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太后是个生性柔顺宽容的人,在这紫禁城活了半辈子看多了恩怨情仇纷纷扰扰,人也更通透了许多,更添平和。
但贾元春的所作所为却还是狠狠踩在了她的底线之上。
先是以花言巧语哄骗她给佟佳氏送什么补汤,实则却是上蹿下跳企图自荐枕席。
甚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再一次利用她的信任哄骗了她!
打着她的名头窜到皇上的面前,用那等见不得人的下贱手段爬上龙床……简直就是将宁寿宫和她这个大清太后的脸面放在脚下践踏!
最重要的是,若非佟佳氏和玄烨都还是那头脑清醒之人,也相信她的为人秉性,她都根本不敢想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这么多年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问不插手、只管关起门来谨慎度日究竟是为的什么?
生性恬淡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现实情况也根本不容许她瞎蹦跶。
现在的大清早已不是先帝时期的大清,更与皇太极时期有着天壤之别,大清与蒙古的关系也早不比当初了,看看这三位帝王的后宫就足可见一二。
她这个正儿八经蒙古血统的太后娘娘,只要好好活着、当好这个纽带当好吉祥物就足够了。
这冷不丁送个貌美宫女上龙床,是想做什么?
后宫不缺女人也不缺子嗣,用得着她这个太后出来瞎操心吗?保不齐是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呢。
搁谁不得犯嘀咕?
一旦叫皇帝起了疑心,她自己再没有舒坦日子可过并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叫她惶恐的是,她的身后还有整个科尔沁。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绝不能因她之故而让皇帝误会科尔沁有任何异动乃至不臣之心!
是以,她是真真恨死了贾元春那个女人。
原本的惊喜之情欣赏之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彻底冻在了当场,热情直线下滑。
五公主一见她变了脸色,就知这一手果真奏效,就赶紧趁热打铁,“贾元春在皇玛嬷跟前伺候了足足十一年才露出本来面目,丝毫不念旧情反手就狠狠插了皇玛嬷一刀子,足以见得那是个何等心思深沉、阴险狡诈且无情无义之徒!
她是贾元春的亲表妹,两人身上流的血都大差不差,骨子里必定也是一样的人,皇玛嬷千万不能再被表象所蒙蔽了,吃一堑长一智啊!”
说完这话,五公主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了林碧玉,暗藏得意期待,似盼着能看见她惶恐失态的表情还是怎么的。
可惜,不管是什么意图她都注定要失望了。
林碧玉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仍是那般平静淡然稳如泰山,仿佛旁人所说的根本不是自己,又似根本就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不过,她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只见胤禛满脸阴沉冷笑不止,“你与我与十四是同父同母的亲手足,论血脉,咱们是一模一样,可论起为人品性,咱们之间却是天壤之别。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表姐妹?你这言论简直荒谬可笑至极!根本就是又蠢又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又蠢又坏?还有怎么就是天壤之别了?谁是天谁是壤?你是不是借机骂我!皇玛嬷你看他……”
“看谁?”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爽利声音,一道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体态风流面容甚是娇艳妩媚的一个美妇人,赫然正是多年盛宠不衰的宜妃娘娘。
进来先是给太后行了一礼,旋即才笑盈盈地看五公主,“老远就听见你委屈巴巴的叫嚷声,不知又是哪个叫咱们九儿受气了?”
“宜妃娘娘万福金安。”
这时,她的目光才转到那二人身上,笑道:“该不会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欺负妹妹吧?这是官司打到太后娘娘跟前来了?”
来得这样巧?
胤禛眼神微闪,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儿,改变了说辞,作出一脸惭愧的表情,“叫您看笑话了……”
宜妃立即就接了话,“唇齿还难免有个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打小谁家还不是吵吵闹闹甚至打着架长大的?犯不上这样急赤白脸。
可巧我既是赶上了,不如也说来叫我听听看,我来帮着给你们断一断这官司?”随即蹭到了太后身边撒娇,“您不能嫌臣妾多管闲事吧?”
太后向来偏宠她,哪能有个不乐意?只点点她,无奈笑笑。
“起因就是方才……”简单将白狐引起的纠纷又说了一遍之后,胤禛又接着说道:“这点小事原本解释清楚了也就揭过去了,偏五妹妹不依不饶非得逮着人不撒手,硬是要给人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实行‘连坐’不可。
娘娘您说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说法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纯欺负人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宜妃恍然大悟,并未对此事具体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素日在宫里也就只叫她的名字封号,猛地一说起我才想起来她竟还是出自荣国府的姑娘呢。”
说着,看向林碧玉,“早年在家做姑娘时还曾与贾老太太有过数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老人家应当也有七十好几了吧?身子一向可还好?”
可没听说过贾家与郭络罗家有什么交情,这样的当口还顾得上假意寒暄不成?
联想到这位娘娘来得突然,还“好管闲事”,林碧玉的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遂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已经许久不曾登荣国府的大门,怕是不能回您这个问题了。”
宜妃满脸诧异,“这是何缘故?”
“这……”
第72章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还涉及到长辈……请恕奴婢不好细说,只能说——到底还是应了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罢。”
宜妃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欣赏之色。
虽说她将梯子递过去是想叫她撇撇关系的意思,可倘若她趁此机会一股脑儿地说道这个讲究那个,却反倒是过了。
正如她所言,到底是长辈,再怎么万般不是人也轮不到晚辈在外头大肆宣扬指责批判。
恰恰这简单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足够令人遐想了。
太后本就是出身不凡的蒙古贵女,又在深宫之中历经半生沉浮,早已是看遍了各色纷争,还能不了解高门大户里头那点子猫腻儿?
无非就是利字当头,相互算计构陷罢了。
正所谓蛇鼠一窝。
看看那个贾元春,就不难想象她的骨肉至亲,保不齐整天在折腾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谋算呢。
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摘了出来,根本无需细说太多。
再联想到前头那句“已经许久不曾登荣国府的大门”,太后心里说不准都在琢磨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若不然,怎么连嫡亲的外祖母都不肯再看看了?
既然她敢当众说出这个事实,丝毫不怕别人指责她不孝,这就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她根本就问心无愧。
必定是那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人欺负得太狠了。
太后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转而再看林碧玉时,眼神也恢复了最初的柔和,淡淡说道:“这世上不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终究也要讲究个缘分,有些人生来注定就是合不到一处去的,即便是血缘亲情也逃不过,委实也无需过分在意强求,咱们自个儿俯仰无愧天地即可。”
言下之意显然很赞同支持她离着荣国府远一些。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眼看事情出乎预料发展至此,五公主那脸色实在是都不能看了。
一双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在宜妃和胤禛的身上来回转了好几遍,越看越是气恨,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都在帮着外人欺负她。
想当初额娘还是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时,她何曾受过这等欺负?满后宫上上下下哪个敢不给她五公主三分薄面?
如今可是不同了,兄弟姐妹们都不拿她放在眼里,连一母同胞的亲哥都这样欺负她!
甚至就连一向宠溺她的皇玛嬷都变了!
真真是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
合着尽是那捧高踩低的东西!
打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五公主一时之间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细想自打额娘倒台以来的种种遭遇,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觉得委屈万分,猛地鼻子一酸,竟是当场哭着跑了出去。
顿时看呆了帐篷内的一众人。
宜妃瞪大了双眼一脸愕然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许久,“这孩子……”
无奈摇摇头,却胜有千言万语。
太后的脸色难看极了,紧抿着嘴唇半天没吭声,眼底浓浓的失望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见状,宜妃的心情可是愉悦多了。
虽说她家四公主深明大义自愿抚蒙,但这却也不能抹平了五公主的故意坑害之举。
合着就她自个儿是金枝玉叶受不得蒙古草原的苦寒?呸!
小小年纪那心思可是奸诈歹毒得很,跟她那个亲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死样子!
可惜,到底还是嫩得很。
瞧这情形都不必旁人动手收拾,她自个儿都要给作完了。
宜妃深知话不必说满说透的道理,遂就没再揪着五公主,话锋一转,笑道:“来时看见外头有一只梅花鹿呢,不知是谁弄来孝敬太后娘娘的?哎呦那肥美的身子,光瞧着就叫臣妾馋得哈喇子都快掉出来了。
见者有份啊,既是叫臣妾赶上了,那太后娘娘可定要赏臣妾一块好肉过过瘾,不然臣妾就赖着了。”
“你啊你,没两年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还这样馋,在小辈面前也不怕他们笑话。”太后亲昵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又指指底下,“是这丫头猎来的,说是一箭穿喉呢,你瞧见果真如此?”
宜妃满眼惊诧,“的确只瞧见脖子上穿了一支箭,其他再无伤口,臣妾才说那皮子顶顶好,不曾浪费呢。还只当是男人们那边有了收获,却没想到那样干脆利落的一箭竟是这小姑娘射的?
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好姑娘你快仔细与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身手比起正儿八经土生土长的草原姑娘也不遑多让了。”
林碧玉就大致讲了讲狩猎时的场景,有些话她自己不太好说,总显得王婆卖瓜似的,但旁边不是还有个人呢?
胤禛就适时插上两嘴,状似无意补充细节,实则句句都是夸,只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厉害之处。
听罢全程之后,宜妃已是彻底折服了,赞叹道:“难怪当初孝懿皇后那般钟意呢,不止是人品相貌天上有地上无,连这份矫健身手也恰对了咱们的胃口,合该注定就是要给咱们皇家做媳妇儿的人。”
“这话哀家是一万个赞同,这么好的姑娘着实难得,得亏孝懿皇后慧眼识珠。”太后满脸堆笑,招手将她唤至跟前,拉着她是好一顿打量稀罕,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
她是草原的女儿,是生长于马背上的民族,对待一些人事物总难免有所偏好,那是刻在骨血里的天然滤镜。
也正因了解这一点,是以方才五公主才会那样着急,迫不及待拉了贾元春出来疯狂诋毁。
可惜,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树敌太多也终归是要遭反噬的。
几人坐着又陪太后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去,临走前太后还笑言,“午膳怕是赶不上食用这鹿肉了,等晚上做好了定头一个给你送去,你只安心等着就是,可别再上我这儿来缠磨,回头哈喇子都该浸湿我这地毯了。”
“太后娘娘!”宜妃佯装羞臊,拿帕子捂了脸赶紧钻了出去。
身后顿时传来太后愉悦爽朗的笑声。
林碧玉不禁多看了这位娘娘两眼,隐约仿佛有些明白了,对后宫众嫔妃都淡淡的太后娘娘为何会对她格外偏爱。
显然不仅仅只是五阿哥的面子情而已,关键还在于这份性情啊,着实也算得上是后宫里独一份的存在了。
走得远了些,林碧玉才轻声说道:“今日之事谢过娘娘了,奴婢属实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若娘娘不嫌弃,这几日奴婢给您多猎几张好皮子如何?”
