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克绍箕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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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可这还没进六月,已是这般的天儿了,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大雨倾盆。
乾清宫西侧小殿雍肃殿里,一室静默,只闻雨声。
冰盆渐融,水滴无声滑落,一如跪成一片的阁老重臣们额角涔涔而下的汗珠。
半晌,寿哥比冰还冷的声音回响
已经喊过数轮“皇上三思”、喊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的大臣们再次叩首下去。
首辅李东阳抬起头来,刚一声“陛下”出口,已被寿哥堵了回去。
“老先生想说什么,朕都知道了,这些天,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句,朕都能背下来了。没新鲜的,便不用说了。”
李东阳叹了口气:“皇上虽不喜听,然劝谏乃是老臣本分,老臣仍是要说……”
“朕不需要你说这些,朕要让你们做,四夷馆、户部、兵部和山西武学,还有工部,该筹备的都筹备起来!”
“皇上,老臣还是那句话,到底边关并无异常报上来,眼下便开始筹备,只怕反而引得边关不稳。”李东阳说话间看向王华,想让王华劝几句。
那边却是张永先张口。他膝行几步,语带呜咽,道:“万岁爷万金之体,还请运筹帷幄,且让奴婢出一把子力气,往边关去吧……”
张永如今得了爵位,御赐府邸,
然,此时,顶着他素来最
寿哥却根本不理他这份苦心,面有不虞,抬高了声音,“大伴!你知道朕对你的安排!”
张永一个头重重磕
说到动情处,他已是老泪纵横,“只万岁爷把奴婢当人看,只万岁爷说过奴婢是条汉子!奴婢原就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如何能看着万岁爷涉险?就让奴婢先替万岁爷去这一趟,奴婢必定不负万岁爷期望,对得起万岁爷赏奴婢‘骁勇善战’几个字!”
寿哥闻言也不免动容,紧走两步扶住张永,轻轻唤了声“大伴”。
张永以头触地,高声道:“请万岁爷成全奴婢!”
几个老大人原见今儿皇上还将张永也招来了,生怕张永做了那王振第二,撺掇小皇上往关外去。
此时见张永如此,彼此交换了眼神,都放下心来,又不免唏嘘。
此间王华因儿子王守仁的缘故与张永算得有交情,也是诸阁老中唯一没正面抵制过张永封爵的,这会儿也只能他出面。
轻咳一声,王华劝寿哥道:“皇上,泰安伯(张永)忠肝义胆,一片赤诚。且他
去年岁末因苗逵老迈,内阁大佬们就打算让张永替换苗逵来着,也是把张永这个圣眷隆重的远远打
只是小皇帝一直不肯应。
此刻王华一说,众阁老皆顺势点头称是。
寿哥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凉凉道:“泰安伯随驾亲征,作先锋官也是一样的。”
众老大人一噎,不由头疼。
正僵持间,外面刘忠悄没声进得殿来,得到寿哥示意,方低声禀报,沈瑞到了。
寿哥微微颔首,那边沈瑞和张会两个被引了进来,齐齐见礼。
此时的沈瑞显得风尘仆仆,又因雨天湿了半片官袍,看上去越
王华虽猜他想必是刚刚抵京便被召进宫中,甚至都不曾回府更衣,也来不及同他岳丈通气,但仍忍不住去看杨廷和。
见后者微微摇头,他仍不免失望,暗暗叹了口气。
杨廷和没能和女婿对上词儿,此时便抢先开口,以图给女婿点儿提示。
“皇上召沈瑞回京,可是要问他河南情况?如今河南依旧受旱,山陕援助河南尚且不及,若是此时边关有战事,则山陕供给怕要吃力。”
说着就看沈瑞。
不止是他,连带寿哥
沈瑞
张会来接他,对内宫的事只丢下六个字“不能说,不要问”,倒是将皇上闹着要御驾亲征的事情向他详细说了。
沈瑞自是晓得内宫的事儿知道得越少越好,再是好奇也不会去问。
而听得御驾亲征,他毫不意外,这到底还是同历史上的正德一样了。
只不过,历史上,正德跑去边关和后来亲征宁藩时隔两年。
而现
尤其,宁藩这会儿怕是巴不得寿哥赶紧亲征呢!
