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地上的哪吒抱了起来,扛起他沉重的身体,一手捏决,扬起一道飓风,将破碎的冰面通通吹开,又推起他们当下的一块往前行进,她说:“我们先回去。”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回去的时候,洪灾扑面袭来,将他们又打了回去,杨婵紧紧搂着哪吒,回头望去,看到了平静的北海海面升起巨大的海浪,将海上的冰面拱起来,直直往他们那边掉去。
杨婵见状,抬起一手,扬起巨大的风,风化作刀刃,劈开了可怖的冰块们,只落下了零碎而令人窒息的海。
杨婵和哪吒扑了一身冰冷的海水,浑身都浸湿了。
而在他们遭海难的时候,村子里果然又一次迎来了海难,四象躲在夏哲的身边,看到他手里捧着的宝莲灯,亮出纯白色的光,在村民们的惊呼声中,温柔地拨开了忽然落下来的洪水,然后将其通通抹去。
四象眼睛一亮,拽着夏哲的裤脚,抬头问:“是不是娘?”
夏哲低下头,笑着揉了揉四象的头,说:“是。”
四象摇头晃脑,开心地说:“我娘真厉害。”
然而,夏哲在抬起头时,表情忽的凝重起来,他跟村子里的人低声说道:“姑娘他们都下海那么久了,洪灾都没有再次发生,这下子再次袭来是不是他们出什么事了?”
村民们回应道:“难道他们撞上那海里的作乱的邪祟了?”
夏哲想了想,当机立断,将四象抱到村长手里,说:“宝莲灯既然是神物,我们不能留在手里只保我们自己的太平,我得把宝莲灯给姑娘他们送过去。”
村长瞪大眼睛,反驳道:“可是我们没有宝莲灯,洪灾一来根本没有回手之力。”
“父亲!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若是因为我们自私,害了瑶姬娘娘的后人,百身何赎?!”
村长闻言,表情一凛,变得严肃起来,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可以没有出路,但不能将一族立身的恩义都彻底丢掉了。”
“我们随你将宝莲灯送往北海里。”
“我们一起?”
“是,”村长笑着拍了一下夏哲的肩膀,说,“臭小子,你一个人怎么把灯送的过去,况且,我们人比肩神明向来靠的不是力量,而是传承。”
“愚公移山靠一代代传承的意志,大禹治水靠一个个团结的意志。”
“一千年前,我们可以带领人间治理水患,一千年后,也不会失去面对天灾的勇气。”
“一起走吧。”
夏哲眼眶一红,心中再次燃起失去的勇气,他捧着灯,和一村健壮的青年一起奔赴北海。
天边的洪水在宝莲灯光芒中,不住后退,这些脆弱却坚定的凡人走上北海,踩在湿滑而碎裂的冰面上,在宝莲灯的光芒的指引下,在可怖而多变的大海上,寻找杨婵的身影。
天色已晚,他们寻找的杨婵正困在海上,海底不熄的煞气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依然呼喊着哪吒魂魄中躁动的恶鬼们
,惹得哪吒疼痛难当几近昏迷,杨婵抱着哪吒,死死咬着牙,怒不可遏。
她拔出剑来,直指海底的怪物,骂道:“相柳,你若不让我好过,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然而,可怖的相柳只是一声一声恍若痴迷一般,喊着“娘娘”。
漆黑的世界里,忽然照进一束纯白色的光,杨婵眯起眼睛,往后望去,听到了夏哲他们的呼唤声。
杨婵回过头,看到了捧着宝莲灯,载着冰块,朝她漂来的夏人们,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来这了?”
夏哲笑道:“我们猜姑娘你们一定是遇到困难了,所以,特地来宝莲灯交还到你手上。”
杨婵怔怔地说:“可你们只是凡人,若是没了宝莲灯的保护,洪水来了该怎么办?”