宜妃摆摆手,瞧了眼胤禛,打趣道:“给他凑一身狐裘就已不易,你可就别抽空管本宫了。
况且本宫今儿过来也就只能算是将功补过、替子还债,老九那个混账东西……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就是这么个死德行,嘴上向来没个把门儿的,就喜欢到处瞎撩拨犯贱。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吃心就好,气着自个儿不值当,大不了再有下回你当场直接拿大嘴巴子抽他,抽完就爽快了。”
林碧玉自然不会拿这话当真,不过心里头着实还是舒畅了些,对胤禟那张破嘴也没那么恼怒了。
看在他着急忙慌给她搬救兵的份儿上罢。
……
“姐姐!”一见她回来,林黛玉立即就扑上前,“怎么样了?五公主是不是果真告黑状了?太后娘娘怎么说的?可曾恼了你?”
“赶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她在哭诉委屈呢,不过好在太后娘娘通情达理头脑清明,倒是不曾被她片面之词糊弄过去,不要紧了。”
瞅了眼趴在桌子上一脸萎靡不振的小土豆子,林碧玉不禁纳罕,“你这是没睡好?赖在咱们房里作甚?”
林怀瑾一脸幽怨,“那几块破板子搭起来的床,我能睡好才有鬼了,颤颤巍巍的整夜都担心会散架。
况且那还是在父亲母亲的床边上,叫我怎么能自在?两位好姐姐,能不能在你们这个帐篷里给我腾出来一小块地方睡?一点点地儿就够了,保证碍不着你们。”
“你觉得可能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几岁了。”林碧玉丢给他一对大白眼珠子,又问,“父亲母亲的床边上怎么就不自在了?”
总不能是夫妻夜话吧?父亲母亲可不像那么不靠谱的人,从来也不会在孩子面前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言语啊。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心里头直犯嘀咕,却见林怀瑾一脸要死不活的。
“氛围,那种氛围你们懂吗?即便没有任何言语,就只他们俩凑一块儿时那个氛围就足够叫人浑身不自在了,我往那儿一杵都觉着自个儿碍眼得很。
我看我也别叫什么林怀瑾了,改叫林多余还差不多!”
噗——
姐妹俩实在没能忍得住,齐刷刷笑喷出来。
看他实在可怜的样子,林碧玉想了想,就说道:“要不这样,下午我问问四阿哥,看能不能叫你上他那儿借块地儿支一张床?”
林怀瑾本想拒绝,不过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一转,当下就点了头。
“对了,怎么不见母亲?”
林黛玉回,“我回来时刚好看见被那个贾贵人派人叫了去。”
第73章
“贾贵人安。”
“姑妈快别多礼,抱琴,快扶姑妈坐下。”
抱琴立即上前搀扶,但贾敏却仍坚持行礼谢恩过后方才落座,言行举止当中不见丝毫亲近之意,用“规矩”二字轻而易举地表明立场拉开距离。
见此情形,贾元春满是笑意的眼神略显晦暗,转瞬就已消散殆尽,仍表现得十分热络,一叠声地使唤人,“去瞧瞧茶好了不曾,再这样磨叽耽误了我招待贵客我可饶不了你们。”
不消片刻,宫女便奉上茶来。
一碗茶究竟好不好,茶香便已能显露大概。
这味儿甫一钻进鼻子,贾敏心底便立即闪过一个念头——看来这丫头果真是得宠了。
“皇上知晓我爱喝茶,前两日赏下来一些君山毛尖,刚巧赶上能招待姑妈一回,姑妈快尝尝究竟怎么样。”
嫩绿色的茶叶形似柳叶状,均匀覆盖着细密的白毫,尤为鲜嫩可人。
汤色清澈明亮,茶香馥郁诱人口齿生津。
捧起来轻呷一口——花香、烟香、果香……层次分明口感饱满醇厚,回味甘甜沁人心脾。
的确是好茶。
不愧为皇室贡品。
贾敏不禁眉眼舒展,只针对这茶,如实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贾元春笑得越加灿烂,当下就吩咐人去分装一些出来,说道:“东西不多,姑妈别嫌弃,只带回去给姑父和弟弟妹妹们都尝尝,下回再有了我再给姑妈送去。”
“倒是不必了,既是东西不多,贵人更应当留着自个儿慢慢享用才是。”贾敏神色淡淡的,直言回绝了好意。
贾元春却道:“都是一家人,姑妈何必如此见外呢?往日我自个儿尚不得出路那是有心无力,如今我既是侥幸得了几分恩典,也是该叫家里人都分享分享的时候了。”
这是话里有话啊。
贾敏微微挑眉,正要回话,那抱琴又开口了。
“这回小主儿虽得的不算多,不过皇上也说了,等下回底下再进上来什么好茶,指定记着多分点给小主儿。
敏姑奶奶就安心收下罢,如今这点茶叶对咱们家小主儿来说真不算什么。”
“又轻狂了。”贾元春嗔怒。
“奴婢知错了。”
冷眼瞧着这主仆俩的做派,贾敏不禁感到一阵腻得慌,连这上好的茶都失了几分兴致,再未好好品过。
闲话家常间,不知不觉贾元春那一碗茶已经见了底儿,正叫人再添呢,那抱琴却给拦了。
“小主儿还是少喝些茶吧,万一……姑且等过些日子再说,奴婢先叫人给您上一碗牛乳来,既养人还养颜呢。”
贾元春下意识将手覆在了肚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允了,“多放点蜂蜜。”
“是。”
贾敏的目光顿时就闪烁起来,心下一阵惊疑。
不能够吧?
还真有她翻身那一日不成?
“姑妈?”贾元春似不大好意思地说道:“叫您见笑了,抱琴这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越发碎嘴起来,平日里总爱这样管着我,有时候我都嫌她烦了。”
“她也是关心你,一心为你呢。”
“忠心倒是毋庸置疑,有她在身边也着实叫我安心了许多。”
贾元春感慨颇多似的发出一声幽幽长叹,话锋一转,“先前孝懿皇后在世时,两位妹妹虽时常进宫,可碍于身份一直以来也不曾有机会好好说过两句话,原还想着今日……没成想竟又不赶巧了。”
贾敏就道:“那两个丫头性子野,又是头回参加木兰围猎,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呢?姑且就由着她们撒欢儿去罢。”
其余的却是什么也没说,更不曾提究竟都是跟谁一起了,倒是叫贾元春准备好的话不那么好说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既是有心,没梯子她也能自个儿想法子顺着爬。
遂就笑道:“听说四阿哥带着她们去的?看来大表妹与四阿哥之间相处极其融洽,待来年选秀过后应当也就好事将近了,着实可喜可贺。”
对此,贾敏只但笑不语。
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真就应了那句——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贾元春脸上的笑眼瞅着都有些僵硬了,忍不住暗暗运了运气,打起精神来接着说道:“不过二表妹与大表妹是孪生姐妹,来年也该一并参加选秀了……不知姑妈同姑父心里头可曾有了什么打算?”
合着唱这么大一出戏竟是奔着她家黛儿来的?
贾敏登时面色一冷,语气也显得有些硬邦邦的,“她们姐妹两个才多大?急什么。若非碧儿意外被孝懿皇后相中了,我与她父亲也是打算多留几年再议的,等到十八九岁也不迟。”
“十八九岁?”贾元春愕然,转而笑得无奈,“姑妈姑父心疼女儿我知晓,不过有些事恐怕由不得咱们自个儿做主啊。
倘若还是先前正儿八经的汉人身份也就罢了,嫁谁不嫁谁、又是什么时候嫁,那一切都只由咱们自个儿说了算,可如今林家却是汉军旗。
一旦踏上选秀这条路,婚姻大事可就捏在圣上手中了。圣上给谁栓婚,那就得嫁谁,再是不情愿都得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乖乖嫁女儿,是好是歹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倘若姑妈姑父心下有了人选,早早地跟圣上求个恩典——凭借姑父如今的地位,想来这个恩典也并不很难得。
如此一来圣上必定就不会随意指婚了,到时候牌子一撂,回家再多留几年闺女也没谁说二话的,那样才叫人安心呢。”
这样重要的问题贾敏和林如海当然早就已经考虑到了,是以现下也就不慌不忙,压根儿不上她的套儿。
不急不缓地说道:“到时候求个恩典撂牌子就行了,谁说还得有个人选才好?未经允许便私下相看,那叫擅自婚配,是要治罪的。”
贾元春被狠狠噎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往年里也有不少人家私下有了默契,到选秀时提前上达天听请求赐婚的,也没见谁被治罪是不是?
只要别是自个儿擅自开始走起了三书六聘之礼,仅互有默契那便不叫擅自婚配。
我之所以劝姑妈最好有个具体的人选上禀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是担心中途出变故啊,毕竟……二表妹那样一个阆苑仙葩般的人物,哪个瞧了能不动心?
万一到时候被哪个身份尊贵的爷们儿看上了,到圣上跟前求个恩典,这情面当前,有时候只怕连圣上也不好拒绝啊,届时可如何是好?”
这话倒是给贾敏敲响了一记警钟,但面对贾元春这般死皮赖脸穷追猛打的做派,她却还是感到深深的烦躁厌恶。
她就不明白了,一个两个都盯着她家闺女做什么?
老的盯姐姐,小的又来盯妹妹,合着她家两个闺女就必须得有一个嫁给他们家那个不成器的风流浪荡子不成?
林家是欠了他们家的啊?