就是杨廷和不递这话茬,沈瑞也是想苦口婆心劝一劝的。
只是,这位真铁了心要亲征,哪个拦得住呢?
历史上大臣们没让他去,他还不是自己偷跑宣府去了!
听得寿哥冷声喊了沈瑞,沈瑞深吸口气,对上寿哥阴沉的目光,肃然道:“臣斗胆,敢问陛下,御驾亲征,是准备御敌,还是准备讨伐鞑靼?”
寿哥微微一愣,随即冷哼一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朕说的是,若北虏来犯,朕必亲征。”他偏头扫了一眼众人,“不过是先筹备着。”
其实说起来,哪年甚至哪个月都有犯边事件
沈瑞垂下头,道:“臣窃以为,若御敌,边关其实时时刻刻都是备战状态,四夷馆也经营了数年……当待有信报确认确实有敌人大举来犯、且确实值得陛下御驾亲征,才宜大范围行动。”
“而若陛下准备讨伐鞑靼,臣以为,还需要养蓄锐数年。臣只随老师学过几日粗浅拳脚,并未正经学过兵法,但也听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朝廷边疆开马市的目的之一,便是想让草原晓得,他们眼中普普通通的牛羊、甚至牛皮羊毛牛羊乳这等‘不值钱’的东西都能换来大明的好货物,轻轻松松养牛羊就能有衣穿有盐吃,完全不必提着脑袋挣命厮杀。此后,至此多养牛羊少养骑兵,日渐消除他们劫掠之心,臣认为,这便是伐谋。”
沈瑞说着向怀里取出油纸包了数层生怕被雨水淋湿的折子,双手捧起。
“皇上,李阁老的高足、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蓝章的公子蓝田,如今正
李东阳
寿哥根本不去接那折子,冷笑连连,“沈瑞,你是没见到四夷馆最新的信报。如今草原大旱,死了牛马无数。这牛马都死光了,要兽药有有何用?!”
“臣另有一份密报……”沈瑞直视寿哥道。
寿哥扬了扬眉,这才缓缓伸出手去。
忽的刘忠又
寿哥面无表情道:“朕
诸位阁臣皆是大急,忙道:“陛下且慢!”“陛下不可!”
倒是正德朝因小皇帝不太待见张家,宫中王太皇太后虽不声不响却也没少为小皇帝撑腰,张太后这才相对消停了些。
而如今太皇太后薨了……
大臣们都影影绰绰听到些风声,太后如今又是弘治朝那般的行事了,前阵子似乎还想再接金太夫人住进宫来……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然太后一个妇人可以糊涂,皇上却不能糊涂!
“孝道”二字必须高高供起来!
外头本就有些谣言指责皇上不孝,若是今日这顿板子下去,明日街面上又指不上传些什么!
这对江山稳固大为不利!
