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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没错,谢兄会帮自己的!……

    一连放晴了好几天的清河镇在子夜时分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风雨肆虐,吹得枯树翠柳竞折腰。

    进了赌坊的崔玉生并没有延续白天的好运气,非但没有他所想的翻本,就连带来的本金都全赔了进去。

    赌徒的心理就是输得越多,越想要翻本。

    没有劝他及时收手,反倒火上浇油的刘庆凑到早就赌红了一双眼的崔玉生耳边,引诱着:“崔大哥,我觉得你现在只是差了点儿运气,说不定马上就能逆风翻盘了。我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他的利息小,你只要在三天内把借的钱还上就不收你利息,要是三天后还还不上,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你百分之一的利息,你看,要不要借点。”

    “不过他那里虽然没有利息,却得有东西抵账,我记得你有个药铺,还有个宅子。只要你把这两样抵押了,我就马上借你一千两银子,到时候崔大哥不单单会翻本,说不定还能在京城买一套房。崔大哥,要是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收手,那不是正和给你送钱的财神爷错过了吗。”刘庆说的话很有技巧,并且每一个字都挠到了崔玉生最不服输也心痒难耐的位置。

    他前面每次都是逢赌必赢,怎么可能会输钱,这输钱必然是一时的,只要再给他一笔本钱,他绝对会逆风翻盘。

    崔玉生回想起说要同自己和离的玉娘,心口如垒石块,她肯定是因为自己是个没钱的穷大夫才会这样!

    “崔大哥,只要你签了这张借条,小弟马上就能为你借到一千两银子。”刘庆笑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条递过去,“你想想,这区区一千两,只要崔大哥您赢了一局,这借的钱何愁还不了。”

    哪怕赌红了眼睛的崔玉生仍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这利息当真如你说那般。”

    刘庆见他听进去了,笑得越发真诚,“当然,我都认识崔大哥那么久了,哪里会骗崔大哥,要不信,你可以看看这上面写的条款,小弟我保证整个清河镇都找不出第二家如此公道透明的人。”

    崔玉生接过欠条,发现上面所写确实如他所言无二,只是,他仍心存犹豫。

    要是真借了高利贷,那将是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崔大哥还在犹豫什么,你难道不想翻本?不想把输的钱全部赢回来吗。”

    “要小弟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相见且欢娱。崔大哥前面都输了那么多把,下一把一定会否极泰来,逆风翻盘。”

    本就意志不算坚定的崔玉生在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犹豫,提笔落字。

    很快,那张借条送到了谢钧的书房中,暖黄烛光下将薄薄的一张欠条染上了妖异的鲜红色。

    好似那不是普通的一张纸,而是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生命。

    从外面回来的白简把往下滴水的油绢伞置于门外,取出从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密封,“大人,京中来信,说是让您尽快回京。”

    正提笔作画的谢钧眼皮半掠,“可有说过所为何事。”

    白简摇头,“恐得要大人回京后才得知。”

    谢钧搁下手中作画的紫毫湖笔,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任由雨水滴打飘落入内,洇湿了一角深青衣袂,眼眸半眯,“你说,这场雨会下到何时。”

    白简摇头:“兴许明天,后天,也许大后天。”

    “两天,足够了。”

    对于崔玉生又没有回来一事,玉荷已经看开了,她如今想的只有尽快拿到和离书,脱离崔家。

    对于她以后想做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先去租个房子,或是离开清河县。

    因着昨晚上儿媳和儿子要闹和离的崔母一夜没睡,今早上见她下着暴雨还要出门,难掩担忧:“玉娘,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回春堂一趟。”

    “什么东西值得你冒着大雨还去,要是不急,等雨停了再去不行吗。”

    “不了,我去去就回,母亲不用担心我。”

    她去回春堂确实是要拿东西,也要去书店一趟找本朝律法典籍,好从中找出助她脱离崔家的法子。

    因落雨,今日来回春堂抓药的人并不多。

    并不想和崔玉生碰面的玉荷叫了宋明出来,让他去拿自己放在药柜最下面的药

    箱拿出来。

    宋明挠了下脸,说,“师娘,师父今天没有来药堂,要不你自己进来拿吧,我还忙着要给病人煎药。”

    闻言,玉荷柳叶眉拧起,“你说他没有来药铺?”

    提起这个,宋明垂头搭脑中带上一丝怨气:“不止是今天,师父都好几天没来了,导致李大夫的怨气都加重了。要是师父再不回来,我都得担心李大夫要撂担子不干了。”

    李大夫年岁渐高,去年就提过辞去坐堂大夫一职,好回去颐养天年,只是被她劝了下来。

    回春堂是公爹留下的,在崔玉生学成后那是恨不得日夜都泡在回春堂,就连当初他们成婚时也才休息了一天。

    她当时还不满他在新婚第二日就回到回春堂坐诊,那时他给的解释是。

    我是能休息,但病人他们等不及。

    我既当了大夫,首先是要把救死扶伤放在第一位,家是小爱,治病救人是大爱。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一连好几日不来坐诊,对于玉荷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若是换成之前,她还会劝他约君切勿负初心,现在的她只会尊重他的选择。

    想来在他的心里,已经有比回春堂更重要的存在了。

    宋明挠了下脸颊,有些尴尬:“师娘,我这里有些忙不过来,你要是没事的话,能不能麻烦你进来帮一下。”

    玉荷的身体比大脑要先一步应下。

    李大夫见她进来帮忙,也仅是冷哼了一声。

    他虽认为女人学医有违女德,伤风败俗是为不耻,但在玉荷遇到难题时也不会冷嘲热讽,而是为她解惑。

    有时候人一旦忙起来,连时间都会溜走得格外快。

    等送走最后一个抓药的病人后,天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

    觉得一天下来,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的宋明连忙道谢:“师娘,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李大夫肯定会生气。”

    取了伞的玉荷轻轻摇头,“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会的,师娘明天见。”

    “明天见。”

    撑着油桐伞的玉荷回来时,崔家大门外已是挂起了两盏灯笼用来照明。

    等在檐下的崔母见她独自一人回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的伸长脖子往她身后探去,“玉娘,玉生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玉荷并没有告诉婆婆他没有在回春堂,而是寻了个理由:“他有些病理没有弄明白,说今晚上不回来了。”

    “唉,你说玉生这孩子他是怎么想的。”崔母有心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得等玉生回来后问一下,要是他真做了对不起玉娘的事,哪怕他是自己生的,她也不会放过他。

    本以为这场雨在第二天停下,谁能想到连绵不绝的下了三日。

    这三日里,玉荷白日里趁着崔玉生不在时来到药铺帮忙,夜里借着一盏豆油,翻阅婚嫁妻离条律。

    对于崔玉生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说她心狠心硬也罢。

    她和崔家的缘分,许是断了。

    “谁啊,大早上的就敲门,是有什么事吗。”因着儿子好几日不归家,从而变得少眠多愁的崔母听到声音就过去开门。

    走过去,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好几日不见的崔玉生,男人似许久没有梳洗了,胡子邋遢,身形萎靡,眼下挂着乌黑的眼睛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红血丝,头发干枯不见光泽柔顺。

    猛地一瞧,还以为门外来了乞丐行乞。

    险些吓了一跳的崔母正想要问他这几日去哪里了,门外又迎来了一伙人,吓得崔玉生如惊弓之鸟将大门反锁起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又似被掐住脖子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玉生,怎么了?”并没有看见门外还有人的崔母见儿子状态不对,很是担心。

    崔玉生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嗓子发哑得似半个月没有浇水的枯苗,“没什么,我饿了,早饭做好了吗。”

    “早就做好了,本来是想让玉娘送到药铺给你的,谁曾想你自个回来了。”崔母笑道,“好了,你先进屋里换下衣服,就算药铺再忙也不能不回来,瞧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在赌场待了好几天的崔玉生准备回房间拿衣服,正好撞到要出来的玉荷。

    两人没有问好,目光也未相交,犹如陌生人。

    崔母目睹着这一幕,张唇劝道:“兴许是玉生最近心情不好,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也是,既是两口子,就算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日子能过下去就行,谁家夫妻不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的。”

    最近几天婆婆总在旁击侧敲的让他们和好,但破碎的瓷器就算黏起来也会有缝隙,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崔玉生进去换衣服后,才刚关上的大门又响起了拍门声。

    崔母眉心一跳地想到了玉生回来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回首间正对上一向冠不正衣不洁不出门的玉生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上是满脸的凄然恐惧。

    此间门板被拍得哐哐作响,摇摇欲坠得要在下一秒四分五裂。

    “玉生,你告诉娘,你在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伴随着崔母喉间生哽落下的是,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终被人用力踹开。

    木门坠地,碎屑横飞。

    “崔夫人,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好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为首的张大抬脚踏进院子,如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悠闲,“崔大夫,你借了我一万两银子,说好三天后还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钱准备好了没。”

    听到一万两的崔玉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似不敢相信这个天文数字,“什么,一万两银子。”

    随后摇头否认,“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借那么多。”眼神蓦然变得凶狠,“报官,我要报官举报你们违法放高利贷,让县太爷把你们都给抓起来。”

    “对,没错,我要报官!”

    张大毫不惧他的威胁,眼神如看跳梁小丑般抬脚踹倒院中木架,“告啊,有本事你就去告官,看官老爷到底是站哪边。”

    “要是崔大夫真告了官,这县老爷一查,说你除了赌博之外还干了其它事,你瞧,他先抓的是你,还是我。”

    “一万两。”听到儿子欠了一万两银子的崔母五雷轰顶,颤颤生巍,“你们是不是在诓骗老妇,我儿子一向听话孝顺,怎么可能会欠那么多银子。”

    一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玉生哪里会欠那么多钱。

    张大狞笑着刀疤脸展开手中借据,“这可是令郎亲自画押的手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假。”

    崔母望着上面属于玉生的字迹,竟是再也承受不住打击晕死了过去。

    现在所见皆为噩梦,若非噩梦,她一向乖巧听话,踏实能干,且从来不让自己操心的儿子怎么会去赌博,还欠下了一万两银子的高利贷。

    等她醒来,醒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了。

    “娘,我错了,我知道了错了。”崔玉生看着晕过去的母亲,崩溃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他没有去赌场,把钱输完后就及时收手,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药。

    “崔大夫,按照上面的时间,你必须要在明天把欠我们赌坊的钱全部还上。”张大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抬脚踩上他的手,“要是还不上,想来崔大夫的这只手也不必要了。”

    玉荷从他们进来,拿着借据扬长而去时,耳边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刺耳。

    有想过他会混蛋,唯独没有想到

    他居然跑去沾了赌。

    他知不知道普通人一旦沾上《赌》这个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将母亲扶回房间里的崔玉生心虚得不敢看她,搓着手,挤出一抹笑来,“玉娘,家里还有钱不,你快点拿出来给我,要不然他们明天就要砍断我的两只手了。”

    “你知道的,我是大夫,要是失去了手还怎么当大夫。”

    玉荷很想骂他一句活该,可终究是不忍心,嗓子眼发疼得厉害的闭上眼,“把回春堂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给卖了,应该能凑够。”

    崔玉生羞耻得不敢面对她,玉荷见他如此神态,心下顿时凉了大截。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也验证了玉荷的不安,“回春堂和院子已经被我抵押出去了,不过玉娘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我一定能马上赢回来的。”

    崔玉生想到什么,急切得像溺水之人抓住仅有的一块浮木,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玉娘,家里的钱都放在哪里。”

    闻言,玉荷的眉心狠狠一跳:“你要钱做什么。”

    “我有用,你给我就行。”崔玉生从衣柜里翻到一个箱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二百多两银子,眼睛骤然亮起狂热。

    有了这些钱,他肯定能翻本,到时候不但能把欠的钱全部还上,还能把房子和药铺赢回来。

    已经畅想着能回本的崔玉生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圆目一瞪,怒斥,“让开。”

    “这是母亲的棺材钱,你不能拿走。”拦住他的玉荷趁他不备,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上的箱子。

    她清楚沾了赌的人会变得六亲不认,连做人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唯独没有想过她的枕边人也会变成这样。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感觉可怕,更不能让他把钱拿走,否则一切都完了。

    崔玉生听到这是母亲的棺材本,有过片刻良知的挣扎,又很快被即将翻盘的贪念压过,“这钱就当我借的,反正我是我娘的儿子,哪里会让她连下葬的棺材都没有。”

    又见她拦住门口,眼神凶狠得能噬人,“你给我让开!”