想到先前王夫人干的混账事儿,这新仇旧恨算一块儿,贾敏也再没了耐心跟她虚与委蛇。
当即站起身来,怒目而视,“贵人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奉劝贵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即便没有先前你母亲用奸计算计我家碧儿那档子事儿,我家黛儿也绝不会落入你们家!更遑论那份仇怨已经结下,这辈子便更是死都绝无可能!
我们林家向来讲究守多大碗吃多大饭,贵人的好茶我们可无福消受,且只管拿给眼馋的人去,告辞!”
这是什么话?什么奸计算计?
贾元春惊疑莫名,不待追问,她却已拂袖而去。
满脸的冰霜怒意根本不做丝毫掩饰,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一路风风火火回到自个儿的帐篷。
“母亲……”
姐弟三人皆吓了一跳,忙不迭询问关心。
贾敏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坦白,将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如实复述出来。
气是一点儿没消,反倒越说越恼恨,“一时好茶暗示共享荣华富贵,一时又含糊不清暗示身怀龙胎,花样是一套一套的,合着当谁都跟他们一样,尽是那利欲熏心卖女求荣的货色呢!”
林碧玉倒了碗茶给她,宽慰道:“母亲消消气,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何必为那等糊涂东西平白毁了心情呢?她们便是想死了也就只能自个儿瞎惦记,且就当个笑话看罢。”
林怀瑾十分不解,问出了跟贾敏一样的疑问,“怎么偏就盯上咱们家的姑娘了?一个不成就换另一个?她们是有病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先前那是看中父亲身居高位简在帝心,眼下我与四阿哥之事又已算是铁板钉钉,更如虎添翼,自然更加馋人。
放眼满京城,虽贵女不少,可咱们家却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高门第,还是铁打的实权在握的那种,岂能不拼命试图咬下一大口?”
林黛玉也显得挺平静,淡淡说道:“上回贾家三姐妹来家里做客时还听她们偶然提起一嘴,只道那宝姑娘与贾宝玉越发打得火热,金玉良缘一说在府里更是甚嚣尘上,几乎不少人都认定那位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
贾贵人只怕是听见了风声,着急了吧。”
若闹得声音太大,难免会影响贾宝玉正经说亲。
又怕事态失控,真叫薛宝钗一个商户女做了自己的弟媳妇。
未免夜长梦多,她自然是想要趁早定下一个自己看得上眼的弟媳妇。
只可惜她算差了,不是人人都像她家母亲一样、像她家老太太一样的。
闹出那些个花样来,不过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平白闹得自己成了个大笑话。
第74章
“两位姐姐好~!”
姐妹二人齐刷刷顿住脚步,望向笑得一脸谄媚劲儿的某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林碧玉更是不掩饰地搓搓胳膊,满眼嫌弃,“你正常点说话。”帆船都没你能浪。
那调调儿,都恨不得拐上百八十个弯儿了。
知道的明白他这是在蓄意讨好,不知道的还当是成心来恶心人的呢。
胤俄顿时发出了巨大的嘲笑声去,弄得恼羞成怒的九爷险些没甩出去手里的马鞭抽他丫的。
一转头,却又立即切换上另一副面孔,舔着张脸呲着大牙硬是凑上前去,“先前的事我已经知晓错了,往后绝不再对两位姐姐嘴欠,更坚决不会拿林大人林太太来玩笑,要不然就叫我……叫我……叫我一辈子都长这副娘娘腔的死样子!”
噗——
几人忍俊不禁,一下子喷笑出来。
不过不说没注意,这么认真一瞧才发现这小子长得还真有特点。
既不丰神俊朗,也不气宇轩昂,跟剑眉星目更是不沾边儿。
大概只有一个字能形容他——美。
纯粹就是美。
男生女相的美。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这样的相貌的确显得阴柔之气略重了些。
“平日我九哥可是最痛恨旁人说他娘娘腔,这下子是真豁出去了啊!好姐姐你就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宽恕他这回吧。”胤俄一面笑得前仰后合,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帮腔。
林碧玉无奈道:“我知晓你所求何事,只是这事儿我真没法子应你。
你该不会以为我家请的武师傅能比皇上给你们这些阿哥请来的还好吧?如今你看我实际动手能力还不错,那也仅限于自己动手,你要真叫我教理论知识,我却实在没东西好教你的,就我所学到的那点知识要领对于你们的师傅来说不过就是皮毛罢了。”
仿佛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皇子们的文武师傅哪个不是大清最顶尖的能人?人家请来糊弄家里女孩子的师傅怎么可能比他们的师傅好?
也就是说……
“我懂了!”胤俄猛地一拍大腿,指着他九哥的鼻子,“林大姑娘的意思是九哥你纯属拉不出屎怪茅坑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碧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老!十!爷抽死你!”
“不必搭理他们,咱们先走罢。”
林碧玉点点头,如同上午那般直接将黛儿圈进怀里带着,与四爷在最前头并驾齐驱。
身后那兄弟俩一顿闹哄哄的,倒也有种别样的欢乐气氛。
“怎么感觉郭络罗氏的心情很糟糕?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胤禛莫名微微扬起嘴角,“那你就不曾发现老八也沉默多了?”
“我关注他做什么?”
嘴角持续升高,“他们两个吵架了。”
“原来如此。”
小两口的事儿她是没兴趣掺和了,况且……不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个少年的小八爷与“深沉”二字尚且还沾不上边儿,那点心思几乎都落在明面上了。
虽然郭络罗氏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恋爱脑,不曾因胤禩单方面的那点小心思就敌视她,但很显然,谁去关心两句都比她来得更合适。
“对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在你的帐篷里支一张小床让我弟弟借宿几晚?许是底下的人不小心将他给落下了,昨儿晚上他只好在父亲母亲那里支了张床,谁知道竟然吵着闹着喊不自在,说什么也不肯睡那儿了。”
“还有这回事儿?晚点你直接打发人将他送到我那儿就是,也不必另支小床了,我那床足够分他一半。”
“那他怕是要更不自在了。”
“不碍事,一家人,总要慢慢接触熟悉的。”
“……”林黛玉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顿时也想给自个儿改名叫林多余了。
原先还当林怀瑾那小子瞎矫情呢,这会儿可算是理解了他睡在父亲母亲那屋的感受。
明明这俩人也没说什么太奇怪的话,更没有任何亲昵接触,怎么就叫人这么如坐针毡呢?
早知今日,当初就乖乖听话一起学骑马了!
“都注意了,猎物撵出来了。”
兔子、羊、鹿、狐狸等一众或食草或体型娇小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杂食动物正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撒开丫子四处狂奔,数量之多几乎所到之处随便一眼扫去都能看见几只。
但下午这会儿相约结伴出来狩猎的人也远比一大早多了许多,又兼许是冷不丁受到巨大惊吓的缘故,动物们这会儿显得更狂躁、速度也更快多了,想要有所收获当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儿。
一行几人也都暂且放下矛盾打闹认真起来,策马扬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明朗的大笑声、雀跃的欢呼声以及不时相互嘲笑打趣的嬉闹声响彻整片草原,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
直到傍晚时分,几人这才意犹未尽收了手,凑到一处相互比较一番,不出所料果然还是林碧玉收获最丰。
跟着她身边的那些侍卫就没一个空手的,甚至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使才好呢,打眼一瞧就远比旁人多出了几倍的量,压根儿不必细数。
胤禟眼瞧着又是羡慕又嫉妒,目光不经意扫过某人,却又顿时得意地笑出声来,“哎哟,这还有人垫底呢?那爷可就不难受了。”
胤禛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背上,闻言只淡淡瞥他一眼,笑容矜持而又欠揍,“一家人总不能个个都强悍无敌,那还给不给旁人活路了?总得叫某些欺软怕硬的勉强给自个儿寻个安慰是不是?”
“嘿……”
然而,嘴炮完的四爷已经径直朝着他“家人”去了,“走罢,我先送你们回去。”
林碧玉的脸上始终挂着舒爽灿烂的笑容,指指身后,“上午答应请你们吃烤鹿肉的,喏。不过我估计今儿晚上咱们怕是用不上它了,不如留着明日再吃?或是分了随意自行处置也成。”
几人相互瞧瞧,只道:“就先送去厨房简单处理一下吧,随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行。”
今日也举行了晚宴,不同的是这回是只属于康熙、朝中大臣及蒙古众王的场合,其他一众家眷则都各自用膳罢了。
天色才将将擦黑,厨房便准时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其中一名小太监还满脸堆笑地解释道:“这盘烤鹿肉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赏下来的,只有几位娘娘和阿哥公主有。”
比姐妹俩的脸盘子加一块儿都还大的一只盘子,满满当当实实在在。
贾敏尚还不知其中曲折,闻言只觉惊喜异常,连忙打发丫头给了赏钱才将人送走。
“快趁热吃吧。”说着,便率先夹起一筷子鹿肉送进嘴里。
也不知究竟是这烤鹿肉本身做得着实美味异常,还是因“太后娘娘特殊恩赏”这一层缘故,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美滋滋了。
林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鹿肉果真这样美味?”
“那是自然,太后娘娘赏下的自是极好的。厨子的水平也的确不错,正儿八经的蒙古烤肉,平日可不常见,你们也快尝尝。”
“那母亲可知这鹿是打哪儿来的?”林黛玉悄然挺起了胸膛,一脸骄傲得意道:“这是姐姐打到的,一箭穿喉呢。”
贾敏呆了呆,送到嘴边的筷子都给忘了,“果真?”
得到再次肯定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瞅了眼自个儿的长女,筷子伸向鹿肉的频率越发高了。
见状,林碧玉不禁莞尔,“下午还打了不少好东西,都叫人拿到边上处理去了,回头母亲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皮子……原本下午又打了一只梅花鹿的,不过那张皮子要给宜妃娘娘做谢礼,等下回再有了就给母亲送来。”
贾敏脸上欣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维持一会儿功夫,就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什么谢礼?今儿怎么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知晓她今儿本就心情不甚痛快,姐妹俩寻思着就不给她添堵了,谁知道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土豆子却张嘴一顿叭叭。
“五公主……”骂人的话差点当场就飚出来了。
贾敏连着不断深呼吸,勉强压一压,猛地筷子“啪嗒”一拍,“真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贾元春……可当真是个祸头子!”
