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楚留香道:“我们有一辆货车、两辆客车,还有三台小车,足够带上所有人走。”
又是一阵沉默。每个人都低下头,个别几个人还在抹眼泪,令人绝望的沉寂中,几声啜泣也显得如此响亮。
在一天之前,这几台车是没办法带走所有人的。
楚留香把一串钥匙放在桌子上,每个钥匙上都挂着绳子,每条绳子都不一样,有随便扯了布条绑着的,也有电话线圈一样的彩绳。
“之前开车的赵江、苏晓亮,还有……”他吸了口气:“你们谁会开车,过来拿钥匙,这还有仓库的钥匙,待会小白会去开库房,尽量多搬一些食水,你们回自己家里也准备一下,行李不要太多,今晚就出发。”
“楚哥。”白小白道:“今晚就走?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她咬了咬唇:“那些……感染的人,怎么办?”
一整夜加上一上午的搏杀,差不多没了三分之二的人,有些人当场就死了,连变异的机会都没有,也有些变异快的,被同伴顺手爆了头,当然,更少不了在战后的检查中,以为自己侥幸活命,结果发现身上多了个牙印,没了块肉的,差不多有十来个人,已经全部隔离起来了。
楚留香眸光一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已没有时间再管他们。”
这话说得绝情,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谁也不知道第三批丧尸什么时候会来,而小区里南北两边的门被损坏殆尽,真要再来一批,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白小白的脸色顿时灰败下去。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也不收尸了吗?”
楚留香道:“那太费时间,如果谁还有富裕的体力的话,尽可以去收尸,不过我建议最好还是去睡一觉,路上未必太平。”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众人:“所以,往南还是往北?”
很奇怪,明明是决定了所有人未来的一项重大决策,却没一个人发表意见,冷场了一阵,楚留香只能一个个点名,而被点到名字的人,要么不说话,再不就装作没听见,或者用一种冷漠至极的口吻,轻嗤一声,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楚留香道:“我不是此世中人,所以……”
“所以我们的命在你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小武红着眼睛看他:“收留我们,逃亡的路上带着我们,是您好心,是您心善,没有你,我们都得死!所有我们得心怀感激,我们得感恩戴德!您说去哪,我们当然就得跟着去哪,您还有问的必么?楚哥?”
说完,他上前拿走了桌子上的一把钥匙,大步流星的走出去,有七八个人跟在他身后。
楚留香看着他们走出去,脸色不变:“你们都这么想?”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举起了手:“我想去南边,往北的话,你指的那个地方是大兴安岭,冬天零下四五十度呢,太冷了,我怕冷。”
楚留香颔首:“好,那就往南,去海岛。谁还有别的意见吗?没有的话可以回去休息了,等到戌时……晚上七点,我们准时出发。”
人慢慢散去,有几个走的时候顺手拿了桌上的钥匙,同时也没忘了朝楚留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关明惠仍是走在最后一个,本来已经一步踏出去了,忽然又折返回来。
她冷冷开口:“如果不是林姐一直护着我,我现在一定会死,你知不知道?”
楚留香道:“我知道。”
关明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应该是你在这个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吧?也是你亲手从丧尸嘴里救下来的,你也是我第一个临床病人,那会儿你被人暗算,中了六发子弹,我拼了命的救你,我甚至为你杀了人!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
她的眼泪流下来,又愤愤地抹掉,自嘲一笑:“是,我平时训练的时候是没少偷懒,可我也没闲着啊,我屋里那些专业书,那些临床病历,你随便翻一页,随便出一道题,我但凡背漏了一个字,你把我脑袋拧下来!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着,我能对你有用,关键时刻你能救救我么,可你呢?”
“如果我昨晚真的死了,你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冷漠地说着以后的安排,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楚留香无言以对。
他本是最会讨女孩子喜欢的,本可以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这件事,他可以说出自己的苦衷,说出自己的为难,也可以跟她保证,她不会死,就算自己没有安排,林诗音和沈璧君都会护着她。
可当楚留香看着关明惠流泪的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进了什么硬物,无法吞吐。
最终,他的身边一个人都不剩了。
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作为领导者,他必须接受!必须适应!