    伸手拦住门口的玉荷寸步不让,“我可以让你走,但钱你必须得留下。”

    “这是我崔家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崔玉生已是心生不耐,直接伸手推她。

    在他伸出的那一刻,玉荷揪准机会伸手去夺他手上的箱子。

    对方早有所觉,抱着箱子转身伸手一推。

    被推倒的玉荷后腰撞上桌子,桌上的茶壶杯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疼得发出闷哼声的玉荷就势抱着他的腿,“你走可以,必须把钱留下。”

    左脚被抱住的崔玉生恼羞成怒的抬脚踹去,“玉荷,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

    本就撞到的后腰又被他抬脚踹下,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位的玉荷依旧抱着他的腿不松开,牙关紧咬,“你走可以,钱必须留下。”

    “你给我放开!”

    “我不放。”

    “好,这是你自找的。”早被翻盘的贪欲给吞噬掉的崔玉生凶狠地抬脚踹向这个阻拦自己发财的女人。

    此刻他踹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阻挡自己发财的拦路虎,心底最邪恶的心魔趁机蛊惑着他在旁边添油加醋。

    你最近一直手气不好,肯定是这女人害的。

    都说娶妻娶贤旺三代,娶妻不贤毁三代,你娶的这位不但旺不了你,还一度阻拦你发财的机会。

    每一脚都踹向相同位置的崔玉生怒不可遏中,又带着身为一家之主权力的暗爽,“我最后说一遍,放不放!”

    寂静的屋内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疼得令人牙齿生酸,后脊升寒。

    喉间阵阵腥甜涌来,眼前阵阵发黑的玉荷即使疼得目眩耳鸣,也依旧不曾松开手,“我不………”

    她的话还没说出,男人又是一脚踹上她那青紫红肿的伤口,喉间腥甜瞬间涌上,身体也发软得再没有一丝力气阻拦他。

    抱着箱子的崔玉生予出一口畅快,恶狠狠的对地啐了一口,“你要是早点放开,也不用受罪。”

    “我看你就是贱。”

    醒来后听到动静赶来的崔母看见的是如失了心智抢走她棺材本去赌的儿子,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生死不明的儿媳,捶着胸口声嘶力竭的哭天喊地,“作孽啊,我们崔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就算要报应也应该报应在我的身上,关我儿子什么啊!老天爷你自己睁开眼看一下啊!”

    将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在手上后,崔玉生想的是,他能靠此翻本。

    他之前逢赌必赢,最近只是走了霉运才会输的,他下一把肯定会赢回来,没错,都会赢回来的。

    赌场的人在他进来后,有一人悄悄地从后门溜走。

    罗书怀人虽还在清河县,却因为母亲不知道发什么疯派了一堆人守着他不让他踏出院子半步,就连他想翻【墙】去找玉娘都不行。

    他好几天没有见到玉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姓崔的混蛋有没有为难他。

    他一回想起那日姓崔的混蛋将她拽走的场景,就气得牙根发痒,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冲上去拦住他们的,也免得给那混蛋伤害玉娘的机会。

    在他对着院里的一个狗洞,思考着要不要钻出去见玉娘时,一个少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跪在他面前:“罗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师娘吧。你要是不出手救我师娘,师娘只怕是要香消玉殒了啊!”

    罗书怀嫌恶的避开少年的触碰,眉头紧拧着,“你师娘是谁?你又是谁?”

    完全忽略了被围得密不透风的院子里,这少年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在回春堂当学徒的,师娘是回春堂崔大夫的夫人,崔夫人。” 刘庆抬起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悲痛欲绝的跪着朝他靠近中拽过他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罗公子,求你救救师娘吧,师娘她是个好人,她不应该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我来找你,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能救师娘的人了。”

    “我给你磕头了,求你救救师娘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

    事关玉娘,罗书怀也无法再冷静,将人从地上提起,目光如炬,“玉娘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啊,你不说,是不是想要急死个人。”

    “是,是师父不知道怎么染上赌瘾了,现在欠了赌坊一万两银子,师父知道自己还不上,居,居然说要把师娘卖进花楼里,还说,可以让师娘陪赌坊的人睡觉。”缩瑟着脖子的刘庆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花楼那是什么地方啊,要是师娘真进去了,哪里还能出来啊。”

    “师娘对师父那么好,师父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啊。”

    听到崔玉生要把玉娘卖到花楼的罗书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嗔目切齿,“那畜生当真是那么说的!”

    早知道他配不上玉娘,谁能想到他禽兽不如得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刘庆急得连连点头,眼泪情真意切的滴落几颗,“千真万确,师父还抢了崔老夫人的棺材本跑去赌了,我听说师娘不让他拿,结果那畜生直接把师娘给踹得昏迷不醒。”

    “师娘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摊上那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是师娘嫁给的是罗公子,那该有多好啊。”

    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的罗书怀再也听不下去,抬脚往外走,“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赌坊,罗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师娘,现在师娘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师娘了。”刘庆趁他不在意时,又偷偷地拿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抹眼泪。

    ———

    “大,大,大,拜托了一定是大。”赌得疯魔的崔玉生双手合十祈求着一定得要是大。

    只要开的是大,他就能回本了,就能把欠的钱都给还上。

    所以拜托,一定得要是大。

    庄家同另外几人对视一眼,揭开手上的骰盅,随后遗憾的对崔玉生摇头,“不巧了,这一局开的还是小。”

    看见开出的是小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局上的崔玉生彻底疯魔了的抢过骰盅,怒目圆睁,“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小,分明是大才对!”

    “作弊,你们肯定是出老千作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一连开出五局都是小!”

    庄家和

    打手对视一眼,“这没钱还来赌坊闹事的,你们还不快点把他扔出去。”

    “作弊,你们赌坊作弊,我不服!”

    他的不服换来的是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被赶出来。

    拿着母亲棺材本的崔玉生本想要靠着这一笔钱狠狠翻身的,可他现在不但把母亲的棺材本给赔了进去,还又欠了一笔钱。

    要是明天还不上那一万两,他该怎么办。

    有办法的,天不绝人之路,肯定还有办法的。

    原先停歇了的雨在此一刻重新落下,噼里啪啦落在身上时宛如石子砸落,砸得人浑身发疼。

    一把青绸伞撑在了狼狈不堪的崔玉生上方,为他遮住了天空中往下飘落的雨丝。

    “只要你愿意跟玉娘和离,我可以无偿帮你还清赌债,如何。”男人鄙夷厌恶的声音随之响起,也露出了那张藏在伞面下的脸。

    最不愿意自己的狼狈被情敌看见的崔玉生目眦欲裂的盯着罗书怀身后的刘庆,就算他是个天大的傻子,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他不愿意和离,所以他精心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局,一个逼迫他不得不和离的局!!!

    刘庆对上他宛如噬人的眼神,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罗书怀不耐烦的再次催促:“只要你同玉娘和离,我就大发慈悲的帮你还清债务,这笔买卖你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吃亏。”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配不上玉娘,也不应该再连累她。”

    刘庆附和着点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我听说明天还不起钱就要砍断你的手脚,崔大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不想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吧。”

    从水坑里爬起来的崔玉生双拳紧握的盯着这一唱一合的两人,咬牙切齿:“我告诉你,你休想!”

    他们休想如愿!!!

    他凶狠的放完狠话回家后,迎接他的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崔母:“儿啊,你借到钱了没有。”

    不敢对上母亲眼泪的崔玉生嘴唇翕动着,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的质问,更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一刻的崔生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特别是他明天拿不出钱后,那群人毫不疑问会砍断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仍完好的手,身体一阵觳觫的胆颤。

    不要,他绝对不能变成残废!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电光火石之间,崔玉生想到了上次醉酒中无意间听到谢兄所说的,因为他妻子生不出孩子,他想要找个女人生孩子一事。

    谢兄,谢兄肯定会帮他的。

    没错,谢兄会帮他的。

    第22章 第22章玉娘,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崔玉生全然不顾的跪在地上,满眼真挚,声泪俱下的做着保证,“谢兄,我就借一万两,我一定会还的,真的,信我。”

    白简瞧着这个和狗一样跪在地上求借钱的男人,都快要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温文尔雅,谈吐有礼了。

    指腹摩挲着薄胎玉盏的谢钧听完他的来意后,眉头微蹙似带着为难,“崔大夫,不是我不想借钱,而是你要借的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普通人一年十两银子都能舒服整年,何况是这整整一万两。

    “我知道,谢兄你放心,我借你的钱一定会还,绝对不会赖你。你若不信我,我可以打欠条。”崔玉生如何不知一万两不是笔小数目,可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谢兄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舍下这张面皮。

    白简语气悠悠,带着丝鄙夷:“崔大夫,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既要借钱,又怎能缺抵物。若你什么都不出,就想要我们老爷借你一万两,试问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好事”

    抵押物?

    可回春堂和住的院子早被他给抵掉了,他哪儿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唯一值钱的也仅有这身医术,若明天拿不出一万两,崔玉生浑身觳觫,冷汗直冒。

    白简见他大半日了都没有想出个理所当然来,好心提点道,“我听闻崔夫人同罗大人的侄子关系极好,其实崔大夫可以去向那位罗公子借钱的。”

    听到玉娘名字的崔玉生瞳孔猛缩,对,他提醒自己了,他还有玉娘。

    玉娘是十里八乡生得最漂亮的姑娘,当初他娶玉娘当媳妇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姓罗那个奸夫,他肯定是算计了自己无力偿还一万两的巨款,就等着把玉娘占为己有!