这种人,皇上怎么突然就开始宠爱她了呢?
想不通,如何也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老爷回来了?”贾敏猛地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搀扶他,“怎么还喝多了?素心,快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来。”
脚下有点飘的林如海一屁股坐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无奈苦笑,“那些个蒙古人实在是海量,咱们这边好几个比我还醉得厉害呢,若非仅剩一点朝廷尊严体面吊着,我估计他们都得往桌子底下钻。
对了,方才听太太念念有词,不知是有何烦心事?”
“在念叨那个贾元春……”说到这个,她倒是突然想起来更重要的一件事,“今儿早上她叫我过去……”
简单说了说那人的痴心妄想后,她才接着说道:“虽说贾元春说那话纯粹是居心叵测,不过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回来这一天左思右想的,还是觉着早些给黛儿相个合适的人家比较好,回头就稍稍暗示一下上头求个恩典,也省得到时候真出现什么万一,那可就迟了啊。”
第75章
林如海微醺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人生在世,最最不想面对不想迎接的喜事非嫁女莫属。
长女早早被皇家看中,那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这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又轮到次女?
“实在恼人得很。”方才灌下的那几壶仿佛不是酒,而是陈年老醋,酸得他心肝脾胃都在难受。
贾敏重重叹了口气,也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谁不恼呢?可再怎么烦恼抗拒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啊。
若一直就藏于深闺不被外人所知晓倒也不必担心什么,偏偏她已经展现在了人前——不是我这个做亲娘的王婆卖瓜,凭我们家两个闺女的品貌,往外头那么一杵说是能轰动京城也不为过。
就昨儿晚上参加一场晚宴的功夫,我都亲眼瞧见不少年轻公子和当家太太频频
往我们家两个闺女身上瞟了。
今儿下午甚至就已经有几位太太登门,嘴上说是闲着无所事事特来讨碗茶喝,话里话外却都在打探黛儿,明里暗里地夸自家子侄,险些没给我愁死。”
林如海听着,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却还是强忍着问道:“那其中可有你觉着好的?若有那听起来尚且还不错的,咱们私下里多方打听打听仔细调查调查,也省得担心选秀时节外生枝。”
“没有。”贾敏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冷眼瞧着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的黛儿。”
林如海亦想也不想点头附和,“那倒是。”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忽的忍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太太,醒酒汤来了。”
“不必了,拿下去罢,我这会儿吓都吓醒了。”
贾敏嗔道:“拿都拿来了,好歹喝几口,省得明儿一早头疼。”
“是是是,都听太太的。”
几口见底儿之后,林如海将空碗还给了素心,叹道:“无论如何还是得抓紧寻摸起来,离着来年选秀拢共也就半年左右的功夫了,趁现在……好歹这主动权还在咱们自个儿的手里。”
“看来是该跟京城里的那些太太多走动走动了,嗐。
老爷平日也多注意着些,看看朝堂上有没有那靠谱的青年才俊,家世背景这些也都无需太过在意了,总归到时候黛儿的嫁妆都足够她享福一辈子的,只求对方人品好、才貌俱佳,最好家里简单干净些就更加完美。”
林如海只连连点头,又问:“说到嫁妆,碧儿的嫁妆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估摸着顶多也就是过了孝懿皇后的孝期,上头就该安排四阿哥大婚了。”
贾敏面色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知晓老爷真正想说什么,只是这件事上老爷也别怨我偏心。
孝懿皇后赏的那些东西就不提了,那是人家替儿子下的聘礼,就只说咱们家的太太。
当初她老人家走之前可是将自个儿的嫁妆和一辈子的积蓄都留给了碧儿,黛儿根本都未曾分得几样东西,倘若我再将自个儿的东西分出一些来给碧儿,黛儿将来怎么办?跟她姐姐比起来那得多寒酸啊?
一样的姐妹两个,差距怎么可以那么大?叫黛儿如何自处?
总之我心里想的就是,既然老太太的心彻底偏向了碧儿,那我势必就要偏向黛儿,这样才勉强算是公平。”
顿了一下,看了眼林如海,语气颇为埋怨地说道:“老爷一直觉得我对碧儿不公,心里总想偏她几分,可若按照老爷的想法,对黛儿来说又果真公平了吗?
你总说我不要太偏心,这句话我也想还给你呢。”
林如海无奈地昵她一眼,“我就是那样糊涂的一个人?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家子嫡亲的兄弟姐妹,最怕的就是做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多少原本亲密无间的手足就是毁在这上头的。”
即便是家里看似过得最委屈的小儿子,那也仅仅只是表面的偏心罢了。
男孩子平日里养得糙一些很正常,真要是学着贾母对待贾宝玉那样整天捧在手心里心肝肉的,他自己就要疯了。
严格控制他的零用而不限制两个姐姐的,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整日在外上学,身边各色各样的同窗都有,相较于女孩子生活的环境就复杂得多,怕他小小年纪跟着某些人学一身纨绔作风罢了。
事实上,平日该他的一点都不曾少过。
大方向始终是不能有所偏差的。
“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贾敏倒是没反驳这话,“是这道理不假,不过这不也恰恰说明我的想法才是对的吗?有人偏袒那一个,我自然就要偏袒另一个,这才叫‘均’呢。”
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心灵相通的媳妇这会儿却丝毫没理解到他的意思,林如海顿感头痛无力。
当初老太太为何会做出那样偏心的决定?就是因为觉得这个做亲娘的心偏得厉害,生怕自个儿的大孙女日后被委屈,索性就一咬牙,强行叫自己忽略掉小孙女。
心里想的就是,反正贾敏会给小孙女全部,她若再分一分,她的宝贝大孙女就可怜了。
心思恰恰就对上了贾敏现下的想法。
婆媳两个的对错当真不好说,但他这么多年真是不止一次暗暗庆幸,两个女儿好在都是灵慧剔透之人。
但凡其中有一个稍微心眼儿狭小些的,恐怕早就要针尖对麦芒、一发不可收拾了。
忍不住再一次连道两声“万幸”,林如海索性也就直说了,“大婚是姑娘家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之一,纵然你有千万个借口,也绝不能成为你漠视的理由。
我冷眼瞧着,自打梁嬷嬷那个烂舌根的祸头子离去之后,你与碧儿之间的关系也在日渐回温,眼看着较之寻常母女也差不离了。
可若是这一件事上你又再钻牛角尖犯起糊涂来,如今这样的好光景势必烟消云散,你们母女两个之间的裂痕恐怕就要发展成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那点身外之物,而是一个母亲的心意。
怎么就不懂呢?
林如海看看她,不禁摇摇头,“你啊,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大姑娘。那孩子最是重情之人,对待黛儿这个孪生妹妹的疼爱之心可丝毫不比你这个做母亲的少,你不舍得委屈了黛儿,她就舍得了?
你且瞧着罢,老太太的那些东西她必定不会全部带走,必定会分出来一部分留给黛儿。”
“这怎么可能!”贾敏立即反驳,“嫁妆可是一个姑娘日后的底气,她又是要嫁进皇家的,怎么可能舍得分出来?”
“那是普通姑娘,我们家碧儿可不一样。”所以他才说,这个亲娘是一点儿不了解她呢。
“现在我们两个争破了嘴皮子也没用,要不这样,该给孩子分分的你只管先划拉出来放在一旁,等到时候你再看、再决定,如何?”
贾敏紧紧抿着嘴唇沉默着,过了许久,突然泄了气似的垮了下来。
语气沉闷而又干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今儿晚上,我不过是多吃了几口她打的鹿肉,她便高兴地说要将打来的那些皮子都拿来随我挑,还说回头要再去打了鹿皮来给我……
前头那十二年里我那样偏心,现下才不过是稍稍好转一些,她便高高兴兴地给我回应……你说她最是重情的确也不曾说错。
罢了罢了,是我想差了,婚姻大事我这个亲娘一点不给添妆委实不像话。不过有句话我可说在前头,倘若到时候老太太的东西没能分到给黛儿,你得再额外给补上。
可别到时候再拿什么不能有失偏颇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了,总之绝不能叫黛儿比她姐姐寒酸。”
好家伙,可算是领悟到他的一片苦心了。
林如海只乐呵地连连点头应承,“你放心,哪一个女儿都不会委屈的。
时辰不早了,你先歇下吧,我去沐浴。”
等他沐浴完回来躺下时都已快深夜了,很快就眼皮子打起架来,冷不丁的,“不对啊,瑾儿仿佛不在?”
“……”黑暗中,贾敏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他不乐意跟咱们一块儿睡,碧儿就将他送到四阿哥那儿去了。”
“这样啊。”
就没了。
不一会儿呼吸声就趋于平稳,显然已经陷入熟睡。
贾敏忍不住轻嗤一声。
不偏心?说的比唱的好听。
次日大清早,林怀瑾就连蹦带跳一溜儿烟地跑了回来。
“大姐姐!我发现了四阿哥的秘密!”
林碧玉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我道你怎么一扭脸就点头答应上人家那儿睡去了,合着是打入内部探听敌情去了啊?
说说吧,发现了什么重要情报?”
林黛玉一脸八卦的将脑袋凑过来,催促道:“快说快说。”
“我发现……他身边有貌美小宫女伺候!”
就这?
林黛玉忍不住赏了他一记脑瓜崩,“宫里哪个贵人跟前没有宫女伺候的?难不成还都是太监和老嬷嬷啊?”
“不是不是,那个小宫女不一样,我觉得她瞅四阿哥的眼神都带钩子,一看就不安好心!”
林碧玉不禁挑眉,神情微妙。
第76章
“姐姐还是亲自问问四阿哥吧,他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男女之事,兴许只是多心了呢?那岂不是凭生误会嫌隙?”
“才不是我多心……”在他家二姐姐的瞪视下,不服气的辩驳顿时消音。
林碧玉却淡淡地说道:“问不问有任何意义吗?即便这一个果真是误会,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他是皇家阿哥爷,三妻四妾也好美人如云也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这一个日后也还会有无数个,我犯得着非得去刨根问底儿吗?
费劲巴拉较那个劲图什么?还能叫他为我守身如玉啊?”
