到底何方神圣,专门冲他们来的是吧!

    店内生意受到影响不说,最主要的是——对面的腐乳和素鸡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不对劲!

    余满焦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啊?”

    “先不着急,先把事情搞清楚再想对策,我请花婶子帮忙将对面的全部豆制品买回来,而且……我们的青方也快推出了,最多就让对面嚣张几天。”

    “青方腐乳,哦对,我们还有青方腐乳!”余满被提醒,立马就松了一口气,星星眼地看着贺晏,“贺大哥,我又着急了。”

    俩人说着话,余庆礼就提着篮子急急忙忙进来。

    “晏哥,这是花婶子帮忙买的,我们快看一下有什么不同!”

    他将篮子一放,里头除了豆腐什么都有,豆皮、卤干、熏干、豆泡这些看着与他们的大差不差。

    就连之前一直做的素鸡,都一样。

    余庆礼心急,敲掉黄泥,就要将腐乳坛子开封。

    “等等,”贺晏伸手拦着,“你们看看这里。”

    他们的腐乳封坛用的就是密封性好的纸张和黄泥,纸张附在坛口,将盖子盖上,再用湿润黄泥抹上去。

    坚硬的黄泥掉落后,他指着坛子口边缘的位置说道。

    余庆礼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印记。

    他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余记的印章标记。”

    为了防伪,也是怕再出了卢家的事情,贺晏特意让人在封口纸张角落按上他们余记的印章。只不过这事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作坊那边也只有封坛的那几人知道,其余人压根不会关心着小小的一个标记。

    有的甚至还被黄泥盖住了。

    余庆礼恍然大悟,张嘴就要欢呼起来,而后见贺晏嘘了一声,他又捂着嘴看了下,见没人了小声说。

    “太好了,既然这是我们余记的标志,那不就是说这是我们的腐乳?!!”

    “什么?!”

    余满站起身,探过去看,“还真是。”

    纸张虽然泛着淡淡的黄色,打湿又干透后,变得皱巴巴,敲掉的黄泥甚至还带走了一部分印记,但露出来的部分,确实是他们余记的印记。

    余庆礼:“怎么会这样?”

    余满:“应该是特意从我们作坊里买的。”

    余庆礼:“那他们不就亏钱做生意了?他们才卖三十六文一坛。”

    作坊的进货价是一千坛以内,每坛三十八文;一千坛到三千坛,是每坛三十七文,三千到五千坛,是三十六文,五千以上三十五文。

    “那说明他们起码进购了三千坛以上,或许不止。”

    余满沉默片刻说。

    看他们这架势,估计是想把他们余记赶出阳东县,可不是抢生意那么简单。

    “既然他们没有掌握腐乳的做法,”余庆礼拍手:“那我们找到是谁进货的,直接以后不卖了不就好了?”

    贺晏点点头,“查肯定要查的,腐乳的方法他们不知道,但素鸡的他们却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余满察觉到了什么,“你是说……”

    “对。”

    余庆礼在旁边抓耳挠腮,上窜下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对什么啊对!他错过了什么了,你们就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

    对面开业大酬宾,对店铺的影响确实很大,要不是还有酒楼食肆的订单再撑着,流水直接锐减一半。

    到了下午,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大伙丧气得不行,后院的豆制品也不需要在做了,偏生当着客人面还不好骂骂咧咧,等客人一走,文哥儿看着店里还没卖出的豆制品,“太可恶了!竟然特意在他们对面开!”

    余晓月:“一看就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我现在就去找他们去!”武阳袖子一撸,他这一身力气可不能白瞎,刚一提步,就被孙大火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

    孙大火在县里混惯了,虽说人比较憨直,但也知道不能就这么面对面打过去,“打扮一下,晚上再去!”

    武阳点点头,“有道理!”

    王小五:“…………”

    “他俩真的是……”王小五扭头想和林大山吐槽他们,“……合拍,大山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做声?”

    他在林大山面前挥了挥,林大山愣住,随即摇摇头说,“没有……我在想……”

    “我在想,对面老板到底什么来历。”

    王小五不疑有他,“谁知道呢!”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对面的李老板终于露出庐山真面。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哎哟,不好意思啊余老板,余老板他夫婿,店里生意忙,还没有机会过来拜访一下呢,别介意啊。”

    身后的小二端着两大块豆腐,用力一放,豆腐碎了大半。

    李老板见状,“你怎么干活的,小力一点!回店里再换两块来!”

    小二连连应声,就要出门去。

    武阳他们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两块豆腐是想隔应谁?!本就是抢他们生意!竟然还如此不要脸!

    要不是有人拦着,下一秒就要冲过去。

    而李老板见他们越急眼,心情就越好!闹吧!打吧!之后就别怪我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不用了,李老板,这礼我们收下了,多谢啊。”贺晏说。

    李老板笑说,“好说好说,余老板你这夫婿果真不错,出得厅堂啊……改明儿我也给我哥儿招个婿才行,可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这话挤兑得忒难听了!

    但凡有点胆色的汉子都听不下去,余庆礼恨不得把那豆腐砸他们脸上。

    贺晏用手包裹住余满紧攥不放的拳头,手指从掌心钻进去,拳头被打开。

    十指紧扣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说,“多谢李老板啊,没想到李老板也是性情中人,一点也不迂腐,更不是那种既当又立的人。”

    懒洋洋顶了回去,贺晏又说。

    “哦对了,李老板,你们新店开业我们也没什么准备,改明日送你们一份大的。”

    李老板正眼看过去,这是他进门回来第一次拿正眼看人。这姓贺的还真的端得住啊,他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随着贺晏的话一出,周围员工表情立马从愤怒到期待转变,李老板冷笑一声,“好啊,那就拭目以待余老板你们的大礼了!”

    说罢李老板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屁股都不挪一下的。

    余庆礼好奇问,“送什么礼啊?说一下说一下。”

    贺晏牵着余满起身,卖起关子来,“明日就知道了,总之是个大礼。”

    “啊?!现在不能说啊!”

    ……

    次日,天大亮,早春的寒冷还未散去,冷风习习,余庆礼打了个喷嚏,原地抖了一下,又跑回屋里穿了一件夹袄。

    “晏哥,到底送什么礼啊?”余庆礼当着大伙的面问道,“我们要不要也跟着降价啊?”

    满五十减十文的活动对他们的冲击真的很大,昨日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估计今日的客人还会更少。

    “不降价,做完订单后,每样豆制品二十斤二十斤地卖。至于送礼……”

    其余人忙把耳朵竖起来听,贺晏边说话边用余光扫着不远处做豆腐的几人,腐乳的事好解决,但是谁把素鸡的做法泄露出去的,这人一定要揪出来。

    这人文哥儿和晓月嫂嫂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出岔子的必定是住在县里的且后面来的这几人。

    他低声和余庆礼交代几句,余庆礼拍手叫好,“太好了!那这样买他们腐乳的人不就知道了这腐乳是他们从我们这买的?!!”还变向帮他们宣传呢!

    “什么什么?!”

    文哥儿他们忙不迭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贺晏交代完,回屋看了下还在熟睡的余满,就领着余冬出门。余庆礼赶紧把印记的事情说清楚,他咳嗽两声,“事情就是这么个事,这个礼送得够大了,总之等会儿有客人进门,我们就提醒他们就是了。”

    “要不要去对面提醒一下?既然东家说他们那边的腐乳是我们的,提醒一下会不会比较好?”文哥儿问。

    余晓月拒绝道,“不用,说得太明白效果反而不好。”只需要暗示几句说他们的腐乳长得像,自然会有人去查看的。

    “太好了!”王小五他们叫了一声,“看那姓李的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这事,大家各自忙活起来,很快武阳就推着板车去送货,店里也陆陆续续迎来了一些客人,多是不差几个钱的熟客,好些人纠结了片刻还是转向了对面,余庆礼看着远去的客人恨不得冲过去将人拉进来。

    对面李记豆制品。

    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虽说很多人都是冲着折扣和便宜去,但仔细算下来,同样的东西竟然能便宜十五到二十文呢!这跟在地上捡的有什么区别。

    李老板得意洋洋,昨日抢了一半客人,今日抢一大半,他就要看看这姓余的拿什么和他们斗。更不要说他后面还站着两个大户呢,哪怕对面再降价,他们这边也能降。

    就看谁财力足了。

    李老板转身和掌柜交代几句,掌柜点头,“我已经交代人看着对面了,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送什么脏东西过来。”

    李老板点头,也不愿再继续在下面人挤人了。

    花婶子和李夫郎俩人在余记一见如故,见他们的生意被抢,自是不悦,又从小礼掌柜那得知这封口纸张上有印记后,知道他们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俩人一商量,就跑到对面来。

    “我们先买一坛试试看。”花婶子说,反正昨日她帮着跑腿还挣了一斤卤干回去,“正好我儿子喜欢吃腐乳。”

    “成。”

    说定后,俩人排着队进去,等了好久才买到一坛,店小二见他们买了东西还不走,催促他们,“买了东西就离开,店里人多,免得碰撞。”

    花婶子一听这话,那可不行。他们可是带了任务来的!

    李夫郎佯装站不稳,坛子以不科学的方式磕在地上,黄泥掉落,腐乳味道散发出来,“哎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花婶子指责道,“都给磕坏了,不能放了,这可是我特意留给儿子的,早知道就不和你一块来了。”

    “对不住啊对不住,”李夫郎顺势站起来,“我给你赔一坛。”

    “不用,开了就开了吧……”花婶子突然捂着嘴叫起来,声音还特大,“这不是对面余记豆制品的标记吗,跟上面的招牌一模一样。”

    “不可能吧,”李夫郎笃定道,“这李记卖的腐乳怎么会是余记的呢。”

    “可是这跟招牌上的一样啊,而且我听说余记出品的腐乳每一坛封口上的纸张都有这个印记。”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丢下一个响炮,就跑了。待李记的掌柜反应过来要逮人的时候,早跑没影了。

    店里的客人眸光一闪,买了腐乳的当场就开封验证。

    “还真是对面的余记的腐乳啊!难怪我说长得一模一样呢!啧!”