    与其让那小人得偿所愿,他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他如意。

    眸底涌上疯狂之色的崔玉生当下做了决定:“谢兄,你之前曾说嫂夫人因身体原因迟迟未有孕,你又不放心外面的女人生下你的子嗣后妄图母凭子贵,也不想祸害无辜女子。我可以让玉娘为你生下一个孩子后带走,前提是,你要为我还清一万两的赌债。”

    张口一万两,他的胃口倒是不小。

    谢钧不怕他胃口大,只怕他无胆。

    “崔兄私自为你夫人做决定,她知道吗。”

    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崔玉生表情阴狠扭曲,犹如恶鬼索命:“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身为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她做什么。”

    身为妻子却背着丈夫红杏出墙,还同奸夫联手给身为丈夫的他下套,这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想来她也愿意为自己付出才对。

    白眼快翻上天的白简心里对他越发瞧不上眼,“崔大夫想要用一个已婚妇人生的孩子换取我家老爷的一万两银子,未免太空手套白狼了。要知道这一万两银子,别说一个女人,哪怕是买一百个,一千个也使得。”

    生怕他不借自己钱的崔玉生急切的开口:“不是,玉娘是干净的,她绝对值得那一万两银子。”

    “哦,干净?”谢钧眼眸半眯,带着一丝好奇。

    事关自己难以启齿的隐疾,崔玉生说出来的时候自是满脸通红,羞愤欲死,“因我的自小尝百草伤了身体,虽同玉娘成婚三年多,但,我们始终未圆房过,玉娘的身子仍是干净的。谢兄若不信,大可找个大夫来一探便知。”

    谢钧仍是没有答应,而是单手支着下颌在思考:“可是,我要怎么相信崔大夫说的话。”

    “我可以写欠条。”

    “何欠条?”

    什么欠条竟让崔玉生的舌头打了转,他只是想借玉娘给谢兄生个孩子,这种按照风俗来说叫典妻,但要是真让玉娘知道了,依她宁折不弯的性子恐会玉石俱焚。

    在他沉默时,谢钧如耐心极好的猎人,对猎物有着绝对的耐性。

    随着烛火嘭地一声炸开,也令崔玉生醍醐灌顶,“卖身契,对,我可以让玉娘签下卖身契给你。到时候我就和她说,是签的仆人活契,然后我们偷偷的把奴仆活签换成卖身契,她肯定就会同意了。”

    “谢兄,这就是我给你的诚意。”

    白简险些要笑出声来,这男人简直无耻卑鄙得超出他的想象力。

    他见过算计妻子的,没想到这人不但算计,还恨不得将妻子给敲骨吸髓。这样的孬种哪里值得大人亲自出手算计,简直是脏了大人的手。

    崔玉生自认这个主意天衣无缝,可是无声的四周令他坎坷不安得头皮发麻。

    他应该出声催促的,又感周身温度下降,浑身汗毛直竖得连呼吸都不敢随意吞吐。

    “你不怕她知道真相后记恨你吗。”虽说她的悲剧从一开始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但此时的谢钧对这个可怜的女人难得升起了一丝怜悯。

    至于两侧的拳头攥紧的崔玉生斩钉截铁,“她会同意的。”

    “好,那我得要先看你的诚意。”玩转着掌中茶盏的谢钧眸色悠悠带着薄凉,“毕竟你要

    借的一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

    没有马上借到钱的崔玉生恐慌谢兄不愿意借钱给自己,急得抓耳挠腮,“白兄,谢兄说的诚意,指的是什么啊。”

    负责送人出来的白简无奈地叹了一声:“崔大夫,我平日里见你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人的脑子就开始犯傻。”

    “我家老爷说的诚意,肯定是要看你的诚意,要是看不到,老爷哪里会放心的把钱借给你。换成是你,你会在对方什么都没有给的前提下,就借给他一万两银子吗。”

    “我不是都答应打欠条了吗,难道这还不算是诚意?”弯弯绕绕的一句话听得崔玉生满脑生云,因为他还是不知道诚意指的是什么?

    连日笼罩在头顶团聚的乌云散去,街上采买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小贩酒肆开门迎街叫卖。

    “上好的青梅酒,一升只要二十文钱。”

    “味美香浓的青梅酒,一升只要二十文钱。”

    那开门叫买的青梅酒令崔玉生步伐顿住,因为离得近,他似乎还能闻到那酸甜交织,带有浓郁的青梅果的香味。

    他来到酒馆前,掏空了全身的口袋,却囊中羞涩得连一文钱都掏不出。

    打酒的娘子见是他,笑着就打了一壶酒递过去,“崔大夫可是买来给你家娘子喝的,我啊,就没有见过比崔大夫更疼媳妇的人了。”

    是了,因玉娘喜喝果酒,他时常会来这家酒馆打上一壶回去给她。

    许是忆起当初,男人连嗓子都干涩得发哑,眼睑因羞愧而垂下,“我没带钱。”

    “没带钱不要紧,这酒就当是我送给崔大夫喝的,要是喜欢,还得劳烦以后崔大夫多多来照顾我这儿的生意。”酒媪把将递给他,又重新叫卖起来。

    提着一壶青梅酒的崔玉生回到家门口,却失了推门进去的勇气,捂着脑袋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泪如泉涌。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变成了自己最生厌不耻的一类人。

    可是就算他在后悔,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能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不能让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跌落无法挽回的深渊中。

    整理好思绪的崔玉生正要推门,紧闭的大门先一步从里推开。

    崔玉生瞳孔放大地望着抱着个箱子的母亲,他记得那是玉娘的首饰盒,身形一晃,踉跄着险些往后倒去,“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都把我的棺材本给抢走了,现在还想做什么。”嘴唇发白的崔母生怕他会抢走怀里的箱子,戒备的眼神让崔玉生如万箭攒心,悔之晚矣。

    咽下喉间腥甜的崔玉生动了动干涸的唇,喉咙似有刀片滚落,“娘,玉娘呢。”

    崔母想到躺在床上的儿媳,一阵悔恨涌得眼涩鼻酸,亦如看仇人般剜他,“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对玉娘动手,我这个当娘的就死在你面前,也好过看着你一错再错。”

    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教好儿子,才害得玉娘变成这样。

    玉娘也是傻,棺材本他抢走就让他抢走好了,大不了她以后死了草席一裹睡在乱葬岗去,也省得自己看见她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喉咙像被硬物卡住的崔玉生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闭上眼,抬手朝脸上重重扇去,“我知道我混蛋,我畜生,是我对不起玉娘,所以我想要和她道歉。”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一定会戒赌,以后和玉娘好好过日子。要是我再做出对不起玉娘的事,就让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崔母虽心疼他的连诅带咒,仍目露狐疑。毕竟他不久前因为玉娘不让他拿自己的棺材本去赌,恨不得对玉娘痛下杀手。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得连她见了都想流泪,很想痛骂他当时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真的,我发誓,娘你就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抬手狠扇面部的崔玉生悔得就差将心给掏出来,以证清白。

    院里的杏花掉完后,它们结成了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藏在枝缝间,听到大门口的骚动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前面被踹晕过去的玉荷是被崔母扶到床上的,因后背青紫淤血,她只能趴着,唇白面青,单薄得如寿材铺里扎的纸人了无生息。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人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惊慌间竟想不顾背上伤痛夺门而出。

    “玉娘,是我,我是进来和你说对不起的。”进来前的崔玉生特意换了新衣,熏了香。

    他走到晃动的珠帘后,因悔恨堵得胸口越发的闷,直到难以喘息,“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因为你太好了,好得让我自卑的觉得配不上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换成之前的玉荷听到他痛哭流涕的跪地悔恨,或许会一时心软的原谅,如今的她却是满心平静。

    没有爱也没有恨,唯有平静,宛如不起波澜的一滩死水。

    迟迟没有听到她声音的崔玉生以为她还没醒,拨开珠帘入内,正好对上一双泛着嘲讽的眼睛,也让他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靠近。

    这一眼如万年,又不过是随意一瞥。

    崔玉生顶着打得红肿的脸挤出一抹笑来,将带来的青梅酒打开,“玉娘,你还记得这酒吗,是你最爱喝的青梅酒。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就买了一升,你尝下味道是不是和之前的没有变化。”

    “崔大夫是否贵人多忘事,我现在喝不了酒。”不愿见他这个人,听他的声音的玉荷索性闭上眼。

    她和崔家的缘分早已断了,如今留下,不过是为报昔年的救命之恩,她也做不到在崔家风雨飘零之时抽身离开。

    此刻的玉荷认为自己当真应了他的那句话,贱。

    崔玉生对上她的讥讽,虽心疼到难以呼吸,却没有就此退宿,而是取了干净的杯子,把酒倒进去递给她,“酒能止疼,你喝一点兴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倒是不知被打得快要剩下一口气的人只要喝杯酒就能好了。”要不是因为有伤在身,玉荷真想要将那杯酒狠狠的泼在他身上。

    如何不明白病人不能饮酒的崔玉生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连带着那本该弩张剑拔的氛围也烟消云散了。

    有一颗青杏顽皮的落在地上,自古膝下有黄金的男人跪在地上,巴掌掴在脸上落下片片红肿。

    “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就是王八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我还是贪心的想要求你的原谅。”

    “无论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就是个畜生,要不然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像我这样的畜生死不足惜!”整张脸肿起的崔玉生伴随着巴掌声落下的是双膝移动中向她靠近,琥珀瞳孔里全是迟来的悔恨深情。

    “玉娘,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

    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玉荷就那么冷眼旁观的看着他跪在地上自扇巴掌,打得脸颊红肿,嘴角出血。

    她没有所谓的心疼,也没有信了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有的只是漠然。

    因为对他有感情才会有失望,有希望才会信他的话,可他们的情意早在他动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几个巴掌下去,整张脸充血红肿得不复昔日清隽的崔玉生停下了手,动作迟缓的从袖带里拿出一支竹节玉簪。

    簪子正是他上次遇到谢兄时买的,本来早就应该送给她的,却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耽搁到现在。好在还有送出去的机会,那就算不上晚。

    “玉娘,我为你戴上簪子好不好。”男人的眼神很是温柔得含情脉脉,眼底深处又藏着悔恨,任谁瞧见了都得要说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玉荷没有说话,仅是垂下了眼睫。

    她没有说话,落在崔玉生的眼中即是默认。

    他小心的坐在床边,以手作梳为她理着细软如绸的发,“玉娘的头发软,摸起来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何该配世间最好的珠宝相衬。”

    头发软的女人命苦,婼婼的头发又细又软,只怕更苦。

    为她簪好发的男人避开她后背的伤,从身后搂住她,有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间往下滴落,“玉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玉娘,你知道吗,我好希望回到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我在药铺关门后总会打上几两果酒回家,在睡前我们二人对月相酌,诉说着今日发生的趣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变成了渐行渐远,满腹猜疑,无话可说的地步,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我做错了事,也请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玉娘。”

    想要推开男人的玉荷忽觉头疼得厉害,以至于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玉荷忽然觉得很困,即使她仍是强撑着眼皮不让它落下。

    搂着妻子的崔玉生爱怜的在妻子发间落下一吻,眼里是那沉沉得化不开的愧疚爱意:“要是困的话就先睡一觉,等睡醒后就好了。”

    只要还了这一次的赌债,他以后绝对不会再赌,更不会踏进赌坊半步。

    他不会嫌弃玉娘的,无论玉娘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她的。

    在他心里,她始终是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他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有半点改变。

    烛火绰约的屋内,偶有烛光炸开火花。

    第23章 第23章谢兄说了,只是一个孩子……

    叮当玉碎,是檐铃被风卷起后晃荡的脆响。

    醒来后的玉荷发现原本火辣刺疼的伤口被重新上了药,只余下一片清凉,只那抹清凉并不能让她好受,反倒令她全身生寒。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紫檀木镶嵌贝壳花卉屏风后走了出来。

    男人腰间压着的玉禁步随着檐铃缓急有度,克制又禁欲。

    “夫人醒了。”男人低沉泛冷的声音极为好听,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公子。”玉荷见来人是他,紧绷着的心弦蓦然一松,转而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我身上有伤,可否劳烦谢公子借一顶轿子送我回家。”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些事情不一定得要细究,活得糊涂点并没有错。

