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内,所有虫都静静看向法尔亲王,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法尔亲王这时终于重新睁开眼,看向犹他,
“有关克罗恩.犹他的判决结果,暂时延后吧,等到四号空间站星源素失窃案结案时,再行定夺。”
审判席全员对这个处置方式都没有异议,法尔亲王摆摆手,示意犹他可以出去了。
待到犹他离开,温特公爵幽幽开口,“犹他这小雄子,聪明是有的,但不多,如果不多加管束,恐怕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
温特公爵讲出这句话时,是看着前方的悬浮屏幕的,但他这话是讲给谁听的,在座的都很清楚。
法尔亲王满脸疲惫地转头,看向温特公爵,“你想说什么?”
温特公爵觉得自己的意思,法尔亲王不会听不懂,但还是决定挑明,
“法尔,你觉得,星源素失窃案,还有今晚这个案子,犹他,真的全程都完全不知情吗?”
法尔亲王眉眼变得冷淡,只说:“我说过了,这件事,只能等星源素失窃案结案之后,再行定论,现在,多说无益。”
温特公爵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如果犹他真的也和ptg有牵扯,那么哪怕他和这次命案没有关系,也还是会受到帝国法律的制裁,甚至,最差的情况,他的皇子的位子,都保不住。
法尔亲王在宫里,只有莱格和犹他两个皇子,莱格的意外离世,他或许还能承受,可如果同时再失去犹他这个皇子,他必定是无法接受的。
犹他是法尔亲王在宫里最后一棵独苗了。
无论如何,法尔亲王都会保住他。
所以,哪怕星源素失窃案和莱格的命案,犹他是知情的,甚至他也和ptg有联系,那也不重要,因为最终的调查结果,只能是,他和ptg毫不相干。
法尔亲王这时一挥手,“传今晚最后一个,克罗恩.韦恩进来。”
韦恩踏进审判庭的那一刻,马克的目光立即变得冰冷。
其实韦恩会被安排在今晚最后一个接受审讯,已经足以说明审判长法尔亲王的立场了——法尔认为,韦恩在这几个贵族里,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容玉烟提出对犹他的质疑之后,马克会那么咄咄逼虫地顺着容玉烟的话,去质问犹他。
因为犹他的嫌疑每多一分,韦恩脱罪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在韦恩坐上审讯椅后,所有虫看向法尔亲王,等着他开始主持审讯工作。
然而这时,法尔亲王却靠进椅子里,抬手指了指容玉烟,
“我累了,玉烟,接下来的审讯,你来吧。”
法尔亲王依然把审讯工作交给了容玉烟,那就是说,他并未因为刚才容玉烟对他底线的试探,而迁怒于容玉烟。
容玉烟向法尔亲王微微颔首,将审讯的工作接下来。
韦恩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因为他全程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宴会厅。
所以有关他事发那段时间都做了什么的问题,很快便揭过去。
之后,容玉烟把现场的一张照片推到韦恩面前去。
照片拍摄的是莱格卧室床边的地毯,那上面,堆满了生日礼物。
“韦恩殿下,”容玉烟这时说,“麻烦您将自己送给莱格的那份礼物,指出来。”
韦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被摆在最上面的那个方形的礼品盒。
容玉烟点头,将显示着照片的悬屏收回来。
这次,不待容玉烟开口,韦恩将身体探出去,急切地开口:
“将军,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送给莱格的只是星源公司的一个普通的vr产品,根本不是ptg的那个什么精神力增强器!
“是有虫中途将我的礼物掉包了!
“莱格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被栽赃陷害——”
“——韦恩!”
韦恩的话讲到一半,坐在最右侧的马克听不下去,高声呵斥,打断他。
韦恩听到舅舅的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过头,看向马克。
马克恨铁不成钢地训斥:
“你是不是被冤枉的,这是审判团需要判断的事,不需要你在这里教我们。
“你需要做的,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容将军的问题,别耍花样,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韦恩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体整个软下去。
容玉烟再次开口:
“韦恩殿下,请将您拿到这份礼物的过程,详细地讲一遍,包括您在什么时候,在哪里,通过什么途径拿到的这份礼物。”
韦恩老老实实点头,
“三天前,我收到莱格的生日宴邀请,就去我舅……就去星源公司研发部的最新概念机展示厅里,物色合适的还没有上市的产品,然后一眼选中了那款vr头盔,当场就下了订单。
“今天白天,我先去研发部拿定做好的产品,那边的客服帮我现场包装好,我抱上包装好的礼物盒,上了飞行器,直接去了莱格的私宅,然后去到宴会厅,把礼物交给莱格。
“就这样了。”
容玉烟又问:“星源网络科技公司研发部的客服,是当着你的面,将产品包装进礼品盒的吗?”