张永更是顾不得许多,直爬过去拉寿哥袍角,满脸哀求之色。
寿哥脸色铁青,似乎半晌才平复了些许怒火,挥手示意刘忠带人进来。
那来传旨的正是张太后身边大太监梁恭。
这位素来九窍玲珑心,如何不知道今儿这一趟是要倒大霉的。
奈何被太后指名道姓让他来,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亦不敢轻易交给小内侍,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进来再看跪了一地的内阁大佬,他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如今是面上一张苦瓜脸,嘴里比黄连还苦三分,苦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把太后娘娘的口谕说了。
太后娘娘说,不许皇上御驾亲征。
太后娘娘说,要召赵王世子、周王世子、兴王世子、宁王府小四公子、衡王府二公子进京,养
几位阁老登时面色大变,满殿皆惊。
寿哥却忽然哈哈大笑,混杂着殿外的雷声雨声,分外刺耳……
*
松江府华亭县,沈家坊,沈家五房
内院外院仆从出出进进,不停将一些家什抬出来捆
因着福姐儿的婚事定
这是婚前就说好了的,小两口虽
五房富裕,三个哥哥又像疼亲闺女一样疼这个最小的妹子,因此
此外还有五房以及各房准备捎去山东、京城、辽东的中秋节礼,一事不烦二主,正好请陆家一船运走,故而几处宅门洞开,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这边大管事正拿着单子核对东西,忽见那边三房的沈琼带着一伙人,抬着几口大箱子,大喇喇进得院来。
因他带的人多,又抬着箱子,口口声声说找沈琦来给福姐儿添妆,管家们也不好拦着,那有眼色的小厮便一溜烟跑进里头给沈琦报信去了。
沈琦也是忙着,听了报信就皱眉,却也不得不往这边来。
这沈琼便是涌二太太后来得的亲生儿子,正是为着这个嫡子,她才百般算计了庶长子沈玲。
这孩子原就被涌二太太惯得不成样子,后涌二太太被关进了家庙,沈涌忙着家中生意,没人教管他,他便被舅家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勾搭着变着法花银子,将浪荡子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镇日无事也要生非。
要说他来给福姐儿添妆,鬼才信,尤其他还带了一伙子看上去便不好相与的伴当。
因怕他是来捣乱的,沈琦也暗中叫人防备着。
这琼哥儿一眼见了沈琦,便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因着沈琦这族长处事公允,深得人心,便也越来越有威望,沈琼素日里是有几分畏惧他的。
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个笑来,迎上去,打哈哈道:“今儿这场面我真是开了眼了,福姐儿真是好福气!琦二哥,你这是给妹子办嫁妆呐,不知道的,还道你这是给儿子办聘礼呢,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可不怎么中听,后面几声笑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他浑然不觉,还挥着胳膊拍了一边儿抬箱子伴当的胳膊两下。
那戴着斗笠的伴当被拍得一趔斜,箱子都险些脱手。
沈琦看他这行事,连花厅都懒得引他去了,就
“自然是有事,有大事。”琼哥儿忽然故作神秘,四下看了又看,还特地踱了几步伸脖子再看看,摆手让伴当们也跟着四下看来看去。
沈琦眉头大皱,沉声喝问:“到底做什么?!”
琼哥儿腆着脸笑道:“还得二哥把人打
沈琦身边几个会些拳脚的长随立刻警觉起来,拉开架势准备护主。
这时那个抬箱子的伴当往前凑了凑,抬了抬斗笠。
沈琦不由变了脸色,忽然喊了声“住手”,随即回头向随从道:“都先出去。”
几个长随并未见到那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主人声音严厉,便都听命退了出去,却依旧守
院内,琼哥儿嬉皮笑脸向沈琦道:“你看,琦二哥,我说有大事儿吧,偏你不信。”
沈琦根本没搭理他,只盯着那抬箱子的伴当看。
那人已经去了斗笠,露出一张和沈琦有七八分相像的脸。
沈琦不错眼的看着眼前青年,像
寻常人家孩子长相大多是儿子肖母、女儿肖父,偏他家一双儿女相貌都随了他,除了厚且长的耳垂,几乎没有像蒋氏的地方。
从前夫妻私话时,蒋氏总是佯作生气说自家亏了,他则调侃说以后多生几个孩子,总归有一个会像她……
他如堕梦魇,口中喃喃道:“桦……桦哥儿?”
对面青年也是满眼复杂的看着他,抿着嘴,一言不
那边琼哥儿打开了一口大箱子,里头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添妆。
他笑嘻嘻道:“小栋哥说让我带着这个来请你过去。我就说不用,就是为了嫂子和侄女,你也不会不去,是不是,琦二哥?”