    来到床边的谢钧弯下腰,轻佻的撩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玩,眼神中全是狩猎的本能,哪而有初见的温润如玉,“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的夫君没有和你说吗。”

    此刻的男人褪去了那张渊清玉絜,金玉其质的君子皮,露出了他恶劣残忍的本性。

    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貌,之前的温和儒雅皆不过为他伪装。

    对于他说的话,指攥掐白的玉荷满心犹恐得惊涛骇浪,面上犹是镇定,起身就要往外走,“谢公子说笑了,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夫君会担心的。”

    谢钧在她起身时,不紧不慢的将她拦腰抱住,趁她惊慌中搂入怀中。

    语气虽温和又带着十足的侵略感,“我一向认为夫人是个聪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强迫着坐在男人腿上的玉荷险些尖叫出声,她以为是借钱一事,硬着头皮出声,“我夫君借了你的钱,我会尽快为他还清的。”

    “夫人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借钱给他。”一声低笑在她耳边炸开,带着怜惜她被蒙在鼓里的毫不知情。

    瞧瞧,真是只可怜又可悲的小兔子啊。

    一股寒气涌上脊背的玉荷即使猜出了仍是不愿相信,唯有发颤的嗓音出卖了她,“谢公子,你可知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手臂力度逐渐收紧的谢钧摇头,“我这个人,从不爱说笑。”

    一句话令玉荷又惊又怒又恐,她扯着似哭似笑的唇角,发现自己艰涩得连一句话都要说不出。

    凑到女人耳边的男人如恶鬼低语,声声勾命,“我是个商人,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夫人不信,大可离开后去问你夫君。”

    “问他是不是把你做债抵押于我。”

    最近的雨水多得都令人生恼,好在是白天不落夜里落,要不然百姓们都得指着手唾骂起贼老天存心不给他们活路。

    在衣服上熏了迷香,自个提前吃了解药后将人迷晕送到谢兄床上的崔玉生正咬着参差不齐的指甲盖,坐立不安得频频往院外看去。

    他知道自己混蛋,不是个东西。

    可他那么做也是为了小家好,玉娘向来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她肯定会谅解自己的,也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只是随着天色渐暗,崔玉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变成了疯狂的扯着头发,用手砸墙,后悔的情绪让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还是不是男人,到底是不是个人啊!

    要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而不是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勇敢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眼睛里充满悔意的崔玉生余光无意间瞥向梳妆台上,玉娘临走前并未戴走的竹节玉簪,心口钝疼如刀子割肉,疼得他难以喘息。

    他悔了,他悔了,他要去把玉娘带回来。

    可是那只脚刚踏出门槛,又想到了自己欠的一万两,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威胁,吓得哆嗦的缩着脖子退回了房间。

    猛地一个抬头,他看见了大门灯笼高高挂下,面白如纸的玉荷犹如鬼魅般飘了进来。

    随着她的靠近,呼吸骤紧的崔玉生仿佛连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上,眼神贪婪得磕磕绊绊,“玉娘,你怎么回来了。”

    玉娘回来了,是不是代表,谢兄不愿意借自己一万两,那…………

    不对,玉娘回来了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高兴,反倒是生气,恼怒。

    玉荷本以为发生了被丈夫送给别的男人床上的事后,她会愤怒的大喊大叫,咆哮得声嘶力竭,将周围所见都给砸得个稀巴烂。但是她没有,她很冷静,冷静得如旁观者。

    因为她明白崩溃的情绪只会让她陷入无尽的绝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要是不回来,如何能得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将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开辟天地还是头一遭见。

    崔玉生如何不知自个做的事枉为大丈夫,只是对于旁的骨气尊严,他更不愿变成一个废人,遂伏低做小的扯出一抹笑来,“玉娘,你不是要跟我和离吗,只要你答应此厢,我就答应你和离。”

    事到如今,他竟仍是不肯放弃把她往旁的男人床上送!

    玉荷的好气性终是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清冷的瞳孔如淬了寒冰盯着他,“崔玉生,你还是个男人吗。”

    “玉娘,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不是个男人,可是………”不敢和她视线对上的崔玉生愧疚难堪地低下了头,又无措的咽了咽唾沫,“玉娘,谢兄说了,只要你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到时候我欠他的一万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玉娘,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好,难道你真得舍得让我成为一个残疾的废人吗。”崔玉生试图拉过她的手贴上脸颊,鳄鱼虚假的挤出两滴自以为深情的泪水。

    “玉娘,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嫌弃你的,也不会在意你一时做错的事。从今往后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不好。”他都大度得原谅她红杏出墙了,

    原谅她和奸夫做局害他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她就真的歹毒得要毁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掉进他们做的陷阱开始恼羞成怒了,此时的崔玉生忍不住心生恶毒的想。

    将首饰当掉归家后的崔母不知道听了多少,即使大脑被里面的对话震得一片空白,仍清晰的知道绝对不能让玉生失去一双手。

    玉生是大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失去了一只手肯定会活不下去。玉娘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崔母如何舍得啊。

    屋内的崔玉生仍用着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口吻劝说,“玉娘,你只是帮谢兄生一个儿子而已,要不然我失去的可是一只手和一条腿。”

    “难道你真的那么狠心的舍得吗。”

    眼里全是冷漠的玉荷嫌恶地抽回手,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

    屋内因此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把自己的手砍下来,与其让他们动手,我不如亲自动手!”他语罢,扭曲阴冷一笑中转身从室内翻出抽屉里的匕首就朝手臂砍去。

    匕首刚割破点皮肉,本在犹豫中的崔母已是推开门撞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匕首,狠狠扔掷在地,双眼通红泛着泪花,“你要是真的失去了一只手,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啊,你不能那么狠心的扔下我这个当娘的啊。”

    崔母又扭头看向一旁面对自己丈夫自残都仍无动于衷的玉荷,心中难免积攒了几分怒气,又想到儿子说的那些话,竟是泪眼婆娑的作势就要跪下,“玉娘,就当我这个做婆婆的求你,求你救救玉生好不好。”

    “玉生是做错了事,也对不起你,难道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一条胳膊吗。玉娘,玉生他是大夫,也是你的丈夫啊,要是失去了手,他会活不下去的。我刚才也听他说了,那位谢老爷说,说是只要你愿意到他府上当一年的丫鬟,他就能无偿帮还了这一万两银子。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回春堂也不会被收走。”跪在地上的崔母用力抓着她的胳膊,眼神躲闪,生怕她不答应。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哪里比得过手心多。

    “母亲,你问他,我真的就只是到人家府上当一年的普通丫鬟吗!”手腕被拽住的玉荷气血上涌的盯着崔玉生,一字一句如牡丹泣血,夜莺绝唱。

    崔母怔怔地望向眼神躲闪的儿子,指尖发颤,喉间发堵的问:“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吗?”

    崔玉生哪里敢对着母亲说出实情,母亲愿意帮他说话单纯以为玉娘就是去当丫鬟的。

    崔玉生动了动嘴,扯出一抹凄厉痛苦的笑,“娘,其实之前是我骗了你,生不了的人不是玉娘,是我。”

    “什么!”崔母听此惊天噩耗,两眼一黑险些要撅过去。

    怎么可能,生不出的怎么会是她儿子!!!

    现在还不能晕过去,也不是纠结这个的崔母泪眼婆娑,全是哀求地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玉娘身上,频频哽咽,“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个普通丫鬟,我只知道我这个为人母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失去一条手臂,玉娘,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了好不好。”

    “只要你愿意答应救玉生一回,你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依旧是我们崔家的媳妇,是我们崔家的大恩人,这一点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崔玉生见她始终没有心软,终是露出了毒蛇的獠牙,眼神阴沉又无情,“玉娘,你忘记了当初要不是我们崔家收留了你,你现在早就死了,于情于理你都欠我们崔家一条命。”

    崔母张了张嘴,像是也认同儿子的话。

    虽然她是把玉娘当亲生女儿看待,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儿子。

    要是在儿子和儿媳中选择牺牲一个,崔母毫不犹豫的选择儿媳。

    月亮藏进云层中,连夜莺哭泣都显得孱弱无力。

    守在院外的白简望着落荒而逃的崔夫人,满是疑惑和不解,“大人,就那么把人放走了?”

    “不急,她还会回来的。”因为除了她这里,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驯养金丝雀最重要的一点,剪掉它能翱翔的羽翼,圈养她在方寸之地,给它灌输———

    你除了待在我的身边,在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亦无人愿意接纳你。

    正独自对弈的谢钧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本该处于优势的白子随着黑子的落下,竟被逼退了到方寸之地,黑子一改被逼到绝路后的绝地反击。

    “若是崔夫人迟迟不回来,可要属下派人去带回来。”白简觉得那崔夫人太不识好歹,能被大人看上不知是她几世修来的福份,不为此感恩戴德的伺候大人还如遇洪水猛兽。

    捻子落局的谢钧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纤细长睫半垂落下小片阴影,“不必,她很快就会回来。”

    白简正想要问那句“很快”指的何时间刻度,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崔夫人来了。

    顿时目瞪口呆,“崔夫人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不应该是趁机跑得越远越好吗。”

    反正如果换成他,肯定跑得越远越好才行。

    “崔家对她有恩,对于重情之人来说,滴水之恩重如山。”

    她可以选择跑,可是她跑了,那她将会一辈子背负着害死救命恩人的愧疚,郁郁寡欢。

    对于这种人来说,最好拿捏她的就是她的心软和重情。

    谢钧看了一眼呈僵状的棋局,眸色淡淡:“吩咐下去,三日后启程。”

    连日来笼罩在清河县上空的乌云,也将在今日过后烟消云散,迎来炽热的蝉鸣荷月。

    前面迫不及待要逃离谢府的玉荷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谁曾想不到半日光景,她又回来了。

    还是主动回来的,简直是说不出的嘲讽好笑。

    她普一出现在门外,就有个穿着件鼠灰色白领右衽马面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后用两根玉板笄盘在脑后的婆子正板着脸审视着她,将她当成粘板上的鱼肉百般挑剔。

    只是瞧着,难免皱起眉来。

    身段虽不错,只是瞧着显得羸弱了些,倒不像个好生养。

    年龄也偏大,好在清丽的长相压住了这一点,观其周身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的穷酸,方才满意的朝身后粗使婆子点头,“还不将人带下去好生梳洗一番,莫要让爷等急了。”

    第24章 第24章别做出一副推拒扫兴之态……

    伴随着雕花门槅发出一声响动,坐在屏风后的谢钧方才停止了对弈。

    因沐浴后的缘故,并未束发的谢钧由着发丝垂至胸前,月白柳纹广袖长衫随着走动间,白皙却不失健硕的胸膛若隐若现。

    他虽是文官却非手无缚鸡之力,何况自古以来又哪会真有文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随着他从屏风后起身,不用他吩咐,仆妇已是垂首退去。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仅剩下烛火燃烧中,偶尔迸裂发出的火星碰撞。

    被婆子们用一团锦衾裹成春卷抬进来的玉荷正欲有所动作,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光而来,满室红烛衬得他的脸越发妖异,犹如盛开到浓艳的工笔芍药,偏又清冷至极。