    最后语气里满是嫌弃不屑,和人打擂台就算了,店里的东西都是抄的不说,竟然连腐乳都是买人家的,真是不知道这李记怎么这般厚脸皮。

    “东家,怎么办啊?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我们的腐乳是从他们那边买的了,甚至有人说店里的其他豆制品都是买回来的。”

    掌柜顾不上其他了,转身去找李老板告状,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

    李老板勃然大怒,“好啊!真是好一份大礼!”

    万万没想到,姓余的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老板气过了又坐下,“怕什么,那些穷鬼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比他们那便宜,他们就算知道了还是会照样过来。”

    时下做生意多是这样,用些手段有什么丢人的,只要有客人就好了。

    掌柜想了想店里的人,“那我先出去了。”

    作坊的青方还需要几日才能开售,贺晏转了一批放铺子里等候,接下来的几日,也确实如李老板说的那样。

    李记的客人本就很多都是余记的熟客,好些人就算知道了还是会为了便宜十几文去买,但也有一些人转身出了门,并且转头和其他人说起来。

    李记名声大噪,连带着余记又出了一次名。

    直到青方腐乳开售。

    因着味道问题,这次贺晏直接在门口摆起试吃,酒楼食肆那边也送了不少,青方的颜色看着倒还好,只是这味道真是让人闻之色变。

    路过的行人纷纷捂着鼻子,快步远去。

    余庆礼招手,“别走啊你们!”

    “不行,太臭了!”好似茅厕爆了一般,实在顶不住!

    李老板得了消息,挺着个发福的圆肚子就出来笑话,“哎哟,余老板,味道大成这样,别影响其他人才好。”要知道附近还有不少卖吃食的店内。

    “李老板,这你就不懂了吧,青方腐乳很适合你这等发福的中年汉子,你别闻他是这个味道,吃起来可比你从我这买的腐乳还好吃呢!”

    大家都知道他们在打擂台,见他们在对峙,连东西都不买了,捏着鼻子过来看热闹。

    贺晏:“那还有假,你不看看我们店里买的哪一样不好吃,要不好吃我能推出来给大家尝尝,不信的你可以尝一尝,我这有馒头,你抹一点,或者就这么吃!不好吃,我这青方腐乳就不卖了!”

    一年轻汉子跃跃欲试,“真的假的?我试试……”

    其余人暗道,这汉子还是年纪小,被哄骗几句就上当了,臭成这样的东西吃了怕不是得去医馆才行。

    年轻汉子捏着鼻子,用筷子夹了一点点放入口腔内,表情瞬间皱起来,嘴巴微微抿着,青方香醇浓郁从舌头蔓延至整个口腔,他砸吧一下,还微微有些甜。

    “怎么样怎么样?会不会想作呕?”

    汉子睁开眼,有人看热闹问。

    他五官舒展起来,嘴角上扬,“好吃,吃起来一点儿都不臭,味道香醇,怎么还有些甜甜的?!我还能再吃一点儿吗?”

    贺晏笑道,“可以,这半块小哥你拿去吃。”他将腐乳推过去,有第一个人吃就好,只要有第一个人就不怕没有第二个!

    李老板被挤到最后,咬牙切齿地看着贺晏被人围起来,不禁也有些担忧了,若青方腐乳真像他说的那样好吃,那这生意可又被抢回去了啊!

    不行,绝对不行!

    汉子听了贺晏的话,又夹了一点儿进嘴巴里,不仅如此,他还抹馒头吃,看他吃的那样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陶醉得整个人都要飞了,大家疑惑了,难道真有这么好吃!

    要不要,他们也试一试?

    第115章 第 115 章

    青方腐乳的奇异之处很快在阳东县传扬开来, 大伙儿也没甚事做,路过了便往余记走去,尝一尝味道奇异的青方, 大多数尝了过后,都会抱上一坛回去。

    李老板狠狠地看着对面来往的客人, 发泄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扣你工钱!”

    掌柜见状,赶紧让小二进去干活。

    “既然如此, 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全部豆制品再降价!”他非要着余记滚出阳东县才行。

    “舅爷,不能再降价了,豆制品再降价就剩成本价了, 而且腐乳已经三十二文一坛了, 这几日别说小赚一笔了, 每日都在贴钱出去!”掌柜对于账目了然于心,劝道。

    再降价又有什么用呢,莫不是以为这样, 街上的酒楼食肆就会和隔壁毁约, 与他们签订契约吧。

    若真是这样, 他们早就来了,还会等到现在, 降价降得越狠, 别人观望的态度就越谨慎。

    李老板不听劝,“降!我大外甥说了,让你听说的, 降!”

    贺晏他们不管不顾,既然对面非要打价格战, 那就让他打,他们这边卖青方卖得火热,其他豆制品不卖了也不影响什么,就当是给年后再放半个月假了。

    对面越气急败坏,这边过得就越悠闲,顺便让孙大火起了一下对面的底细。

    余满好奇问,“晏哥,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吧?”

    “不会,这才哪到哪,”贺晏说,“这李记还和小冬的同窗有关呢。”

    “啊?谁啊?子恩还是林苏?不是姓李吗?怎么会又跟其他人牵扯上?”

    “和子恩那小孩有关,子恩他哥叫朱子豪……”

    这事说来话长,简单说来,就是朱子豪不知何缘故和薛舟对上,而薛舟又和他们有密切来往,所以朱子豪就想将他们赶走,接手腐乳生意,这样一来等薛舟回来,交易的人就成了朱子豪。

    届时他就能在薛舟面前逞威风了。

    “啊?!这关我们什么事啊,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无妄之灾啊!”

    余满情绪起伏比较大,气得小崽子在肚子里翻滚,“哎哟,好好好,阿么不气。”他摸摸肚子,深吸一口气。

    贺晏伸手贴了贴,“又踢你了?别生气,知道是谁在后面捣鬼了就容易多了。”

    因为这出,他们作坊的腐乳卖得可比年前好太多了,店里的豆制品少卖些就少卖些吧。

    余冬拿着书本在旁边,却一个字没背,子恩的哥哥……

    “在发什么愣呢,不是说等会儿鲁夫子就要你们每个人都背诵吗?”

    “哎,知道了晏晏哥。”

    余冬赶紧把心思收回来,趁着最后出门这点功夫多背一会儿。

    到了下午,余冬和朱林二人道别,朱子恩便让车夫快点赶车回家。

    今日他探案小天才就要认真查一查,看看大哥到底是不是余冬说的那样!

    朱家,青竹轩。

    书房只有两个汉子,一个十七八,一个三十出头的样子。

    “舅舅,是你说把事情交给你,让我一切放心的,现在我花这么多钱是为了让你把余记的腐乳给吃下去!不是让他们借着这事又出了名!你到底怎么办事的?!为什么非要从别人那买腐乳!”

    朱子豪愤而拍桌,要不是对面是亲舅舅他真的想一脚过去。

    都怪这薛舟,明明都从书院离开了还不安生,非要开辟什么新的商路,偏偏还没俩月就成功了,现在阳东县的富户谁不知道薛舟成功靠着几件新奇的商品打开了蜀地的商路,他们这些原本得宠的儿子一下子就碍眼起来。

    他老爹见天看到他就念叨,恨不得将他和薛舟对调一般,朱子豪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便找了几个狗腿子商量对策。

    几人商量了一番,再加上有方铭从中作祟,朱子豪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余记豆制品身上。只要把薛舟的拿货渠道搞黄了,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于是乎,朱子豪就找了他舅舅,就是李老板。

    李老八当当即拍着胸口说这事好解决,“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店对面做同样的生意,有银子随便收买一些人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做出的豆制品以稍低一些的价格抢占他们的生意,他们生意做不下去,自然就得关门大吉,回村里,届时县里的腐乳生意还不全是我们的了!”

    “可是舅舅,我要的不是余家干不下去,我要的是薛舟跪在我面前!”

    至于余家回怎么样,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老板又说,“这还不简单,县里生意不好做,他们自然就着急作坊了,到时候我们只需要下个订单,做个局让他们往里面钻就行。”

    想要骗一个农家子还不简单!

    朱子豪却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不如直接做个局呢,店里的铺子又不影响薛舟,管他们怎么做呢。”

    “……话不是这么说,”李老板想了想,解释道,“我们明面把矛头对准店铺,背地里做局,双管齐下,担保将余记拿下。”

    “舅舅说得有理,那这事就交给舅舅了。”

    他只负责出钱和出铺子,再加上李家粮油店本就是他娘的陪嫁铺子,不过就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本以为自己出钱出铺子,这事就想他舅舅说的那样很好解决。

    哪知道却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铺子的生意半咸不淡,别说蒙蔽对方了,人家比他都悠闲,而给作坊做局这事更是离谱。

    他可听下人回来说了,人家作坊聪明得很,当场交接货物的时候就让他们随意抽查,抽查的腐乳不计入总数,货物出门后拒不退换。

    这些条例全部写在契约上,他们就算想做文章也做不了。

    别说里面的管事了,就是随便一个工人都精得很,根本收买不了,好几回还差点被他们反过来骗了,要不是靠着他们机敏的身手,人就被抓紧作坊里关起来了。

    作坊的工人:“……可恶!差点就给家里人拿到一个位置了!”

    朱子豪一想到当初他舅舅如何如何说大话,就很是来气。

    “当初我找你帮忙,你自己说这事很好解决,不过就是几个乡下人,现在解决成什么样了!人乡下人俩下手就把客人抢回去了!现在外面都在传李记豆制品活该!”

    李老板被外甥指着鼻子骂,脾气也上来了。

    他是有些小心思,但为了铺子的事情他可没少忙活啊!

    “大外甥,当初这事也是你非要我干的,我不仅要负责店里店外的装修,还要私底下让下面的人偷学,腐乳实在撬不动作坊里的人,我才派人装作临县的商人去买,我哪里知道那腐乳还做了印记,而且姓余的又做出了青方……”

    “一下接一下的,你舅舅我年纪大了,实在招架不来,不满意你以后就别来找我帮忙!本就是我做舅舅的帮个忙,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招了好一顿骂!”

    “不找就不找!”

    “行,你别来求我。”李老板越说越生气,说到后面直接拂袖而去,下人拦都拦不住!

