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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chapter51

    ◎我谈恋爱了。◎

    得到回答的林北石脸更烫了。他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 伸手去够自己的水杯。陆景文意识到他的动作,艰难地回过身,坐回了驾驶位上。

    林北石倒了杯水出来:“你要喝吗?”

    陆景文摇摇头, 嗓音沙哑:“不用。”

    两个人在车里面休息了五六分钟,终于有力气打开车门。

    他们在家里面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拿好了东西才重新出门去刚才联系的墓园。

    出门时林北石脸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红。

    两个人踏出家门,陆景文向林北石伸出手。

    林北石乌黑的睫毛颤了颤, 他深吸一口气,自然地把手放在陆景文掌上。

    他能感觉到陆景文的手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体温沾上去了。

    但可以预见的是, 他们现在终于不会因为牵个手而紧张得手足无措了。

    庐南小区广场上的树叶红了又黄,掉了又掉。

    一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林北石忙碌地学习了一周, 又迎来了可以稍作喘息的周末。

    陆景文因为有几个应酬,已经早早出门, 家里面只剩林北石一个人。

    他苦哈哈地趴在桌子上, 写自己没写完的作业。

    尽管榕城三中对学生的管理算得上宽容, 晚上放学早, 又能带手机, 但作为省级示范性高中, 它的作业量和难度还是十分有挑战性的。

    何况他们现在高三,更是不能太放松,试卷和参考资料跟不要钱似的往下发,同学们也卷得跟麻花似的。

    堪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林北石记得自己有一次半夜两点给谭杰发消息问一道物理题, 那边直接秒回, 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和他讨论, 结果没讨论出什么章程, 又去找了班上学习成绩拔尖的几位同学,几个人打着视频电话讨论了三十分钟硬是把题给解出来了。

    因此他更不敢放松,本来就空了两年时间没在学校,底子没有班上的同学好,只能多写多思考,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了。

    他从早上写题到下午,中途还和林嘉琳通过监控聊了会儿天。

    她还在进行大规模的化疗,但化疗进程已经趋近结束。她会在下周二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然后重新进入监护病房。

    小姑娘心态不错,监控里面她精神挺好,见摄像头动了,就絮絮叨叨地同摄像头说话,听见摄像头里面传出来回答,就会开心得两眼发亮。

    林北石一边看监控,一边写完试卷上最后一道物理题。

    他放下笔,打开手机的消息栏。

    陆景文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今晚有事要回老宅一趟,大概十点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面要记得按时吃晚饭。”

    林北石回了一句好,路上注意安全。而后退出来继续看其他消息。

    除了些乱七八糟的推送,和同学的聊天,还有许向前发过来的消息。

    许向前:嘉琳能骨髓移植是好事,不过医疗费你凑了多少了?我和你晓丽这边还有一些余钱,也不着急用,你先拿着。

    消息底下是五千块的转账。

    林北石看得眼睛有点烫,他删删减减地打了好一会儿字。

    远在水利局实习,刚刚下班的许向前正准备回员工宿舍,拿出手机一看就收到了林北石的回复。

    转账被退了回来,下边附有林北石的回复。

    “谢谢许哥还有丽姐,小妹的医疗费已经有着落了,足够的,不用担心。”

    许向前先是因此高兴了两秒,然后又觉察到不太对劲,皱着眉头给林北石发了消息。

    “我记得骨髓移植少说也要十几万,这还不算后面的治疗费,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他知道林北石的境况,就算林北石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挣到几十万块钱。

    林北石:“………”

    他不知道要怎么向许向前解释他现在的境况。

    没等他打出来解释的话,许向前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许向前:你不会是去……去找那些男的……

    “那些男”的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之前林北石在sky打工的时候,时常能收到一大把属于他们的名片。

    林北石赶忙发出消息:“不是!”

    他的消息刚发出去,视频电话就催命般响了起来,林北石手一抖,按下了接通键。

    许向前穿着一身工装,背着个挎包,严肃地看着林北石。

    林北石挠着脑袋:“不是,许哥,不是那些人。”

    从上了陆景文的车开始,他就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了。

    “那你、那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许向前眉毛皱得更紧,紧接着声音高了起来,“你、你不会是去卖器……”

    “官”字还没出来,林北石就着急忙慌道:“也不是!”

    他实在是怕了许向前那丰富的想象力。

    这边刚堵住,那边许向前又眼神一闪,问:“你桌子上摆的是什么啊?”

    林北石:“………”

    许向前眯着眼看那大标题。

    “天利三十八套……高中物理……”

    “你去给学生补课了?”

    林北石喝了口水,酝酿了一会儿道:“不是……”

    “这是我的作业。”

    话音落下,隔着屏幕,两个人安静了一分钟。

    许向前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桌子上的作业,又看看林北石的脸,整个人都懵掉了。

    “你……你的?”

    “嗯,”林北石点了点头,认真道,“都是我的。”

    “我回去上学了。”

    这话让许向前目瞪口呆,他呆站在屏幕那头,好像完全石化了。

    “林北石重新回去上学”这件事的冲击力听来比“林北石被人包养了”还大。

    许向前足足愣了三分钟,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和嗓子,结结巴巴道:“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林北石斟词酌句,缓慢地组织自己的语言,“我谈恋爱了。”

    “是真的恋爱,不是……不是包养!他对我很好,医疗费和上学都是他安排的。”

    许向前觉得头晕目眩:“你确定你没被骗?!”

    先不说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许向前是真的担心林北石被人忽悠了,一是担心林北石病急乱投医没细想遭人诓了,二是怕林北石太相信对方被伤到。

    “没有,他给我的钱都签了财产赠予协议,让律师看过的,合法合规,上学这件事,也是他和我商量过后决定的。”

    许向前更觉得难以置信,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面,他听着林北石把事情林林总总梳理了一遍。

    他的眉头也在林北石的叙述里面从紧皱到略微舒展。

    “……大概事情就是这样,”林北石抿着唇角,“许哥,我之前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还有嘉琳,所以这件事我一直都瞒着……”

    “我这没事,”许向前没在意,“不过到时候怎么和嘉琳解释,你还是要好好想一下。”

    “而且,你刚才说你谈的这个对象特别有钱,还是个男的。”

    “一般这种有钱人,”许向前说得很现实,“都讲究门当户对的。”

    林北石闻言沉默下来。

    “你和他可能,就是那个……对,阶级差得太大了。”

    “虽然、虽然刚才你说的那些话里面,我觉得他对你,确实、确实挺好的啊,但是你也得懂,他都那么有钱了,这些对他来说可能都不算什么,抬抬手的事情。我就怕他将来想要娶妻生子,到时候不要你了怎么办?或者让你当地下情人怎么办?”

    “你不要陷太深了,而且我刚才……去、去搜了一下,你说他叫陆景文,我就搜了一下。”

    许向前念念叨叨:“他有个爹,我的天,先是和一个姓宋的明星结婚,然后他出轨就和宋离了,把在外头的情人接回来,那个情人是个弹钢琴的艺术家,过门生了个孩子,然后没两年就死了,他这个爹就彻底解放了,年年都有花边新闻………”

    “这种爹,我怕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保护好自己。”

    “我……”林北石听完许向前的描述,顿了一会儿道,“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自己。”

    许向前长舒一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点心了。”

    “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保护好自己啊,”许向前道,“我待会儿要去接你晓丽姐吃饭,先挂了啊。”

    林北石连忙道:“好,许哥你先忙,有时间再聊。”

    电话挂断,林北石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面回荡着许向前的话。

    许向前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和陆景文,确实有巨大的阶级差距,像陆景文那样的家庭,可能也更期盼陆景文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既可以强强联合助力对方的家族企业,也能培养优秀的下一代接班人。

    而自己,连边都不沾。

    林北石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来回划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在陆景文的黑色头像上顿了片刻,还是没有点进去。

    他站起身进了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简单的晚餐填肚子。

    与此同时,陆景文坐在了老宅的会客桌上,对面是怒气冲冲地陆老爷子和不耐烦的父亲陆广延。

    这张会客桌在此刻变成了谈判桌,气氛剑拔弩张,陆景文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父亲张开了口。

    “还挺漂亮,随我,都喜欢漂亮的家伙,”陆广延将照片放在桌上,上面赫然是穿着校服的林北石,开口道,“我和你爷爷不一样,我不反对你和男人谈恋爱。”

    “但是我的意思是,你和男人,只能是玩玩,上不了台面,你还是要娶妻生子才行,不然陆家丢不起这个脸。”

    “陆家的脸,”陆景文拿走照片收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笑,“不是早就被你丢尽了吗?”

    52 chapter52

    ◎想看,好看。◎

    如果说陆景文对于爷爷陆家轩还有三分尊敬两分情面, 那么对于自己的父亲,陆景文则是完全不待见。

    陆广延的脸色红了又青。

    陆老爷子的面色也不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孙子说的是事实。

    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落了下风, 或者说去指责自己儿子什么,毕竟他们现在是一致对外,处理孙子的问题。

    陆老爷子脸色难看地拍了桌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

    “我说的有错吗?”

    陆景文往后仰,十指交叠放在漆黑的桌上, 又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对婚姻不忠,对家庭无责, 也没有管过公司,”陆景文面色平静,“除了花天酒地, 去高级会所找情人,你还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吗?别说我, 你有管过小然吗?有给爷爷尽孝吗?”

    “更何况, 我是鸿茂的当家人, 在鸿茂持有的股份占绝对优势, 你花天酒地包养各色情人的钱都是我挣的,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

    陆广延噎住了。

    “还有爷爷, 你说我不能这么和他说话,因为他是我爸。那么他作为我爸,除了和我妈□□的时候提供了一颗精子让我生下来,承担过身为人父应该承担的责任吗?”

    “他不同意我和男人结婚, 怎么不要求自己洁身自好, 他连下半身都管不好——”

    陆景文讥讽地笑笑:“还想管谁?又还想让谁尊敬他?”

    “………”陆广延被这番在他听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给说得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暴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陆景文!”

    陆景文眼皮一掀:“在这呢。”

    陆老爷子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剑拔弩张地对峙。

    “都别吵了!”