这事只要一查就知道,没必要撒谎,所以马克点头,“是的,我怕他们客服中间拿展示区的旧产品跟我订制的新机子掉包,所以要求他们全程都当着我的面包装好,然后直接交给我。”
容玉烟点头,继续问:“你拿着包装好的礼品盒,离开研发部的展示厅,到进入莱格私宅的宴会厅,这个过程中,是否有其他虫接触过你的礼物。”
听到这个问题,韦恩思索一番,接着,他眼珠一转,陡然间想到在研发部的停机坪,遇到的那个从皇宫里过来的侍从。
那侍从和他打了招呼,还顺手抱起他的礼品盒掂量了一下……
该不会是……
不可能!肯定不是!
短暂地纠结过后,韦恩用力甩甩头,咬牙说:
“没有,这全程,都没有任何虫接触过我的礼品盒。”
“韦恩!”
这时,却听马克高声喊他。
韦恩慌张抬起头,看向马克。
马克脸色漆黑,“我刚才已经说了,别耍花样,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韦恩有些慌乱地说:“舅舅,我、我没有耍花样——”
“——那你就应该告诉我们事实!”马克呵斥,“你知道些什么,全部,毫无保留地,都告诉我们!不要试图对我们撒谎!”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韦恩坚持道,“我没有撒谎!”
马克闻言,腾的一下站起来。
他肥胖的身躯带动桌椅发出尖细声响,但他全然不在乎,直接从桌边绕出来,冲去韦恩面前,抬手就想去揪住韦恩衣领。
“马克!”
法尔亲王见状,沉声呵斥,“注意审判庭纪律!不要对被审讯对象动手!”
马克伸到半空中的手,停下来,最终没有揪住韦恩衣领,而是双手撑在韦恩坐姿扶手两侧,身体如小山般朝对方压过去,
“你到底想袒护谁,想帮谁脱罪!你看看你自己,马上就要成了最可怜的那只替罪羊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还能袒护得了谁吗?
“我告诉你,韦恩,跟你的那些兄弟、表兄弟、堂兄弟比起来,你就是最底层的那个,没有谁需要你帮他们脱罪,没有谁真的把你当兄弟,他们只想拿你当垫脚石!”
“马克阁下!”这时,大法官爱普尔.梅不得不再次开口提醒,“您的行为,对被审讯对象造成严重干扰,请立即停止!”
马克恨得牙痒,但到底不敢在其他内阁成员面前太放肆,最终他还是收敛了,只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韦恩鼻梁,警告道:
“好自为之吧,韦恩。”
韦恩被马克那一番戳心窝子的话刺痛,眼眶发烫,泪水不受控制地就涌出来。
他看向容玉烟,呜咽着说:
“我给莱格的礼物,真的只是个普通的vr设备,我不知道它怎么就变成凶器了。
“我把礼物给莱格以后,他顺手交给了自己的管家,那他的管家,还有他那些守门的仆从,都有可能中途掉包,不是吗?
“还有岚望舒,他中途离席那么久,后来一直没回来,他也有嫌疑吧?
“还有巴布韦.风,还有犹他……他们,他们都摆脱不了嫌疑。
“为什么偏偏要揪住我不放?”
