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苏默率先反应过来打破了这场僵局,她的脸都差点差点笑僵了:“你这不会是在开玩笑的吧?”
苏默做了几年的急诊医生,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况且并没有多少人年纪轻轻就想当迈入当妈的行列吧,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女孩还那么大。
纪奚眉眼弯弯,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程颂安的发顶:“乖,叫妈。”
程颂安一张脸都绿了,她低着头咬牙切齿,苏默全都看在眼里,饶是见多识广巧舌如簧都化解不了现在的尴尬。
“你不是我妈。”
纪奚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在默默吐槽,她一开始只不过是想当着苏默的面逗逗程颂安,却没想到这个人一张嘴就令她难堪。
纪奚不动声色瞧了一眼苏默,只见对方悄悄拿起手机,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了吧。
“阿姨跟你闹着玩的。”
纪奚露出一个异常慈爱的表情,深情地望着程颂安,苏默默默收回刚拿出来的手机,写了医嘱单交给纪奚。
“去拿药吧,她的伤口我暂时先包扎一下,回去记得用碘伏消毒,不要沾水,以免伤口发炎。”
“好,谢谢苏医生。”
纪奚去药房拿药,房间内只剩下苏默和程颂安两个人,苏默见程颂安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声音放得极为温和:“姑娘,你真的是她女儿吗?”
程颂安摇摇头:“不是。”
苏默马上掏出手机准备打110,程颂安的目光落在苏默的手机上,及时而恰当地开口说:“不过她是我的资助人,算是我半个后妈。”
“原来如此。”
苏默又一次删掉了差点拨出去的“110”,拿出换药包戴上手套让程颂安把手臂露出来。
程颂安手肘上有几处擦伤,苏默小心翼翼揭开和皮肉粘在一起的衣物,然后夹起棉球用碘伏消毒。
“有点痛,忍忍就好了。”
苏默的动作放得轻柔,程颂安沾到碘伏的伤口有轻微刺痛,她咬咬牙忍住了。
清理完手臂上的伤口后,苏默又握住了程颂安的手掌:“你的手心也有划伤,是被碎玻璃划破的吗?”
“不知道。”
程颂安摇摇头。
她手心里的伤是在地面上摩擦的时候擦伤的,程颂安那个时候只想反抗,满心都是报复,手里抓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
原来她也不是无坚不摧,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底层蝼蚁,死了只配烂在地里的那种。
这世界上还是有点温暖的,就比如眼前的苏默医生。
程颂安愣神了一小会儿,苏默已经干脆利落地把她两只手都包扎好了。
“注意不要沾到水,回去之后让你……阿姨帮你再消消毒,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能留疤。”
苏默最后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程颂安的手指非常漂亮,修长纤细,指甲圆润,指关节透着淡淡的粉,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横着的伤疤,破坏了整只手的美感。
程颂安掌心有一层淡淡的薄茧,是长时间做粗活磨出来的,这双手的主人大概从小时候就受到不少虐待,因为她身上有好几处陈年旧疤。
苏默再次叮嘱程颂安:“小姑娘,如果碰到什么对你不利的事,第一时间就要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一切,千万别憋在心里,知道吗?”
“嗯,”程颂安直直地望着苏默,点了点头,道谢说:“谢谢苏医生。”
程颂安坐了一会儿,纪奚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苏默开的药,然后带着程颂安离开了急诊大厅。
月黑风高,纪奚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身后跟着走得慢吞吞的程颂安。她见对方两只手都包的严严实实的,想到了昨天晚上刚激情下单的一堆高考冲刺资料,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后妈当的不是一般的恶毒。
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手还疼吗?”
纪奚不冷不淡地问,程颂安摇摇头,她见纪奚手里拎着那袋药,想伸手拿过来,却被纪奚往身后一甩:“你没听医生说,这几天好好养伤。”
“我自己拿。”
“程颂安,”纪奚喊了程颂安的大名,她见对方条件反射般两肩一耸,像是心下生怯,于是就放缓了声音:“你还要我说几次才听话?”