    陆老爷子敲了敲拐杖, 看向陆景文:“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我当初是没管好你爸,养废了我也没办法。”

    说到这他狠狠瞪了陆广延一眼。陆广延不置可否,他已经五十岁,对父亲的数落早就免疫,却十分忍受不了陆景文顶撞他,他看着已经长成青年的儿子,忍下了给陆景文一巴掌的冲动。

    “但你,我是从小管着的,当年的事情我做的是有不对,但都是为了你好,”陆老爷子说得头头是道,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你现在,有本事了,我作为爷爷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我是过来人,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的话你得听着。”

    “你那个男朋友,我都请人查清楚了,他爸欠赌债,妈跑了,还有个妹妹生病等着救,他对你能是真心的吗?我还不知道这些人,就贪你一个钱罢了!等赚够了他就跑了!”

    “这些钱对陆家来说不算什么,你给了就给了,但是你得及时止损,赶紧回头,我们陆家不能进这样的人!更何况还是个男的!”

    陆景文静静听完老爷子的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您说了不算,”陆景文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您清楚。”

    “我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劳您老费心。”

    陆景文的态度彬彬有礼,话语也不疾不徐,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陆老爷子却觉得自己踢到了一块冥顽不灵的钢板,硬得让人恼火。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景文,嘴角嗫嚅几下,愣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骂一下陆景文。

    陆广延却冷笑,脸上的皱纹挤起来。

    这俩父子一向不和,陆景文的相貌也不像父亲,他更像他的母亲宋雅桐,尤其是那双褐色的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广延不喜欢陆景文,这个儿子时常提醒他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

    现在还讥讽顶撞自己。

    陆广延敲着桌子:“就你?”

    他仿佛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皱纹舒展开来,嘲笑道:“人家愿意和你过一辈子吗?景文啊,他知道——知道你是个有病的人吗……你忘了你之前是为什么被送到心理疗养院的了吗?如果……哈,如果他知道你是个有心理疾病的变态,是个连身体接触都有问题的人,他会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陆景文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陆老爷子敲着拐杖警告道:“陆广延!”

    没人比陆老爷子更知道为什么陆景文会这样。

    被自己七十岁的老父亲一瞪,陆父悻悻闭了嘴。

    陆景文握着桌子的手骨节发白。他忍了又忍,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素质。

    他一言不发地直起腰,转身取了自己的大衣,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身后传来父亲与爷爷大声的叫唤和制止声,陆景文充耳不闻,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陆广延的声音很大:“让他走!我看他就是标新立异,等尝过………”

    陆景文拧开把手,狠狠把房门一掼。

    砰———!

    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后,陆景文觉得自己的世界总算安静了。

    他抬起头,刘妈正带着陆景然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陆景然被陆景文难看的脸色吓得有点慌:“哥,你怎么了哥?”

    “我没事,”陆景文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一瞬,很快就移开了,“我要回庐南了,你好好休息。”

    休息?陆景然看了一眼手表,才七点半休息什么?

    但还没等他问出口,陆景文已经略过他下了楼,紧接着会客室的房门打开,陆景然看见自己的爸爸和爷爷一起出来了。

    陆老爷子黑如锅底的神情让陆景然打了个寒颤。

    天啊,陆景然忍不住捂着脑袋,不会是因为他哥谈恋爱的事情吵起来了吧!

    陆景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陆家老宅。

    他几乎是在飙车,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车窗外的景色连成一片快速地往后退。

    等回到庐南时是晚上八点左右。

    他打开房门,客厅干干净净没有人影,餐台那盖着菜罩,福寿正在自己的窝里面玩毛线团,看见陆景文进门喵呜喵呜直叫。

    林北石估计是回房间写作业,或者是去洗澡了。

    陆景文在客厅沙发那坐下来。福寿蹦上他的膝头,咪咪呜呜蹭脑袋,陆景文把手放在它头上,揉了揉它的脑袋。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感觉到一阵疲累。他靠在沙发上,头往后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将情绪全部放空,冷静下来。

    头顶的灯光很亮,透过眼皮泛上来。

    纷扰的心绪充满他的胸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后他听见“咔哒”一声响。

    陆景文睁开眼睛,林北石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看见自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这么早啊,”林北石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吃过晚饭了没?”

    “……还没。”

    陆景文回答道,目光一直落在林北石身上。

    “那吃点蛋炒饭?”林北石说,“我就做了这个和芥菜汤。”

    陆景文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起身去餐桌那把菜罩打开,把蛋炒饭和芥菜汤拿出来。

    卖相其实还可以。

    林北石仰头看了一眼自己做的饭菜,不好意思道:“没你做得好。”

    陆景文先把菜汤放进微波炉里面。

    林北石跟在他身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景文……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陆景文回答,“你是第一个。”

    林北石浅灰色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你你你……”林北石伸手比划了两下,“你没谈过?!”

    这其实很让林北石震惊……毕竟陆景文已经二十八了,这个年纪的男人结婚生子的都有,谈过恋爱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像陆景文条件如此优越的,只要想谈是不会找不到的,林北石很难想象他竟然没谈过恋爱。

    “很意外吗?”陆景文缓缓道,“但是除你以外,我确实没有其他感情经历。”

    “你呢?”陆景文转过头问,“你有……有过喜欢的人吗?”

    林北石揺了揺头:“以前没有。”

    陆景文怔愣片刻,褐色的瞳眸闪烁。

    而林北石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陆景文脚边嗷嗷叫的福寿给薅走,逗着猫崽不说话了。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撸猫,把福寿举起来贴贴。

    他刚吹干的头发散下来,发尾勾着后背,暖光底下的侧脸轮廓十分漂亮。

    福寿亲热地对他喵喵叫,一脸餮足。

    陆景文感觉淤积于胸的郁气缓缓消散了。

    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林北石察觉到有一道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他转过头对上陆景文的目光,用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啊……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陆景文缓缓摇摇头。

    “那你……”林北石磕巴了一下,“那你怎么盯着我看啊……”

    “想看,好看。”陆景文说得义正言辞,丝毫不带一点狎昵的意思。

    林北石的耳尖却可疑地红了。

    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是禁不住这样的回答,尽管对方并没有什么调侃的意思。

    他扔下一句:“我回去写作业了!”

    然后飞快地跑了。

    陆景文眼角眉梢不自觉柔和下来。

    林北石是个很好的人,陆景文想,值得珍视的对待。他会找个好的时间,用合适的方式将他的秘密向林北石和盘托出。

    不论林北石的反应如何,他都会坦诚相见。他会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这是他作为林北石的恋人,作为一个年长者应当要做到的事情。

    蛋炒饭的味道很好,陆景文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吃到。

    53 chapter53

    ◎就喝一点点……◎

    林嘉琳的骨髓移植过程算得上顺利。

    手术过程花了近六个小时。

    林北石等得心焦, 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直到医生传来手术顺利完成的消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摇摇晃晃找了长椅坐下, 将头埋进手掌里面。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全身都有点抖。

    刚才医生出门时林北石就有点腿软了,现在是彻底站不住了。

    而后他的肩膀被陆景文轻轻揽住,陆景文就坐在他身边, 轻轻拍着他的肩头。

    哄了大概十来分钟,林北石终于平复了自己那激荡的心绪。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钟, 已经到晚饭的时候了。

    但两个人都没有去吃晚饭。

    骨髓移植过后要进监护室里面观察,以便及时处理移植以后的的并发症。

    林北石不敢走,怕又出什么事情。

    而林嘉琳进了监护室, 这会儿还不能探视,林北石隔着玻璃观察了一会儿, 心里酸酸涩涩的。

    小姑娘从小就吃了不少苦, 现在又遭了那么大的病, 林北石是看一眼就要心疼半天。

    好在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林北石感到欣慰和放松, 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缓缓落了地。

    两个人一直在医院待到晚上十点多, 和医生确认完林嘉琳的情况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才离开医院出去吃饭。

    待在医院的时候林北石心心念念都是林嘉琳的状况,全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也不觉得饿和渴。陆景文劝他吃东西好几次,他也只是摆手说不用,最后好说歹说啃了片巧克力, 以防低血糖。

    现在出了医院的大门, 林北石才感觉到胃里一阵空乏,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陆景文听见动静, 转过头看林北石, 眼里隐含着些许笑意。

    林北石:“………”

    这不争气的肚子……为什么这时候叫那么大声……

    “想吃什么?”

    陆景文的声音传过来。

    林北石脖子红了半截:“什么都行。”

    “附近有一家水煮鱼,安德蒙说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林北石重重点头,表示完全可以。

    两个人走在林荫道下,干脆的树叶被林北石一脚一个,踩得咯吱响。

    这是林北石的习惯,小时候没人和他玩,他就自己玩,但他又没玩具……踩叶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他踩了一路树叶子,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了陆景文所说的那家饭店。

    这家是开夜宵的,主营水煮鱼和各式各样的烧烤。

    这会儿正是夜生活的好时间,店面里里外外都是人,好在外头的桌椅还有没人的,陆景文找了个空位,拉着林北石坐下。

    周遭都是人,声音嘈杂得很。林北石一边扫码看菜单,一边问陆景文:“你要吃什么——”

    为了避免对面的陆景文听不到,他特意放大了声音,还把尾音拉得老长。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陆景文眉眼弯了,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笑来。

    “都可以,”陆景文的声音透着愉悦,林北石听得出来他很开心,“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林北石看了一眼菜单,磕巴了一下:“那、我能喝点酒吗?”

    陆景文眼眸微动:“喝酒?”