听得“小栋哥”、“嫂子和侄女”等言,沈琦瞬间清醒过来,目光也变得凌厉。冷冷盯着一行人,问琼哥儿道:“你说什么?小栋哥?!”
小栋哥回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小栋哥是宁藩带走的!
却是对面的青年先张口了,他缓缓绽出个笑容来,“爹爹,我们回来了。”
这一声“爹爹”叫得沈琦百感交集,险些流下泪来,那是他十年来一直心心念念要找回来的妻儿呐。
可……
那青年小桦哥又道,“娘和妹妹
沈琦缓缓阖上眼,袖中那只完好拳头捏得死紧,稳了稳情绪,再睁开眼时,已不去看小桦哥,指着箱子冲琼哥儿冷笑道:“你们还打算再绑架我一回?沈家,由不得你们放肆!”说着昂首便往外走。
“绑架”二字让小桦哥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琼哥儿那边还没皮没脸笑道:“瞧二哥说的……”又拍着小桦哥嬉笑道:“你瞧你老子这……”
小桦哥早就了笑脸,斜了琼哥儿一眼,目光中的阴毒惊得琼哥儿后颈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不由得退了一步,再不敢像先前那般嚣张样子了。
小桦哥也不理他,重新戴好斗笠,打了个手势,众伴当扔下几口空箱子,跟
大管家正
沈琦口中平静吩咐道:“我要往祠堂去一趟。你这边忙完了就去码头看看那边装船如何了,到底是咱们家的事,别一味叫陆家人帮忙。”
说话间眼睛却一直盯着管家。
管家何等机敏,口中应着,碎碎说着嫁妆装箱的事,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码头早安排好人了,哪里还用他去,装船沈家下人哪里懂,自然得陆家船工水手来,哪里称得上帮忙!
这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带看着这群人呼啦啦都走了,大管家慌忙跑去报信。
去叫陆家人帮忙!什么情况下需要陆家人帮忙?
他先就往九房跑,九房理六老爷虽是辞官回乡,但甭管族中还是官面上都敬他几分。
不想到了九房却扑了个空,门上说是被九房的房长、嫡支如今唯一的独苗、沈琭的儿子小榆哥给请走了,也说是去了宗祠。
大管家更是担心,顺带着跑了紧邻的七八两房,也都说被请去了宗祠,七房还问,不是族长叫去的吗?可是商量福姐儿的事?
管家心道要坏,族中当家的老爷们都被弄去了祠堂,要出什么事儿,可就一锅端了!
他忙跟各家大管事、外院管事通了气,让各自看好门户,把家丁集合起来,自己匆忙跑去搬救兵。
陆家!
为什么找陆家?因为陆家有商队养着好些护卫呢!
这次回来了二三十艘船呢……
*
却说沈琦到了祠堂,
其中三房房长沈湖近几年吃喝嫖赌越
这会儿沈涌见着儿子琼哥儿跟着沈琦来了还有些纳罕,只是也并未深究。
七房房长沈溧
沈琴早年曾拜
沈宝志不
沈琴则是一直苦,去岁回来参加乡试,虽是吊
只是自知春闱无望,又逢妻子有妊,沈琴便没再进京,准备陪妻子待产,等孩子出世后再北上。
因没少受五房照拂,沈琴与沈琦最是亲近,见他进来,立时站起来迎过去问好。
早上他还去五房送了礼,这会儿便笑道:“家里不是忙着?琦二哥怎的有空召大家伙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我是闲人一个,二哥有事管喊我……”
沈琦脸色便有些难看,环视一周,见众人都冲他点头,心知八成都是被人以他名义骗来的,不由恼怒,回头瞪了琼哥儿几人,朗声道:“不是我召大家来的。琼五弟,你来和大家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是我召你们来的!”