容玉烟神色平静地看着韦恩,全程一言不发,耐心地等待他把替自己辩护的那些话全部讲完。
而坐回审判席的马克,听到韦恩这死不悔改的话,叹息着,将肥胖的身躯靠进椅子里。
他一挥手,索性将面前的资料全部收起来,然后闭上眼,仰起头,像是进入小憩中。
马克的姿态,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虽然是他家里的雄虫,可既然小虫不知悔改,那他也不想一味护着他了,让小虫吃些教训吧。
审判庭为岚望舒他们安排的,所谓临时的落脚的地方,其实就是暂时扣押涉案的嫌疑虫的高级羁押室。
只是不像羁押室那么简陋,监管也没有那么严格。
那是坐落在三号审判法庭旁边的一座两层小楼,环境相当不错。
岚望舒的房间在顶层的角落里,自带一个小花园。
他是“贵族区”第一个结束审讯的虫,早早地就被送到了自己房间来。
此时,岚望舒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目光放空。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岚望舒揉了揉腹部,这才发现,胃里空荡荡的,饿得厉害。
生日宴上,他所有精力都放在莱格身上了,根本没好好吃。
而从宴会厅出来,一直到现在,他滴水未进。
他转过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专门去麻烦门外的看守警员了。
作为还没有完全洗脱嫌疑的涉案虫,就应该有被扣押的自觉,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一墙之隔的走廊里,传来韦恩的吼叫声,恨不能响彻整座小楼:
“我是冤枉的!那个增强器根本不是我送出去的,我的礼物盒是中途被掉包的,是有虫陷害我!”
韦恩不断重复吼着类似的话,直到一声关门声响起,将他的话关进房间里。
岚望舒怔怔朝房门望了一会,然后摇着头,重新看向天花板。
今晚发生的事情,不断在脑海中涌现,搅乱岚望舒的思绪。
这时,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岚望舒无奈叹息,抬手捂着肚子,翻了个身。
算了,先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他闭上眼,试图清空思绪,让自己尽快进入梦乡。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身体很疲惫,精神也很疲惫,这里的床很舒适,周围也挺安静,可他就是睡不着。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少了……那个熟悉的雪松味道。
岚望舒猛地睁开眼,仰面躺着,看向天花板,开始思索,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依赖那雪松味道的?
简直像个失眠症患者,每晚都依靠安眠药入睡,然后突然有一天,被迫停药,便无论如何没办法入眠了。
岚望舒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头发,然后起身,走去旁边的花园,窝进藤椅里,看向阳台外。
他的视线从那夜幕下冰冷的象牙白色宫殿上,一点点远去,思绪,也跟着飞远。
将那些记忆片段,被他一点点捡拾起来,试图拼凑出一个答案——
空间站星源素失窃的时候,犹他和他扭打在一起的样子……
失窃案当晚,莱格找他单独聊的那些话……
今天晚宴上,他撞见莱格的秘密以后,莱格气急败坏讲出的那些话……
他在睡梦中,进入莱格的卧室,看到的莱格临死前,戴上精神力增强器的画面……
韦恩被看守警员押送过来时,拼命争辩的声音……
还有,风在复述莱格的死亡时,那张苍白的脸……
岚望舒脑海中的拼图,越清晰,他就越觉得浑身发冷。
这寒意,不知是因为如水的凉夜造成的,还是,面前那座阴森的宫殿造成的?
岚望舒深陷在这冰冷的情绪中,久久无法自拔。
直到,鼻息之间,传来熟悉的雪松味道,夹杂着炒饭的香气。
岚望舒回过神,正要坐起身,这时,面前被递过来一份火腿蛋炒饭。
炒饭冒着热气,往他冰凉的鼻尖窜去。
岚望舒转过头,就看到容玉烟正弯腰凑到他面前,朝他笑着。
“饿吗?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容玉烟讲话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缓。
可那平缓的轻声细语,却将寂静的夜彻底打破,像砸碎冰冻的湖面的一颗石子。
岚望舒没有接那食盒,只是怔怔看着容玉烟,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容玉烟原本上挑的眉眼,这时笑得弯起来,抬手揉了揉岚望舒头顶,
“傻雄子,发什么愣呢?”
下一秒,容玉烟笑弯的眉眼,又因为惊诧而睁圆了。
岚望舒蓦地从藤椅上站起身,抬起双臂,用力拥抱住容玉烟宽阔的肩膀。
容玉烟慌张将提着餐盒的手臂朝外伸出去,腰腹的肌肉瞬间绷直了,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处,任由小虫抱住自己。
岚望舒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将容玉烟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将鼻尖埋在容玉烟脖颈后的腺体处,用力嗅闻着,声音闷闷地喊:
“舅舅……”
容玉烟眼中的诧异神色散去,湛蓝的眼瞳中,重新浮现笑意。
他将空着的那只手臂抬起来,回抱住岚望舒,掌心在小虫脊背上,来回轻轻摩挲着。
“我在。”
容玉烟轻声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