    “嗯,喝酒,”林北石小声说,“今天开心。”

    很朴实的小想法,因为开心所以喝点酒庆祝。

    但陆景文没说话。

    见陆景文没有再回答,林北石浅灰色的眼眸闪了闪。

    除却之前慈善晚宴上的意外,林北石自进陆家开始就滴酒不沾……这主要是因为他曾经有过胃出血,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再加上陆景文管这件事管得很严——家里面从来没出现过酒,只有牛奶和果汁。如果他们出去吃饭,陆景文会给他点饭店里面的果茶或者鲜榨果汁。

    总之不会让林北石沾一点酒。

    陆景文自己更是从来不在林北石面前喝酒。若是他在外应酬实在躲不过喝了几杯,也要等到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回家。

    “就喝一点点……”

    林北石说。

    陆景文和林北石对视。

    “真的是一点点而已……”

    林北石又说。

    陆景文觉得眼前的林北石要变成福寿了。

    福寿那猫崽子,先前还不亲人,现在养熟了就会靠在自己或者林北石身边撒泼打滚恃宠而骄要猫条,不给就委委屈屈的用脑袋拱人手。

    撒娇要酒喝的“长毛狸花”。

    不过猫是不能喝酒的。陆景文想。

    林北石看见对面的陆景文垂下眼睫,招架不住似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就一点点。”

    林北石顿时从焉了吧唧变得支愣起来了。他兴高采烈地下单了几瓶啤酒,又点了水煮鱼,砂锅海鲜粥和一些烧烤。

    放以前,他肯定不会点得这么放肆——会不会来都是个问题。这么一桌下来他得捡三周纸壳子和塑料瓶。

    饭菜陆陆续续地放上来,陆景文用勺子给林北石舀了碗粥,提示他先喝粥垫肚子。

    林北石喝粥的空档,陆景文慢悠悠地给林北石剥虾。

    他动作利索而优雅,没一会儿给林北石剥了一盘子。

    林北石抬头就看见一盘子虾在自己面前。他用旁边干净的签子戳了一只剥好的虾,却没放自己嘴里面,举着递到陆景文嘴边。

    陆景文愣了愣,从善如流地把那只虾吃了。

    两个人吃了快一个小时,啤酒瓶空了好几个。

    陆景文酒量很好,应酬的时候不管红的白的啤的都能喝,最高战绩是把一整桌的人全部喝趴下,并且保持清醒的意识给每一位合作方找代驾,把人全部送走。

    这点啤酒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北石却喝醉了。

    他之前还算能喝,为了钱不要命地灌,现在是不行了。

    喝了些啤酒就已经半醉了。

    陆景文给他夹菜,趁他不注意把他手边的啤酒给换成了苹果醋。

    林北石端起手边的酒,端正地直起身,郑重其事地给陆景文敬酒。

    “敬你一杯,”他浅灰色的眼睛浮上一层水雾,“谢谢你。”

    他喝酒上脸,如今脸颊两边泛上红晕,眼尾也爬上红痕。

    陆景文和他碰了一杯:“不用谢。”

    林北石豪迈地朝陆景文一扬杯,昂起脖颈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的苹果醋滑进舌根,林北石愣了一下,一双眼睛充满了疑惑:“甜的?”

    但他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醉酒的林北石脑子糊成一团,只以为这酒变异了。

    他把酒杯放下,托着下巴看陆景文。

    陆景文注意到林北石的目光,慢悠悠地转过目光,和林北石对视。

    林北石眨了下眼睛,陆景文看见他右眼眼尾边上有颗棕色的小痣。

    很漂亮。

    林北石醉得不清,人也困了,眼皮缓缓地合上,又猛地睁开。

    耳边传来陆景文的声音:“该给你多买几件新衣服了。”

    衣服?

    林北石皱起眉毛,对于这种不节俭的行为很不理解:“……衣柜不是还有吗?”

    陆景文没想到人醉得不清醒了还听到他说的话,他眉头一挑,解释道:“秋天到了,冬天也快到了。”

    “我记得……”林北石脸皱了皱,“你给我买过啊……”

    “你记错了。”陆景文面不改色地忽悠面前喝醉酒的青年。

    林北石将信将疑地看着陆景文,后者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的脸捧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北石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陆景文指尖擦过林北石那颗小痣:“还吃吗?”

    林北石摇摇脑袋,拒绝道:“不吃了。”

    “那回家吧。”陆景文揉了揉林北石的脑袋。

    这里离陆景文停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林北石醉得迷糊,走两步就恨不得要跌地上,陆景文扶着他走了一会儿,直看得眼睛疼,干脆把林北石的手拉到胸前,把人背了起来。

    林北石“诶”了一声,而后趴在陆景文的背上,两手搂着陆景文的脖子,很是黏糊依赖的样子。

    陆景文看着胸前落下的手,眼眸闪了闪。

    他掂了掂林北石的重量。

    这段时间好好养着,林北石比初见的时候重了不少,但还是瘦,看手就能看出来了——林北石的手指还是纤薄,没什么肉的样子。

    林北石拱了拱脑袋:“重不重?”

    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就算是轻也轻不到哪去,何况还得走好一段路,林北石挠了挠脑袋,说:“我下来吧。”

    “不重。”陆景文一边走一边回答,“不用下来。”

    他天天锻炼,周末有时间还去练散打,背林北石那就是轻轻松松,完全不在话下。

    他们原路返回,走过来时的林荫道。

    林北石下巴靠在陆景文的肩上,听见陆景文踩到枯叶的咯吱声。这条路只有他们两个人,月亮悬在他们头顶的树梢上。

    回想这一路的种种,林北石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他眨了眨眼,把泛上来的水雾压下去。

    “真的……真的遇见你……特别好……很幸运的……,”林北石在陆景文耳边说,“……如果没有……我不知道……不知道……要、要怎么好……”

    他说得歪七扭八,陆景文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说话。

    这时距离停车位已经很近,林北石突然挣扎着从陆景文背上下来了。

    还差点摔了一跤,陆景文赶紧扶着人,免得摔个狗啃泥。

    他豪气干云地拍拍自己的后背,对陆景文说:“我背你吧!”

    陆景文不自觉弯了弯眼。

    “你腿受过伤,又喝醉了,”陆景文好言好语地劝说,“我又不轻,你背不了。”

    醉得要倒的林北石却不信。

    “我肯定能……能背的!”林北石举例说明自己绝对有能力,“我以前……以前背过大袋水泥!”

    陆景文本来弯起的嘴角抿直了。

    那边林北石等不到陆景文回话,强制拉过陆景文的手就嘿咻嘿咻要背人,结果刚一使劲,他就带着陆景文往下倒,两个人一起摔在了树底下。

    林北石惊呆了,他看看自己的手,一脸不可置信。

    居然没背起来!

    林北石悲愤捂脸。

    下一秒,他被陆景文亲了亲右眼角,然后从地上横抱起来,塞进了副驾驶里。

    54 chapter54

    ◎我的哥哥配得上任何人。◎

    接下来的日子, 林北石仍然是医院、学校、庐南三头跑。

    林嘉琳恢复得还算不错,等到十二月中旬左右就能出院。

    不过她现在还待在监护病房,林北石要等到探视时间才能进去看看。

    校园生活很是忙碌, 林北石一般会在中午或者下午去探视,陆景文如果不忙,也会陪他一起过去。

    病房里面,林北石穿着一身隔离服, 坐在病床边和林嘉琳聊天。

    聊起现在外面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冬天也快到了。林嘉琳开心地弯着眼:“等到十二月, 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就是榕城不怎么下雪,”林嘉琳有些可惜,“不能玩雪。”

    林北石捏捏林嘉琳的手指:“那以后我们有机会去北方玩, 那里有很厚的雪,可以堆很多个雪人。”

    林嘉琳用力点点头, 表示同意。

    “对了……我还没和你说, ”林北石继续说, “我之前回了一趟棠溪, 把奶奶的骨灰拿回来了。”

    林嘉琳抬起头看林北石。

    林北石说:“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 等到你出院了, 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我们一起去。但是,哥……”林嘉琳昂着头,眼睛透亮,她迟疑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我很久之前就想问哥, 我治病的钱, 是哪来的……还有这一次, 奶奶……”

    “之前……那个陆叔叔说你找了工作………”

    林嘉琳欲言又止地看着林北石。

    什么工作能挣那么多钱?尽管之前林嘉琳已经猜测到了自家哥哥和陆景文的关系,又从陆景然的嘴里得到了陆景文在追林北石的消息,她还是想亲口听林北石说。

    林北石:“………”

    他扭过头,只看见一片洁白的墙面,陆景文在外面等他。

    如果在之前,他们还没有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林北石或许还会犹疑一阵,但如今似乎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林北石安静了一会儿,而后在林嘉琳的目光下斟词酌句道:“你还记得那位陆叔叔吗?”

    林嘉琳心头一紧,手指攥紧被子。

    “记得,”林嘉琳说,“他是……是小然哥的哥哥。”

    她话音落下,林北石的声音接着响起来。他摊开手,和林嘉琳坦白这件,在林北石看起来妹妹或许有些不太好接受的事情:“我和他……是恋爱关系。”

    林嘉琳:“………”

    即便早有准备,但得到林北石亲口承认的这一瞬,林嘉琳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陆景文是个男人,并且是个十足有钱的男人。林嘉琳虽然还小,却也知道这样的人和他们有着巨大的差别。

    那差别就像是天上地下。

    林嘉琳嗫嚅了一会儿,最后问:“他有没有欺负哥……”

    林北石愣住,随即觉得林嘉琳恐怕是误会了什么,连忙为正在门外等着的陆景文解释:“没有没有,他怎么会欺负我,我们是……自由恋爱,互相尊重……”

    说到“自由恋爱”四个字,林北石想到他们一开始的合约关系,有点心虚。

    “你放心……他对我很好,”林北石继续解释说,“物质上的……精神上的……他都对我很好。”

    林嘉琳盯着林北石不放:“真的?”

    她很害怕她哥撒谎,骗自己过得好。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林北石忍不住笑了,“他对我真的很好了。”

    给钱付医药费,精心细致地给自己养身体,让自己回去上学………平时也很照顾自己的情绪……

    要让林北石评价,那陆景文绝对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伴侣。

    倒是自己……林北石想了想,轻声道:“倒是我,一开始其实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

    林北石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后来,虽然我们两个人真真正正地和对方在一起了,但仔细想想看,我其实没对他付出什么……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不论是他的家世还是他自己的能力,都很好。”

    “所以………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自卑,又有点愧疚和不安……因为如果要说什么门当户对的话………我其实配……”

    那句“配不上”还没完全说出口,林嘉琳就急急制止了林北石。

    “才不是!”林嘉琳截住了林北石的话头,“哥最好了,我的哥哥配得上任何人!”