说话间,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扶着沈海从祠堂后面转进来,又有一个壮汉紧随其后,拖拽着个人前行,却是一直被锁祠诵经悔过的沈源。
沈源唬得脸都白了,因怕挨打也没敢吱声,直到厅堂上见得众人,才慌忙扯脖子呼救。
众族人一惊,纷纷站起来,那壮汉却是揪着沈源到一处椅子坐了,又站
沈源惊魂未定,坐
除却沈琦外,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忙问沈海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海虽是称病久不
被那青年安顿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去看那青年。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小栋哥是被谁掳走的,但总归是进了匪窝这么多年,如今悄没声的回来,以这种诓骗的方式把大家叫来宗祠,能有什么好事?!
一时间众人皆戒备起来。
但见那小栋哥冲周围团团一揖,彬彬有礼道:“小子回来了。见过各位长辈。”
口中说得客气,行动却是半点不客气,一步便跨上前,坐
“我这次回来,有这么几件事,头一桩,”小栋哥一笑,拍了拍椅子扶手,“我是宗房宗子,这族长,理应由我来当。”
*
江西九江府浔阳渡口
南赣巡抚的官船正停泊
船工
不少挎着筐卖枣糕茶饼鲜果的小贩涌过来,卖力推销起自家的东西,这些算得当地特色小吃,又便宜又实惠,便有不少人光顾。
南赣巡抚蒋冕的三子蒋荣也自船舱中走出来,惬意的吹着江风,看着岸上的热闹。
弘治十一年时,蒋荣曾由嫡亲叔父翰林学士蒋冕引荐,拜
然之后接连参加弘治十二年、十五年、十八年三次春闱,皆榜上无名,他那些斗志也被这十年漫长而绝望的科考时光消磨殆。
正德初年时,王华、蒋冕倍受内阁打压,蒋昇日子也不好过。时局如此,自家又没考运,蒋三便放弃了科举入仕的打算,一直跟随父亲,帮着他料理庶务。
从浙江到四川,如今又到江西。
因着蒋三素来没架子,平易近人,几个护卫买了吃食回来,都嘻嘻哈哈的过来请他尝尝。
这边几人正有说有笑,那边一个幕僚忽的表情严肃快步过来,请蒋三借一步说话。
却是道方才有个货郎故意撞了他,然后借着赔礼悄声与他说乃是松江府人士,姓沈,与蒋大人还有些姻亲关系,现下有极要紧的事要向大人禀报,又说了个“宁”字。
这幕僚是蒋昇到四川任上才的,对主家亲戚关系不大清楚,但朝廷这时候派蒋昇巡抚赣南为着什么他却清楚得很!
事关宁藩,无论真假,总归不能放过。
这幕僚也是谨慎人,找来几个
幕僚确定那人没有任何凶器又捆得结实,才来给主家报信。
“松江沈家……?”蒋三下意识讶然反问了一句,但又很快掩盖过去,表示幕僚做得极好,让他领路,自己先去看看。
……
“儿子确认过了,是沈家宗房的沈珺,通倭案里被冤枉的沈家三子之一。他长兄是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沈珹。他父亲当初是族长,如今族长给了……沈琦。”蒋三看着父亲脸色,小心翼翼道。
提到沈琦,蒋昇便是叹了口气。
沈琦的
那年他五十大寿,沈琦一家说来贺寿却并不曾到,后来消息才至,说是松江出了倭祸,侄女和孩子被绑票下落不明,而沈琦,通倭。
蒋家慌忙派人去打听,可确确实实是沈琦拿了几万两银子去赎人,被认定“资敌”,证据确凿,人也下了大牢。
松江倭祸之事影响极大,杭州同样是常有倭寇出没的,故此亦是处处戒严。而蒋家因为丢了个侄女,侄女婿又被判通倭,也受到波及。
兼之当时朝中,王华正受到刘谢李三位阁老联手打压,蒋昇的胞弟蒋冕因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算是新帝党,同样受到先帝旧臣排挤,这些反映
杭州知府是多肥的官缺,多少觊觎之人恨不得立时将蒋昇拉下马,一时手段百出。
那段时间蒋昇几乎被挤兑得几无立足之地,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帮衬沈家了,最终是放弃了看起来已没希望的侄女侄女婿,断尾求生。