    从屏风后越步而出的谢钧一眼就注意到了床榻间那道略显羸弱的身影,虽见她小脸苍白,眼神里却不见一丝惊惶无措,反倒是认命般的冷静。

    眸色微微一深的谢钧极具侵略性的扫过她周身。

    刚沐浴出来的女人肌肤还透着淡淡的粉,一头微湿乌发随意挽起,沾露牡丹花枝斜插发间,随她动作间花枝颤乱更添慵懒妩媚。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玲珑娇躯裹在一层翠羽薄纱中若隐若现,格外撩人。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想来夫人应是想通了,既想通了,何必做那忸怩之态。”随着男人的靠近,屋内原先点燃的烛火倏然灭了大半,衬得男人俊美的脸庞忽明忽灭,半边神佛半边

    罗刹。

    指甲半蜷攥进掌心的玉荷在男人遮云避月的身影逐渐逼近时,哪怕做好了献祭的准备,单薄的身体仍止不住轻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诉说着要逃离。

    正当她有所动作的移开床榻半寸,就被男人不紧不慢的拦腰抱住扔回榻间。

    就势屈膝将人压在榻上的谢钧单手握住女人纤细瘦弱的手腕,置于她头顶上方,带着居高临下的冷厉,“夫人刚才是想要反悔吗,还是想要学忠贞烈女以死捍卫清白。”

    “我没有。”被男人欺身压下的玉荷完全不敢挣扎,因为她一动,身上披着的薄纱就会往下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喷洒在她皮肤上的气息有多灼热,危险。

    “夫人要是想自尽,钧自不会拦着,只是你死了简单。你那借了我一万两银子的丈夫,你的婆婆我可不会手软。”谢钧冰冷的指尖如游蛇在她脸上肆虐,沉沉地冷笑出声,“兴许都不用我出手,我只要将一万两银子收回。那心狠手辣的赌坊就会打断你丈夫的手,让他沦为废物乞丐,你那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婆母,你说她的下场又会怎样。”

    如被恶鬼缠上的玉荷遏制着脚底涌上的寒气,指尖用力攥紧身下锦衾试图避开他的触碰,“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既答应了又怎会反悔。”

    “既不会反悔,夫人待会在床第间莫要做出一副推拒受辱的扫兴之态。”谢钧很满意她的识趣,指尖欲探进裹在薄纱的细腰时。

    被他手指触到的那一刻,险些尖叫出声玉荷应激的推开了他,浑身觳觫的裹紧了那本就称不上衣服的薄纱。

    对上男人泛着凌厉冰冷的眸子,猛地咬舌清醒过来,“我要先看见契书。”

    一日没有看见那张签书,她就不放心,也唯恐会被骗。

    “崔夫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聪明。”金丝雀自愿飞到笼中的谢钧不急于一时的松开她的手,转身从案几上取出一张墨迹新鲜的契书。

    “只要崔夫人为钧诞下一子,崔家的债务不但会一笔勾销,夫人也会重获自由,这笔买卖无论是对夫人,崔家都不亏。”

    将这份合同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陷阱的玉荷指尖发颤,喉间发堵的问,“为什么是我。”

    像他这种权势滔天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要选择她。

    重新将人推回榻间的谢钧撩起女人的一缕发丝置于唇边落下一吻,“自是夫人秀色可餐,令钧心神为之所向。”

    “女子第一回大抵都会有些痛的,过了第一遭就好了。”谢钧怜她是初次,低头吻上她眼尾因害怕而滑落的泪花,“崔夫人莫要忘记了先前答应的话,若不愿,钧也不会做出逼良为娼之行。”

    “老爷想如何,都可。”逼回泪眼的玉荷颤抖着伸手揽住男人宽厚的肩。

    随着他的欺身下压,今夜自是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很快,崔玉生因赌博抵押走的院子和回春堂都还了回来,还是县令亲自还上的。

    这让崔玉生立马成了不知多少人争前恐后巴结的对象,更有人打听他和县令是什么关系,他又怎好如实相告,只能借着酒精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要不是玉娘做出了牺牲,哪有会这群墙头草的趋炎附势。

    他越是清醒的明白,越是万箭攒心,痛不欲生。恨不得就此溺死在酒精里才痛快,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那么难受,也不用面对现实中那个无用又窝囊的自己。

    喝得醉醺醺的崔玉生拎着半瓶青梅酒摇摇晃晃的回家,正摸索着烛台将蜡烛点亮。

    等室内变得明亮,他看着陡然出现在屋里的女人,险些一跃而跳。

    待崔玉生看清楚屋里人是谁后,连那醉意熏天的酒意也跟着散去了大半,舌头紧张得直打结,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又唯恐身处梦中,眼前所见不过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

    他眼睛呆呆的,又充斥着贪婪的深情望着眼前的女人,“玉娘,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随后又像是自问自答,带着痴痴的笑,“没关系,哪怕是梦里,只是你愿意来我梦里看我也好。”

    “这里也是我的家,难道我不能回来吗。”见到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玉荷以为她应该是愤怒的,是咆哮的,是幸灾乐祸,也该是贬低他,用尽世间恶毒字眼诛他心的。但她没有,因为不想变成和他一样卑鄙无耻之人。

    何况最后真正做出了选择的是她,他们只是推她上路的刽子手。

    “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两只手交搓在前的崔玉生无促得如孩童,“玉娘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煮饭吃好不好,就煮上次你说喜欢的鸡蛋面。”

    “你要是不想吃鸡蛋面,我们出去吃,吃你爱吃那家小馄饨,王婶家开的桂花酒酿小丸子好不好,现在天热,喝起来最是解暑不过。”

    见他事到如今还妄想回到之前的玉荷忍着冲上去抓花他脸的冲动,淡淡道:“我是来拿和离书的,休书也可。”

    “玉娘,我………”再次听到《休书》二字的崔玉生如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惊慌失措间连舌头都犹如打了结,急迫地抓住她的手苦苦挽留,“玉娘我们不要和离好不好,等此厢事彻底尘埃落定后,我们依旧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不好。”

    “我发誓,我已经改了,我不会再沾赌,如果我再沾上赌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而且母亲已经知道了不能生的人是我,她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催生了。所以你不要同我和离好不好,只要你不答应和离,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到。”

    “好啊。”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的玉荷唇角勾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那你去死吧。”

    崔玉生被她的话给骇到得连连后退,“玉娘,你,我。”

    “你不是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能做到吗,那我要你去死,你怎么就做不到。”

    崔玉生对上她冷漠的一双眼睛,凄凉一笑后露出释然的深情,“好,如果我死了能求得你的原谅,那我去死又何妨。”

    崔玉生转身去厨房拿出菜刀架在脖间,眼尾湿润带着眷眷不舍的深情,“玉娘,此生是崔玉生我对不住你,但愿来世我们再相遇,我们在做夫妻。”

    在菜刀割破他的外层油脂皮,洇出一抹血色后,玉荷抓起旁边的茶壶劈头盖脸的朝他砸去,“够了。”

    突然被茶水砸来的崔玉生非但没有生气,心里还生出一抹绻绻甜蜜,“玉娘,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你放心,我最近都没有去赌了,我………”

    “我只是不想看见自己被道德绑架后救下的人又当着自己的面去死,与其如此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去死。”打断他的玉荷取出写好的和离书递过去,“签字吧,往后你我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意识到玉娘不是在开玩笑的崔玉生怔怔地看着这张薄如蝉翼,却让他痛苦万分的放妻书,忽然想起了罗书怀强迫他签的那份放妻书,伸手取过把它撕成碎片,泛红的眼睛里全是痛苦的哀求,“玉娘,能不能不要和离,因为我完全无法想象失去你的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要是早知道我失去你后会那么痛苦,我就应该宁断双臂,哪怕去死也不会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

    门外的崔母亦是暗暗垂泪,她如何不知那日她亲手将玉娘送到别的男人床上时,就彻底斩断了她和崔家的缘分。

    她恨老天,怨苍天,为什么要让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家不成家,夫不成夫。

    “玉娘,你那天走后玉生就后悔了,要不是我拦住他,只怕他真的要去了半条命。”崔母深知自己在无颜出现在她面前,可仍是想要再见她一面,请求她的原谅,“我知你有怨有恨,你若要恨要怨就全冲我来吧,是我没有教好玉

    生,也是我舍不得他变成一蹶不振的废人啊,玉娘。”

    “崔夫人要是真为他好,就让他早日给我一纸休书。”忽略心脏不适的玉荷望着跪在地上哭得溃不成声的崔母,并没有伸手扶她起来,只是避开了她跪向的自己。

    从崔母跪下来求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母女情,婆媳情也彻底断了,她欠崔家的恩也清了。

    “你,你叫我什么。”崔母听到她的称呼,心口刺疼得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她们回不去昔日温馨的婆媳情谊,也还有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啊,她怎么能叫自己崔夫人。

    “崔夫人。”玉荷很是感激当年把自己捡回来的崔母,不代表就要为了这份感激把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继续心无芥蒂的当他们崔家媳妇。

    像是不敢置信听到这个称呼的崔母气急攻心之下双眼一翻的昏了过去,导致崔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此次来崔家,只是想要同崔家做个了断,结果事实并未能如愿的玉荷离开后没有马上回谢府,也没有乘坐轿子,而是漫无目的的走在人来人往的青石街道上。

    随侍左右的方嬷嬷虽不满她离开崔家后没有马上回谢府,也仅是沉着脸跟在后边。

    其实连玉荷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只知道她不想回谢府,不想要面对那个男人,也期盼着能尽快受孕好摆脱掉他。

    路过南街菜市时,忽见前方围了不少人从而形成一个半圈,玉荷仅是看了一眼就神色淡漠得准备换个方向走时,前方出现了一群人围堵住了她的去路。

    推搡拥挤中,原本应该离开的玉荷直接被挤到了最里面。

    离近后才发现他们为什么会围在这里,原是有一小姑娘在卖身葬父,如今的年头没灾没难还要自卖,难怪会引得那么多人围观。

    玉荷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因为看见她就会联想到自身,自己同她又有什么区别。

    垂下眼睑的玉荷正要离开,原本跪着的小姑娘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话未至泪先流,“夫人,求你买下我吧,我吃得少还很能干活,而且我什么活计都能干的。”

    “不好意思,你求错人了。”她自身都难保,如何能逞强当别人的救世主。

    小姑娘见她不为所动,仍不放弃,“夫人,我很便宜的,只要十两银子,真的,我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一个鸡蛋一文钱,一只鸡才五十文,十两银子买下一个姑娘实属便宜,原本围观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要知道有时候讨个好一些的媳妇都不止十两。

    “小美人,你当真只要十两银子吗。”正当他们准备出手时,外围先挤进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并伴随着好几道猥琐笑声。

    随着笑声的出声,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歇了心,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夫人,救我。”柳儿看见来人,吓得小脸煞白的躲在玉荷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唯恐担心会被她扔下。

    玉荷看了眼被攥皱了的袖口,不动声色地抽回,“你不是要卖身葬父吗,他愿出钱不是很好吗。”

    说她没有同情心也好,冷血无情也罢。难道遇到一个人卖身葬父她就得大发善心的拯救她于水火不成,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圣人。

    “这位夫人说得没错,你都贱卖自身了,难不成当了婊子还想要立贞节牌坊不成。”刘老三裂开满嘴的大黄牙,得意洋洋,“小爷告诉你,除了小爷,你看还有谁愿出这十两银子。”