    林北石呆愣片刻,而后笑了,他抬手摸摸林嘉琳的脑袋,叹口气道:“你这是“妹妹眼”——”

    “滤镜太重啦。”

    “没有!”林嘉琳伸手抱住林北石,“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原先还想着……”林北石拍着林嘉琳的背,“要怎么和你说……”

    “我担心你不接受或者不理解这件事。”

    “这件事”指的是自家哥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

    “没有不接受,哥哥想怎么样生活都可以,只要开心幸福就好了,”林嘉琳细声细气地说,语气像个小大人,“我都支持的。”

    林北石揉了揉林嘉琳的脑袋。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探视时间就结束了。

    陆景文正在打电话,见林北石出来,他简单地交代了对面几句,随即挂掉电话,向林北石走去。

    “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她恢复不错,”林北石这会儿刚换掉隔离服,他把自己皱了的衣服扯直,抬起头对陆景文道:“……其实你也不用在这等我的,费时间,我待会儿自己回学校就好了,也不远。”

    “没事,”陆景文牵起林北石的手,“我想陪你。”

    林北石的手指蜷了蜷,而后握紧陆景文的手。

    “那个………”林北石斟词酌句,最后道,“我、我刚才和嘉琳说了我们的事。”

    陆景文闻言呼吸一滞,随即心飞速地跳起来。

    “她、她怎么、怎么说?”

    向来能言善辩的陆景文罕见地磕巴了。

    虽说林嘉琳只是个十二岁小女孩,但她作为林北石唯一的亲人,林北石又拿她当宝贝疼,她的想法和意见是一定要认真对待的,陆景文对此深以为然。

    “你……”林北石感受到陆景文紧张得有些收紧的手指,心微微一动。

    “她说,”林北石道,“只要我开心幸福就好。”

    陆景文骤然松了口气,忐忑的心绪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

    他连说了两句,而后眉眼弯了弯,神色温和下来,声音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努力让你开心幸福,也会保护好你的。”

    隐约听见声响的林北石扭过头和陆景文的目光对上:“你刚才……说了什么?”

    林北石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

    “没什么,”陆景文回答,“走吧。”

    两个人并肩下了楼,在附近的一家饭馆吃过午饭,陆景文驱车送林北石回学校。

    林北石坐在副驾驶争分夺秒地看书,耳边传来陆景文的声音:“北石,我今天晚上有个晚宴要参加。”

    林北石闻言抬起脑袋,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就被陆景文抬手摸了摸。

    “不能来接你了,”陆景文说,“我到时让助理过来接你放学,人你认识,叫孙南涛。”

    “好,”林北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十点半左右吧,”陆景文语气温和,“不会太晚的。”

    说着车子就开到了三中校门的对面。

    林北石下了车,贴着车窗和陆景文告别,然后背着书包往校门走,这时候周围都没什么人,林北石一边走一边左右看车,目光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蹿进道路尽头的拐角,想仔细去看却看不清了。他皱了皱眉毛,本能地感到不安,他回头看见陆景文的车还在原地,稍微放心了些,一步一步走进了校门。

    应该,只是错觉吧。林北石想。

    55 chapter55

    ◎我要回家了。◎

    晚上的第一节课, 谭杰发现自己的同桌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同桌已经连续写错了好几道题,还都是十分基础的题目,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谭杰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林北石:“你怎么了?”

    林北石猛地抬起脑袋, 而后揺揺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他看向自己那布满红叉叉的练习册,皱了皱眉毛。

    他今天确实状态不佳。

    脑海里又浮现出在校门口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林北石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他总觉得那人影有点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见过。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谭杰的声音打断林北石的思绪:“还以为你是不是生病了。”

    “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 少做一会儿也没事。”

    林北石机械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继续提起笔写自己没做完的题。

    他上次考试考了将近五百八十分,接下来的时间里面绝不能松懈。

    与此同时, 陆景文准备出发去参加今天的商务晚宴。

    他穿了一套看起来十分严整的藏蓝色双排扣西装,整个人透着顾生人勿近的味道。

    但是, 尽管陆总散发着一股不好靠近的味道, 还是有很多人上赶着往他这边蹭。毕竟鸿茂这样涉及数个高新技术产业, 和政府又有深度合作的大型跨国企业, 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和他攀谈的一位企业老总说到激动的地方, 伸手想揽陆景文的肩膀, 被陆景文巧妙地躲开了。

    虽说在进行一连串的矫正治疗之后,陆景文绝大部分时候都能够正常地和人进行肢体接触,但他仍然不想和人靠太近。

    所以在社交礼仪允许,也不会让人尴尬的情况下, 他会尽可能地避免接触。

    对面激动的老总并没有察觉到陆景文的举动, 仍在和陆景文讨论科技产业园的事情。

    陆景文和几位颇有名头的企业老总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话头。但还没来得及休息, 转头就又遇上了政界的代表, 又是一顿寒暄。

    远处穿着西装的陆父喝着酒, 抬头纹皱在一起,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他进这样的场合自然不是为了鸿茂的商业合作。整个榕城都知道,陆家所有的产业不在老子那,而是在儿子手里。

    陆父来到这,充其量就是看看,也不会有人拦住他——陆家的名头能让他轻松进入这里,还会有不少中小企业的负责人来找他攀谈,试图牵线搭桥。

    他旁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女人,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裙子,年轻靓丽得很,眉眼间还隐隐约约有些像陆景文的生母宋雅桐。

    她捂着自己的小腹:“老公,真的要这样吗?”

    路过的服务生一阵恶寒,这么年轻的姑娘叫一个老瘪三“老公”?这年龄都能当父女了吧!

    陆父身上带着股浓重的烟味,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宝贝啊,老爷子不会让我再娶了。”

    陆老爷子早就受够自己儿子乱交这件事了。先前陆父也是搞大了几个女人的肚子,陆老爷子念在之前两段陆广延的那两段失败婚姻,死也不肯让陆广延再结婚了,把户口本身份证全藏起来了。还私底下去找了那些女人,每一个都给了几百万,威逼利诱让人打掉孩子,再远走其他地方。

    这么说来,自己儿子喜欢男人还挺对,陆父心想,同性恋不用领结婚证。

    “老爷子我了解,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又有了你,”陆父咳嗽了一声,混浊的声音响起来,“所以放倒他孙子,再说自己怀孕,老爷子肯定会让他娶你的。”

    “到时候我们的宝宝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家人咯,”陆父说,“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也安定下来,”陆父说,“照顾你和孩子。”

    “这药半个小时左右能成,不过………哈前面人就会像醉酒一样了,”陆父说,“待会儿这会快结束的时候,我想个办法让他喝下去,你就找准机会,把他拉走就好。”

    “你和孩子的富贵,”陆父说,“就靠这一下了。”

    女人看了看陆景文,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狠狠心点了点头。

    侍应生来来往往,陆父拿起酒杯,倒了一杯红酒,将一粒药片放在里面轻轻搅和。

    时钟指向九点二十。

    榕城三中放晚学,林北石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班里的同学互相告别。谭杰搂着他的肩膀,两个人哥俩好地下楼。

    刚出校门不久,林北石就顺利地找到了孙南涛。

    “今晚陆总有个晚宴,”孙南涛例行公事地解释,“我负责送您回去。”

    “麻烦你了。”林北石说。

    “不麻烦!”孙南涛笑眯眯地说。

    接送这活可是有奖金的,孙南涛对此十分乐意。

    “我要去买几支笔,”林北石说,“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了。”

    孙南涛闻言比了个“OK”的手势。他看着林北石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文具店后,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林北石在文具店里面买了一包合适的黑笔芯和两只红色的水性笔。

    他用笔速度很快,三四天就能写完一支黑的,这会儿课桌里面已经攒了一大把空笔芯,看得谭杰目瞪口呆。

    买好笔出来,林北石又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转身去看,在只有五步远的路灯后面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对他来说堪称噩梦的人。

    毛躁的头发,从鬓边到下巴那密密麻麻的胡子,配上一双黑得混浊的眼睛。

    一下一下重重落下的拳头,把他的眼睛打肿,血从额头上,从鼻子里面流下来,锈味疯狂渗进嘴唇,染上舌尖。

    这是他的———

    “嘿呦,傍上大款了,连自己爹是啷个都不记得了哦?”

    男人混浊的声音响起来。

    林北石在这一刻下意识抬起了脚,撒丫子往离他大概五十来米的SUV跑过去。

    这么多年了,他碰到自己父亲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仍然是躲避,是逃跑,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封起来。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忘记自己已经长大了。

    仗着这会儿人多,林北石把人甩在了后面,他猛地打开SUV的门,把自己装了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

    林北石深吸一口气,两只手神经质地颤抖,他咽了一口唾沫,缓慢抬头看向车窗外,学校远远落在身后,人群里面看不到那个人影。

    安全了……

    他直起身,手臂碰到了口袋快要掉下来的一团纸。

    林北石全身顿时僵硬,一股浓重的窒息感袭来。

    没有……没有安全……

    他哆嗦着展开那张纸团。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狰狞的红字。

    “我要三十万!不然我就告诉那些讨债的,去学校闹!去医院闹!我们一起不安生!!”

    后头还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林北石狠狠闭上眼,将纸揉成一团,眼眶几乎要红了。

    他捏紧那团纸,听见细微的声响。

    车窗沾上水纹,下雨了。

    晚宴会场,陆景文收到了雷电黄色预警的短信。

    桌上的红酒被他喝了一半,陆景文拿起酒杯向周边人致意,解释说自己要走了,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走到电梯门口,他觉得头有点晕,心跳快得有点不正常,仿佛醉了酒。

    陆景文皱了一下眉毛,只以为是这红酒太烈,今晚又喝得有点多。

    门口穿着玫红色裙子的年轻女人小跑着过来想拉他的手:“先生是喝醉了吗,我们楼上有客房………”

    陆景文躲开她的手:“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

    女人还想要挽留,却没想到陆景文都快站不稳了,反应还是很快,迅速躲过了她再次抬起的手,快步走进电梯关上了门。

    远处陆父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地下停车场开出一辆迈凯轮,朝着市中心的庐南开过去。

    大雨也在这个时候从天空中浇了下来。

    56 chapter56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北石比陆景文先一步回到庐南。

    庐南的安保很好, 外面的人进不来,林北石将门合上以后,肩膀才稍微放松了。

    握在手里面的那张纸快被抓烂了, 他有点腿软,勉强站起身把自己的书包放回卧室,又打电话去给照顾林嘉琳的阿姨,询问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护工阿姨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除了医生护士, 我也只发现有陆先生和您会来探望嘉琳。”

    林北石长舒一口气,忐忑的心勉强安定一点。

    外头雨下得很大,他看一眼窗外, 将那张纸握在手心,下唇咬得死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办才好?