那姐弟俩听完这话一时间也都无言以对了,面面相觑俱是苦瓜脸。
打从心底来说,他们自是觉得自家姐姐千好万好,只有那一心一意之人才能配得上。
最重要的是,一个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绝不可能真正走进姐姐的心里,永远不可能被真心接纳。
那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十几岁出嫁,往后漫长的几十年时光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仅略微想象一下姐弟俩就要心酸得哭出来了。
偏偏,她的这番话太过冷静也太过现实,叫人心生无力。
这一整天依旧是几人结伴在外肆意纵马狩猎,林碧玉全程都不曾显露出丝毫异样,无论是对待旁人还是对待胤禛本人,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她还信守承诺在尽心尽力找寻白狐呢。
认真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少不了又是一顿调侃,就连胤禛都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落不下来,叫人不禁担心他的腮帮子该抽筋了。
林黛玉冷眼瞧着,心底里白眼儿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无知是福啊。
趁现在可就傻乐吧,等哪天知晓了真相看你究竟什么表情。
吃过晚饭后,林碧玉就拎起自家小土豆子,“我送你过去。”
林怀瑾不明就里,还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很贴心地说:“今日不必大姐姐再亲自送了吧?我自个儿过去就行了,你歇着。”
林黛玉倒像是明白了什么,撵着他就往外推,“别磨叽了,赶紧去吧。”???
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小土豆子不由开始脑袋发懵,“不是……我已经这样不受待见了?”
筷子才放下呢,大姐姐就要拎他走。
他不过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二姐姐就不耐烦听了,愣是亲自动手撵他出门。
“这个家果然还是没了我的容身之地,哼。”
“快走吧,别耍宝了。”
转过头来,又换了副面孔神秘兮兮地问:“姐,你这是赶着去抓奸吗?要不要多带几个人?万一四阿哥拎不清护着那个女人怎么办?”
“……”
忍无可忍,林碧玉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咬牙切齿道:“抓你个大头鬼!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还知道什么眼睛里带钩子?还带人抓奸?
林怀瑾,你可能耐了!”
“我……我都是听同窗说的,他天天在私塾里说他爹那点乱七八糟的事……那些话他也是听他娘整天这样念叨家里姨娘的……”
好家伙,这都是什么人啊。
林碧玉已经完全无力吐槽了。
小心翼翼瞄了眼她的黑脸,小土豆子的脑袋瓜都快塞进胸膛里去了,“我错了,我再不听他们胡言乱语了,就算不小心听到了我保证也绝不学了!”
说话间,姐弟二人已经到了帐篷外。
刚好遇上苏培盛出来,一见他们就笑着回头冲里面喊了一嘴,“爷,大姑娘来了。两位快请进。”
“我就先不进去了,趁时辰还早我去周边溜达溜达。”说完,林怀瑾就脚底抹油了。
苏培盛不知道内情,还暗道这孩子真贴心呢,年纪轻轻的,愣是笑出了满脸褶子。
“可曾用过晚饭?”胤禛出来亲自迎了人,浅浅的笑容里却透着浓浓的关切,“这会儿亲自跑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儿?”
林碧玉摇摇头,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淡笑道:“晚饭吃得有些多,刚好顺道儿消消食。”
这时,一名宫女捧着茶进来了。
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生得很是秀美,有一种江南美人的感觉。
身段儿却又发育得极好,丰、乳、肥、臀,腰肢不盈一握。行走间,隐藏在宽大裙摆之下的两条长腿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
虽没有小土豆子亲自上场指认,但只消一眼,林碧玉就已经确定了他说的必然就是眼前之人。
再怎么在她面前假装自然假装规规矩矩,但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人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打量比较,以及掩饰不住的凝重忧虑。
哪里像是一个正常的宫女?
哪个正常宫女看自个儿未来的女主人是这副德行?
林碧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捧着茶悠然自得地呷了两口,余光瞥见那宫女竟还杵在那儿没走,遂就故意多看了她两眼。
注意到她的目光,胤禛也循着望了过去,这才发现这人。
顿时眉头一皱,“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有事儿?”
那宫女一愣,低眉顺眼地回道:“奴婢怕爷……和林姑娘没人伺候不方便。”
“有事爷自会叫人,出去。”
“是。”
目送着她那窈窕的背影消失于眼前,林碧玉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宫女,怎么还能被四阿哥留下近身伺候呢?”
胤禛莫名有点毛毛的,“她平日也不这样,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的。”
“这样啊……那兴许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吧。”林碧玉站起身来,状似玩笑道:“这茶我还是不喝了,省得有人在外头该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了。”
说完竟果真就抬脚离去,独留胤禛在原地发愣。
“大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爷,爷?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吵架了?”
面前突然放大的一个发面馒头叫胤禛惊了一下,也顾不上骂人,满腹犹疑道:“你说,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拈酸吃醋了?”
等听完大概经过,苏培盛也是当场一拍大腿,“可不就是醋了吗?哎哟老天爷诶,这误会可真真是大了!
不要紧不要紧,误会嘛,回头爷解释清楚就没事儿了,您别担心。”
胤禛却莫名总觉得心里突突的没个着落,直觉仿佛又不是这样简单。
因为这份迟疑不确定,他也就没急着追去解释什么,整夜里都在反复回忆这天的种种,恨不能将她所有的言语表现都拎出来逐字逐句琢磨,以期能够找到点什么突破口。
可惜……
颇为烦躁地一翻身,冷不丁对上一张酣睡的傻脸——
顿时计上心头。
伸手戳戳,“宫女的事是你回去瞎嚼舌头的吧?引起这样大的误会,现在弄得你姐姐都醋了,你是不是该对此负责?”
林怀瑾迷迷瞪瞪地拍了拍他的手,咕哝道:“我姐才不会吃醋呢。”
“哦?”胤禛眼睛一亮,嘴上却道:“她看见人就不高兴了,还说……这还不是吃醋?那你倒是说说,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脑子还没彻底清醒,但凭着对自家姐姐的了解,他压根儿无需太多思考,闭着眼就道:“那不就是明摆着在告诉你那宫女的心思她看出来了?”
胤禛反倒是越听越糊涂了,“这不还是醋了?”
“醋?呵,天真了。
即便是冬雷夏雪,我姐都绝不会吃醋,她才不是折腾自个儿的那种性子呢。
她那是给你机会呢,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
胤禛呆住了,无意识拧紧的眉心恨不能活活夹死苍蝇。
“呼——啊噗——”
“……别装了。”胤禛一脸无语地瞪了眼那小子,见他还装死,索性就抓着衣襟给薅了起来,“你给爷说清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怀瑾用半死不活的死鱼眼瞅他,“我说多了我姐会打死我的!”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一会儿机灵一会儿蠢的?”胤禛顿感一阵啼笑皆非,戳戳他的脑瓜子,无奈道:“你姐姐含含糊糊说一半儿就走了,还不是因为知道有你这小子在?
有些话她不好亲自说得太过直白——倘若结果好还好,倘若分歧巨大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儿去,那事情可能就没法儿收场了,所以她得借你这张嘴说出来。”
这样一来,即便不能往前迈进,也不耽误维持原地,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合着,小爷我也是你们那什么什么中的一环?
林怀瑾持续懵逼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诓我,反正……要是不对,你可别卖我,我姐发脾气真的会打人的,可狠可疼了。”
那还用你说?爷打小被她揍到大。
四爷暗道。
“我姐的意思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吧?你自个儿用波棱盖儿想想都该知道的,这天底下哪个女人心甘情愿跟一堆女人分享丈夫啊?
所以她就是借着这个宫女来试探你,愿不愿意一心一意厮守终生……大概,也许是这个意思吧?”
第77章
虽自负相当了解自家亲姐姐,但毕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做到完美揣测对方心思。
是以,被迫硬着头皮上阵的林怀瑾还不忘再一次郑重其事申明,“这些都是我猜的,我可不敢保证啊,若是我猜错了坏了什么事,你可不能怨我,是你硬要我说的!”
胤禛斜他冷笑,“不怨你?事情的起因还不是你回去胡乱嚼舌头?”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服了!
我那怎么能是胡乱嚼舌头呢?难不成那宫女没有那份心思?我都一眼瞧出来了她的心思,难不成你一直也没瞧出来?既然瞧出来了还留着她在跟前伺候,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咱可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了?少装嗷。”
左一个心思右一个心思,弄得胤禛是一脑门子官司。
但碍于这是自己的小妻弟,未免这小子再回去胡咧咧,他还是耐着性子仔细解释了一番。
“如今爷跟前近身伺候的这批人大多是皇额娘留下的心腹,她也是其中之一,暂且看来至少算忠心耿耿,用起来要放心得多。”
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早看出来了,不过对方除了偶尔暗送秋波以外,其他倒也不曾有过任何小动作,还算老实本分。
是以,他便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像他们这样的皇家阿哥,有哪个是不被人惦记的?
身边伺候的丫头多多少少难免存着些异样的心思,再寻常不过了。
甭管被惦记的那个爷们儿究竟对此是有心还是无意,却谁也不会将这种丫头真正当做一个女人看在眼里,更不可能因此而轻易有所变动。
只要丫头知道分寸,别犯蠢胡来惹是生非就好。
“在这皇宫里头,一个靠谱的心腹是很难得的。”胤禛长舒一口气,叹道:“爷当真没那份心思,左不过没犯错就还能用罢了。”
林怀瑾“噫”了一声,连连咋舌,“你们这些男人可真复杂真无情。”
“……现在又变成‘你们这些男人了’?不是‘咱都是男人’了?”胤禛嗤笑。
林怀瑾又重新躺下了,抱着被子一角两眼一闭装死。
过了一会儿,“这个宫女根本就不是重点。”
“爷知道。”
黑夜再次恢复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那小子早已陷入酣睡,独留胤禛睁着眼辗转反侧。
冷不丁的,一声轻笑乍起,透露出丝丝轻快与恍然。
他是当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昏了头了。
事实上,早在当初皇额娘提起伺候的宫女时他就已经给出过答复了不是吗?
一夜好眠到天亮。
神清气爽的林碧玉梳洗过后就走出了帐篷,不成想迎面就撞上两双乌青眼。
“你们俩这是……夜里做贼去了?”