    朱子豪衣袍掠过,仰躺在书房内的榻子上,眼一闭,嘟囔道:“哼,本就是舅舅办事不力,我看就是他不用心,给了那么多银子都是白瞎。早知道就不听方铭的话了,我还不如直接找人在薛舟回来的路上做手脚呢。”

    书房内悄无声息,没多久,角落的屏风里窸窸窣窣起来,朱子恩将盖在头上的衣服一丢,脸上愤愤不平。

    大哥做坏事!别以为他不知道余记豆制品不就是冬信家里的铺子嘛!他还要在人家薛哥哥做生意的路上做坏事!不行他得去告诉爹一声!

    他猫猫祟祟地推开书房的门拔腿就跑。

    门嘎吱一声,“谁?!”朱子豪闻声从榻子上坐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见门敞开了一点。

    当晚朱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朱子豪就被他爹拘在祠堂里家法伺候。

    “爹!”

    “逆子!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小打小闹可以,不能存了恶毒的心思害人!我看我平日对你还是疏于管教!”朱老爷听了小儿子的话,命管家去打听。

    打听回来的消息竟让他错愕不已。

    “你莫不是想我们朱家和刘家一样,全部人进去了才好,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不要招惹薛舟!你是不是听不懂!”

    朱子豪被打得皮开肉绽,嘴上还犟:“凭什么,你这么关心他,你们……”

    “人家姓薛啊,蠢货!”

    “姓薛又怎样,我还姓朱呢,不过就是副会长的庶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逆子!蠢死算了!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朱老爷真的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搞错了,这么蠢的儿子怎么回事他老朱的儿子。

    他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多回,这人就是选择不听不信,“他是副会长的儿子,可薛副会长和薛长松是一个薛,这回你听懂了吗?”

    “你是说,薛舟是薛长松的儿子?”误打误撞的朱子豪说道。

    朱老爷眼一黑:没救了。

    不然还是和夫人再生一个吧,或者直接培养小儿子吧,起码小儿子本性淳善,虽然爱吃了一些,但也无伤大雅,反正他现在正值壮年,还能撑十来年,这时间够培养小儿子成才了。

    就这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的朱子豪坚决不认错,嚎叫了半宿,直接在家躺了一旬,连书院都没去。

    至于李记豆制品,朱老爷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趁早关门得好!

    他们姓朱的得罪不起姓薛的,他可不想朱家的基业会在他手里!

    第116章 第 116 章(增加一千字)

    李老板本就是装腔作势, 他知道自己这回办事不好,他虽说是朱老爷的小舅子,只是他们李家早就落魄了, 他靠着朱家作威作福,帮着外甥做事也是合理, 再者……

    总而言之,按下余家的关键还在于朱家,他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只是被外甥指着鼻子骂, 他还是要脸的,非得让外甥亲自过来喊他才愿意帮忙。

    在家待了几日,他以为外甥就会像以往那样耐不住性子过来找他,没想到这回失算了。

    李老板纠结再三, 按耐不住跑到西街去。

    “你再说一次!什么叫把店铺关了, 重新卖粮油!”

    李老板的叫声仿佛石破天惊般响起, 他走来走去,质问起掌柜。

    掌柜义正词严道:“舅爷,老爷说这铺子还是卖粮油的好, 今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就是个下人, 主人家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就好像之前铺子被小少爷拿过去,他便听从小少爷的话, 跟着舅爷干事, 现在小少爷做的事情曝光了,小姐和姑爷一致决定要好好教训小少爷一顿。

    这铺子自然得关门大吉。

    “这铺子是我姐的陪嫁,”什么时候轮到姓朱的做主了, “要知道你还是我们李家栽培的呢!我二姐他知道吗?我要去找二姐!”

    莫不是以为跟着他姐去了朱家就成了朱家的人不成!

    “小姐同意了。”

    掌柜嘴巴一抿,难不成他还是李家的人了?掌柜只知道听小姐的话, 小姐让小少爷把店铺改来卖豆制品他就认真听舅爷的,小姐要收回铺子了,他自然是听小姐的。

    李老板怔然,嘴巴翕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姓余的还有天助不成!

    感情他们费时费力搞了这一出,就是为了帮他们推波助澜,将腐乳发扬光大?!!

    李老板顿足捶胸,恨不得以头抢地。

    只能眼见着掌柜命人清点仓库的库存,最后半送半卖把仓库的腐乳卖个清光,而后铺子一关。

    在门外的李老板:“……”

    束手无策之下,李老板只好让人给卢娇带话。

    ……

    店铺最近起起伏伏,好在抗住了,很快回到正轨上,对面一摘招牌,文哥儿他们就在店里欢呼起来。

    “太好了!他们干不下去了!!”

    文哥儿高兴地四处奔走呼号,武阳一把将文哥儿抱起来,从前院跑到后院去。

    余满看着他们逗乐的样子,笑得不行。

    “阳哥儿,明日一早顺路买几斤肉回来,我们做耙耙肉吃,再买一只烧鸡一只烧鸭,最近辛苦大家了,我们吃他个痛快!”余满挥手道。

    “好耶!多谢东家!”

    “那林大山真是活该,要不是他将素鸡的法子卖出去,我们根本不会这么被动!还好东家他们火眼金睛,这都被发现了。”王小五愤愤不平道。

    林大山之所以出卖东家,是因为李中平让人将他那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给抓了,为了救回孩子,他被逼着将所有他知道的豆制品的法子交了出去,要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腐乳怎么做,怕是这回的事情也没这般轻易解决。

    武阳点头,“还算他有点儿良心,知道主动说出来,真是看不出来啊。”

    要不然真的怎么也猜不到竟然是林大山将素鸡方子给出去的,毕竟林大山这人素来热诚,也不爱计较,平时做些什么都笑着点头,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呢。

    “那也不出奇,我要是坏人,也会挑林大山下手。”

    文哥儿看着正好走过来的余庆礼问道,“为什么?”

    一个有妻有儿、有牵绊又担当的汉子,肯定比一个毫无牵挂的人好拿捏好控制,余庆礼朝文哥儿解释起来,文哥儿又看着王小五,“那小五哥怎么没?”

    “哎呀,谁不知道我王小五机灵,”王小五叉腰骄傲。

    余庆礼哼笑:“那是因为这人春节的时候回村里了,压根不在县里。”而林大山却不一样,他们就在县里。

    “虽然我们不在,但就算遇到这事了,我这么机灵肯定能发现!”王小五赶紧表白,“绝对不会做出林大山这种事情来。”

    处理不了难道他还不会找东家或者报官处理嘛。

    “你最好是。”

    “那肯定,”王小五赶紧转移话题道,“只是那法子都被他们学了,真是便宜了他们去,万一他们转头出去和我们抢生意怎么办!”

    余庆礼半提点半敲打道,“不会,当时签了契约,他们要赔银子,而且同样三年内不得在县里做任何关于豆制品的生意,一经发现,我们就能直接报官去抓了他。”

    “那也是便宜了他。”说是赔银子,最后据他所知,东家只要他们赔了二十两。

    “算了算了,别提这扫兴的,还是想想明日的烧鸡烧鸭吧,好久没吃过了……馋死了……”

    几人听到烧鸡烧鸭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迫不及待地希望一睁眼就是天就亮了。

    孙大火从外面回来,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对面摘招牌了,以后阳东县还是我们余记豆制品说了算!”

    孙大火好些时日都不在铺子里忙活,好在最近不忙,再加上是东家特意让他去做事的,大家也没说什么。

    王小五解释完,又说明日有耙耙肉还有烧鸡烧鸭吃。

    “好,”孙大火扯着嘴角说,可惜大山哥却……

    他摇摇头,将心里的遗憾抛在一边,问东家在哪儿。

    “在啊,在灶房呢。”

    孙大火闻言,直往灶房去,他盯着李老板已经盯了几天了,总算是跟到了点眉目,可得。赶紧告诉东家一声,看接下来怎么是好。

    贺晏用湿布将炖好红枣银耳羹端出来,放余满面前,“小心烫。”

    “好。”余满点点头,红枣银耳羹糖度淡一点,适量吃一些对孕夫郎有好处。

    而后扭头和孙大火说话,“大火回来了,有发现吗?”

    他将盖子打开,放一边。

    孙大火忽略东家他们俩夫夫的眉来眼去,正色地将这几日看到查到的事情说清楚。

    李老板的人和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在一水粉铺子接头,嘀嘀咕咕了几句,二人分开,孙大火跟着丫鬟一直走,后才发现那丫鬟从王县丞家的侧门进去了。

    经过他从门房那打听,那丫鬟是王县丞的小妾卢夫人的贴身丫鬟。

    贺晏沉吟片刻,“姓卢……看来这李老板两边瞒啊,既然如此,若是他们再有联系……就把他们有往来的事情告诉王县丞和李家朱家那边。”

    至于他们信不信,怎么查是他们的事情。

    贺晏给他塞了一个银锭,让他打点打点。

    “好,我这就去。”孙大火点头,这事简单,他以前跟着肖老虎还是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而且还有这么多一个银子。

    孙大火出去后,贺晏走到余满那边,余满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后递到他唇边,“贺大哥,查得怎么样了?”

    贺晏低头看了一眼,嘴巴一抿,银耳羹丝滑无比,“你吃,里头还有。”

    见他认真吃了,才仔细道来。

    余满面上有些担忧,“这会不会不大好?”到底是个女子,要是被传了个别的汉子有联系,怕是在王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放任他们继续针对我们的话,那我们自己又吃亏了……”余满转而又道,他们这半个月因为对面可是少赚了不少银子。

    要不是后续处理得好再加上有青方坐镇,怕是真会如他们所愿,回村里去。

    思及此,余满整个人纠结无比。

    贺晏却笑了笑,“他们有联系是事实,不是我们传谣传出来的。”

    他可不会因此有什么负罪感,在这个档口有联系,对面还是和他们有旧的卢家大姐儿,他很难不怀疑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要换作别人,他就当做不知道了。可姓卢的……那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不过……”贺晏看着余满,还有自己那两个月就出生的小宝宝,又说,“那就让孙大火去警告卢家一番,这样卢家为了王家自然不敢出声。”

    其中也有风险,万一卢娇不受威胁,知道后反过来做局弄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余满闻言,“好。”

    岂料,还没等孙大火出发去找卢家人,李老板与卢娇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这事还要说回朱老爷那边。

    朱老爷对于不成器的小舅子一直很是恼火,教训完儿子后他就派人跟着小舅子。

    这回儿子找舅舅帮忙做事,这事做得漂漂亮亮或许他还能网开一面,对李中平三番四次上门要钱的行为既往不咎。

    可没成想李中平都三十好几了做事还这般没有头脑,谁家抢方子抢门路需要大费周章特意搞一个店出来的,他们之前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生意。

    子豪一个年轻人不懂事,他做舅舅的还能不懂事?!