    自己没有那么多钱, 也不可能给他那么多钱。

    林北石记得自己父亲林孝昌上了赌桌的样子, 两眼血红, 双手神经质地颤抖, 赢了钱就会高声大喊大笑, 连喝好多瓶酒, 如果没赢钱,就会面色阴沉,回家乱打乱砸。

    赌博是无底洞,要多少钱都是不够的。

    一旦染上, 也难以戒掉。林北石不认为他爸拿这些钱是为了还债,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他拿到了钱, 只会上赌桌。

    但如果不给……林北石了解自己父亲的德行,纸上面的威胁话语不止是威胁,他会把这些事情变成真的!

    林北石的眼睫颤了颤。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门突然开了。

    金属咔哒的声响把林北石吓了一跳,他像只受惊的猫,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本来待在他身边舔毛的福寿则竖起了耳朵,随即如同炮弹一般朝开门的人冲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撞进来人的怀里面。

    是陆景文。

    林北石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

    陆景文西装搭在后背,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他似乎是喝醉了,脸上一片潮红。

    林北石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他觉得有些事好像有些不对,但也没有细想,只斟酌着要不要将今晚的事情告诉陆景文,但他一看陆景文仿佛喝醉的样子,又放弃了立刻和盘托出的打算。

    至少得等人酒醒了。林北石想。

    陆景文把冲进怀里面的猫放下来,呼吸有点急促。

    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从打开门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燥热起来。

    头也疼得快要裂开。

    林北石忽远忽近的声音响起来:“………你好像喝醉了,要不要喝点蜂……?”

    嘟———!

    后面几个字,陆景文没有听清,一阵如同警报声的剧烈耳鸣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神经。

    这感觉陆景文其实并不陌生,早年在疗养院进行治疗时,他也经常耳鸣。

    陆景文按住自己耳部的穴位,试图减轻耳鸣带来的影响,林北石好像还在说些什么,但是他根本听不清,眼前的人影也开始晃晃悠悠起来,变成辨不清的虚影。

    身上的燥热也愈演愈烈,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全部疯狂地涌向大脑和另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欲望如潮水涌来。

    所有肮脏的,下流的,乃至于疯狂的不要命的做法同一时间出现在陆景文的脑海里面,他有一瞬间想要直接把林北石扑倒在地上!

    之后袭来的,就是交织在欲望中的惊恐和窒息感。

    剧烈得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性|药发作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北石没有得到陆景文的回答,又看见陆景文几乎快站不住了,便想伸手去扶陆景文,可是手还没有碰到陆景文的肩膀,就被陆景文一巴掌拍开。

    “别碰我!”

    林北石被陆景文声色俱厉的样子吓得愣住了。

    福寿也被吓得炸了毛。

    紧接着,陆景文跌跌撞撞打开卧室门,又将门重重关上!

    门合上的巨响让林北石觉得地上都抖了三抖。

    他呆愣在原地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

    不对,不对……

    陆景文从来不这样的。

    他什么时候让自己喝醉过?

    再说喝酒,能让人把脸喝成这样吗?

    林北石猛地转过身,冲到卧室门口,一边加陆景文的名字,一边尝试开门。

    可惜门被反锁了,根本开不了,只能隐约听见里面有东西轰然落地,激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陆景文!陆景文!!!”林北石没办法,只能拼命拍门,“陆景文!!你开门!!!”

    “开门!!”

    他喊得嗓子都半哑,这门仍岿然不动。

    福寿在他身边,也开始抬起爪子拼命挠门。

    而林北石突然停下自己的动作,看着这门不动了。

    里面的动静已经停了,只剩一阵让人感到骨寒的死寂。

    林北石看着卧室门底下的缝隙隐约流出来的一点血色,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连呼吸都觉得冷。他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搬来庐南时那个编织袋,哆嗦着从里面拿出来锤子和螺丝刀。

    这是他之前用来修自己的门和砸铁的。

    林北石万万没有想到,它们还会派上用场。

    沉闷的砸门声在瓢泼大雨下响了起来。

    林北石脸白得像雪,嘴唇失尽血色。

    庐南门窗的质量都很好,他用了死力气砸,也足足花了五六分钟才将门砸坏,再用螺丝刀把那门锁给整个撬开。

    而后林北石用尽力气把门踹开!

    房间内一片狼藉,鸡零狗碎的东西撒了一地,门口那有滩血迹,里面掺着几块碎的玻璃,是展柜上的。

    卫生间的水流声很大,哗啦啦地响,盖过了雨声。

    林北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卫生间。

    陆景文紧闭双眼,身上全是水,已经昏迷不醒,浴缸里面全是粉色的水。

    被割开的手躺在浴缸外。

    除此之外,他手臂上还有好几道划痕,像是情急之下没划准。

    “陆景文……”

    没有回应。

    林北石半跪下来,把陆景文从卫生间里面拖出来,哆嗦着撕开陆景文身上的衣服。

    他打工两年,哪里都待过,也做过急救的培训。这时候虽然慌乱,但并没有被着急冲昏头脑。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他脸色惨白地用布条一圈一圈给陆景文加压止血。

    手腕上的伤并不算太深,血是流出来的,应该只是割伤了静脉。

    布条绑上后,止血的效果很明显,但是陆景文身上出现了大面积的红疹,他着急忙慌地捧起手机,快速打了120。

    一扭头却看见陆景文的手机亮着,上面赫然是120的通话记录,时间在十分钟前。

    救护车在深夜开进庐南,陆景文在半夜被送进了最近的医院。

    林北石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

    陆景文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医生发现了他身上还有其他问题,已经取了血液去做血检。

    林北石抹了一把脸,冷汗沾湿他的头发。

    这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

    变故来得太快了,一晚上遇上两件大事,林北石有些招架不住。

    他本来想给陆景文的家人打电话,但拿起手机才想起来没有陆景文家里人的电话,只好退而求其次联系了安德蒙和方延亭,让他们联系陆景文的家人。

    二十分钟后,风尘仆仆的安德蒙和方延亭前后脚出现在了医院。

    与此同时,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在他的血液里面查出了甲基□□素和丙酸睾酮,”医生说,“而且,他对肉桂严重过敏,所以出现了大面积的红疹和呼吸困难。”

    林北石听不明白这些专业的药物名称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发现安德蒙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谢谢医生。”安德蒙艰难地维持了自己的礼貌得体。

    “怎么回事?”医生一走,林北石立刻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突然就……”

    突然就情绪失控,突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自残。

    “是……”安德蒙近乎咬牙切齿,“是因为性|药,他被人下药了。”

    安德蒙烦闷地抓了抓自己那头棕色的卷毛:“陆有心理疾病。”

    “………他因为进过戒同所,所以有接触障碍,重度焦虑,还有一段时间患有性恐惧……”

    “你送他来医院的时候应该看见了,他的腰腹有很多白痕,那是在戒同所电击留下来的。”

    林北石愣住了,浅灰色的眼眸定住:“……你说什么?”

    在林北石的印象里面,陆景文很正常,虽然房间里面放着那么多展柜,收集了点奇怪的东西,林北石也只以为他是恋旧,还有就是有点收集癖。

    “………他已经好很多了,”方延亭补充,“在遇见你之前,他已经可以正常的和人接触,交流,除了有点自我封闭,有时候不习惯和人接触,他几乎全好了。”

    “但是,心理上的病治好了,也容易因为刺激复发。”安德蒙忧心忡忡,“我看过他的病例,他在治疗期间有过多次惊恐发作,有几次在惊恐发作期间发生了自残行为。自残可以缓解惊恐发作患者的精神压力。”

    “这一次……他很有分寸,没有割到动脉。估计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以免作出更过激的举动,他把门关起来………”

    安德蒙抿紧唇:“应该是不想伤到你。”

    “他……”林北石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心一阵一阵地抽,“他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一句也没有。

    “可能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安德蒙揪了揪自己的头发,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谁给他下的药,有病吧!”

    安德蒙难得骂骂咧咧起来。

    林北石的脑子嗡嗡响着,他嚯地起身,大跨步走进病房。

    陆景文惨败的脸在灯光下发白,眼睛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目光落在林北石脸上。

    他醒了。

    57 chapter57

    ◎一场冷战开始了。◎

    林北石霎时僵住。

    没人知道陆景文醒了多久, 他安静地看着头上的天花板,和林北石对上目光之后轻微地顿住。

    没等林北石动手帮他,他已经单手将自己从床面上撑起来, 半靠在枕头上。

    两个人相对无言。

    外头刮风下雨,但雨势已经明显小了,雨点滴滴答答敲在窗户上。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林北石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要喝点水吗?”

    陆景文揺了揺头, 示意不用。他瞥了一眼门口那杵着的安德蒙和方延亭,又转回头看着林北石。

    四目相对, 陆景文开了口。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极度平静的状态,声音毫无起伏,稳定得像一条直线:“你都知道了。”

    林北石听出来陆景文不是疑问的意思。

    这是一个肯定句。

    林北石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低下了头。

    “对不起。”

    陆景文的声音又响起来。

    林北石的手指随着陆景文的话音骤然收紧。

    “这件事情我不应该瞒你, 这是我的不对。”

    “我原先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但是还没来得及……”

    “对不起, 一开始就说要对你坦诚, 但我没有做到。”

    “对不起。”

    陆景文又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顿了顿, 轻声道:“这一次,吓到你了吧。”

    林北石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揺了揺头。

    陆景文深褐色的眼眸微动。

    他抬起自己受伤的手, 似乎想要碰碰林北石的头发丝。

    那发丝被卫生间的水淋湿了, 贴在一块, 再加上林北石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地还沾着血, 显得整个人狼狈极了。

    陆景文抿着唇, 瞳孔颤了颤。

    林北石轻微而快速地眨了一下眼,感受到那只手从自己的脸侧略过,什么也没碰到就又回到了床上。

    被纱布包扎好的伤口还能隐隐看见一点血红色。

    “没事,这有什么啊,”林北石勾了勾嘴角,试图将气氛变得轻松点,他浅灰色的眼睛微微弯着,里面倒映着陆景文的身影,“我们可以慢慢来,会好的,都会好的。”

    这句话,好似林嘉琳骨髓移植时,陆景文温声对林北石说过的那些话。

    陆景文却没接话,他自顾自地提起了其他的事情:“嘉琳的医药费我已经垫付过了,我之前交代助理给她找了学校,也办好了学籍的事情。”

    “学校是榕城三中的初中部,我已经提前预付了相关的开支,到时候她出院了,就可以直接到那里上学。”