林怀瑾一脸幽怨,“大姐姐看起来睡得可真好啊。”
旁边大个儿的亦同样眼神幽怨,还透着一丝丝心酸。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残忍的事实——现下压根儿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那是将自个儿的心保护得严严实实呢。
端的是没心肝。
恼人得很。
此情此景,林碧玉也不禁顿感莫名发虚,有些顶不住了。
好在这时她家宝贝妹妹从身后钻了出来,“哟,这么早啊。”
胤禛立时收拾好情绪,冲着她微微颔首,旋即递给那没心肝的一记眼神,转身就走。
林碧玉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走在他的身边,姿态悠闲神情坦然,淡定得叫人牙痒痒。
奈何……男女这档子事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谁叫他欠了她的。
真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胤禛郁结,道:“等回京之后我就将她调走。”
“嗯。”
“往后近身伺候的都用小太监和嬷嬷替换。”
林碧玉瞟了他一眼,没吭声,静静的似在等待什么。
“将来……只有一个四福晋,不会有侧福晋,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格格、通房。
我只要你一人,只一心一意待你。
长生天为证。”
轻快的脚步骤然停下。
转过身来,她直直看向了他的双眼,面色平静地问,“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毫不迟疑地确认,“自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尚还青涩的嗓音掷地有声,认真坚定的双眼不躲不闪与之对视,无比坦然地表露着,只恨不能捧出来自个儿的心好叫她看个清楚仔细。
“姐姐姐姐,他怎么说的?”林黛玉等得都快要急死了。
一旁蔫头巴脑的小土豆子也同样眼巴巴盯着她瞅。
林碧玉耐不住好笑,坐下给自个儿倒了碗茶喝,随即才不紧不慢地简单概括了一下。
听罢他的承诺之后,林黛玉当即喜上眉梢,高兴地直拍手,“这可太好了!”
“好什么好,二姐姐就是天真。”林怀瑾轻哼一声,一脸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没得到手的时候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将来可就不好说了。
大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轻易被他的花言巧语给糊弄昏了头啊,我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了,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天生就会哄人呢。”
“男人?”林碧玉上下扫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林怀瑾瞬间会意,不自在地缩了缩自个儿的短胳膊短腿儿,羞愤落跑。
看着他那颇为狼狈的小背影,林黛玉没忍住掩唇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才微微喘着说道:“细想之下他那话倒也不是没道理——兴许他眼下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却架不住人心易变啊。
无论如何……姐姐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心里有数。”
……
木兰围场上自由愉快的时光就如同流水一般逝去飞快,转眼间,便又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
所幸这些日子不懈的努力下来,当初许诺出去的那一件狐裘也总算是给凑起来了,勉强没食言。
“宫里的绣娘个个都是顶尖的手艺,咱们府上的可比不了,你就直接拿着皮子回去吧。”
怀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胤禛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笑得一派春风得意。
嘴上却道:“都说送佛送上西,哪有你这样做事做一半的道理?”
林碧玉挑眉,笑容怪异,“我敢做你都未必敢穿呢。”
胤禛一僵,下意识更搂紧了自个儿的宝贝,讪讪道:“我说笑的,哪里能劳烦你亲自动针线呢。”
“我先上马车了。”
转过身即将进马车的一瞬间,林碧玉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异常的目光注视。
一转头,猝不及防果真撞进一双眼里。
面若银盘穿戴华贵,不是贾元春还能是谁?
似也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猛地一下子贾元春还有些莫名的尴尬,可还没来得及等她调整好情绪,那人却早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径直钻进了马车。
俨然对她视若无睹的架势。
贾元春顿生恼怒,直接撇了帘子不再往外看。
“主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气了?”抱琴很是纳罕。
却只见贾元春眉头紧锁,隐隐的烦躁不安笼罩于眉眼之间挥之不去,“姑妈待我是那般,两个表妹也待我十分冷漠……也不知太太究竟是又干了什么,怎么瞧着仿佛结下大仇了?
回京之后你立即打发人回去仔细问问,无论如何我定要知晓那日姑妈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抱琴忙不迭点头,又软言安抚道:“主子也别太担心了,一家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兴许不过是有什么误会矛盾,气恼也不过是一时的,等过段时日就该淡了。”
贾元春却并没有这样乐观,神色疲惫地说道:“我倒也希望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可我的母亲我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一旦犯起糊涂那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主儿,脑子一热大腿一拍就是个主意,丁点儿不考虑后果,端的是顾头不顾腚。
我现在只希望她别当真是用了什么脏手段算计大表妹的清白……”
贾敏那日虽只是一语带过,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东西却实在叫人心惊胆寒。
只是她还不肯相信,还抱着一丝丝奢望罢了。
毕竟若果真如她所猜测那般,与林家之间几乎就是死仇了,指望不上人家帮助便罢了,最要命的是背后还杵着个四阿哥。
可惜,注定事与愿违了。
就在夏荣得了消息慌慌张张赶回宫报信儿之时,身负重任的贾琏也终于回来了。
甫一踏进林家的大门,便“扑通”一声当场抱住了他姑父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姑父啊!侄儿好苦啊!那王子腾简直就不是个人,压根儿不拿侄儿当人看啊!好几回侄儿都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儿了,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姑父了呜呜呜呜……”
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糊在了林如海昂贵的衣袍上。
低头就只瞅了一眼,他便再没眼瞧了,强忍着不适和蔼可亲地安慰了好半晌,随即才问道:“事情可曾办妥了?”
“侄儿幸不辱命!”
第78章
王子腾此人性情十分狂妄自大,但却也粗中有细,要紧事儿上每每都相当谨慎。
即便知道他有满头小辫子,奈何却又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儿,叫人很难抓得牢。
只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千算万算,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嫡亲的侄女婿能来反手捅自个儿一刀子。
对于贾琏,纵然心里是一千个不满意一万个看不上,他却也从未设防,偌大的京营来去自如不说,就连他自个儿的卧室书房都能随意进出。
正所谓上行下效。
他本人都是这样的态度,身边的亲信自然也不会拿贾琏当外人,加上那张油滑的三寸不烂之舌,几回吹牛打屁之余早已发展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
想过贾琏出手应当难度不算很大,却没想到事实竟比自个儿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些。
连林如海都止不住感慨,“你虽文不成武不就、贪花好色、一身纨绔之风,可这副滑不留手的性子、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倒也委实算得上本事,也并非真正一无是处。”
“……我就姑且当姑父是夸我了。”贾琏尴尬地咧咧嘴,顾不上擦自个儿的涕泪,忙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来一叠纸。
“这些都是侄儿费劲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罪证……真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呢。
原本我只一直以为王家的女人是活脱脱的异类,一个赛过一个胆大妄为,一门心思只有银子银子银子,却没想到王子腾这老小子比起他那妹妹、侄女还要更加狗胆包天呢,真不愧是一家人。
也难怪我那媳妇能指着我的鼻子大言不惭,只道将他们王家的地缝扫一扫都够咱们贾家吃一辈子的。合着这老小子都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吃空饷,可不是敛财有道吗?谁瞧了不得道一声佩服。”
“吃空饷?”林如海大惊,忙不迭夺了那叠纸翻看起来。
也不曾一一细看,而是一目十行先直奔着自己想要找的信息去了。
“可不是吗?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够想得到呢?这可是京营重地啊。”
就姑且拿一直野心勃勃的准噶尔来说,先前有一回不就险些长驱直入打进京城来了?也就基本上是临门一脚的事儿,差点就该王子腾这个京营节度使派上大用场了。
所谓京营,就是保护京城城门不被破、保护圣上及一众皇亲国戚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这个国家在最危急关头的最后一份倚仗。
王子腾连这个空饷都敢吃,那是真真“狗胆包天”都不足以形容的疯狂。
根本都无需其他任何罪名,只单单这一条就足够抄他全家了。
“起先我也实在是想不明白,您说他那样一个还算挺精明的人,怎么就敢在这种要老命的事上动手脚呢?后面我仔细算了笔账才算是明白了,真是应了那句财帛动人心啊。”
京营这样重要的地方,从一兵一卒到战马,一应待遇都是全大清最好的。
连最普通的小兵每人每月都有五两银子并五斗米,按照这个标准来算,王子腾只每月吃下的现银就能有十万。
再算上额外的大米、兵器及一年四季的衣物口粮等,另外还有战马的粮草……粗略算算这一年下来都得两三百万打底。
当然了,这么要命的事绝不可能他一个人就能干得成,私下里再给同活儿分点肉吃,每年真真落到他手里的少说也得是大几十万甚至可达百万。
多少高门大户一辈子都攒不下这样的家底儿,他一年就给干到了,多吓人啊?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敢提着脑袋发疯发狂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贾琏啧啧舌,心惊胆战地问道:“他这事儿捅出去必抄家无疑,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九族啊?我们家还有他王家的两个女人呢,会不会被牵连啊?
要不,我还是赶紧回去将那败家娘们儿休了吧?”
林如海抬眼扫去,淡淡说道:“连赵高都只不过判处夷三族,诛九族这等极端严酷刑罚,非不得已,任何一个明君都绝不会轻易动用,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
常见就只有通敌叛国、谋朝篡位这样的罪人才会被判诛九族,等闲夷三族已是顶格。
王子腾所犯之罪虽重,却也不到被灭族的地步,抄家足以。
然而贾琏还是不太安心,又或者说,不甘心居多,仍妄图叽叽歪歪。
林如海就问,“现下倘若你休了她回家去,届时她必定受牵连被治罪,兴许是砍头,兴许是官卖,总之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到底夫妻十余载,又是你女儿的亲娘,你果真要如此狠心绝情?”
贾琏呆了呆,随即耷拉了脑袋,“罢了罢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全当是救她一命吧。”
“我这就要进宫面圣,你先回去。”正欲抬脚之际,林如海忽的又想起一桩事来,“念你这一功劳,我且再告诉你一件事……”
“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奶奶!二爷回来了!”