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短暂的休息之后就去了队友那边,林诗音和沈璧君都在忙,要迁移了,需要安排的事情实在太多,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必须舍弃,谁要坐那辆车,该在队伍里担当什么角色,以及安抚那些心怀伤痛的人等等等等,这些事处理起来麻烦又琐碎,幸好两个人都有了些经验,也足够耐心。最该忙碌的楚留香反倒闲下来了,不过也没有太闲,他在哄小云。
这孩子本该叫龙小云,不过林诗音有意隐去这孩子的姓氏,所以大家都默认这孩子姓林,小云这名字也起得草率,就是她抱着孩子散步的时候,关明惠随口问起,刚好她们头顶被一片云拢住,林诗音便道:“就叫小云吧。”
小云不认生,很黏楚留香,或许是因为楚留香总抱着他说话?反正听小慧说,这时候多跟孩子说话,孩子学话快,也更聪明。
左右无人,小家伙软软的倒在怀里玩得正欢,楚留香将一个小沙锤在他面前晃了晃,被他一把握住,又嫌弃地丢开,或许连一个小孩子也在奇怪,为什么以前总抱着自己喋喋不休的人忽然变得这么沉默了?
小云咿咿呀呀地发出一连串的抗议,眉头一皱,简直像个小大人。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连你也觉得我太无情了,是不是?”
婴儿当然不懂事,但他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在楚留香说完话之后,他皱着眉头哇得一声哭出来,哭得惊天动地。楚留香忙把他立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拍着拍着,一滴泪没入他的衣衫里。
心防的崩塌往往只在一瞬。
楚留香绝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可这一次,他抱着个小小的婴儿泣不成声。
他将自己的软弱掩盖在婴儿的哭闹之下。
死了那么多人,心就像插了刀子似的疼,他无数次的拷问自己,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死去的人是不是白白牺牲了?自己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
足够多的教训告诉他,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必须展露出强硬的铁腕,该下决断的时候片刻都不能犹豫,该做出取舍的时候,更不能露出一丁点的软弱,否则,一旦失去领导者的威信,后果就是一具具血淋淋尸骨!
可那些决断,那些取舍,叫人如此痛苦。
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林诗音有些木然的站着,半晌,才翻出包纸巾,拆出一张递了过去。
“我们该走了。”
六点四十分,车辆齐备,所有人整装待发。
小云被林诗音接过去。
她的心肠最柔软,眼圈红红的,可想而知,她早哭过无数次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早该想到的,你绝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他们都误会你了。”
楚留香把脸埋在纸张里:“他们没有误会我,我做的事本就冷漠无情。”
“可你没有别的办法,我们都没有别的办法。”林诗音坐在他身边,轻声抚慰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们固然一时心有怨怼,可日久见人心,他们总会明白你的。”
“我并非为此难过。”楚留香声音沙哑:“我只是……”
……失去了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伴,甚至不能为他们收尸,思及此,两个人相拥而泣。
“林姐,林姐……”有人在外面敲窗:“大家伙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该走了?”
声音让林诗音一震,忙从楚留香怀里挣出来,匆匆抹了把脸:“好了,这回真的得走了。”
七点十分,车辆启动。
大型货车打头,小车紧随其后,两辆客车跟在最后面,这样安排,即便遇到尸群也能碾过去,后车也不至于掉队,就是很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幸好拿钥匙的人技术都不错。
楚留香坐在货车的副驾驶,开车的司机也算久经考验了,而小车里坐着的都是实力不错的人,老弱孕妇自然坐了客车,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了人随时可以下车清理丧尸。
车辆缓缓启动,北门的路已经完全清理好了,一具具同伴的尸体陈列在路的两边,像是在送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大灯照亮了黑沉沉的路,驶出了他们生活了大半年的家园。
菜园已经有了规模,青菜郁郁葱葱,一旁就是鸡栏,当初带回来的几只野鸡也已繁育了不少,当初不舍得吃的肉如今只能丢下。
“别走,别走啊!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求你们了!”恍惚间,有人追在了车队后头,后视镜里,是一张写满了绝望的脸。
有人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被咬伤的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感染的人都被锁在k栋的二楼,基本上都变异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变异的这么晚,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可以想见的是,所有人都走了,自己却要孤零零的留在这里,孤独地走上死路。
这该有多么绝望?
楚留香长叹了一声:“你们先走吧,稍后我会追上的。”
说罢,他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