    “我想着以后小女孩长大了,和我们住一块也不方便,就在榕城三中边上买了一间房,四室两厅,”陆景文说,“安保也不错,家具也全部都买好了,房子记在你名下,回头我把钥匙给你。”

    “对了,我给你办了张储蓄卡,里面放了一点钱,本来是想当作新年礼物的,现在给也没差,”陆景文又说,“新年礼物还有辆车和其他东西,回头我让助理开过来给你,我在那个小区买有停车位,等你以后高中毕业了,就可以去学车了。”

    本来都是些该高兴的事情,林北石却越听越心凉。

    “陆景文,”林北石声音有点抖,“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

    陆景文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说:“没什么,就是和你说说。”

    “你也累了,回去换身衣服,早点休息。”

    这是不让他待这的意思。

    林北石不是小孩子,他是有着社会经验的成年人,怎么会听不出陆景文的弦外之音。

    他感觉喉头有点哽,默默地站起了身。

    他出了病房门,却没有离开,执拗地站在门口处没动,隔着玻璃窗看着陆景文。

    陆景文坐在病床上,头疼的感觉还没消散,他现在还有些心悸,藏在被单里面的没有受伤的手还在颤抖。

    他转过头,看见林北石站在门外,低着头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心脏不由得抽了抽,说不出来的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止住自己手上的震颤,把放下床边的手机够过来,给安德蒙发了消息。

    安德蒙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立马拿出来看了一眼。

    “那个……”安德蒙咳嗽了一声,“方,陆麻烦你送林回家,他说有些事要和我说。”

    “行,”方延亭答应得很干脆,“小林,我先送你回去吧。”

    林北石摇头。

    安德蒙和方延亭对视一眼,有些头疼。

    人家不想回去,总不能把人家绑回去吧?

    三个人僵持了半分钟,方延亭咳嗽了一声,使眼色让安德蒙先进去,他自有办法。

    安德蒙点头,表示OK,大跨步走进病房,并把门合上了。

    方延亭一见门合上了,连忙对林北石小声道:“不回就不回了,我们到旁边的椅子坐着,他看不到就好了,他看见你在这,估计一句话也不肯和安德蒙说。”

    林北石抬眼看向方延亭,浅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层雾,眼眶也红了。他慢吞吞地动了脚,离开了陆景文的病房门口,到另一间病房外面的长椅坐下。

    方延亭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天杀的,他哪知道怎么安慰人,就不能让安德蒙一分为二吗?

    林北石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方延亭在他的旁边坐下。

    两个人就见了一面,也不太熟,方延亭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干脆沉默,陪着林北石发呆。

    两个人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他……不要我待在他身边了,”林北石忽然开口,“肯定是……不要了。”

    “啊?”

    方延亭闻言差点跳起来。

    “小林,他说什么了?”方延亭斟词酌句开口,“说不定是误会了,他有时候就不太会表达,对,不太会表达。”

    “他和我道歉,又说了很多话,”林北石低声说,“像交代后事一样……说了很多话。”

    “他几乎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方延亭一瞬间有点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病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北石猛地抬起头。

    安德蒙站在门口,看着坐在长椅上的方延亭和林北石。

    目光触到林北石的一瞬间,安德蒙愁得卷毛都耷拉下来了。

    陆还真没说错,林就在附近,没有走。

    “林,”安德蒙到林北石身边坐下,“我和你说件事,你先不要激动。”

    林北石定定地看着安德蒙,心中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安德蒙要说些什么。

    他抢在安德蒙说话前开了口:“他要和我分手,是不是?”

    安德蒙被林北石一句话给噎住了。他词穷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了好几句俄语,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是,陆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这件事。”

    “他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做你的伴侣。”

    安德蒙想起病房内陆景文那对自己近乎残忍的话语。

    “你看,我就这么轻易地回到了当时的状态,条件反射地作呕,颤抖,惊恐发作,自残……”

    “我不希望他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陆景文主动把自己放在了旁观的位置,“他需要安稳的生活,需要体贴的爱人,不需要一个病情发作时无法控制自己的人,不需要去迁就谁的情绪与生活。”

    “他没有好的童年,”陆景文轻声说,“他的父亲对他不好,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像他爸爸一样伤害到他,让他在一片狼藉里面提心吊胆过日子。”

    “那是因为性|药……”安德蒙记得自己徒劳道,“陆,没人能在那么大剂量的性|药下能保持清醒,再加上你曾患有性恐惧症,不受控制的情热状态确实对你有很大的打击,很容易让你回想在戒同所的时候被强制性激起欲望又被电击的状态……但这不是你的问题,人无完人,你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何况这一次,你并没有伤到他。”

    “那下一次呢。”

    陆景文平静地反问。

    安德蒙纠结地抓起了头发。

    陆说的也对,那下一次呢?

    如果下一次,不小心伤到了呢?

    所以谈到最后,安德蒙决定尊重陆景文的意愿。

    思及此,安德蒙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同意分手。”林北石轻声说。

    “你帮我告诉他,”林北石又说,“我不同意分手,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他不爱我了。”

    “如果他这样说,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不然我不同意,什么原因我都不同意。”

    说完他闭了闭眼,站起了身。

    “他不要我待在这里,”林北石低声说,“那我走。”

    “我现在就走。”

    他抹了一把眼睛,在方延亭和安德蒙的目光下站起身,缓慢地朝着电梯走了过去。

    待电梯合上后,隔壁病房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安德蒙和方延亭齐刷刷回头看陆景文,方延亭咳嗽一声,小声嘀咕:“………唉,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和安德蒙可没辙。”

    说完方延亭又唉声叹气地站起身去追电梯:“……大晚上的,我去送送他。”

    而陆景文苍白着脸站在门内,定定地看着林北石离开的方向。

    一场冷战开始了。

    58 chapter58

    ◎当小动物多好啊。◎

    林北石被方延亭送回了家。

    回到庐南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 林北石洗了个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

    隔壁就是陆景文的房间,里面还是一片狼藉, 林北石看了一眼,踌躇了一会儿最终也没进去,而是把门合上了。

    福寿察觉他情绪不好,咪咪呜呜地蹭他的腿。

    林北石伸手把福寿捞到自己小腹上, 又把福寿高高举起来。

    小猫喵喵叫了几声,低头去舔林北石的手指。

    林北石定定地看了猫崽子一眼, 侧身把小猫抱在怀里面。

    福寿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小动物热乎乎的皮毛和呼噜噜的声响让林北石感到安慰,他低下头在福寿额头上亲了一下, 抱着猫休息。

    一人一猫就这么睡到了天亮。

    林北石第二天还要去上学,闹钟响起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 他简单地洗漱, 换上校服, 背着书包出卧室门。

    隔壁的门开着, 从林北石的角度看过去, 里面已经清扫干净了, 地上的毯子也换了新的。

    他怔愣了半响,慢吞吞走出去,不出意外地在餐桌前面看见了陆景文。

    陆景文正准备把药瓶收起来。

    他没想到林北石这么快就出来了,他下意识想把药瓶藏起来, 而后又察觉到这个举动没什么必要, 便默默站起身, 把药瓶塞进电视柜底下的家庭药箱。

    两个人坐在一块吃早餐, 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闷。

    陆景文下意识把自己手里剥好的鸡蛋递给林北石。

    说实在的, 习惯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饭桌上面的温度似乎又冰了两个度。

    林北石把自己的饭碗往回挪。

    “你自己吃吧,我自己剥就好了。”

    陆景文的神情一僵,默默把鸡蛋放了回来。

    他们喝粥配小菜,陆景文发现林北石不夹自己夹过的菜。

    陆景文垂着眼睫,没有说话,而后开始只夹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菜。

    林北石不接受他了。

    早餐吃了十来分钟,林北石背起书包准备出门。

    陆景文站起身:“我送你。”

    林北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不用,我可以自己去。”

    反正就是坐公交,没几站就到了。

    “公交太慢了,”陆景文说,“你会迟到的。”

    林北石看了一眼时钟,默认了陆景文的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跨出了门,陆景文开车送林北石上学。

    这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如果两个人不是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的话。

    陆景文因为一只手受伤了,开车不是太方便,偶尔会需要用伤手来扶方向盘。林北石低着脑袋看了了一会儿书,开口说:“我以后会起早一些,你不用送我了,我会自己去。”

    陆景文嘴角嗫嚅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动口。

    离学校还有五分钟车程的时候,陆景文终于开了口:“早晚挤公交很累,也费时。”

    林北石抿着唇,没有立刻接话。

    过了半分钟,他说:“没事,反正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得住在附近了。”

    陆景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车子停靠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林北石拿起书包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学校算是个避风港,林北石暂时忘记了那些事情,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学习里面。

    下课时间,他刚好写完一张试卷,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和草稿纸,准备记点笔记,目光触到笔记本时却突然一凝。

    纸上是一个火柴人和简笔小猫。

    是开家长会的时候,林北石和陆景文悄悄在底下用纸条说话时画的。

    谭杰在一边和人聊天,见林北石愣在一边,伸手来拍林北石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林北石摇头,“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谭杰说,“聊点八卦,过几天有个家校联谊会,到时候又能放松一天了。”

    “我家不知道谁会来,”谭杰挠挠头,“你家应该是你哥过来吧?”

    林北石一愣,而后慢慢垂下眼,轻声说:“他可能不会来了。”

    那声音太小,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林北石不再想,他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联谊会来不来,林北石不确定,但晚上放学的时候,陆景文并没有来。

    林北石本来想借着人流去乘公交,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朝他走过来。

    是孙南涛。

    那辆熟悉的SUV停靠在一个角落,孙南涛迎上来对林北石道:“又见面了,小林,我是来送你回家的。”

    林北石喉头一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他环顾四周看了一会儿,没再看到其他熟悉的车子。

    孙南涛咳嗽了一声,按照吩咐说:“上车吧,最近风挺大,小林,你也多穿点衣服。”

    林北石先是愣了会儿,而后安静地点了点头,开口问:“会很麻烦你吗?”