纪奚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程颂安这种倔强执拗到这种程度的人,她不哭不闹一声不吭,反而试图对自己使用冷暴力来解决问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压在心里胡思乱想,越到最后误会越深。
“你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欢,你知不知道?”
程颂安眸子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她对上纪奚那双带着淡淡怒气的桃花眼,声音淡淡的,随着夜晚的凉风有些听不真切。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
“……”
纪奚差点笑出反派的声音,眼前的少女梗着脖子和自己对弈,鼻青脸肿的模样令纪奚觉得可笑不已。
年纪还是太小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她什么都不懂。
自认为一个人清高就能屏蔽周围的一切杂物污秽,却不知道那些脏东西会主动找上门来。如果程颂安一直是这个态度,孤枕难眠就是对她未来最好的形容。
“你会后悔的。”
纪奚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攥着程颂安的小臂来到了地下车库。
程颂安自知挣脱不掉,干脆放任纪奚拖着自己走。
纪奚最烦这种长了一张嘴不肯好好说话,对她有什么意见直说就好了,纪奚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可是拧巴别扭的程颂安差点让她出口成脏。
她憋着半肚子气打开副驾驶车门把程颂安塞了进去,她倒是想看看从医院到家里这一段距离,这个闷油瓶子会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开学?”
纪奚问了一些平时长辈和小辈聊天时的常用问题,结果对方就是和她杠上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脸转向窗外,看也不看纪奚一眼。
“你父母呢?”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家住哪儿?家里有几口人?”
纪奚像个查户口似的上瘾了,程颂安依旧扭着头一言不发,耳边仿佛围着十几只苍蝇嗡嗡乱叫,吵得她心烦意乱,为数不多的素质差点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你能不能……”
“咕咕——”
不合时宜的时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纪奚面带微笑盯着和自己闹别扭的程颂安,一直盯到对方面色羞赧耳根发红,她才心满意足地放过程颂安。
“饿了是吧?”
纪奚伸手戳了戳程颂安的小肚子,却被对方用受伤的手狠狠拂开了:“别碰我。”
“你对谁都这么凶吗?”
程颂安咬牙切齿的憎恶模样纪奚看在眼里,透过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纪奚完全是在自取其辱,可她却并不想收手,只想趁此机会逗一逗这个骨头硬的少女。
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有兴趣想好好逗一个人。
“我好歹也是你监护人,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肯说,我不了解你还怎么和你深入交流?”
纪奚这番话的语气听起来诚诚恳恳,可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程颂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想开口,可是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
纪奚说的不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纪奚现在是自己唯一的监护人,如果她真的生气把自己从林家赶了出去,那她就会和之前一样流落街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或者死在街上哪个角落里。
程颂安从小就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中,她拼命想要逃离,可是任何代价都是平等的,程颂安没办法挣脱这一因果关系。
“我和林先生说过了。”
纪奚见她还不打算坦诚相待,只好无奈说:“你和林卓说是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知道?你也没和我说啊。”
她把车停在了路边,准备带人找一家没关门的餐厅吃一顿晚餐。眼前忽然闪过白晃晃的纱布,纪奚担心这人面皮薄不愿意当着其他人的面当个“残疾人”,干脆决定把人带回家点外卖凑合一顿。
“你不想说就算了。”
反正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纪奚撇了撇嘴,脚踩油门,银色跑车迎着狂风疾驰,程颂安见纪奚说完这句话后真的没有再问下去了,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不快,然后转过头悄悄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人开车时很专注,和平时慵懒不着调的模样判若两人,程颂安的目光落在纪奚的手指上。
方向盘的黑和另一种极端的白。
交错映衬,勾勒出一副极度赏心悦目的画面。
她是个手控。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浅色青筋,圆润泛粉的指尖,柔软到像一泓清水。
她的被纪奚这双手摸过无数次,次次都会产生某些不可捉摸的异样。
纪奚的手就像是一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只适合欣赏和养护,如同温室中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舍不得采撷,只是轻轻触碰花瓣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程颂安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她盯着自己被纱布紧紧包裹住的两只手,想起自己那双疤痕交错的手掌,不由得自行惭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