    刘老三家中虽富裕却生得面貌丑陋,五短身材犹如那卖炊饼的三寸丁谷树皮转世。

    “我没有。”咬得下唇一圈牙印的柳儿摇着头迫切的否认,双膝跪地哀求地望着玉荷,“求夫人怜我,我从小什么苦都能吃,定然不会让夫人亏了。”

    朱唇轻抿的玉荷没有扭头就走,就那么望着她,与其说望她,倒不如是在透过她看自己。

    本质上她和她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不甘心的想要自救。即便如此,长睫垂下遮住眸底浮动的玉荷仍是抽回了袖子,“抱歉,我没钱。”

    发出一声冷嗤的刘老三不满自己受到冷落,掏出十两银子扔过去后伸手就去拽她,“你就算求她,她也拿不出十两银子来,小娘子还是乖乖和我回家未好。”

    柳儿眼见那三寸土豆伸手拽自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重重跪在玉荷面前磕头,“夫人,求你怜我,我不想要和他走,哪怕让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也好。”

    刘老三顿时恼羞成怒得涨红着脸像跳起来的公鸡,满口黄牙往外喷着唾沫,“老子付了钱你就是老子的东西了,再不走老子就告官说你骗钱。”

    “夫人,求你怜我。”

    前面被挤到外边的方嬷嬷适才走了进来,冷眼扫向跪在地上拉拽着玉荷的柳儿,冷沉下一张脸,“这是做什么。”

    男人见是一老媪多管闲事,对此毫不放在眼里,不顾柳儿拒绝扯过她就走,“没看见小爷瞧上了这小娘子,准备带回去当第十二房小妾吃香喝辣的,你们要是胆敢阻拦,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余光扫过一旁的玉荷,瞬间被她相貌惊艳,笑得猥琐就要伸手去摸她的手,“夫人,我乃是师爷之子,要是你愿意跟了我,我定保你吃香喝辣,金银珠宝换着带。”

    乖乖,他在清河县生活挺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水灵又貌美的娘子。

    沉下脸的方嬷嬷盯着柳儿,随后微微颔首,“夫人的身边确实需要个丫鬟伺候,这是给你卖身葬父的钱,限你最迟明日处理好。”

    跟在身后的壮汉立马取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

    被截胡的刘老三横眉冷竖,薅起袖子指着方嬷嬷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老妖婆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小爷抢人,想来是活得不耐烦,小爷这就………”

    刘老三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满脸阴沉的壮汉已是一拳砸了过去,随后旁若无人的拎着人离开。

    刘老三带来的小厮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阻止,结果一堆人连那壮汉的衣角都碰不到,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求饶声。

    这一幕给人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们再看方嬷嬷,哪儿有最初的慈眉善目。

    柳儿拿着五十两银子千恩万谢下去帮父亲布置葬礼后,先前一言不发的玉荷冷漠的垂下眼睑,“我不需要丫鬟。”

    收到的东西越多,到时候抽身离开要舍的越多。

    方嬷嬷撩起轿帘,示意她上轿,“夫人现在是觉得不需要,到时候等夫人肚子显怀后如何不需要个丫鬟伺候,与其等孕显时在安排,倒不如提前安排,爷也不是那种连夫人怀孕后都舍不得多请几个丫鬟伺候的人。”

    “现如今夫人要做的就是调养好身体尽快为爷诞下一子,而不是纠结身边是否多个人伺候,有些福该享就得享,而不是没苦硬吃。学那等自诩清高不俗,却追名逐利之辈。”方嬷嬷连枪带棒的一句话,令玉荷的脸色刹那间变白,呼吸急促难以喘息。

    也是,她只是一个典借的物件,如何能对主人家的命令指手画脚。

    对方给的她只能接受,无论是恩赐还是羞辱。谁让她只是一个被丈夫用一万两银子卖给他的女人,

    原先的谢府是在崔家隔壁,但自此那日后便搬到了非富即贵的城东,同县令一家相邻而居。

    浑浑噩噩中回到谢府的玉荷远远地瞧见立在檐下的男人。

    疏疏竹影,难拓君子三分风骨。

    可就是这样一副令人挑不出半分瑕疵,称得上琢玉公子的皮相,内里藏的皆是道貌岸然。

    指腹下意识摩挲的谢钧随意扫向她,言语清浅得似话家常,“我听说你去崔家了,是舍不得你那个窝囊废一样的丈夫吗。”

    指甲往里蜷缩掐进掌心的玉荷唇角泛起一抹

    讥讽:“谢公子,我们只是交易的关系,难道你连不是自己的物品去留归宿也那么在意吗。”

    “你也说了,既是物品,就应该有做好一个物品的本分。”谢钧高大挺拔的身影逼近她,遮住了她前头的日光,也拢住了在他面前显得过于娇小的自己。

    “看来夫人是休息好了。”谢钧被她口中的交易给气笑了,果真她并没有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反倒是倔强,带刺的。

    而这不正是他一开始看上她的理由吗。

    想要摧毁她的清高,打断她的傲骨,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哭泣得溃不成军,又如午夜芍药独自绽放。

    闻言,面上血色尽失的玉荷想到那晚上毫不节制的男人,竟是拔腿就要往后跑。

    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死在床上的。

    她不要,绝对不要。

    她正要逃离,谢钧已是长臂一搂勾入怀中,冰冷的唇贴上女人圆润小巧的耳边,“我倒是不知崔夫人癖好如此特殊,喜欢以天为床以地为被。”

    腰肢被禁锢住的玉荷脸色煞白,单薄的身体止不住轻颤,“我没有,还有你放开我。”

    “你要是继续挣扎,我很难保证不会引得其她丫鬟婆子过来围观。”谢钧弯下腰,以齿咬开她的外衫,露出她的素色中衣,微凉的吻落在她脖间小痣上,“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会引入旁人目睹夫人玉梯横成之态。”

    男人生得面如冠玉,潇潇月下影,偏生说出口的话粗俗不堪得连路边乞儿还要不耻。

    抗拒着男人亲吻的玉荷身体虽僵硬却不敢推开,唯有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响,生怕会引来其她人。

    虽只接触过短暂的几回,玉荷已然摸出了这个男人的性格。

    高高在上得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从他的谈吐举止中能看出他有着绝对的权势地位支撑着他的傲慢,狂妄。

    如今唯一能支撑着她的,唯有尽快怀上他的孩子,等孩子落地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男人虽说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依旧将人抱进了屋内。

    很快,屋内就响起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声安抚,泣声连连。

    直到此时,玉荷还坚信着只要怀上后,一切都能回归原地了。

    ————

    崔玉生在玉荷走后就后悔了,可是他这一次拼命扇打自己的脸都没有换来她的原谅。

    细数这些天,他都干了什么蠢事啊!

    余光看见地上撕碎的和离书,一又脚一脚的把它们踩成稀巴烂好销毁过它们的存在。

    他突然想到了钱,没错,钱。

    只要他能赚到钱,赚到好多好多的钱,玉娘肯定会回来。

    现在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地。

    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因力竭不堪花折的玉荷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辆行驶的马车中,马车虽在行驶中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唯有窗外飞驰过的景色告诉她,先前经过了哪一处。

    身体的酸软虽在方嬷嬷熟练的按摩中回了血色,只是人依旧蔫蔫得没有多少力气。

    即便共乘一车,醒来后的玉荷仍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和他单纯处在一个空间里,都会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并盼求着能尽快到目的地。

    突然间,行驶的马车猛地停下,本就身形不稳的玉荷踉跄就要往前摔去撞到桌角时。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已是搂过她的腰肢,用力将其搂进怀里,低沉的声线带着丝担忧,“有没有摔到哪里。”

    确定怀里人没事后的谢钧眉眼下沉,“发生了何事。”

    “回老爷,有人在前方拦车。”

    前面冲出来拦住马车的崔玉生见停下了,立马上前,压抑着胸腔里涌动的欣喜激动,“玉娘,我有话要和你说。”

    玉荷不认为除了和离以外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对比于崔玉生,她更不想要和谢钧共存一室。

    对于前者她是愤怒,怨恨,对于后者,她就单纯的剩下了恐惧,惊惶。

    其实连玉荷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他惊恐尤甚,或许是因为他理所当然的傲慢,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

    马车里的谢钧动作温柔的将她洒落的鬓发别到耳后,那双浅色瞳孔里全是占有欲的警告,“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短短几日没见,瘦得快要成麻杆的崔玉生见到玉荷,眼睛骤然亮起,连周身的死气沉沉都如暖冰遇暖散去。

    没见到人时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嘴边,等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又发现自己成了据嘴葫芦。

    “如果你来找我不是因为和离一事,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玉荷见他一句话都不说,面上冷意凝固,对比于独断专横的谢钧,她更厌恶这个亲手把她当成货物的丈夫。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夫。

    “玉娘,我知道错了,所以能不能不要和离。”见她要走的崔玉生忙把怀里揣了一路的碎银子拿出来,不容她所拒的塞到她手中,“玉娘,我已经不再赌了,我会努力赚钱不忘初心的。”

    男人双眼明亮又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和那渴望的哀求,“玉娘,我后悔了,我们重新过日子好不好。我算过了,回春堂一年的收入有五百多两,只要我们省吃俭用,不出十年就能还清欠谢兄的钱,到时候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说不定还会有可爱的孩子。”

    孩子,哪怕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只要愿意叫自己做父亲,他也会大度的认下。

    玉荷垂下眼帘看着手上由碎银子和铜板装在一起的荷包,手一松任其落在地上,由着它们四溅滚落,引得路边行人乞儿见到后纷纷争夺。

    “你为什么总认为我能原谅你,继续心无芥蒂的和你生活。崔玉生,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贱,也别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深情不悔的人设。”

    “这样的你,除了会让我感到恶心,还是恶心。”

    顾不上蹲在地上捡钱的崔玉生浑身一颤,苍白着脸否认,“玉娘,我不是,我没有。”

    伸出手想要去拉她,又在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时愣在原地。

    这样的玉娘好陌生,陌生得想要让他恨不得从未出现在她面前,这样,他兴许就能说服自己,玉娘心里仍是有他的,他的玉娘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再度想要张嘴挽留,可是他又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坐上马车扬长而去,鼻子酸胀得厉害。

    脸颊有冰冷的液体滑落,又没有下雨,哪来的雨水啊。

    真奇怪,他这样想着。

    崔母见到出去前还兴致高昂的儿子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去找谁了,心口亦是堵得厉害。

    “玉生,你就听娘一句劝。我们和玉娘虽做不成家人,以后好歹也会有往来,她要看见你变成这样一蹶不振,肯定会心疼的。”

    “再说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很,只要你喜欢,肯定会有其她姑娘不介意你的隐疾嫁给你的。”崔母自从得知生不出的人是她儿子后,想到自己一直逼迫玉娘喝的那些生子秘方,整个人简直是要被悔意淹没。

    那么好的玉娘,他们怎么就能弄丢了呢。

    完全听不见崔母在说什么的崔玉生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我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多,所以玉娘才不相信我的。”

    “只要我赚的够多,把欠谢兄的一万两银子都还清了,玉娘肯定就会相信我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娘,我要去回春堂了,我要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说着,人已是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急得崔母在后面边追边喊,“回来!玉生你给我回来!”