    果不其然,朱家派的人可比孙大火厉害多了,人家不仅将李中平为何这样做的缘由查清楚,还将李卢二人的关系查了个底朝天。

    朱老爷万万没想到,李中平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李中平的妻子体弱多病,却又贤良淑德,嫁给李中平后一直想为其开枝散叶。

    可自生下一孩子后她的身子骨就垮了,嫁入李家才十年就香消玉殒。

    也是这个时候,十五岁的卢娇去寺庙认识了当时去添香油的李中平,二人竟双双坠入爱河。

    朱老爷听到这,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如花似玉的十五岁姐儿还能瞧上李中平这等年纪的老男人,是喜欢他老还是喜欢他肚子圆?

    怕不是喜欢他的银子吧。

    之后李中平更是恋爱脑上头,非要娶卢娇进门当续弦,只不过这时候卢娇却进了王县丞的后院。

    朱老爷:“莫不是李中平觉得人为了他委曲求全,受尽委屈吧。”

    “老爷果然英明,”下人浅浅拍了马屁道,“我绑了那卢娇的丫鬟问话,听她说,卢娇和李少爷打得火热的时候,又认识了王县丞,果断把李少爷给甩了。”

    “进了王家后院后,又派人去安抚李少爷,把王县丞说成强抢民女让他们分离的王母娘娘……”下人说到这有些想作呕,偏偏李中平好像被东西蒙蔽住脑子一样。

    她这么说,他就真当他们是牛郎织女了。

    朱老爷:“……”恨不得现在就去扇小舅子几巴掌,怪不得这次李中平跟脑子进水一样,亏了二百两进去跟随手丢了,一点儿声响都听不到,原来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若这事是纯粹为了让儿子长个教训,几千两丢进去他都二话不说,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朱老爷恼表面平静,实际上恼火得很。

    既然小舅子没人管教,那就只能由他代劳。莫到以后被别人揭发给王县丞知道,到那时他可救不了这小舅子。

    李中平死了归死了,可他的妻子要因为这伤心难过,那就绝对不可以。

    朱老爷没有余满他们的顾虑,他们朱家算是阳东县的地头蛇了。

    再加上现在是薛县令治下,他也不怕得罪王县丞,不过就是个小妾罢了。

    朱老爷雷厉风行得很,他很快派人将李中平领回朱家,又暗中将卢娇不安分的事情捅给了王县丞知道。

    王县丞可不是李中平那等恋爱脑,他虽然对卢娇宠着爱着,但那都是看在她貌美年轻的份上,一旦知道她竟然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甚至还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这妾室不要也罢。

    不需要王县丞出马,王夫人和其他小妾一知道卢夫人被老爷厌弃,一哄而上挣着要将平日受到的气发泄出来,还没几日就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王县丞自然不想放过李中平,可李中平已经被朱老爷抽得半死不活的,他再想找事就是和朱家对上了。

    王县丞只好作罢,感叹道,果真是有个好姐夫啊!

    等贺晏再听到卢家消息的时候,他正好在慈幼院送豆制品,先时铺子里好些豆制品卖不出去,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三十来斤,他们自己肯定吃不完,要是便宜了卖去那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贺晏决定将剩下的豆制品送去县里的慈幼院。后面李家铺子倒了,这习惯倒是顺延下来,改成每旬送一回,一回送五十斤。

    眼下这个天,五十斤够里面的小孩吃上好几天了。

    “多谢叔叔。”几个小孩走过来道谢,贺晏来过几次,里面好些小孩对他眼熟了 ,怯生生地走过来道谢。

    贺晏笑着摆手。

    “小贺,正好你在,不用我过去找你了。”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贺晏扭头一看,见是陈平陈班头,他挥手笑道,“陈班头,这么巧,你来这边是有公务?”

    “对,”陈平走前几步,说,“之前从拐子窝点那还有好一些暂时无人认领的小孩送了过来这边,县衙那边贴了告示,今日又有亲属从邻县找过来,我过来领人过去。”

    陈平朝手下示意,让他去领小孩。

    “哦对了,那王家小妾被毁了容貌,卖到了牙行去,后又被卢家买了回去,卢家三人前两日已经一同离开了阳东县。今后不用担心他们再做些什么。”

    “多谢陈班头,”贺晏看着特意来告诉他们这消息的陈平,感谢道。

    陈平摆摆手,“不必,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卢家要离开,家里的田地房产自然要处理,还有路引,这些都需要到县衙办理。

    陈平看到了,自然是说一声的。

    再者,他接完孩子,本就要去找他一趟。

    慈幼院的小孩穿着单薄,都是穿着两三件单衣,冻得嘴唇都青紫了,依然躲在门后偷偷看着他们。

    贺晏扭头一看,就见陈平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那几个小孩,他问,“怎么了?是这几个孩子的家人找来了?”

    陈平摇摇头,“其中一个是刘翠的那儿子。”之前他在衙门见到这小汉子的时候,他还长得胖乎乎的,性子还颇为蛮横,眼下却瘦得皮包骨,眼睛都凸出来了。

    转而又想到被拐走的小孩,又觉得饿都是事小了,再说了有县衙看着,慈幼院总归比外面安全些。

    贺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谁是刘翠,倒也没良心泛滥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杀人了就是杀人了,这孩子要冤也只能冤他那亲娘。

    陈平也知道,说起正事来,“我们县衙从中捣毁了很多拐子的窝点,大多都是这五年的账目,大多数人都已经找不到去向了。”

    贺晏愣住,眨眨眼睛,“嗯……是和我们小冬有关系吗?”

    这事不是结束了吗?

    陈平却摇摇头,“不是。”

    “是和你夫郎的身世有关系。”

    贺晏抓着陈平,“真的假的?”

    “陈班头,你仔细说一说,莫不是找到我夫郎的亲生父母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春雷响, 万物生。

    惊蛰的雨水缥缈而下,路上皆是撑着油纸伞或者带着斗笠的行人,贺晏越过细雨回到家中。

    “贺大哥, 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余满撑着腿站起来。

    贺晏快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扶着夫郎, 看到手上的水滴又收了回来,他说,“我见雨小又没带伞就直接回来了。”

    余满抬眼看了一眼, 知道他的性子也没问他怎么不买一把油纸伞,想也知道肯定是不舍得花这个银子。

    他忙不迭和余庆礼说,“礼哥,灶房还有热水吗?有的话提两桶进屋内, 贺大哥淋雨了。”

    余庆礼揭开锅看了一眼, “有, 我现在就去。”

    余满转身进屋收拾了一身衣裳,肚子大了后,走起路来不自觉有些外八, 步频却不低, 贺晏心焦道, “慢些慢些。”

    “贺大哥快去洗澡!”余满推着贺晏进去洗漱,“我先去煮姜茶了!”

    “慢些!”贺晏边揭开衣带边喊。

    “知道了——”

    余满应下后慢了几步, 走着走着又不自觉快起来。

    洗澡水哗哗响, 水珠顺着肌肉的纹理滚落到石板上,而后顺着渠道流走。

    一个人的时候,贺晏有些愣神, 陈平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响起——

    “……张贴了告示后,有不少人来到县衙大多都是要找孩子, 唯有一妇人特别奇怪,说是想找家里丢失了十来年的哥儿,可说话却颠三倒四的,偏偏记录的失踪案还真有他们,我们就仔细翻阅了一遍从嘉康五年到嘉康十二年,这八年期间的账本,还真发现了那哥儿的情况。”

    “那哥儿姓沈,于灯会与娘亲出门就被拐子拐走了,被拐时年近六岁,上面还记载沈小哥儿因受惊过度发起高热,拐子在阳临县找了几处买家都卖不出去,后在折返的路上将其丢弃……我隐约记得你夫郎的户籍册子上……”

    当时余冬被拐,贺晏是带着户籍册子前来报案的,上面的户主便是余满,因着余满是养子,上面记录得很清楚何年何月遇到并且收养。

    陈平当时还很惊奇,一个养子,还是哥儿,这余姓族人倒是个宽厚的。

    因此他一看账本上的沈小哥儿,就不自觉联想到了同样在两县之间被捡到的余满,既然觉得个中缘由颇为奇怪,少不得就得亲自去查一查。

    陈平让那妇人回去后,很快带着人跟在身后,走访了沈家附近的邻居和店铺的客人,从中了解到了沈家的不少事情。

    沈家祖上大抵是出过御厨的,从宫中离开后回乡,也就是在淮州府开了沈记酒楼,最厉害的时候酒楼都开了几件,食肆更是不少,这阳东县的沈记食肆就是其中之一。

    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

    到了沈文荣他爹这辈,声名远赫的沈楼已经只剩下一个酒楼、三四个食肆了,而沈文荣作为三个儿子之一,成婚后自然是分得了阳东县的一个食肆,至于淮州府的酒楼则一直在他爹手里。

    沈老爷子发过话,十年内那个儿子能将手里的食肆经营得有声有色,他手里的酒楼就由谁继承,因为这文荣自接手食肆后就绞尽脑汁,废寝忘食。

    他与先夫郎赵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倒也琴瑟和鸣,并生下了一个哥儿。

    可惜的是,赵菁生产时大出血,大夫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救了回来,人也只坚持了一年就去了。

    赵菁死后,沈文荣独自带着幼儿生活,四年后才娶了一娇妻进门。

    次年沈夫人怀了孕,她带着继子出门逛灯会,人一多看顾不及,她又大着肚子,沈哥儿就丢了。

    陈平查了一番发现余满还真有可能就是沈家丢了的那哥儿,不只是捡到的地点,还因为他看过沈文荣那长得牛高马大的儿子沈高,两人的眼睛只能说像了有五分。

    也就是沈文荣现在中年发福胖了,不然看着更像。

    陈平的话语还在回旋,“哦,那户人家和你们还挺有缘的,就是沈记食肆的沈文荣夫妇……”

    既然沈家还在寻找孩子,那他们自然是有义务帮忙的,这不他就顺路来告知一声。

    让贺晏后日带着余满一块儿去县衙,双方见一面看看。

    “沈记食肆……”贺晏呢喃出声,神情莫测。

    “贺大哥……还要不要水?”余满的一声呼喊就将贺晏的心绪打散,贺晏回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出来。”

    他绞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服就这么披头散发出去。

    “姜茶?”