“不过一死而已,”夏哲和他身后的夏人们似乎在这场跨越千年的情谊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和勇气,他们说,“但死不可怕,因为怕死而丢弃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对待朋友的真心,我们一族才算真正灭亡了。”
杨婵揉了揉眼睛,重重点头,说:“好。”
她抬起手,夏哲手中的宝莲灯便飘到了空中,忽然爆发出红色的光芒,成了黑夜里的太阳,照亮了目之所及的整片海域,夏哲从冰上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这场奇迹。
哪吒浸淫在宝莲灯光芒中,温柔的红光包裹着他,代替额上的咒印,压制住灵魂之中作乱的恶鬼,他眼皮跳了又跳,似乎恢复点生气。
杨婵见状,拿过飘在空中的宝莲灯,低声念咒,施法指引着宝莲灯安抚哪吒灵魂中包裹着的恶鬼,这些恶鬼碰到宝莲灯的光,就像海底遇到灵气的煞气一般,有所忌惮,再没有之前那么挣扎的那么厉害,与此同时,眉心处的咒印也慢慢黯淡下来。
哪吒摁着头,终于可以在无边的痛楚中找回自己的神智,杨婵低下头,从下往上去瞧他,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十分踌躇,担忧地问:“哪吒,你好点没有?”
当然没有那么快好,但他看着杨婵在昏暗的灯光中担忧他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不愿再吓她,声音低沉,温声回道:“勉强吧。”
杨婵却看出来他没有好,她手里还拿着剑,抵在冰块上,她瞟了一眼锋利的剑,当着众人的面利落地一剑割伤了手心,黄土再造的肉身迅速滚出血来,哪吒震惊地瞪大眼睛,杨婵却喜悦无比,她没有料到现在的躯体竟然真的跟之前的差不多,她赶紧趁势将血倒入宝莲灯的莲心中。
哪吒一把拉住她的手,厉声喝止,但宝莲灯却贪婪地吸收着杨婵的血,逐渐的,杨婵的脸也变得和哪吒一样苍白。
“杨婵!”哪吒喝道。
杨婵却看着宝莲灯的红光变得更盛,凑上前,喜道:“是不是比之前管用?”
哪吒怒不可遏,骂道:“住嘴!”
他慌不择路地从冰上摸出杨婵掉下的那块绢布,缠在她的手心上,一圈又一圈,死死摁着伤口,手微微颤抖,生怕手上会流出更多的血来。
夏哲一行人困惑地看着他们忽然发生的争吵,而在他们争吵的同时,海底又开始闹腾了,它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娘娘()”。
与此同时,大海开始剧烈的动荡,夏哲一行人所处的冰块很快就被荡到另一边去了,他们在黑夜里发出惊恐的喊声,杨婵则从哪吒手中抽出自己那只还未包扎好的手,撑着剑,在厚厚的冰块上站起来,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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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想把她往回拽,杨婵却记恨上了海底里的怪物,失去了理智,瞪着深入海底的怪物,吼道:你非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安生。?()”
“你既已死,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说罢,她拿着剑,再一次投入海中,哪吒剧烈疼痛的脑袋一下子空白,怔怔地看着手上落空的人,低下头,隔着黑漆漆的大海看不到杨婵没入大海之后的踪迹。
杨婵手上的伤在海盐的侵蚀中疯狂撕裂,变得越来越大,而她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手上流出的血,吸引了海底无数怪物,它们在黑夜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底的海底朝杨婵而去,杨婵的风在封闭的海中不起作用,于是她低声念咒,海底的水就开始剧烈搅动,变成一团团海底的螺旋,它们带走了那群因血而来的怪物,也将那群怪物的躯体绞死在海中。
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海底的唯一的光源,照亮着这些残肢漂浮的去向。
杨婵怒气上头,眼神却愈发冷冽,她手上拿着剑,在海浪的推动下迅速下沉,直奔海底呼唤声而去。
当她落到那个充满符文的高台上时,也将将站在了祭台的中央,那个海眼的位置。