    “当然不麻烦,”孙南涛回答得很快,“我不和钱过不去。”

    林北石慢吞吞地看了孙南涛一眼,最终拉开了车门。

    孙南涛长松一口气,往身后虚空看了一眼,坐进了驾驶座。

    回到庐南的时候陆景文不在,福寿用爪子拨弄着茶几上的毛线球。

    林北石捏捏它的爪子,它不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过来和林北石贴贴。

    林北石揉了揉猫脑袋。

    当小动物多好啊,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玩玩,没什么太大的烦恼。

    也不用上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之后几天,一直都是孙南涛接送林北石上下学。

    也得益于孙南涛的接送,林北石没有再遇上自己的那位不干人事的爹。

    至于陆景文,林北石很少见到他。

    连吃早餐的时候都见不到了。

    他几乎只在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赶回来的陆景文,后者没有提出让他搬出去,林北石想着或许是陆景文觉得他上学忙,没时间,等周末再让他搬。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说话,好像比合租舍友还生分。

    而鸿茂的员工们则发现他们作风严谨,不论如何都要按时上班的陆总在这周开始迟到早退。

    虽然这并不影响他按时干完工作,但也算得上是鸿茂一大奇观。

    晚上九点十分,方延亭打电话给陆景文:“你没回家啊,我和安德蒙去找你,没见人开门。”

    “不在。”陆景文说。

    车窗外,榕城三中宏伟的校门在夜晚熠熠生辉,门上那些彩灯闪烁得像蹦迪。

    “………”那边方延亭安静了半分钟,问,“那你在哪呢?”

    十秒后,方延亭和安德蒙看着陆景文的定位沉默了半晌。

    “………景文,”方延亭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安德蒙,你来。”

    被甩了担子的安德蒙也看着定位沉默了一会儿:“陆,你其实心底里也不想分手,对不对?”

    “你要是真的舍得,狠心点,”安德蒙一针见血,“和他说句不爱你不就完了,何必让他自己考虑,也不用开个车去接他。”

    “………”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安德蒙和方延亭不知道,陆景文根本不是去接人。他是开着一辆车跟在那辆接送林北石的SUV后面。怕林北石认出来,他还买了一辆新车跟着。

    “我其实不太理解,”方延亭插嘴说,“尽管安德蒙尊重你的想法,但是我………可能是我没到安德蒙的境界。”

    方延亭卡了一下壳,又继续道:“我觉得你这事做得不太地道。何必呢?我知道你是为了他考虑,但是,这未必是他想要的啊,那天我送他回家,他都快难过死了,你得换位思考啊。”

    “如果你是他,你会愿意分手吗?”

    “我再打个比方,虽然我和小林只见了两面,但我觉得,以小林的性格,你们要是真的分手了,景文,你可就追不回来了,也许连朋友都没得做呢,”方延亭叹口气,“再说你真的舍得看他和别人在一起,对别人笑,对别人闹………嘶,要是别人把他骗走了,对他不好怎么办,吃穿住行全是差的,还把你留给他的钱啊车啊房啊猫啊全部骗走………”

    方延亭还没说完,就清晰地听见了对面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听声音似乎是玻璃杯。

    “咳咳……”方延亭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安德蒙一看有戏,立马接下了话茬:“话糙理不糙,方说的有道理。”

    “陆,首先虽然我作为你的朋友尊重你的意愿,”安德蒙说,“但我和方的战线是一样的,我想了想,你现在或许就是关心则乱,又是第一次谈恋爱,对于处理亲密关系又没有任何经验,又被这一次意外和过度的恐惧,冲昏了自己的头脑。”

    “但你又总想给对方好的,却又恰恰因此忽略了对方的感受,这不像你,陆,你把问题抛给林了。”

    “林招架不住这些问题,如果你想继续维系你们的关系,你们就要一起解决问题。”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陆,再考虑考虑吧。”

    “你离开他,他离开你,你们未必就能过得好。”

    “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找他好好谈谈吧。”

    “开诚布公的,谈谈你们自己的想法。”

    59 chapter59

    ◎对不起,北石。◎

    放晚自习前五分钟, 林北石靠在椅背上,小口小口地喝水。

    桌子上摊着试卷和草稿本,草稿纸上是眼花缭乱的运算痕迹。

    很快, 下课铃就响起来,林北石收拾好自己的试卷和个人物品,谭杰从讲桌旁边拿回他们两个人的手机,对着林北石招手:“诶, 你手机没电了啊,哥, 走啦,放学了,赶紧回去充电。”

    林北石接过自己的手机, 对谭杰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去找老师问个问题。”

    “行, 我们下周见。”谭杰摆摆手, “拜拜咯。”

    “拜拜。”林北石回道。

    很快班级里面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并没有去找老师, 而是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张纸是下午出校门的时候, 一个小孩跑过来给他的。

    上面仍然是狰狞的字迹。

    “给钱今天就给!不然我明天就去闹!”

    下面还写了一串地址。

    位置在榕城三中后边大约七八百米的一片工地。三中这边房地产很热, 建了很多学区房, 那片工地也是其中之一。

    林北石猛地收起那张纸条。

    不行,不能让他去嘉琳那里闹。

    而且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件事,总该有一个了结。

    他打开书包,从里面扒拉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只新买的录音笔。

    这张银行卡里面现在有十万块钱, 他今天刚在学校的ATM把卡里面其余的钱转走。

    十万块钱, 如果能被定性为敲诈勒索, 大概能判三到十年。

    运气好一点的话, 应该够林北石安稳地上完大学, 够林嘉琳上完高中。

    教室的灯被关掉,林北石带着东西往学校后门走。

    后门要比正门远得多,也有些学生家离后门近的往这边走。

    林北石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另一边,陆景文在学校外等到学生都快没了,也没有捕捉到林北石的身影,在校门口守着的孙南涛也表示自己一无所获。

    不对,陆景文想,这不对。

    老师没有通知自己林北石不在校,或是请了假,他不应该凭空消失。

    两个人立刻向安保说明了情况,进学校里面找人。

    陆景文一边走,一边给林北石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机械的女声告知陆景文,机主的电话打不通。

    教学楼只有楼道亮着灯,教室全部黑漆漆的,陆景文来到高三896班,打开灯,里面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林北石不在这里。

    他已经走出了后门,朝那片工地走过去。

    路上没什么人,除了外卖小哥和两个个散步的老大爷,就只有林北石一个人。

    花了大概十几分钟,林北石走出居民区,头顶的路灯暗下来,前方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是被围起来的大片工地。

    林北石背着书包,绕着竖起来当围墙的铁皮走了一圈,找到了入口。

    工地里面更加灰暗,林北石踩着水泥灰和被翻出来的黄泥,朝里面走去。

    与此同时,陆景文拿到了学校的监控,确定了林北石离开的方向。

    他从后门走了。

    “可能是和同学去玩了,”保安说,“有不少学生也住在那边。”

    陆景文手指蜷起,而后转头看向孙南涛:“南涛,麻烦你去找这片片区的派出所,调街道的监控实时传过来,我去那边找他。”

    另一边,林北石终于找到了会面的那栋楼。

    这边也没灯,建筑外墙还没弄好,搭着密密麻麻的竹桥和竹柱。

    几个黑影影影绰绰显在建筑里面。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适时传过来:“唷,过来了啊。”

    林北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好久不见了啊,长本事了呢,”林孝昌说,“要不是在网上刷到你在那什么奶茶店的照片,我还不知道你在榕城呢。”

    “攀上有钱人爽死了吧,”林北石听着自己父亲不堪入耳的话,“跟你爸说说,你在床上叫成什么样了,他才给你钱?”

    身后几个男人听见这话,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儿子是卖屁股的啊!”

    林北石稍微白了脸,他喉结滚动,低声说:“我银行卡里面有十万,密码贴在上面了,你拿了就不要去找小妹麻烦,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再给你。”

    “才十万?”林孝昌明显不满,“你就不能和他多睡几次多拿点吗?”

    林北石握紧自己的拳头又松开,哑声说:“我会想办法的。”

    “你最好快点想,”林孝昌一把抢过银行卡,“去,那边有个取款机,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钱,没有我就宰了他!”

    林孝昌对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弟说。

    而后其余几人将林北石围起来,看着人不让人跑,林北石一步一步后退,后背靠上一辆停在这的叉车。

    他口袋里面的录音笔闪着红光。

    它忠实地记录着这里的一切声音。

    站在林孝昌旁边的刀疤脸上下打量着林北石,而后用沾满汽油的手重重拍了拍林北石的脸。林北石深吸一口气,没有动。

    他的脸颊抹上了灰,细看还有点泛红。

    那刀疤脸凑在林孝昌耳边说:“你儿子怎么还留个头发,好骚啊!”

    “不骚怎么勾引人,”林孝昌啐了一口,“和他那跑了的婊.子妈一样!”

    林北石沉默着,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仿佛要突出骨头。他并不反驳林孝昌,因为不想激怒他。

    他只有一个人,一旦激怒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刀疤脸伸了个懒腰:“他那相好对他挺好的吧,看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

    他伸手去扯林北石的衣服,灰尘全部沾了上去:“一看就值钱,还送他去学校里头读书,林哥,你说我们要是…………”

    他悄悄在林孝昌耳边说了什么。

    林孝昌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定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远处传来小弟的声音:“林叔!里面有钱!”

    与此同时,那刀疤脸狞笑着朝林北石扑过来!

    林北石脱下书包往刀疤男脸上甩,顺手捡起了地上扔的木头,一棍子抡在前面穿工装的男人身上!

    前面的人被打懵了,林北石趁着机会,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工地出口那跑过去。

    身后传来刀疤脸恼羞成怒的声音:“老子还抓不住你了!”

    身后传来混杂的脚步声,林北石后背一疼,被一根拳头粗的木头砸到了后背的肩胛骨。他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跑。

    可惜这一片他不熟悉,很快就被那几个人团团围住,手脚被人牢牢抓住。

    刚才的奔跑让林北石喉咙里都是血腥味,他急促地呼吸着,头微微垂下。

    “跑什么?”林孝昌抽了根烟,嘿嘿笑了两声,“又不是不让你走,就是想让你跟你那相好拿点钱而已。”

    对他来说,林北石不是他儿子,只是个好用的赚钱工具。

    以前林北石边上学边捡瓶子干杂活补贴家用,他毫不犹豫地把他卖破烂挣的上学钱拿去酗酒赌博,现在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拿林北石去换钱。

    话音落下,刀疤脸挥着木棍朝林北石的头狠狠敲下来!