    “对,贺大哥你快喝,免得着凉了。”这个时候淋雨最容易发热咳嗽,他特意买了许多生姜回来,就是为了驱寒。

    贺晏将桌子上的姜茶一饮而尽,胃里立马火辣辣的,烧得厉害,顿时出了一身汗。

    “早知就先喝姜茶再洗澡了。出了一身汗,这澡白洗了。”

    余满低头整理三叔么做出来的襁褓和小衣裳,他倒是想亲手缝制,奈何手艺太差了,缝出来线头随处可见,小孩子可穿不了这般粗糙的衣服。方兰草自从知道他怀孕后,就已经陆陆续续缝了不少衣裳、肚兜,还有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不能马上穿,方兰草让他先洗三四次,再放起来,到了快生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了,这样新做出的衣裳会变软,穿起来也舒服。

    至于村里人怀孕生子就没那么麻烦了,多是家里大的穿完了小的穿,娃娃的旧衣裳在村里最受欢迎。

    他们余家就没有这样的旧衣裳的,最小的余冬都已经六七岁了,家里的衣裳早就给了出去了,哪还有剩的,就算有,六年了怕是也穿不得了。

    余满摸了摸刚洗了一次的衣裳,抿嘴浅笑道,“那怕是不成,喝了再洗,洗了出来还得喝。”

    暗黄的烛光仿佛带着一圈圈光晕,映在白皙姣好的脸上衬得人愈发柔和,贺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起沈文荣的事情。

    这事一细想就是哪里都很奇怪。

    并且他想起之前那两夫妻莫名其妙毁约的样子,对于这种性子的长辈,他是一万个不乐意。

    贺晏按下心思,贺余满一块儿将宝宝的小衣裳叠好。

    到了夜里,贺晏心绪难平,又怕影响到旁边,索性僵着身体,睁着眼睛开始发呆。

    等旁边气息平缓后,他直接坐了起来,无声叹息起来。

    这事闹的!

    若换作是赵家李家,都好说,可偏偏就是和他们做过生意的沈家,贺晏一想到这两人就哪哪都不自在,总觉得陈平的话哪里不对劲起来。

    可偏偏又找不出漏洞。

    最主要的是,小满现在大着肚子,可受不住半点儿刺激。

    “有烦心事……?”一道犹疑飘忽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内回荡。

    “哎——!”贺晏顿时吓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扭头一看,“小满,你没睡着啊?”

    余满靠着床头坐起来,目光幽幽看着落在窗棂上的莹莹月光,哼笑道,“某些人心里有事又不说,让某些人的夫郎怎么睡得着啊?”

    贺晏被这话逗乐,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说,“某些人这么不懂事,真是该打!”

    余满用手捏住他的脸颊,一扯,“还不快说。”

    “好吧好吧,我说,”贺晏求饶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不说是不成了,不说怕不是两个人今晚都不用睡了。

    贺晏就将陈平说的话仔仔细细说个清楚,而后说,“要见吗?不见的话我去县衙说一声也行,也不一定就是他们。”

    里头的担忧关切让余满心熨帖得很,他听了倒是没难过。

    毕竟他早就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一句亲爹就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的,爹么将他拎回家后就没有亏待过他,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他们不能生,才顺势领养了,但也不能否认后面十年的养育亲情。

    说得难听点,要没有养爹养么,他早就死了,那还等得到人找啊。

    “我没事,见一见吧,不管是不是总要有个交代的,只不过贺大哥,我觉得……”

    河西村离着阳东县又不远,丢了孩子的谁家不是一个村一个村找去,村人没有银钱都恨不得奋身去找,他一个开食肆的要真想找,雇一些人往村里问就是了。

    他从听大伯他们说过有人来河西村找人。

    贺晏也觉得是这个理,本以为小满的亲爹十几年都未出现,可现在疑似他爹的人出现,这个人竟然是同一个县的人,听上去可有些滑稽了。

    他们河西村莫不是什么偏远村落不成。

    俩人说着说着,对于后日的会面也有了简单的了解。

    就算真的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他们都是快当爹么的人了,实在没必要再找一个爹娘在头上压着。

    ……

    沈家。

    沈文荣夫妻二人也在说这事,沈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将发簪步摇取下来,放在首饰盒里,“相公,你说那余哥儿真是我们的沈哥儿吗?”

    沈文荣:“十有八-九,不然县衙那边不会安排我们见面,这回还要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念着想着,跑到县衙去问,怕是我们还没有机会找回来。”

    万万没想到,他的亲哥儿竟然是余记豆制品的老板,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沈夫人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我还不是为了你嘛,他是你的亲儿子,就是我的亲儿子。”

    “夫人,”沈文荣将人搂在怀里。

    这次,他或许能靠着豆制品将酒楼从大哥手里抢过来。

    沈夫人依偎在沈文荣怀里,早知道就不去县衙打探了。

    “相公……”

    第118章 第 118 章

    时下以左为尊, 县衙左右偏堂,左偏堂为会客厅,右偏堂则是往日提审的不公开案件的地方, 贺晏他们的身份显然也是够不到左偏堂去。

    此时他们正在县衙外院的接待厅内。

    “这位就是我那哥儿了吗?!”沈夫人猛然往余满这边伸手,就要将人抓了过去。

    余满此时已经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 夫夫二人被沈夫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贺晏更是横眉竖眼:“眼睛瞎了,难道脑子也有疾病?”这么大肚子是当做没看到是吧!

    孕夫郎被这么大力一拽, 要是没站住还得了!

    贺晏看着面前这个莽撞的妇人,心里很是火大,他眉头紧锁,发现这人看着十分眼熟。

    总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未等他细想, 沈文荣的话语就扰乱的思绪。

    “实在抱歉, 我们自从知道惦记多年的孩子还在人世,这个心就一直没放下来过,提心吊胆着生怕大梦一场, 一下子失了分寸, 有怪莫怪……”文荣赔笑道:“这位是哥婿是吧, 夫人,还不快道歉!吓着孩子了!”

    沈夫人被丈夫提醒着, 开口道歉, “抱……”

    “可别!”

    贺晏手臂一伸,制止这夫妻的二人转,说道, “沈老板,沈夫人, 尔等与我夫郎之间是否真有关系,眼下尚未有定论,还是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妇人:“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怎会没有定论!”

    “是是是,”沈文荣笑道,“不知……余哥儿,还有,小贺,我们对一对就知道了,我那小哥儿丢失的时候将近六岁,是六月十五的那日走丢的,县衙这边的消息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我听说余老哥捡到余哥儿的时候正好是在七月初,除了年龄性别,就连前后的时间、地点均与账本上所写的吻合……”

    “一处两处对得上是巧合,三处四处想必就不是了,余哥儿是我那小哥儿的几率十之八-九,就连县衙这边也是这么觉得,不知你们还有甚疑惑不成?”

    四人面对面坐下,余满默不作声,昨晚他们就说定了今日全权交由贺晏来问话,他就负责观察当个吉祥物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刚好陈班头他们都在,就当做个见证。”

    陈班头他们点头说,“这是自然。”

    贺晏发难,“既然确切地说我夫郎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沈哥儿,我们就暂且先当就是吧……“

    沈夫人柳眉一竖,什么叫就当,她还不想呢!这死哥儿,怎么这么命大!被拐子拐了去竟然还能活下来被人收养!收养回来的便宜哥儿还让他顶立门户,真真是可恶至极。

    沈文荣置若罔闻,惺惺作态,满脸慈爱地看着余满。

    余满朝他扯出一个笑容,看什么呢?

    “你说你们时时惦记着他,那么我想问一下,为何我夫郎在河西村这么些年,你们从未找过去?一句惦记了这么多年怕不是一句空话,要真的惦记人怎么会连找都没找!”

    之前贺晏来谈生意的时候,沈文荣就知道这汉子是个难缠的,没想到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沈文荣苦笑道,“说起来都怪我!那会儿食肆出了问题,灯会那段时间,我正好去了淮州府见我爹,也就是你爷爷,等我回来了,夫人才说你不见了,官府的人找了一旬,见没有消息就这案子就压了下去了。”

    “之后夫人更是难产,差点停不过去,高儿刚出生时跟小猫崽一样,家里一团乱,我根本丢不开手,便派了人去找,只不过他们回来说找遍了都说没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拿了银子一点事都没办!再之后,等夫人和高儿稳定下来……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我们还是没有受到任何消息……”

    话里话外,沈文荣都已经将余满的身份按死了,他家沈哥儿一定得是余满才行!只要有了亲缘,就不怕扯不上关系,就能从中分一杯羹!

    “都怪爹啊,要是当初爹没去淮州府,你也不会走丢了!爹对不起你!”说到后面,沈文荣声音哽咽,愧疚地看着余满。

    余满被激起一手臂鸡皮疙瘩。

    要真的像沈文荣说的那样,在其他人看来似乎真的情有可原,沈文荣做得没错,走失的人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眼前的人,他已经没了哥儿,不能连妻儿都没有。

    若是有人因此苛责一二,就是他们不识大体了。

    贺晏笑意吟吟道,“看来两个人的分量确实比一个人重啊,为了难产的妻儿耽搁了找哥儿的时间实属无奈,沈老板做得没错!”