    第25章 番外之崔玉生他悔了

    年仅七岁的崔玉生得知母亲捡回来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很是好奇。

    是不是母亲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妹妹,所以特意给他找的妹妹。

    不过妹妹看起来小小一个,黑且瘦,蜷缩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要冻死的癞皮狗一样,完全同自己想要的妹妹不一样。

    母亲看出他的想法,揉了揉他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你妹妹还小,等长大后就会好看了,她比你小,你身为哥哥得要保护好

    妹妹才行,知道吗。”

    小小的崔玉生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不好看的妹妹,仍是拍着胸口做着保证:“娘亲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妹妹的。”

    虽然你长得不好看,但你是我妹妹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的保护你一下也不是不行,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偷偷说,免得娘亲听见了又会生气。

    小崔玉生趴在床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妹妹冻得全是皲裂的小黑脸,“不过娘,妹妹叫什么啊?”

    “这个啊,等她醒来后你问她就知道了。”崔母把绞好的热毛巾敷在小女孩脸上,“你是当哥哥的,以后记得和妹妹说话要温柔些,莫要吓到她了。”

    后面等她醒来后,崔玉生知道了她的名字。

    和他名字里一样有个玉,单名一个荷,出自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的荷。

    名字很好听,可小崔玉生看着她这张像挂在骷髅头上的黑皮脸,明显觉得她配不上荷那么好听的名字。

    虽然这个妹妹长得不好看,可会抢着在家里干活,还会甜甜的喊自己哥哥,崔玉生觉得,这个妹妹其实还不错。

    妹妹刚捡回来的时候虽然很难看,可等春暖花开后,她的皮肤养好了,被剃成光头的小脑袋也长出了头发。

    崔玉生觉得,自己的妹妹挺可爱的。

    父亲去世前留下了一间药铺,他长大后肯定要继承药铺,所以他学得格外刻苦。只是在他学习的时候,玉娘也会搬着张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学习,眼睛睁大得看着比自己学得还勤奋。

    一开始他认为玉娘跟着认识几个字,几样草药也是不错的,可是他没有想到玉娘会比自己聪明,不但能过目不忘还会捣鼓新药方,就连师父都夸她若非身为女子,定能成为一方名医。

    因为师父都没有夸过自己却夸了玉娘,这让他很生气也很挫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心口像垒了巨石一样难受,就连晚饭都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玉娘心细的察觉到他是因为什么才心情不好后,第二天就没有再跟着他一起学习,说他卑劣也好,自私也好,但他确实没有那么生气了。

    玉娘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家人,他理应要护她一生。

    何况天底下哪里有女人学医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别人还会以为他家连多吃一口米的钱都没有。

    虽然他知道玉娘在暗地里会偷偷翻看他的医书,还会背着个小药箩出去挖草药,他却没有在意。

    自己要学习医术,以后是要接管回春堂的,哪里有空陪她玩,她能自己玩不来打扰他自娱自乐挺好的。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的好友们开始接二连三旁击侧敲的问他。

    “崔兄,你家妹妹可许了人家?”

    崔玉生蹙眉,带着丝不喜:“你问这个做什么。”

    身为米铺老板儿子的吴岳黝黑的脸庞难得染上一抹红晕,“你看我们从小认识,还一起长大算是知根知底的,你妹妹要是还没许人家,不如你看看我,我保证一定会对玉娘好的。”

    “好你个吴大山,怪不得你最近奇奇怪怪,原来是看上了人家的妹子。”

    “玉生,我觉得只有我这样的秀才配得上舍妹,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对,玉娘怎么能配你们这种穷书生和糙汉子,要嫁就应该嫁我才对,我家里有钱,保证能让玉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对他们争先恐后求娶玉娘感不满到的崔玉生回到家,才发现当初被捡回来的那个又瘦又黑又小的小丫头早就长成了明眸皓齿,雪腮香肤的少女,连满树杏花在她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

    正在搭建丝瓜架子的玉娘转过身,见是他,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回来了。”

    崔玉生对上她清甜的笑,脸颊一红变得滚烫起来,“嗯,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好啊,要是哥哥来帮我,肯定会更快一点。”

    “这里原本不是葡萄架吗?怎么想到要种丝瓜了?”

    “葡萄害了虫病,今年结出的葡萄不会有很多,我觉得剩下那么一大片空间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种上丝瓜,也好给饭桌上添一道爽口鲜甜的菜。”玉荷见他脸上脏了,取出帕子帮他擦拭那抹污渍,“哥哥先前回来时可是去了哪里,连脸上沾了污渍都没有发现,”

    正踩着胡凳帮忙的崔玉生看着那么好的玉娘,心脏忽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他发现自己好像难以接受玉娘嫁给别的男人。

    他不愿意玉娘嫁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娶了玉娘,亲上加亲,反正他和玉娘又不是真兄妹。

    “娘,我不想要让玉娘继续当我妹妹了,我喜欢玉娘,我想娶玉娘为妻。”崔玉生跪在崔母面前,脊背挺直,绷紧着脸一字一句,“我发誓我会对玉娘好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也不会让她难过。”

    崔母没想到儿子居然对自己的养女存在这种心思,眉头蹙起带着不赞同,“不行,玉娘是你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做什么,此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会怎么想。”

    崔母知儿子是个执拗的性子,轻叹了一声,“你可能是和玉娘生活久了,所以错把兄妹之情当成了男女之情,看来我是时候得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两拳握紧置于身侧的崔玉生倔强着脸跪在地上,没有丝毫退缩后悔之意,“娘,我没有错把兄妹之情当成男女之情,我是真的喜欢玉娘的,想娶玉娘当妻子的。”

    “除了玉娘我谁都不喜欢,也不想娶。如果你非要我娶别的姑娘,我宁可终身不娶。”而且他除了玉娘,也没有想过要娶别的姑娘。

    崔母简直要被他的一番话给气得头晕眼昏,可又不会真的舍得让儿子当和尚,捂着胸口平吁,“我成全不了,你就算要娶,也得要先过问过玉娘的意思,她的婚事我不一定做得了主。”

    崔玉生听后,顿时喜上眉梢。

    好像在他眼里,只要母亲答应了,就不再会有任何阻拦。

    玉荷觉得最近的哥哥很奇怪,总是会给她送礼物不说,还见到她就脸红,虽说之前也经常给她送礼物。

    她伸出小手,踮起脚尖去探哥哥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啊,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难掩担忧的问:“哥哥,你怎么了?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脸颊爆红的崔玉生就势握住她的手,贴上心脏正在内里剧烈跳动的胸口,眼神认真又真挚,“玉娘,我不想做你哥哥了,可以吗。”

    玉荷明显被他的话给吓到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知她误会了的崔玉生用还不算强壮有力的手捧起她的脸颊,眼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一池少年爱慕,“傻玉娘,我不是讨厌你,也不是想要把你送走,只是想要和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年仅十二岁的玉娘松开紧抿的朱唇,“我们现在不是一家人吗。”

    崔玉生否认,“玉娘长大后会嫁给别人,和别人成为一家人,到时候就不再是和哥哥还有母亲是一家人了。要是玉娘嫁给我,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还是玉娘想要和哥哥母亲分开。”

    “玉娘,我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喜欢上你是一件很龌龊的事,还会让你感到恶心厌恶。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崔玉生清楚他孟浪的表白吓到了玉娘,以至于她都躲了自己好几天。

    也许,他不能那么的心急。只是在看见她和别的男孩说说笑笑的时候,他的心脏便难受得像是要被人给捏爆一样。

    好在后面玉娘告诉他,她也喜欢自己,才让他品尝到了何为两情相悦的喜悦。

    成婚那天,崔玉生见到了世间最美的新娘,以至于他常常在想,要是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玉娘只有他,也

    不会救了那个姓罗的男人。

    知三当三,实为无耻下贱的男人!!!

    崔玉生很讨厌罗书怀,具体讨厌在他明知道玉娘已经成婚,还天天跑到她面前说着要让她离开自己的话。二,是因为他心中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就是他不行,完全不能让玉娘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为此,他私底下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来调理身体,结果再多的药吃下去也没用。

    所以他害怕,害怕玉娘知道自己不行的真相,从而投入那姓罗小子的怀抱。

    好在玉娘没有被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给欺骗,心里依旧只有他这个丈夫,让他这个身为丈夫的自尊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就是那么好的一个玉娘,他为什么就把她给弄丢了啊。

    为什么在怀疑她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她求证,反倒是先入为主的怀疑她的不贞,宁信素不相识的外人,都不愿相信认识了十多年,还身为自己妻子的玉娘。

    后面在愤怒驱使下的他一步错,步步错,愚蠢的是这个时候的他尚未醒悟。

    直到他目睹着玉娘决绝又冷然的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又干了怎么愚蠢的事。

    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痛哭流涕的崔玉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恨不得杀死这样的自己。

    可是他不能死,他得要留着这条命向玉娘道歉,向她赎罪。

    他起初认为只要他真心诚意的和玉娘道歉,玉娘那么心软的一个人,肯定会原谅自己一事做错的事。

    可是等他要去找玉娘,跪下来向她道歉求她原谅说要重新开始的时候。

    等来的不是她的原谅,而是她走了,和那姓谢的一起走了,甚至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就好像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了一样。

    不行,他要去找回玉娘,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去找回自己的妻子。

    他已经弄丢她一次了,绝对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

    玉娘,你等等我,我马上就会找到你的。

    第26章 第26章卖身契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你那个无用又窝囊的丈夫。”谢钧在她上车后,递过去了一张纸。

    有时候一张纸很薄,有时候又重如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并不想搭话的玉荷接过后,才发现这是一封放妻书,还是过了官契的放妻书。

    一般办理和离都需要夫妻二人同时在场,他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只手遮天做到如斯地步。

    刹那间,玉荷的心沉了下来,指甲掐得掌心淤青才不至于让她过于惊恐尤慌。

    如今她不清楚日后生下这个男人的孩子后,究竟会不会连累到她。

    罗县令将盖好章的放妻书让人送走后,整个人额头直冒热汗的虚脱在太师椅上,腿因高兴一颠一颠的翘着。

    没想到这一回还真让他媳妇给说中了,届时只要崔夫人在那位大人耳边吹上两回枕边风,他何愁高官厚禄,锦绣前程。

    他的高官美梦还没随着越颠越高的小脚多摇两下,知府夫人,也就是他大姐火急火燎又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

    “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你那个好侄子,我不是给他安排了相亲对象吗,结果他居然在家中闹绝食。说什么要是让他娶妻,他宁可去死。”知府夫人提到自个的小儿子,就止不住的叹气。

    就算她再严厉也不能真让这个最小又最疼爱的儿子死在面前,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又问,“对了,那小子喜欢的妇人是哪个,我准备把她纳回去给书儿当个姨娘,也省得他三天两头就往你这里跑。”她也想要瞧瞧,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将他给迷得五荤八素,连清白的黄花大闺女都不要,偏要守着个已成婚的妇人。

    没想到大姐会亲自过来讨要那妇人的罗县令哪儿敢将实情说出,只得绞尽脑汁的编造出一个谎言,悲痛欲绝,“姐,不是我想瞒你,而是那人死了。”

    知府夫人顿时愣住,柳眉高拧,“死了,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不是,要是这人真死了,她怎么向书儿交代,依他的性子,指定以为是她这个当娘的迫害他心上人。

    “诶,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人确实是死了,现在只怕都入土为安了。”罗县令惆怅中长长叹了一声,余眼偷瞥道,“姐,要我说书儿指不定就是孩子心性,只要你多给他张罗几房美妾,他对那妇人的心思指定哪日就会断了。”