她被相柳巨大的尸块包裹着,她杀意森森,然而,已经死去的相柳却瞪着浑浊的眼睛,无比留恋地看着她,仿佛是看着早已亡故的旧人。
它没有张嘴,只瞪着一双双早已浑浊暗淡的眼睛,眷恋地看着杨婵,可怖而腐烂的头颅在海浪的游荡之中,摆出头来,妄图去触碰站在中央的杨婵。
它即便是死了,死后遗留的只剩下恶念的煞气依然对眼前的杨婵表现出纯粹的、干净的思念之意。
可惜,杨婵这一次却没有像之前见到它时那么心软,哪吒因它深受波及,村民因它被洪水百般折磨,管它对自己是如何的眷恋,作恶多端就是该死。
杨婵将剑插入写满符文的高台上,封印千年的符文因此被破坏,那在相柳死后依然紧紧缠绕它的锁链,开始松动,沉重而冰冷的铁链在海水中“咔啦啦”地滑动,将它那副剧毒而腥臭的巨大尸身松绑。
那九颗腐烂而可怖的头颅因此可以抬得更高,它在海水的帮助下,朝杨婵越靠越近,紫色的眼睛似乎在靠近杨婵的时候从浑浊变得越来越有神。
杨婵此时深入海底的乱葬岗不止闻到了煞气的味道,还尝到了它的味道,她的意识受此侵蚀,变得昏昏沉沉,但她没有忘记杀死相柳的执念,在它靠近时,冷着脸,将插入台上的剑变出九枚,在它即将靠近自己时,这些剑从海中变出,穿过它巨大的头颅,将九颗头绕
()成一圈圆紧紧插入祭台上。
海水在这时裂开,哪吒终于寻到了海中的杨婵,他用神兵在煞气浓重的北海破开一线天,然后一跃而入。
杨婵浸泡在海水的身体终于与空气接触,相柳冰冻的身躯也暴露在天光下,她一抬手,飞在空中作拟北海黑夜里的太阳的宝莲灯,比哪吒更快地闪到杨婵身边,杨婵摁着高台上冻成冰块的长剑,捏决念道:
“天地自然,清浊分散。”
“太元玄虚,与我神方。”
“何神不讨,何神不杀。”
“先斩恶神,后斩天光。”
她的声音像是三十三外天外天响彻云霄的钟鼎之声,又似上古时代女娲在战场上发出的号令声,相柳身在其中,煞气附在它早已死去的躯壳上,却贪恋地望着这个和女娲没有半分相似的让它曾经嗤之以鼻的人族。
它在深海中无法发出的呼唤声终于变得鲜明,在煞气被宝莲灯的光芒照耀下曝晒,枯死之前,终于喊出了清晰地“娘娘”。
杨婵顿了顿,在鲜红的红光中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终于愿意对上它那一双双紫色的眼睛。
然后看到了它眼中被海水冲刷的泪水。
杨婵皱起眉,在它剧毒而腐朽的尸身被宝莲灯的光芒融化的同时,看到了它倾倒在北海的残像。
她看到了相柳与女娲在战场上结成的君臣情谊,看到了相柳因女娲放弃仙界征伐,转身投入一片空白的人间而产生的争吵和背叛,以及女娲死后的浑浑噩噩与为祸人间。
它从叛出腾蛇以证明自己的正确,到将女娲“走错路”以身补天的结局愤怒地归结于孱弱无能的人族和袖手旁观的仙族,再到单纯为了作恶而作恶。
它出身腾蛇,嗜杀成性,无人指引,最终只会走到这个结局。
可它在自我放逐几万年,始终记得女娲,当然,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留念女娲本人还是留念与女娲在仙界四处征战,并肩作战的畅快的日子。
相柳残留在人间千年不化的尸身在传自女娲手中宝莲灯的照耀下,即将真正迎来毁灭。
它剧毒的尸体在红光下化成风中的尘埃,朝杨婵飞去,可杨婵没有像密云那般拥抱它,她冷眼看着它,至始至终也没有心软,然而,真正的女娲便是这般坚若磐石,一往无前的人。
它最后一次喊:“娘娘。”
杨婵答:“你找错人了。”
她的声音和女娲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女娲那时说:“天高海阔,任你潇洒,但我这里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滚吧。”
那便是女娲跟它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风中的尘埃通过海底劈开的一线天,向天上飘去,高台囚禁千年的躯体因此散落。
杨婵抬起头,看到了披着混天绫,如天神般降临的哪吒,也看到了原本连雪也飘不进来的北海下起了雨。
那应是相柳的泪。
零碎的泪珠在触到宝莲灯的红光时变成了紫色的宝珠,一颗颗洒在海里。
相柳的煞气被彻底抹灭后,北海重归宁静,海底的煞气似乎也忘记了眼前的杨婵和哪吒二人,又专心地去与海底中遗留数万年的灵气斗起来,那些紫色的宝珠便安然地漂浮在大海上,离散又聚合,聚合离散,反反复复。而除了海上的,那些宝珠也经由这一线天落到了杨婵面前。
“啪嗒”几声,没有掉到海上的紫色宝珠掉到了杨婵脚下,她低下头,弯腰去捡,捡起数枚宝珠,她打量着手里的宝珠,站在煞气磅礴的乱葬岗,头晕脑胀,迟钝地说:
“这便是,生灵所化的北海海眼?”
说罢,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