    呃……

    陈班头频点脑袋僵住,理事这么个理,就是这话听着怎么这话别扭。

    余满用手帕一捂,嘴角偷着笑。

    “你……”沈夫人被掐了一把,讪讪闭上嘴巴,沈文荣紧紧攥着夫人的手,免得她没脑子说出什么来,他厚着脸皮说,“总归是我们做爹娘的不对……”

    “那确实是你们做得不对,”贺晏顺势说,“总不能你妻儿养了十几年还没养好导致找亲生哥儿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惦记十余年,若真有心找,怎会连河西村都没去过,说出去都惹人笑话,大家说是吧!”

    “小满,所以我说啊,用不用心不是光靠嘴上说的,得看他做了什么!”

    余满奉若圭臬道,“贺大哥说得是,我大伯可说了,村里可从未有人去那边找过我呢,他们都觉得我家要么是在很远的地方,不然的话我那亲爹亲娘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在眼皮底下都找不到呢?”

    “万万没想到,这疑似我亲爹的人,竟然就在阳东县,你说出不出奇!”

    贺晏频频点头,“出奇,看来我们大伯说得也不全对啊。”

    话音未落,夫夫二人唱的双簧实在逗趣,陈班头他们着实是憋不住了,连着“噗嗤”了好几声,捂着嘴巴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沈文荣夫妻嘴角一僵,面色漆黑一片。

    本以为这哥儿是个好拿捏的,一番话出来,沈文荣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夫夫二人都是人精,都难缠得很。

    要换了他人哪会这般不给面子,阴阳怪气啊!再怎么说他也是他亲爹,是这小子的岳丈啊!

    若不是想要腐乳方子,沈文荣这会儿已经掀桌走人了,哪里会放低身份去恭维一个走丢十余年且已经嫁人的哥儿,这样的哥儿要不是看在方子的份上,认回来又有什么用!

    沈文荣还在做戏,伤心欲绝地说,“都是我们的错,今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给你们的,还有小孙孙,沈记食肆我也直接传给你……”

    “不行!!”沈夫人一听立马顾不上什么姿态了,厉声喊道,“沈记食肆是我们高儿的,相公你之前答应我的!”

    “你个蠢妇,高儿和余……小满是亲兄弟,传给谁不都一样,再说了,小满肯定不会亏待亲兄弟的!”

    贺晏这会儿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沈夫人了,二人确实在薛家商行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沈夫人就拉着一小二打听起拐子的事情来呢。

    贺晏思忖片刻,抬头打断面前二人的争执,看着沈夫人问道,“哦对了,沈夫人是吧,有一件事我想问许久了。”

    “八月中旬,为何你会在薛家的龙虎商行打探拐子的消息,难道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那两个拐子与我们小满有关?还是说你提前知道了什么?”

    其实贺晏这话有些没有道理,只不过到底打了沈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她本身心里就有鬼,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乱无措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那时候她在打听消息的?!莫不是被他发现了?应该不会吧?!

    “没、没有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沈文荣此时开口,手掌死命攥紧,“原来夫人你那会儿就在找儿子了!!”

    此话一出,沈夫人立马反应过来,顾不上手指被捏得生痛,强颜欢笑道,“抱歉,相公,我、我听说有拐子的消息,就想四处打听一下有没有我们家哥儿的消息,只知道当初就多打听一会儿了,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好早些重聚。”

    “是吗?”贺晏迟疑。

    沈夫人斩钉截铁,之前泄露出去的表情仿佛从未出现过,“自然!”

    贺晏点点头,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事实上,试探的几个来回,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余满也有些后悔,这样的爹认回来有什么意思呢?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卖豆腐的哥儿了,他是怀了孕,但眼神和脑子都很正常。

    贺晏扭头和余满对视一眼,演戏演到现在,其实有些东西已经很明了了。若是没有沈夫人,或许沈文荣的表演也称得上完美,只可惜多了一个猪队友。

    沈文荣看着是个慈父,实际上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说上说得多好听,可眼里的偶尔闪现的精光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余满捕捉个正着,再说了是真的慈爱,还是演的,光看眼神就一目了然了。

    真信了他嘴里的话,不如天天磨豆腐,只不过他们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呢?

    除了腐乳方子,怕是没有其他的了。

    而沈夫人这个继母还有一个十三岁即将成人的汉子,这种情况下她是真心将人认回去的吗?如果不是,她之前为什么要去打听拐子的消息?

    总之,辛苦走了这一遭,余满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这亲缘绝对不能认。

    见余满朝他摇摇头,贺晏知道他打定了主意,便说,“除了这个问题,我还有一个问题,便是……”

    问题,问题,怎么还有这么多问题!

    沈文荣无奈听下去,听到他说,“我们小满,总得有名字吧,光你说说沈哥儿沈哥儿的,莫不是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话……沈文荣无法辩驳,因为沈家户籍册子上划掉的名字上面就是只有姓,还真的没有名。

    赵菁生下哥儿后,就一直喊小名。等赵菁去了,他还是喊着小名,直到人走丢了也没人想起来要给他起个名字。

    他的小名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小宝,还是宝宝?

    “你的小名叫小宝,以后我们就叫你小宝可好?”

    余满摇摇头。

    “也对,”沈文荣一脸歉意地看着他,“你都是大哥儿了,确实不能再叫小名了,不如还是先唤你小满吧?如今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苍天有眼啊!可惜你爷爷他们见不到你,不若过几日我们一同回淮州府见一见你大伯他们,到时直接改个名字,你喜欢什么字?唤幸哥儿怎么样?沈幸沈幸,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沈文荣略过前面贺晏的刁难,直接开口,希望余满认祖归宗。

    这么久了,余满第二次出声,说出来的话显然也不是很中听。

    他说,“我摇头的意思是,如今我姓余,名满,是我爹余远江的大哥儿,也是我们余家现在的当家人,我爹我阿么养救我一命如同再造,而后养我教我待我如亲子一般十二年,我幼弟如今六岁,因此我今后也只姓余,若是我现在改姓沈,那我爹么的养育之恩,还有我年幼的幼弟怎么办!”

    “至于二位,虽然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我就是你们嘴里的沈哥儿,只不过我们到底有缘,不若以后就当做亲戚走动,你们觉得呢?”

    沈文荣:“……”他觉得不咋样。

    一个普通亲戚自然没有亲生哥儿来得好啊。

    而且怎么就没有明确的证据了呢,那账本不是证据了吗!沈文荣算是看出来了,这哥儿压根就看不上他们沈家!

    沈夫人却突然开口道,“可以,你养爹养你这么多年,我们确实不能就这么让你回来,就当成亲戚来往吧。”

    “夫人你……”沈文荣还要纠缠,不知俩人说了什么,沈文荣又作罢了。

    贺晏轻飘飘扫了她一眼。

    “既然如此,陈班头,今日我们就先到这里了,多谢啊!”贺晏站起身说道。

    职责所在,哪里需要道谢啊!

    陈平摆摆手,“成,你们说定了就行。”反正他们县衙只负责找人,至于之后找回来到底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告辞后,贺晏等人从接待厅出来,越过中间的假山盆栽,出了县衙门口,一个约莫到贺晏耳朵高的汉子从旁边飞速跑过,衣摆被卷到半空中去。

    “爹——娘——你们终于出来了!”

    鸭公嗓飘入耳朵里。

    贺晏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

    莫不是这个就是沈文荣的儿子?那汉子看着和小满差不多高,十三岁?这个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起来?

    说是十三岁,可按照实际年龄来算,沈高周岁应该也才十二岁吧,发育得这么厉害,这瞧着十四五都有了吧。

    “贺大哥,你在想什么?”

    贺晏凑过去,嘀咕了几句,余满眼睛都瞪圆了,睫羽颤抖,“不会吧!他要真有十四岁,这一去医馆摸骨龄不就穿帮了吗?”

    贺晏笑着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你以为摸骨龄是随意一摸手就能摸出来的啊?那得仔细将骨骼捏完捏清楚了,才知道的,不然就这么随意一捏,也只能摸出个大概出来。”本就虚了一岁,要真是十四岁说成十三岁,旁人也只会觉得他长得好,个子高大。

    余满捂着脸笑道,“好像是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这样,最多也只是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影响。

    只不过,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确定沈高是婚前子,那说明他走丢的时候,沈夫人是没有大着肚子的,那他走丢……岂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贺晏见他反应过来了,伸手握了握他手,温度不冷。

    春寒料峭,威风夹着细雨,贺晏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先诈一诈他们。”不然沈文荣那样子估计安分不了。

    出了县衙,沈文荣一家三口争执个没完,一会儿指责“沈夫人为什么自作主张”,一会儿又问“沈高为什么过来”,见了贺晏他们停下脚步,沈文荣闭上嘴巴,转而露出笑脸,“是小宝啊,你们等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贺晏充耳不闻,“我有些好奇。”

    “沈夫人不是十二年前怀孕的么,按理说这位弟弟应该也才十二岁啊,怎么长得如此高?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是不是有什么秘诀的,我最近也想再长高一些?”

    沈家三口:“……”

    糟糕!

    沈高被贺晏视线紧锁,隐隐感觉到自己有些误事了,他下意识往他爹后面缩。

    沈文荣顾不得之前的争执,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刚出生的时候亏着身体,我们做父母费尽心思给他补,自然这个子就高了。”

    贺晏拖长声音,“哦,是这样的吗——我们就不打扰了,还有事要找卖水果的,回见。”声音里淡淡的,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沈夫人:“什么事啊?”

    贺晏笑着看了她一眼,直把人看得心里直突突,随后二人就撑着伞背过身离开,空气里还残留了一句话。

    “……明明是十月的果子,非要说是十二月的当季果子想要卖给我们,真是好不要脸,我们现在就要去那卖水果那拆穿他们!”

    三人看着油纸伞远去的影子,沈夫人惊恐道,“什么十月果子,十二月果子的,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相公,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闭嘴,回去再说!”

    沈文荣阴沉地看了妻子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生出来的儿子都随了她!