丫头婆子们惊喜异常,闹哄哄地就要围上去讨个巧,却见贾琏满脸怒意一路火花带闪电,一丈开外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霎时,一个个全都僵在了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
“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王熙凤走了出来,嘴上嗔怪着,满脸的笑容却掩盖不住。
可打眼一瞧他那副鬼样子,心里头猛地就咯噔了一下,笑脸也随之淡了下来。
平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忧心忡忡地看了看他们俩人,旋即就拽着王熙凤往屋里去,“有什么事儿进屋再说,别叫人又看笑话。”
“你出去。”一进门,贾琏就指着她的鼻子撵人。
平儿一愣,眼圈儿随之就红了。
既难堪又心酸,还有满满的不放心,不由得连连瞟她主子。
王熙凤皱了皱眉,嗤笑一声,“你还怕你琏二爷能杀了我啊?再说了,他若果真要打要杀,你在这儿不也就是个平白送菜的?顶什么用呢?去罢。”
“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儿你只喊一声。”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许久不见的夫妻俩之间却并未一丝一毫甜蜜气氛,反倒是大眼瞪小眼,一个赛过一个脸黑。
王熙凤不耐烦兜圈子,直言问道:“现下没人了你该说了吧?究竟又是在外头受了谁的气回家撒火来了?总不能又是因为在军营里吃了苦头吧?
我可都记着呢,这一回是你自己哭着喊着求着要我送你去的,别是后悔了翻脸不认账。”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在外头放印子钱?”
“你怎么知道?”王熙凤满脸讶异,随即却又不以为然道:“就因为这事儿?你怪我瞒着你?不是我说,即便我瞒着你又如何?
我也没背着你吃独食儿,赚来的每一个铜板可全都用在了你们这一大家子的身上。”
一肚子的火冷不丁就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贾琏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全都用在了家里?你莫不是在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先前我不就跟你说过了?我连嫁妆都早搭进去了,可见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从外头想法子补窟窿又有什么稀奇的?
得亏我姑妈给我指了这样一条明路,否则我早撑不下去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也早就该齐刷刷站在那巷口张嘴喝西北风去了!
现下你跑来跟我吹胡子瞪眼又嚷又喊的?你还是个人吗?没良心的王八蛋!”
越说越气,王熙凤猛地一巴掌差点没将杯盏给拍翻了。
先还有点震惊气弱的贾琏这会儿都气笑了,指着她的鼻子,“明路?掉脑袋的勾当你说它是条明路?”
“你这是在害怕?”王熙凤很是诧异,连眼神里都带出来轻蔑,“瞧瞧你那点老鼠胆子,就这点破事儿值当你怕成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谁敢查?”
贾琏被她的狂妄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抖抖索索挤出几个字,“不愧是王家人……”
“我们王家人怎么了?你有事儿说事儿,别在这儿跟我阴阳怪气的!”
“别别别,我现在可没那闲心思跟你吵吵。
甭管你究竟拿那钱花在谁身上了,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即收手,要么咱俩一拍两散,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眼看她柳眉倒竖粉面含煞就要爆发,贾琏赶紧接着说道:“我可没跟你说笑,你自个儿仔细考虑考虑,即便觉得我不是人怎么的也好,好歹你也总该为巧姐儿想想。
再则,你要不要仔细回忆回忆,你那姑妈究竟是何时给你指的这条路?可是官中捉襟见肘之时?”
可不就是吗?
那会儿她才接手管家不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好去跟姑妈求救。
恰好赶上周瑞家的来送收上来的利钱,在她一顿软磨硬泡之下最终才从姑妈那儿得到了这条来钱的好路子。
王熙凤拧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却是越想越心慌。
她本也不是那蠢人,当下追问:“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从哪儿得到了什么信儿?”
“这还需得我明说?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舍得放弃这个管家太太的名头?既是口口声声无心权利,又为何还事事都要过问?但凡没经她点头,哪桩事又是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说得好听你是管家奶奶,说得难听点,你就是她捏在手里的一个管家婆子!绕这样大的一个弯子,说穿了不过就是官中没银子了,她自己不想当这个冤大头,这才推了你出来而已!
枉你自负精明过人,闹半天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可真真是个天字一号蠢婆娘!”
“轰”的一声,王熙凤的脑袋炸了。
第79章
“我不信!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说着,她就要往外冲。
贾琏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气傻了啊?你去问她就能跟你说实话?”
“我可是她亲侄女,我不信她会这样坑我!”
嘴上是这样说,但那被暴戾染透的双眸却还是泄露出了真相。
很多时候人也只不过是习惯性灯下黑,一旦跳脱出来再回过头看,便不难发现疑点重重。
况且,王熙凤本也不是那种蠢货。
贾琏看得分明,见她还嘴硬,不禁嗤笑不已,“怎么就不能坑你了?亲姑侄又如何呢?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自打你得了你口中的这条明路之后,你那姑妈自个儿可就已经收手了!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准屎盆子也都顺势扣在了你的头上呢!
摆明要掉脑袋的事儿,也就只有你这个蠢婆娘才会信那劳什子的鬼话!什么没人敢查没人敢议?当大清是你们王家的啊?蠢得令人发指!
还埋怨我说道你们王家人?我说错了不成?你们王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那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主儿!
‘财帛动人心’这五个字在你们王家人身上显现得可谓淋漓尽致!真就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若在平常,王熙凤早就要跳起脚来跟他掰扯掰扯了,可现下她却压根儿顾不上气恼他,对王夫人的仇恨早已填满了她的心。
贾琏冷眼看着她从最初的震惊暴怒渐渐转化为平静沉默,心下顿时暗道一声妥了。
夫妻多年,这夜叉星的性子他也算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向来就是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霸道之人,等闲一点小亏都吃不得,找机会总要翻倍还回去的。
这下王夫人敢算计她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她只怕是生吃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越是这样鸟悄儿的,就越是证明她憋着大的呢,保不齐这会儿已经在寻思怎么给人扒皮抽筋了。
想到这儿,贾琏暗暗松了一口气,往床上一躺倒是悠哉起来。
林姑父虽不曾明说什么,但他可不相信那老狐狸能有如此单纯的好心。
为了替他家的宝贝闺女出口恶气,那都费尽心思要扳倒王子腾的人,更遑论王夫人这个罪魁祸首?
能放过她才是真见鬼了。
只不过王夫人到底是内宅妇人,一个外男想动手收拾她不容易,索性就借把锋利的刀使使。
贾琏不禁又瞟了眼沉默不语浑身直冒煞气的蠢婆娘,忍不住得意于自己的聪明才智。
看这情况他算不算超额完成任务?
也不知道姑父满意了之后能不能给他点什么赏?
“你这回在家呆几天?”
“啊?”正美滋滋幻想的贾琏冷不丁愣了一下,险些就要将“再不去了”这几个字脱口而出。
转念一拐弯儿,皱眉道:“等我好好歇上十天半个月再说。你那叔叔是真不拿我当人看,整天拿我当牲口操练呢,我若再不好好歇歇养养,下回保不齐你都见不着我了。”
出乎预料的是,王熙凤对此竟然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赞同地点点头,“也好,咱们还没个儿子,你整天在军营里也不是个事儿。
一会儿我就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姑且叫旁人来管家罢,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咱俩全心拼一拼儿子。”
贾琏猛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你这是想借口撇了管家权?不是,你向来拿那点权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会儿竟舍得了?”
“到这会儿我若还舍不得,那我可就真成你嘴里的蠢婆娘了。”王熙凤满脸讥笑。
掏空自个儿补贴了全家,到头来连个主意都轮不着自己拿捏的份儿,还死抓着有个什么乐趣?
这倒霉的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去,她是不干了!
“等我先将外头的账都收回来,擦干净了屁股……腾出手来我再慢慢跟她讨债!”
彼时,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招来一头恶狼的王夫人正在为另一桩事烦恼。
“你说好端端的贵人怎么突然打发人回来追问那件事了?莫不是贾敏那贱人记恨到贵人头上去,背地里干了什么?”
周瑞家的也闹不清啊,心里头莫名突突的,嘴上却也只能安慰,“太太别担心,贵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啊?她林家再怎么能耐,还敢拿宠妃如何?
估摸着贵人也就是不知打哪儿听了些风声,这才特意家来问个清楚罢了。”
“你说的也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也还好端端的?她贾敏也就是嘴上能耐,实际上还不是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一顿上蹿下跳叫嚷威胁,纯属吓唬鬼呢。”
王夫人满含讽刺地翘起了嘴角,笑得十分得意,“只要我哥哥好好儿地杵在背后,即便是再借给她们母女几个胆子,她们也绝不敢拿我怎么样。
更何况如今贵人正得盛宠呢,林家有什么本事能对付她啊?天大的笑话。
也是我关心则乱,糊涂了。”
却不想,才得意完没多会儿就传来一个令她崩溃眩晕的消息。
“不好了不好了,亲家老爷被抓了!”
主仆二人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还问,“哪个亲家老爷?”
王夫人更是不知怎么想的,眼睛一亮张口就问:“难不成是林家?”
金钏儿猛地被噎了一下,跺着脚急道:“不是林家姑爷,是王家舅老爷!是太太您的哥哥啊!”
“什么?”王夫人愕然,不敢置信地问:“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被抓了!你若不说清楚究竟是哪儿来的胡话,我就撕烂你这张破嘴!”
“我哪儿敢胡言乱语啊,这事儿千真万确的!不仅是舅老爷被抓了,就连太太您的嫂子、侄儿也全都进牢房了!王家上上下下一个不落!
这会儿官兵都还在查抄家产呢,太太若实在不信,打发个人去王家看一眼就知晓了!”
王夫人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竟当场倒了下去。
“太太!”周瑞家的慌忙搀扶,一面忙着喊太医掐人中,一面还不忘打发人回王家。
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突然了,无论如何不亲眼瞧瞧总是叫人难以置信。
偌大一个王家,屹立多年风光显赫,怎么能说栽就栽了呢?
假的!
定然是假的!
可惜,事与愿违。
王家这会儿已经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能进出,甚至不叫靠近。
远远儿地就只瞧见一口接着一口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正往外抬,无一例外都被贴了封条,打眼一瞧就知这事儿没跑了。
“这位官爷……”为了好回去交差,小厮也只好壮着胆子上前,打一个照面就眼疾手快塞了一个荷包过去,“我没旁的事儿,就是想问官爷一句话,这家的人是不是都被抓起来关牢房了?”