    那力道几乎是要林北石当场昏死。

    木棍的破空声在黑夜里面分外清晰,林北石喘着气,眼睛下意识闭上了。

    但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林北石听见了木棍断裂和落下的声音。

    身边略过一个人影,反扣住自己手的人被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而后,林北石的手腕被人牢牢抓住,整个人被大力往外拖。

    他愣了一下,跟着跑了十几秒,才借着那昏暗的工地灯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陆……陆景文,”林北石一边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一边问,“你怎么……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但是还没来得及问,陆景文已经转过身把他挡在身后,面不改色地一木棍朝人招呼了过去。

    一声惨叫声起来。

    还没等林北石反应过来,他又被陆景文拽着往外跑!

    身后传来愤怒的叫喊声。

    “林北石!你他妈找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北石的心怦怦狂跳,嗓子干痛无比,嘴里的锈味越发明显。

    他抬眼看见工地大门那的,陌生的轿车。

    在铁棍挥过来之前,陆景文只来得及打开了后座车门,把林北石推了进去。

    而后他立刻按下了车钥匙上的反锁键,抬手挡住了即将敲在他脑子上的铁棍。

    车子隔音很好,林北石几乎听不见外面打斗的声音,没等他松口气,铁棍咣当敲在了车顶!

    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紧接着看见三四个人围着陆景文缠斗,自己面目可怖的父亲趁陆景文不注意,瞬间从后头裤腰那抽出来什么东西,朝着陆景文扑过来!

    陆景文的动作凝滞了一会儿,紧接着,林孝昌被他狠狠放倒在了地上,另外几个人似乎见形式不对,踌躇着没敢过来,有一个甚至转头就跑了,只有刀疤男不甘心,还爬起来冲过来!

    这时车门已经被打开,陆景文坐进了驾驶座,在刀疤男挥棍之前启动了车辆。

    车子仿佛离弦箭一般开了出去。

    方向是最近的一条行人密集的商业街。

    车里面的灯没开,林北石微微低着头,心剧烈跳动着,他耳边响起陆景文平稳的声音:“没事吧?”

    林北石摇摇头:“……我、我没事。”

    “对不起,北石。”陆景文忽然说。

    林北石一愣,他以为陆景文会再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是没有,陆景文开了车载通话,打了110。

    “是,我要报警,有大概……大概四五人在成沫大道,高宏新居工地,故意伤人,持刀抢劫……”

    他声音越来越低。

    车内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林北石手神经质地一抖:“陆……陆景文?”

    车子缓缓停了,血流满整个驾驶座。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夜空。

    60 chapter60

    ◎嗯……是我。◎

    安德蒙和方延亭赶到医院的时候, 恰好看见护士推着放了好几个血袋的小车往手术室赶。

    林北石坐在长椅上,手上身上全是还没干透的血迹。

    他静静地坐着,也不动, 仿佛在发呆。

    实际上,他盯着手上的血,想起那温热的血液从自己手底下涌出来的感觉。

    陆景文是被捅到了腹部,不知道伤到了哪个脏器或是血管, 血汩汩流出,在驾驶座底下积了一汪血池。林北石不敢去挪动陆景文, 怕二次伤害,只能绕到驾驶座,想办法给陆景文加压止血。

    但是根本止不住。

    血液从他的手掌指缝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小林?”

    林北石一个激灵, 牙关咬紧战栗,整个人似乎被这一声呼唤吓着了, 开始不停地发抖。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掉下来, 把脸上染着的血冲下来, 肠胃也在这个时候突然绞痛翻涌, 一股浓重的恶心感泛上舌根。

    林北石嚯地站起身, 冲到垃圾桶旁边干呕起来。

    但他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

    方延亭被吓了一跳,赶忙过去给林北石拍背。

    安德蒙皱着眉头看林北石,林北石这是因为过度难过而引起的生理反应。

    大约干呕了五六分钟,林北石腿都站不住了, 被安德蒙和方延亭两个人架着坐回了椅子上, 仰头看着天花板, 眼泪还在往下掉。

    安德蒙不忍心看他这样, 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安慰的话语对林北石来说太苍白了, 简直虚无缥缈。

    “通知陆的家人了吗?”安德蒙转过头问方延亭。

    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资格给陆签字,如果陆的病情危重………安德蒙没有再想下去,他担忧地看看手术室亮着的灯,又看看已经闭上眼睛,急促呼吸的林北石。

    “通知了陆老爷子,他待会儿过来,”方延亭说,“宋阿姨的电话也打了,她说她会坐明早的航班回来。”

    说完方延亭看了一眼林北石,又看看安德蒙,欲言又止。

    最后他用手机给安德蒙敲了几行字。

    “要不你先想办法送小林回家,陆家的老爷子脾气不好,我怕他对小林发难。”

    安德蒙看完斟酌了一会儿,同意了方延亭的提议。

    他转过身,正准备和林北石说话,三名警察就从电梯里面出来了。

    家现在是回不了了。

    林北石被警察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陆景文的警报得很及时,警方动作十分迅速,在半小时内就抓获了预备逃走的几名犯罪嫌疑人。

    林北石坐在椅子上,尽量压着自己发抖而沙哑的声音,缓慢地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还交上了那只作为证据的录音笔。

    等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

    陆景文的手术还没有结束,林北石慢慢走出审讯室,转头看见了被手铐靠住的林孝昌。两父子在过道对上了目光。

    林孝昌看着林北石一身的血,居然笑了出来。

    “听说还在抢救呢,我就应该早点捅,多捅几刀,”林孝昌说,“把他和你都直接捅死,我们谁也……”

    那句“别好过”还没说出来,林北石疯了一样朝林孝昌冲过去 ,然后在半途被眼疾手快的安德蒙拦腰拖住。

    “林!冷静!冷静!”

    几个警察也赶紧拦住林北石,并迅速把嘴也不老实的犯罪嫌疑人押走。

    多年的仇恨和积攒的怨愤骤然一起爆发,林北石近乎崩溃,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孝昌被警察押走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

    放学路上,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被父母接走,有些还会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

    自己羡慕吗?

    当然是羡慕的。

    小孩子本能的想要大人的爱,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羡慕过,没有奢望过也有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有快乐的日子?

    小时候的他也希望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希望一回家看到的就是爸爸妈妈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

    可惜,有些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越长大,就越知道这些愿望就像水中捞月,全都不可能。

    他的生活有的是爸爸无尽的殴打、妈妈掉不完的眼泪,有的是趟不完的弯和坎。

    那样生活里面的一点喘息,一点温暖,难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但他也只能一步一个泥脚印的走下去。

    可是不论他有多么恨林孝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林孝昌去死。

    而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要捅死自己,要捅死陆景文。

    他会不知道陆景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在林孝昌看来,陆景文意味着林北石可能走出那一洼泥潭,可能有一份安稳的生活。

    林北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出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和笑话。

    林北石脱力地往下倒,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而后他又抓住长椅的扶手,吃力地把自己支了起来,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转头往警局外面走去。

    林孝昌会有他的惩罚,而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

    安德蒙把林北石送回了家。

    一开始林北石并不愿意,他还是想回医院等着。

    “林,你太累了,情绪也不稳定,需要休息,不然如果你再次因为情绪引起生理反应,可能就得打安定了,”安德蒙说,“医院那边有我们,你先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替我和方吧。”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和方会及时通知你,”安德蒙继续劝说,“而且,明天估计还要去派出所,林,你要养好精神才行。”

    …………

    在安德蒙一路的劝说下,林北石最终同意了先在家里面休息。

    但他睡得不好。

    前半夜,他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眼泪沾湿枕头,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发烧,梦境起伏不定,全都是可怖的画面,大片的血色淹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又死活醒不过来。

    福寿心焦地趴在他身边,用爪子推,舌头舔,试图把林北石弄醒。

    不知努力了多久,林北石终于挣扎着恢复了意识。

    他连滚带爬下了床,哆嗦着用温度计给自己测了温,然后半蹲半跪翻出来一大堆药,艰难地从里面辨认出布洛芬,直接生吞了一颗,而后他不知想到什么,跌跌撞撞跑出去接水,吨吨吨喝了好几杯又回去躺着。

    布洛芬的药效很快,他开始发汗,体温又开始往下降。

    与此同时,陆景文的已经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万幸送医及时,那把能顶成年男性半个手掌粗的刀也没有捅到腹部的主动脉,而是擦过那里,刺进了肝脏。

    不然问题就大了。

    他的手术在两点左右结束,现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个小时。

    只要他在八小时内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状况,就能够转入普通病房。

    陆老爷子年纪大,手术快结束的时候就回去休息了,只留了陆景然和一位管家在医院。方延亭和安德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陆景然旁边,看小孩吃饭。

    病房里面,陆景文已经有了轻微的意识。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没有成功。

    期间他能察觉到有人进来查房,细细碎碎地说着些什么,只是没听清。

    等他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昏沉的黑暗就又将他的意识吞没。

    将近七点,他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次,但是时间很短暂,只有三分钟。他的目光很模糊,看不清病房里面的东西,嗓子也干痛到发不出声音。

    “他人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总体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医生仔细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最终确认他的体征平稳,恢复状态也还可以,提前把人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早上七点半,林北石在量完自己的体温后接到了安德蒙的电话。

    他一边看着体温计上面自己已经正常的体温,一边听安德蒙说话。

    “陆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我们给他办了转院,转到和心这边治疗休养,”安德蒙说,“我听两边医生都说他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你别担心。”

    林北石喉头一哽,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脊背一塌,脸颊上落下湿热的水痕。

    他收拾好自己,换上一件帽子外圈围着一层绒毛的白色羽绒服。

    这还是他和陆景文刚签合约那阵子,陆景文悄悄给他买回来的。

    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初了。榕城的冬天姗姗来迟,这会儿才有明显的低温,路上的树叶子已经全掉光了,冷风呼呼吹着。

    林北石从出租车里面下来,来到和心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最顶层。

    陆景文还没醒,林北石坐在病床边安静地等着。

    他带了试卷和错题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细致认真地写。

    陆景文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开始,陆景文看不太清,只发觉床边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等视线逐渐清明起来,他才看清楚,那是林北石。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干干净净的。他安静地坐着,人好像一夜之间瘦了不少,眼底有着一片青黑,眉眼也往下撇。

    陆景文攒了攒气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正在验算答案的林北石听到一声轻而沙哑的呼唤。

    “……北、北石……”

    林北石猛地转过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顿了好一会儿,沙哑的声音终于从唇边溢出来:“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