对此,蒋昇不是不愧疚。
而他的状况好转,是
他升为浙江按察副使,后又调至四川布政使司为右参政。
虽然他算是王华一党,儿子因拜
没想到,今天
蒋昇打了个手势让儿子继续说下去。
蒋三这才将沈珺所说一一转述。
却说沈珺决意要找回被拐走的侄子小栋哥,只身到了南昌。
他常年管着沈氏宗族事务,本就有经营族产的经验,又深谙如何与官府小吏打交道,没多久就弄到了新身份,
因想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造反必是要有粮草的,他便由此入手,立稳脚跟就开始买田,经营粮米铺子,留心南昌府市面上粮米动态,一点点接近王府田庄,接近宁府底层仆从管事,一点点搜罗起各种消息。
几年下来手里王府欺压百姓侵占田亩的证据没少罗,更是
那庄子里都是些富家子弟,只可惜并没有他侄儿。
这些都是宁藩勾结匪寇掳来的,有些人直接换了赎金,有些人则被圈养起来,直到养熟了,成为“自己人”。
想到侄儿可能也被“养熟”,沈珺不免恐惧,沈家是分宗了,小栋哥牵连不到其他族人,他这房头却是妥妥的一个也跑不掉。
他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想立功,到后来的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去岁宁藩小四公子赫赫扬扬上京去“太庙司香”,然年都过去了,也没好消息传来,之后,市面上粮价开始有了波动,粮米不知运到了何处。沈珺便觉得不好。
直到最近,沈珺
沈珺知道不对,立刻拾细软准备去报信——宁王造反的消息,
首选之路,当然是直奔南京。
那里有重兵,那里有王守仁呐!
然而讽刺的是,沈珺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侄子小栋哥,
当年信誓旦旦“营救侄儿”,然当两条船同进渡口,小栋哥认出他喊了一声二叔时,沈珺果断跳船逃了。
当然,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靠着贴身
南京去不得,便去河南,找沈瑞!
今日也是赶巧,恰
沈珺
当下便直奔这边来了,既想着快送出去消息,也是求一份庇佑……
蒋昇听罢,微微沉吟,道:“沈珺所说多有不不实之处,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深究。只是,就算他所说全部属实,宁藩即将要反也只是他自己的判断,真相如何犹未可知。”
蒋三忙道:“宁藩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皇上调父亲过来,不就是……如今正好……”
蒋昇看了儿子一眼,叹道:“这些年你虽没少历练,到底是没接触过兵事,不知其中厉害。巡抚虽提督军务,然宁藩经营江西日久,若真有起兵之意,江西诸卫所之兵是否可用还很难说。
“你也看了邸报,你说河南都司下辖多少卫所,为何沈瑞自京中来还要带蒋壑、高文虎的兵?没有这一手,一个小小的武安县就能让他折进去。你想那临漳王府一个小小郡王,
蒋三眉头拧成了疙瘩,先前也知道艰难,只是父亲并没有说太多,只道地方上情况复杂,还等着到当地先用一两个月摸清状况再说。
他还当是按照按察使那一套,查一查藩王欺压百姓、地方官不作为等诸事,敦促当地卫所剿匪等等,离南昌毕竟还远,更多是震慑之意。
没想到刚到江西就遇上宁藩异动,如此一剖析,父亲这个位置真是危险之至。
“那我们等了援军再……”蒋三忙道。
蒋昇打断他,道:“我会遣人往北报信。你即刻启程,带着这沈珺快赶往南京,请你师兄(王守仁)
蒋三眼前一亮,“那父亲且先慢行……”
蒋昇摆手道:“放心,为父自会与他们周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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