    沈夫人吓得肩膀一缩,带着儿子蔫蔫地跟在身后,三人快步回到巷子里。

    沈家早就不是之前的高门大户了,家里头连个门房都没有,只雇了一个附近的妇人前来洗衣打扫,她在院子里见到沈家人回家,忙不迭跟过来。

    沈文荣说,“抱歉,秋嫂,今日我们家里有事,明日你再过来打扫吧。”

    秋婶子脚步一顿,讪讪点头。

    等门闩一落,穿过堂屋回到内院,沈夫人就开始催促着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儿子什么时候出声的你不知道啊!这事绝对不能穿帮!”沈文荣气得青筋直冒。

    他望着沈夫人的姣好美丽的侧脸。

    他比沈夫人大了将近五岁,遇到沈夫人的时候,她还是当时某花楼里默默无闻的清倌,才十四五岁,那时候他刚分家,去谈生意时点了几回,就是那时候沈夫人朝他示好被他无视过去。

    后来,赵菁没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楼里有名的清倌了,好些人家都想将人娶回家当小妾。而沈夫人却依旧对他痴心不改,只不过这时候他压根就没有心思和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别说娶续弦了,倒不是因为他心里对赵菁有多重的感情。

    纯粹是因为快到十年之期的第五年,也就是他爹核实店里收入流水的时间,他想做大做强,想压过沈老大将酒楼从他爹那拿到手,他自然不能松懈。

    就连当时那哥儿他都是雇了人帮着照看的,自己哪有时间再娶。

    要不是后面喝醉了酒……他应该不会将这个女人娶回家。

    也是那时候怀了沈高。

    等他知道后,沈高已经有四五个月了……

    沈高坐在一旁,压根不敢出声,沈夫人犟嘴道,“知道就知道,最多也就是说我一些难听的话,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害怕被人说,我们高儿又不用嫁人,等过几年了还有谁知道。”

    小聪明是有,但真的不多。

    沈文荣真想将那时候色心上头的自己拍死,怎么就真的见人柔情小意就将人动了,“你个蠢货!”

    “沈文荣!你什么意思?我是蠢货,你之前那个就不蠢是吧,现在将哥儿找到了,就忘了我们娘俩了!”沈夫人泪眼涟涟,三十出头依旧看着颜色正好。

    “亏我还整日念着你想着你。”

    当时就是因为知道她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他,他成就感十足,又见人貌美娇软……果不其然,沈文荣就吃这套,又心软了。

    长叹一声道,“夫人,你说到哪里去,你还没听出来吗?”

    “当初你说你大着肚子所以顾及不到余哥儿,”沈文荣说,“可是那会儿你又不是真怀孕,一旦被人知道了,这假话就穿帮了啊。”说到底当初就是沈夫人看不住小孩,才让他被拐走的。

    只不过他都有高儿了,一个哥儿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说不准被哪家好心人收养了呢。

    沈夫人擦干眼泪,“那怎么办?”她靠在沈文荣肩膀上,低声问道。

    沈文荣叹气,“那便不认了吧,这哥儿,反正今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压根就是故意奚落我们的,不是想认亲的。”

    看他们那般精明的样子,再看看家里这两个脑子不灵光的,到时候别说惦记人家的方子了,说不准真的连沈记食肆最后都要改姓余了。

    总归不是他们的方子,白高兴一场就白高兴一场吧。

    “虽然他们不想承认,但到底是我的孩子,闹出去自己也丢脸,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反正你也不是故意将人丢了,大不了给他赔不是。”

    做下这决定,沈文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到底从未得到过,放下也容易。

    沈夫人眼神低垂,“嗯……”

    ……

    话分两头,此时贺晏他们也在屋里说这事。

    “贺大哥,你说这沈高到底几岁啊?”

    贺晏将换洗的衣裳丢入桶内,打算一会儿拿去洗,想起他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女人带你出街的时候,十有八-九没有怀孕,至于为什么说谎,怕被责怪是一,其二多少也有些故意的。你毕竟不是她的孩子,不见了对她更好……”

    余满撇嘴道,“那我还得多谢她,不然的话我还遇不到我爹么,之后也遇不到你。”

    “躺下,”贺晏洗干净手,准备给人按摩腿脚,最近余满腿脚浮肿得厉害,用热水泡过脚后再按摩会舒服很多。

    余满听话躺下,贺晏将白皙浮肿的双腿放在自己腿上,手指轻轻一按,就按出一个坑来。

    而后边按摩边回话。

    “谁说遇不到,你乖乖长大,不还是在县里嘛,我没遇到你时整日往县里去,等我那爹把家一分,我估计还会在县里待很久,我们肯定能遇到,说不准是在食肆,又或在灯会上,又或就在路上行走时……”

    贺晏的话语轻缓有力,余满仿佛真的见到这样一幕,他又浅笑起来,“那也好。”

    “不过,我可不想和沈家沾上关系,我啊还是做个余家人更舒服自在,遇到爹么,遇到你,还有小冬和我们的宝宝,这样就很好。”

    第119章 第 119 章

    之后他们还是没有死心, 沈文荣又亲自过来试探,一是确认他们是否真的知道沈高的真实年龄,二是试探能不能和余满打好关系。

    只不过贺晏他们可就没有这么好功夫去演戏了, 压根不接招。

    直到,夫夫二人出门去惠如楼吃饭, 贺晏看着对面的人冷笑道:“行,非要说清楚是吧,那么我们就直说了啊, 如果不想我们找大夫将你们那儿子的年龄说出去,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们!”

    沈文荣找了他们好几回都没人出来,这回正好见到他们从店前经过,便跟着他们来到酒楼里, 没想到一坐下就得要这样一句话。

    “……你, 余哥儿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余满闻声出来:“贺大哥说的, 就是我要说的。”

    “我们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你那儿子头几年可都借口体弱多病,没怎么出现在人面前呢。”贺晏很想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厚脸皮的, 可以的话他都得学一学才行。

    沈文荣以为他们介意沈高的年龄是在为赵菁不满, 他伸出手指发誓, “当初我一时不察觉被人近了身,才有了高儿, 那会儿你已经五岁了, 你阿么也去了四年……”

    他绝对没有对不起赵菁!

    “你是没有对不起你那先夫郎,”贺晏说,“只不过你那哥儿到底怎么丢的, 怕是只有拐子和你那夫人知道了。”

    余满点头,“你不需要来找我们忏悔, 你该忏悔的人是你那早逝的夫郎,他拼死拼活生下的孩子,你没几年就两人弄丢了。”

    “至于我们……之前没有关系,以后也没有。不然的话……”

    余满语气含糊,却也坚定,显然是真不愿意认沈文荣这个爹。

    沈文荣错愕不已,看着面前哥儿笃定的模样,与记忆中贤惠的夫郎仿佛有几分相似,又好似没有,他才恍惚想起,原来自己已经许久未想起过赵菁的模样了。

    “不会的,她……”沈文荣下意识为她辩解,沈夫人这人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对于他那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又怎么会害了他的亲生儿子呢。

    这话贺晏他们听不见,要不然当场就要笑出声了,难道这就是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又或者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瞎?

    贺晏摆摆手,“我们还有事情,她到底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自己处理。”

    “哎……既是如此,沈某就不多打扰了。”沈文荣无奈之下,只好就此收手,就当作从未有过这个哥儿。

    回到家后,沈夫人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沈文荣道,“今后当做陌生人处吧,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不会当一回事。”

    太好了!

    沈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感受到丈夫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沈夫人摸着脸颊问,“相公,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文荣想开口质问她,哥儿是不是她故意弄丢的,还是她故意延误了找人的时间?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脑海中闪过赵菁的面孔,余哥儿的、沈高的……最后是沈夫人。

    他沉默须臾,摇头说没什么。

    不去问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夫妻二人中间到底多了一条裂缝,只是暂时无人得知。

    贺晏见沈文荣离开后,赶紧让钱小山上菜,“小山哥,上菜!”

    钱小山早就没有之前的愤懑不满了,现在县里哪个不知道他贺晏牛着呢,那腐乳的生意要不是有薛家那边顶着,就连他们东家都想掺一脚。

    “可别,今后叫我小山就行,”钱小山快速下了单,笑着说,“稍等片刻,一会儿就上菜。”

    惠如楼没有百味楼打对头,这生意果然好了不少,大厅坐不虚席,就连二楼也高朋满座。

    吃过饭后,贺晏和钱掌柜打了声招呼,“钱掌柜,你们酒楼生意可真好啊!”

    “哈哈,一般一般,”钱升从柜台前抬起来,“要不是刘府倒了,我们惠如楼怕是还要好几年才能重回以前的盛景呢哈哈哈!今日的好日子,可多得了我们县令老爷。”

    钱升仿佛化身成薛长松的迷弟一般,身子朝着东侧,嘴上一句接一句的彩虹屁。

    贺晏真心遭不住,牵着余满的手遛了。

    余满停住脚步,嘴角带着笑意说,“怎地走这么急?你不是说和钱掌柜忘年交吗?”

    “是归是,哪里知道他这么能吹的,”贺晏感叹道,“之前只知道他对他东家很是推崇,现在没想到还要再加一个,我可吹不过他!”

    聊了几句,他们买了一些鱼虾和瓜果,就打算回铺子。

    “晏叔,满叔么,等等!”

    贺晏耳朵微动,扭头说,“是不是有人喊我们?”

    “有吗?”

    他又听了听,好像还真的有,贺晏四下打量,很快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从侧方跑过来,“晏叔,满叔么,总算见到你们了。”

    来人是许久未见的王小壮,余满笑着问,“是你啊,小壮,有什么事吗,你爹呢?最近都在忙什么?”

    三人站到一边去,聊了起来。

    王小壮喘了几口气,“我们还在老地方开摊,跟以前一样,只不过烧饼除了肉烧饼,还卖起酱香饼和饮子,生意还可以。”

    那日和贺晏分开后,王小壮好像被人猛然敲醒一般,贺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人家遇到事来不仅完美解决,还借此更好一层楼,眼下还开了铺子。

    他王小壮又凭什么不能有出息,一定要求着人帮忙才行。

    再者说了,别人那得来的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有真手艺才是真的,他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屡屡有人来找他们麻烦都没办法搞成事,不就是因为人家除了有稳定的客源外,靠的不就是一手做豆腐的新奇手艺吗!

    旁人没有,就他有,谁见了不去他那瞧一瞧呢。

    于是乎,王小壮闷着头,学着改进家里的烧饼,有肉的改成素的,配上豆浆正正好,烧饼酥脆是酥脆了,但市面上卖烧饼的人还真不少,他又试着将面糊调稀做成煎饼,单调得厉害就给刷上一层酱。

    酱香浓郁,葱香十足的酱香饼果然很多客人喜欢。

    王小壮说到这个顿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说,一点儿都不怕人学会了。

    豁——贺晏眉毛一挑,厉害了,这不就是葱花酱香饼嘛,这都被他做出来了!