那官兵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毫不客气地往怀里一揣,“都关起来了,正等候发落呢。”
“这,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回头上面审讯完了自然会公之于众,你赶紧走吧,再磨磨蹭蹭我可就不客气了。”
“别别别,我这就走,这就走。”
王夫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刚好就听到小厮带回来的消息,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呢,眨眼又脸色一变晕死了过去。
王子腾所犯之事不少,什么仗势欺人、买官卖官之事都没少掺和,又全都证据确凿,凭他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无从辩解,几乎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有了定论。
——王家男丁悉数问斩,女眷则统统官卖,所有家产充入国库。
嚣张多年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倒塌了,速度之快、行事之果决着实教人骇然。
当然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子腾吃空饷一事还牵扯出来好几个官员,也都一个没跑得掉,被处置得干干净净。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又开始暗流涌动。
不是怕,而是期待。
王子腾这一倒台,京营节度使不就空出来了?
现下朝堂上最主要的两派——大皇子党与太子党,谁不想抢一抢?
甚至就连身为国舅的佟家也在跃跃欲试呢。
按照胤礽的预想,他估摸着能拿下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的十有八九得是个铁打的保皇党,却万万没想到,到头来上位的竟是塞楞额。
——老安亲王岳乐的第八子,也是实际上的长子,前头那七个兄长无不是幼年夭折。
而如今袭爵的安郡王马尔浑,则是岳乐的第十五子。
他比塞楞额小好几岁,却仅仅只是因为“嫡出”二字,就直接越过对方做了这个继承人。
心里头究竟怨不怨,大抵也就只有塞楞额自个儿知晓了。
更巧的是,马尔浑的生母也姓赫舍里。
不是巧合同姓,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正儿八经就是索尼的女儿,也就是胤礽的生母、赫舍里皇后的姑姑。
那么多可用的人不选,偏选了塞楞额出来接任京营节度使,究竟是为何?
皇阿玛他……究竟在琢磨什么?
胤礽彻底懵了。
第80章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礽缓缓抬起双眼望向眼前人。
较之平日更显黝黑的眸子看起来阴沉沉的,如黑洞般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只莫名感到一阵压抑。
“坐罢。”胤礽轻轻一叹,语气颇为复杂地说道:“回回有点什么事儿,索相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就赶到孤的身边,尽心尽力为孤排指点迷津排忧解难。
这世上,大抵也就只有索相才是真正将孤放在了心里头一位吧。”
即便其中掺杂着利益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是好是坏从来也没有平白无故一说。
追随在他这个大清储君身后的人多如牛毛,却也只有索额图始终将他放在第一位,急他所急、忧他所忧,自幼皆是这般。
索额图的目光微微闪烁,并未趁势追击,反倒语气诚恳地说道:“殿下切莫如此灰心丧气,皇上他……众多阿哥里头,皇上向来最疼爱殿下,这一点确也毋庸置疑。”
谁知这话却精准地点燃了胤礽压抑在心头的委屈愤怒。
“哪怕他选一个死忠保皇党、中立党,孤也都绝无任何异议,偏偏怎么就选中了塞楞额?这人与马尔浑之间的恩怨,同胤禔与孤之间何其相似?果真就是巧合不成?果真就无其他用心不成?
谁信?这话说出去谁信!糊弄鬼都不带这样的!
他这摆明就是在给胤禔送助力,是企图制衡孤!无论是势力上还是声望上!”
下位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揣测上位者的心思,这也就注定了上位者平日的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一个大意可能就会引起天大的误会,从而招来局势变动甚至朝堂震荡。
要说康熙是无心之举?骗骗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去。
一个精明且成熟的帝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就是明摆着冲他来的,又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冲储君来的。
“皇上到底不是普通人,既是一个阿玛,更是一位帝王。”索额图重重叹了口气,满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倘若殿下一直是那个坐在皇上膝上牙牙学语的稚儿,那皇上必定会毫无保留地疼宠您保护您,可惜……”
“可惜孤长大了。”
“此为其一,另外恐怕殿下也是被奴才给连累了。
上回牵扯进两淮盐业的案子里头,皇上虽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到底也不曾责罚奴才,但想必还是记在了心里,未必没有敲打殿下的意思。”
闻言,胤礽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上回孤一心坚持保下你可能叫皇阿玛生疑了?这是觉得孤的心大了?”
索额图低头沉默不语。
胤礽却是气笑了。
他要保索额图,一则因为信任依赖,因为感情使然,二则也的确是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对整个太子党来说太过举足轻重。
但,长生天在上,他可从来没有妄图以此对抗皇权、对抗皇父的心思!
旁边的皇长子党虎视眈眈,底下的弟弟又一个接一个见风就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个太子早晚逃不过一个腹背受敌。
不抓紧发展势力,不死死护住自己的拥趸,只擎等着旁人来生吞了他不成?
皇阿玛怎么就不明白,他仅仅只是想要尽力自保而已。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顷刻侵袭而来,在心底漫延、肆虐,堵得他阵阵晕眩,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一缕迷茫无助也悄然爬上了心头。
身为皇阿玛最得意最骄傲的儿子,身为大清储君,他一向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叫朝臣失望,叫百姓失望,叫皇阿玛失望。
他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太子,他不能不优秀。
可如今看来,事实却又仿佛并不是这般简单。
不优秀,他就是德不配位,皇阿玛也会失望会不满。
优秀了,皇阿玛还是会不满。
朝堂之上,他若势头强劲些,皇阿玛会忌惮会打压。
倘若他稍有松懈,却又挡不住胤禔来势汹汹,被那豺狼虎豹拆吞入腹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进,进不得。
退,退不得。
他究竟该怎么做?
皇阿玛,儿臣究竟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胤礽甚至生起一股冲动,想要冲进乾清宫去抓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问个清楚明白。
索额图一直静静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眼看时机成熟,便出言,“殿下,不进则退啊。
从您成为太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您只能一直拼了命往前进,绝不能后退一步,后面……多的是那狼子野心之徒正张大了嘴呲着满口獠牙追赶,稍一停顿,只怕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啊。
此次皇上的举动就是一个信号,倘若您还选择忍气吞声,那就不仅仅只意味着皇上对您不满、有意打压,更意味着您软弱可欺,几乎等同于在扯着喉咙喊旁人抓紧机会上前来吃了您。
越是这种时候,殿下就越是该强势起来,皇上是怎么将大皇子抬起来的,您就要怎么给他摁回去,绝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得意起来。
谨防此消彼长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咱们得叫人知晓——太子殿下已经长大了,即便没有了皇上在背后护着,也不是能随意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亮出獠牙固然会引起皇上忌惮,但那又如何呢?
忌惮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太子什么都不做,忌惮未必会减少,甚至反倒可能更忌惮于太子心思深沉日渐稳重。
左右都是错,左右都讨不到半分好,这就是太子如今的难处。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咬牙继续顶风前进罢,至少身后的威胁会小一些,不至于吃力不讨好、反落得腹背受敌深陷泥沼。
胤礽并未着急回应。
他并不想令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紧绷起来,他想找找有没有其他破局之法。
只可惜,凭他反复考量琢磨,竟也未能再寻得一条两全之法。
索额图说的没有错,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退不得了。
即便万分不情愿,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保,他都必须被裹挟着拼命往前跑。
“吩咐下去……全力打压皇长子党。”
“嗻!”
朝堂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以明珠为首的皇长子党同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你来我往斗得异常激烈,再加上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的佟半朝一派在中间四处拱火,一时就如同冷水入油锅般,就别提多闹腾了。
连往常还能安心看看热闹的中立党都有不少受到了波及,一个个越发跟那锯嘴葫芦似的,轻易都不敢冒头吭声了,只生怕引火烧身。
许是恼怒于朝堂上的混乱,又兴许是其他什么缘故,康熙也显得越发阴晴不定起来。
以至于林如海这样的老油条都有些吃不消了,每每遇上大朝时,那表情简直就跟去上坟似的。
谁也没能想得到,一个王子腾的倒台竟然会引发这么多变故,到头来这么一个大家族的灭亡竟反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只能说,果然君心莫测。
就在朝堂上斗得激烈之时,天儿不知何时已经冷了起来。
夜里一场大雪过后,一早醒来简直恨不得焊死在被窝儿里才好,压根儿不敢露出一根手指头。
眼看自家傻妹妹迷迷瞪瞪要张开手伸懒腰,林碧玉眼疾手快赶紧又给抓住塞了回去。
“……姐姐?”
懒腰伸到一半儿被迫撤回的林黛玉很是懵逼,已经难受得在被窝儿里蛄蛹开了。
“外头冷得很,你底子虚,别受寒了。”
林黛玉乖乖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咱们家仿佛有个温泉庄子?”
说是温泉庄子也并不很贴切,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庄子,刚好在后山还是哪儿有一个挺大的温泉。
“你想去泡温泉了?”
“这样冷的天,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林碧玉自是没有不允的,“那一会儿仔细问问母亲,咱们就收拾两件衣服去呆几天罢。”
说到这儿,林黛玉可就再躺不住了,忙不迭就喊人进来伺候,又道:“仅咱们两个也没什么乐趣,不如将安雅也叫上吧?”
“好,一会儿就打发人给她送信。”
“还有我那未来的姐……罢了罢了,咱们这回是泡温泉的,叫上他可不合适。”
林碧玉却笑言:“有什么不合适?别叫他靠近温泉不就得了?”
“不对啊,姐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小机灵鬼顿时眼睛一亮,凑到她耳朵边缠磨,“姐姐有事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我不过是想带他去庄子上种种田罢了。”
种田?
林黛玉翻了个大白眼,“姐姐糊弄我也不会找个好点的理由,越发敷衍起来,果真是有了姐夫,不同了。”
林碧玉哈哈一笑,见丫头们进来就不曾再多说什么,打着哆嗦硬生生将自个儿从被窝里拔了出来。
早饭时,冷不丁听她们提起温泉贾敏还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仿佛是有,好些年不曾回京城我都快忘了。
你们想去就去住几天罢,山头田野也自在些,不过身边随时不能离了人,也别跟边上的村民走得太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