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戊子,辰正。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
东方的日光自远山的怀抱中蓬勃而出,天色大亮。丹凤门传来的戒晨鼓声,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百姓们也纷纷踏上街头,行商肩舆赶往东西市,官驾节级赶往各自官府,城中大小寺院的知客僧不约而同地延启门扉……朱雀大街两侧,一百零八坊整齐排列。
乍看起来,这一日同往日并无差别,仿佛昨日宵禁后的骚动,并未
一袭双辕四望车急驰过启夏门大街,这等车驾制式,寻常百姓哪里见过,纷纷向道路两侧避让,生怕冲撞。车内人轻轻撩起布帘,露出张翊均的那张俊俏面孔。他默默地观望着城中一片祥和的光景。一句域外胡人曾说过的话忽而浮现
车内,
那人轻轻开口,传入张翊均耳廓的,是王践言的声音:
“真想不到,咱家刚被调回长安,向宫外传个密谕,竟也还能遇到熟人……”
张翊均轻颔着下巴,叉手道:“翊均也未曾想到,王枢密竟是昨晚深夜回京的。”
“返京再遇西川故人……”王践言搓着肥厚的手掌,呵呵笑道:“分外亲切啊。足下于帅府的那番表现,咱家可一直没忘。”
张翊均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聊作回应。
约略半个时辰前,
张翊均原本万分惊讶,但想到监军使一般任期三年,若这样细细算下来,王践言其实算是任期届满,依照惯例回朝升迁。却没想到竟然与鬼兵迎驾的日期正好撞上,但时辰又恰好错开。
如此敏感的时间,还是令张翊均忍不住想探一探,王践言的返京与昨晚的巨变是否有某些关联。
“王枢密昨夜返京,可是即刻入宫的?”
王践言点了点头,以为他问的是宵禁的事,“内官返京,毋需暂住馆驿,可径入宫禁。”
“那……禁中可有异样之处?”
王践言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有些狐疑地看了张翊均一眼:“倒是并无异样……足下此言,何意?”
“噢,翊均只是想到,今日难道不是常参?”张翊均微笑着道:“不知圣人到底为何要传翊均入朝?”
“常参取消了……”王践言伸了伸腰背,结果这个动作让腰间的九环带绷得更紧了,张翊均都怕那熟牛皮制成的蹀躞断开。王践言继而手入袖笼:“不过说到圣人为何要通过密谕的形式,召足下一介白身入朝,咱家……可还得问足下呢?”
这么说来,禁中的血迹尸首竟然都被处理掉了……
张翊均心道着。不禁佩服起沈竓麾下金吾卫的动作迅速。而且,从王践言的反应来看,这位新任枢密使,好像确实不知道昨晚具体
那么大的乱子,宫中选择秘而不宣,是意料之中。但能做到密不透风,脸王践言都看不出蹊跷,显然单凭金吾卫一晚上的努力是做不到的,恐怕这背后,也有禁军的影子。
王守澄……
张翊均转念一想,如果从这个角度想,王践言的返朝,或许与鬼兵迎驾的日期相撞,并非巧合。
而是注定!
王守澄与王践言嫌隙甚重,是满朝皆知的事实。
王践言返朝任枢密使,必对王守澄掣肘。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王践言被调离京城,派往西川做监军的缘由。王守澄的算盘很巧妙,鬼兵意图弑杀天子,王践言又于同日返京,个中关系,不言自明:
若天子驾崩,王践言也会被一并处决。连带着的,还有北司中所有反对王守澄的势力。甚至南衙,也难以独善其身。
想明白了这一层,张翊均顿时被激出一身的冷汗。
他们昨夜阻止的,不单单是一场针对天子的阴谋……
鬼兵迎驾,实则远非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安王试图利用王守澄的禁军,以及自己募集的鬼兵,来让自己登上皇位,御宇天下。却不想自己也
但两派都没想到,张翊均和崔琯还有沈竓的出现,将池塘彻底地搅浑了。
最终结果是,天子生还,王守澄和安王,都未得手。
而张翊均对首的王践言,也
“王枢密尚且不知,何谈翊均呢?”张翊均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转而问了个并不相干的问题:“西川那边,李公可一切安好?”
王践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张翊均一眼,知道对方实际上只是
车驾稳稳地停
张翊均
张翊均本以为王践言是为避人耳目,才选择了这条偏僻的通往内朝的道路。但当他们穿过第三道宫墙,入崇明门后,张翊均才
张翊均本想问起天子可是
半炷香工夫过后,不出所料,王践言果真领着张翊均迈过了清思院的门槛,路过了全无血迹的马毬场,一切都显得那般熟悉而又陌生。
清思殿门紧闭,门对侧各有三名金吾兵把守。
“噢对了,”
这个名字,张翊均可忘不掉,如果硬要算起来,他当初开始追查整个“鬼兵迎驾”的阴谋,就是自此人而始。当初李植被坐实了密谋刺杀节度使李德裕的罪名,便被降职贬为巂州司马,想是应当上任已有近一个月了。
“翊均当然记得。”
王践言抿着嘴唇,面无波澜道:“李植死了。”
张翊均心中一惊,李植……死了?
王践言点点头,“十月戊寅,南诏兵寇巂州,杀州司马……也就是李植。”
今天是戊子,而十月戊寅,也就是十天前……
张翊均眼匝肌肉跳动了几下,那一天,他还
不等张翊均再行追问,王践言已命金吾兵延启了清思殿门。
“足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