    余满“咕噜”一下咽口水,刚从酒楼出来过上半个时辰,感觉肚子又饿了。

    虽然自己做也不是不行,但到底麻烦了些,眼下知道王小壮他们那边有做,看小满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馋了,好在每顿吃得都不多,贺晏立马道,“听着很不错,我们现在就去帮衬一二。”

    三人一前一后去了王大强的摊位,王大强惊喜地看着他俩,可惜客人不少,根本腾不出手招呼他们。

    贺晏从摊位打包了一篮子酱香饼,又和王大强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余满边走边将手上的酱香饼叉了一块进嘴里,“唔……也好吃,就是感觉这个酱没有贺大哥做的那般鲜。”

    贺晏也吃了一块,品尝后说,“应该是没有放虾酱,我们那次吃的酱是放了些虾酱进去调的,味道肯定鲜香一些,不过这个也不错。”

    余满吃了几块,解了馋意就放下了,他现在肚子越来越大,饿得快吃得多,因此只能少吃多餐,每次尽量控制住嘴巴,少吃一些。

    贺晏将油纸包好,“回去捣鱼丸吃。”

    “好。”

    ……

    待到三月初开始,梅玲产下一女儿,方兰草他们就央着让余满回村里待产,免得在县里人多走来走去碰到了,村里人就这么多,再加上长辈都在,余满也能安心一些。

    本来贺晏是想直接去回春堂待产,只不过时下可没有这样子做的,在医馆产子传出去了这回春堂怕是不好做下去了,而且医馆里也只有胡大夫一个大夫,其他大夫一听就想将贺晏赶出去。

    再三被拒绝后,最后贺晏只能约定在预产期那几天,将胡大夫请回家去看着。

    银子贵些不成问题!

    说到这个,胡大夫当时还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回回来看诊卖药都恨不得药童送了两根艾条的汉子!

    和胡大夫约定好后,到了三月末,余满的肚皮已经鼓得像个大西瓜,二人收拾好行当准备回家备产。

    余冬泪眼汪汪地看着哥哥,“哥哥,我也想回去!”

    哥哥和晏晏哥都回村里了,怎么只留他一人在铺子里。

    贺晏充耳不闻,回去是不可能跟着回去的,余东从铺子去书院只要二十分钟不到,可从村里到书院起码要四十分钟,耽搁一会儿就迟到了,书院本就要早起,若是还要再早,怕是余冬眼睛都睁不开了。

    余冬觉得自己可以,“我可以早些起来,不会耽搁了时间的。”

    贺晏摇头,“不,你不可以。你平时就爱赖床,你可别觉得了。”

    “我才六岁!”

    平时没事就说我已经六岁了,样样不要人管,有事起来就说我才六岁。

    贺晏无语凝噎,但还是拒绝道,“不可以,这样你往返会有危险。”

    贺晏坚决不肯,余满自然也不会点头,见两个哥哥一致对外,余冬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瘪着嘴巴对着小侄儿嘀嘀咕咕道,“乖侄儿,你快出来啊,叔叔我被欺负了!”

    他叮嘱道:“你都这么大了,放旬假就来接你回家,平时就你小礼哥或者晓月嫂嫂来接你,知道了吗?”

    “好吧。”

    余冬拖长声音,快步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草编小狗递给余满,“哥哥,这个你拿回去。”

    “就当是我陪着你们啦!”

    四月初,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除此之外,水田的备耕也准备妥当了,翻地施肥除草,耕地耕了一轮,雨纷纷扬扬得下,育苗也悄然进行中。

    河西村更是忙活个没完,作坊的生意可不会因为农忙农闲就停了下来,可为了那半亩田把一两银子丢了那也不值当,还不如直接找着相熟的人家花个几十文回来帮忙。

    因为这,河西村一时间热闹得很,往来的人不少,余远山担心会出岔子,还让村里几个老人闲着没事就在村里晃悠,四处盯着,免得会出事。

    家家户户忙个没完,余满他们倒是不需要操心地里的活儿,水田从刘长柱家里收回来了几亩,家里吃喝够了,作坊订单络绎不绝,贺晏现在一门心思就操心着余满。

    平日里吃完没事就在村里散步,和这个叔么聊几句,又和那个婶子笑几声,倒是过得比在铺子里快活多了。

    偶尔无聊了,两人还一起捣鼓起婴儿车、婴儿车、安全椅,捣鼓到一半,发现到底不是这个路子的人,转头跑去余木匠那边。

    没几天就带了两套婴儿车、婴儿车回来,一套送到余时仁那边,正好先给满月的小姑娘用上,当然,婴儿车还没这么快用得上,起码得等会坐了才能坐婴儿车,婴儿车倒是可以用了。

    余时仁看着怪模怪样的婴儿车,“这车子还给小冬玩的?”

    “当然不是,这是宝宝车,让大伯娘在这缝个舒服的垫子,这样的……腾不开手的时候把小姑娘一放,岂不是正好。”贺晏说。

    余时仁摸了摸,很是心水道,“看起来真不错,多少银子,我给你。”

    “不用,余木匠那边没收几个钱,”贺晏说,“对了,大伯呢?”平时不都在家里逗孙女吗,用大伯的一句话,孙女轮不到他抱,听个声音也是怪有趣的。

    “别提了,去了方家。”余时仁有些头痛。

    贺晏眼前一亮,恨不得抓一把瓜子出来,忙问道,“什么事?不会又没考上吧?”

    余时仁看着他一脸“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的样子,顿觉好笑,解释道,“这真让你猜对了。”

    二月县试,半个月后是府试,府试过后四月初便是院试,自四月来方家人自觉一雪前耻,下巴恨不得昂到天上去,也就是大家都忙,要不然早就闹起来了。

    哪里知道半个月后,方铭一声不响回来。

    “自然是没考上了,要考上了可不是这做派,这下可好,原本方家老大就不舒服很久了,就想着这次考中秀才能给家里免赋税,也算不白读一场,哪里知道人又没考上,这回不用他妻子闹,他做老大的都忍耐不下去。”

    “再加上方铭也到十九了,他大哥可不想养弟弟,这不闹着让方铭从书院里退学,去县里找个账房的营生干着,再娶妻生子嘛。”

    余时仁没说的是,方铭自是不肯,话赶话还说了不少东西,说要不是没退亲他有银子他就不需要钻营,浪费这么多时间在那些富家子身上,现在作坊的东家就是姓方……之类的话。

    这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余远山脸都黑了,当即连主持都不想主持,拂袖而去。要不是后面方家闹得都要拿刀了,他被逼着又过去了。

    方家的事贺晏听了个乐呵,随后就抛之脑后。

    临近五月初,日子一天一天逼近预产期,贺晏嘴角都长了两个燎泡,余满倒是心宽,还反过来劝慰人。

    这日一早,碧空如洗。

    和往常一样,贺晏起来洗漱完就着手准备早饭,孕夫郎的早饭需要营养均衡,好在余满没什么挑嘴的,除了干呕外,吃什么他都觉得挺好,鸡蛋、肉包、馄饨还有一碟青菜、一把野果子,吃得肚子……

    “哎哟,好饱,饱到有些涨。”余满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贺晏放下筷子,“不能吧,跟平日食量差不多啊?”馄饨的分量也不多。

    “是不是要生了?”贺晏问。

    “不会吧,还没到时间呢,我走一走消消食,可能撑着了。”余满挺着肚子在院子中走来走去,结果越走肚子开始痛起来。

    不会真的要生了吧?!

    没过一会儿又不痛了,他又放心下来。

    半晌过后,肚子又开始痛起来,余满继续走,继续怀疑。

    反复几次,下面突然热乎乎的,水流顺着大腿滑落,裤子都被打湿了一片,余满总算“哎哟哎哟”地呼叫起贺晏,“贺大哥,我羊水穿了!”

    “什么?!”贺晏抹布一丢,手足无措起来。

    不是过几日才生吗?怎么预产期还有提前的,羊水穿了,小满要生了……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贺晏急得手都在抖,最后狠狠锤了自己一拳。

    快速跑过去将夫郎半抱进屋子里,好在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余满躺好后,贺晏红着眼说,“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和三叔么他们说一声,然后就去接产公,产公就在村里,我很快就回来,小满,别怕。”

    余满肚子本还有些痛,这会儿倒是忘了,他抓着贺晏颤抖的手,“我不怕,贺大哥,我等你回来。”

    “好。”

    眼下不是诉衷情的时候,贺晏赶紧往三叔家跑,“三叔么,小满要生了!我要找产公!”

    “什么,怎么这么早,快快快,产公在那头,我带你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贺晏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寻着产公,将产公带了回去。

    结果还未到产房,就听到产房里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

    “别哭别哭——”余满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贺晏快速跑了进去,只见余满半躺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长着嘴巴哭得撕心裂肺,余满求救般看着他,苦笑不得道:“贺大哥,我一用力他、他就出来了……”

    “没事没事。”贺晏还要说话,就被产公赶出去,“汉子出去待着,我这边很快收拾好。”

    贺晏没有纠结,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手软脚软起来。

    产公神色凝重,他接产这么多年,生得这么利索的倒是见过,只不过太少,而且后面也是不大好。

    待他剪完脐带,婴儿用襁褓包裹起来,余满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松了一口气睡着了。

    如临大敌的产公:“……”身子骨这般壮健的哥儿还真是少见,没事就好。

    贺晏这会儿挤了进来,忙从三叔么手里拿过毛巾,“三叔么,我来就好。”

    方兰草笑道:“好你来,我们满哥儿生娃娃可真利索,平安顺遂,生的娃娃还长得这般俊俏,我看那眉眼和小贺你挺像的。”

    贺晏慢慢将干净的裤子给人换上,抬头看了一眼产公怀里的崽崽,“哪里像了?!”

    这皱巴巴的样子,怎么看出来和他长得像的?

    崽崽仿佛听到了亲爹的腹诽,小嘴巴抿着抿着,又扯着嗓子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