    “要是他还念念不忘那妇人,指定是送的美人不够美。”想当初这句话还是书怀教他的。

    “舅舅,要我说这男人,特别是当官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为财为色为名为利,舅舅你只要投其所好就好。我不信一个当官的能做到真正的清正廉洁,要真如此,那只能说明给的钱不够多,美人不够美,酒不够香醇,送的礼不到心坎上。”

    那日准备好了一万两的罗书怀在天黑后还没见到姓崔的将一纸和离书送来,担心他真将玉娘送到花楼里,再也坐不住就往外走。

    要是那个畜生真敢那么做,休怪他用权势压人。

    撑着青竹伞刚走出屋内,院中骤然亮起火把,照得满院亮如白昼。

    眼睛被刺得下意识眯起的罗书怀看着出现在院中的人,显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干出此等混账事。”满脸巍然正气的罗大哥朝护卫示意,“还不将人绑走,省得在外丢了罗家的脸面。”

    意识到大哥要做什么的罗书怀蓦然挣扎起来就往外跑,“不行,大哥我现在不能回去。”

    要是他回去了玉娘怎么办,肯定会被姓崔的畜生给卖掉。

    “大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我明天一定乖乖回家好不好。到时候娘让我相亲我就乖乖相亲,让我娶谁我就乖乖娶谁好不好。”

    罗大哥嫌他聒噪,直接让人把他的嘴巴给堵住。

    “大哥你不能那么对我,就一天,不,你再给我最后一晚上时间好不好,就当我这个做弟弟的求你了。”满脸绝望惊恐的罗书怀挣扎着要跑,可他动作再快,又哪里比得上十几个护卫围堵拦截。

    连日来的雨水肆虐终在今夜过后云歇雨停,洒了菜籽油的青杏沉甸甸地挂在树枝上,馋得好食的鸟儿叽叽喳喳,似在商谈着杏子何时成熟,好让它们饱餐一顿。

    直在马车行驶出城的那一刻,玉荷才感觉到不对劲,“这是要去哪里。”

    手持一卷书的谢钧薄唇轻启间,轻描淡写的吐出“京城”二字。

    轻飘飘的“京城”二字,惊得玉荷从尾脊骨泛起细麻的冷意,连灵魂都跟着打颤,怒目而视,咬牙质问,“我们的契约上很清楚的写着,只要我给你生下孩子后就算契约结束,你现在是言而无信吗。”

    谢钧放下手中书卷,狭长的眼眸斜乜着望向她,似在欣赏一件打扮得精致漂亮的人偶,“何来的言而无信,崔夫人既卖身为奴于我,我这个当主人的要回京了,哪里还会留下伺候的人在清河镇。”

    “主走仆随,主走仆葬。”

    闻言,玉荷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手脚冰冷得像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只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就能走了吗,何时又成了卖身为奴的奴婢。

    见她红唇紧抿,面上一片惊恐惨白的谢钧心情极好的勾起唇角,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张契书,展开白纸黑字,“夫人不妨看一眼,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由他口中念出的夫人没有所谓勾人浮想联翩的暧昧,有的只是欣赏鹤恐惊翅飞的恶劣趣味。

    若说前面的玉荷还能心存一丝侥幸,可是在她手慌脚乱的看见上面属于自己的签名和手印时,大脑随之变得空白一片,灵魂为之颤栗。

    清河镇人,玉荷,女,年十九,因丈夫无力偿还债主的巨额欠款,现自愿卖身给谢长钧为奴为婢,终身不得自赎。

    最后的那句《终身不得自赎》深深刺红了玉荷的眼,不但打破了她自以为生下孩子就能获得自由的奢望,还将她的后路全部斩断了。

    就算她想逃,以后也只能一辈子

    以一个逃奴的身份东躲西藏,成为一个彻底见不得人的地底老鼠!

    “不可能,我记得时初的契约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当初签字的时候她仔细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作假的可能,两纸中间并不存在第三张纸。

    说不定这个签名是伪造的,根本不是她写的。

    但她的侥幸并没有存在,因为上面的名字确实出至于她手。

    只因她写字时,总喜欢在撇那里拉长往后往里收势。

    这个细微的习惯很少会有人发现,就连崔玉生也不知道,如果要模仿,玉荷自认不会有人短时间内模仿得那么像。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上面的签名就是她写的,如假包换。蓦然间,玉荷的牙齿止不住的轻颤,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情绪笼罩住她,让她再也无法冷静的想要崩溃的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低头凑近她脖间的谢钧带着有毒的吐息,偏生抚摸上她脸颊那只手又温柔至极,“就算我真在里面动了手脚,上面白纸黑字依旧出自你手,即便送去官府,你说他们是认你,还是认我。”

    “这张卖身契就算夫人撕了也没关系,一个登记在衙门的奴才哪怕是撕掉了一张纸,也不过是件举重若轻的小事。只要夫人高兴,这样的废纸你想撕多少就有多少。”

    谢钧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清楚的知道杀人又如何比诛心好玩。

    看她崩溃痛哭的模样,可比之前忍辱负重委身于他的时候生动有趣多了。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的谢钧真想让她哭得再厉害一点。

    当然,他也从未否认过他骨子里是个恶劣到了极点的家伙。

    “谢钧,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抬手将卖身契给撕成碎片的玉荷双眼通红的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换成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披着张君子皮却做着天底下最无耻肮脏事的男人,怪不得前人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只是对比于愤怒,她更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以为世上若是有君子,君子就应该如他这般的自己。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倒是不介意伪君子真小人这个称呼。”谢钧不恼,依旧用着温柔又包容的语气,像纵容自家宠物闹脾气不吃饭的主人。

    他越是冷静,越是不在意,就衬得玉荷像个疯子一样无理取闹。

    抬手擦去眼角泪花的玉荷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她以往清冷温柔的笑,她笑的明媚,笑得张扬,就像一株开到糜烂妖艳的芍药。

    “你在笑什么。”从未见她那么笑过的谢钧被她的笑容给晃到有一瞬间的失神,指腹下意识摩挲些许。

    眼泪从下巴滴落的玉荷停下笑声,漆黑的瞳孔里全是嘲讽的冷意,“我在笑你和崔玉生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人,自私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却行鸡鸣苟且之事。崔玉生是愚蠢自私的小人,最起码是光明正大的小人,可你呢。”

    怒火烧得眼梢泛红的玉荷盯着他,折指攥尖,一字一顿,“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对于她的话,要是换成面皮薄的崔玉生指定羞愤欲死,可对于谢钧来说,不过是小人物的无能狂怒,弱者自以为是的垂死挣扎。

    他要是真会在意,又怎会做出强夺他人之妻的事来。

    对她所言不为所动的谢钧眉宇间皆是淡淡的无奈,“你知道现在的你像什么吗,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弱者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在咆哮,稍不知弱者的咆哮不过是强者眼中的笑料,逗趣的小丑。”

    男人附在她耳边摇头叹息,“玉荷,你真可怜。”

    弱者,小丑。

    意思是身为弱者的她和他对上,同以卵击石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是啊,签了卖身契的她甚至都不算一个完整的,自由的人。

    崔玉生!你此生误我!!!

    尚不足谢府已人去楼空的崔家自那日过后,连院中果累压枝的青杏都变得蔫儿无力,哪怕是白日里都死气沉沉得不见有活人生活的气息。

    “玉娘,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绿豆糕,正好………”端着糕点的崔母正朝着屋里说话,倏忽想到什么,表情变了又变。

    听到声音的崔玉生阴沉着脸推门出来,“娘,你忘了玉娘不在了吗,是我们逼走了玉娘啊。”

    崔母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一汪热泪在眼眶打转。

    最近夏疫频发,导致忙得脚不沾地的宋明见他回来,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师父,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李大夫都要不干了。”

    “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喉咙艰涩的崔玉生久违的踏入回春堂,鼻酸眼涩得想落泪。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一直为之所坚守,之前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他没有偏听偏信他人之言怀疑玉娘,没有染上赌瘾,玉娘是不是不会走,如今的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师父,有病人来了。”

    崔玉生刚回到坐诊的竹帘后,帘子就被人拨拉到一旁。进来的并非是病人,而是之前抓过药的人,此时他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提了东西。

    “崔大夫,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你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知道崔大夫最近生病了,这是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晚上啊,你得要好好补补才行。”

    “崔大夫,这是我买的猪脚,用来和红枣党参煲汤喝最是大补了。”

    “你们别挤呀,崔大夫,还有我还有我,这是我今早上从鱼塘里刚捞上来的鱼。”他们人挤着人,用着简朴善良的笑容送上他们认为最好的礼物。

    鼻子酸涩得险些落泪的崔玉生望着这一张张满是熟悉和关心他的脸,就越觉得之前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瞧他之前干的都是什么蠢事混账事,不过好在他还有能重新改正的机会。

    一连几天他都歇在回春堂,仿佛要把他荒废掉的那些日子全部补回来。

    崔母见儿子重新到回春堂坐诊,也不再去赌场了,才露出欣慰的笑,认为日子终于和之前一样了。

    只是当她回到家,看着院中无人晾晒的草药,打理的花草,心中惆怅得如失了一块。

    日子又怎么会和之前一样。

    崔玉生在赚了钱后,想着能不能分期付款让玉娘回来。如果玉娘怀了孩子就让玉娘回家里养胎,只要能让自己经常见到她就好。

    因为他后悔了,他悔了!

    他满心欢喜的拿着之前被母亲卖掉的首饰盒来到谢府,等他敲开门,露出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你找谁啊。”

    想着这是新来门房,方没有认识他的崔玉生压下心中惴惴不安,展颜露笑:“我找谢大哥。”

    门房狐疑:“这里没有姓谢的,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闻言,崔玉生脸一白,连怀中抱着的百宝箱一晃中都险些砸落在地,发颤的声线微不可控地拔高,“怎么可能,谢大哥住的就是这里。”

    “谢大哥是不是出去了,或者你让我进去,我找谢大哥有事。”

    门房恍然想起:“你说的应该是这屋子的前主人吧,他把房子卖给我家老爷后就走了。”

    听到谢兄卖房走了的崔玉生如遭雷劈,四肢发软得像掐住脖子的长鹅,“不会的,谢大哥怎么会走了,他说过的,会待在这里直到孩子出生后才走的。”

    “他怎么就走了,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你在开玩笑。”说服不了自己的崔玉生赤红着双眼一把拽过门房的衣领,宛若索命恶鬼,“你知不知道房子的原主人去了哪里!还是你在说谎,就是不想让我见到玉娘。”

    门房如遇疯子,抬拳砸去,“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这个疯子再不松手,我不会客气的。”

    “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你是在说谎是不是,他们根本没有搬走,都是你在说谎。”被打得鼻血直流的崔玉生仍觉得他是在欺骗自己,或者说,这是玉娘对他的考验,不想让自己轻易的见

    到她。

    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玉娘才生气得不愿意见他。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你去转告玉娘,告诉她,我知道我错了。我能赚钱了,我赚到钱了,告诉她我后悔了,让她出来见我好不好。”崔玉生又哭又笑的以额触地,涕泪交流的哀求着,“我跪下来给你磕头,求你,求你让玉娘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疯子,哪来的疯子你们还不把他带走。”门房何时见过这种又哭又笑的疯子,吓得直接把门关上。

    因不放心一路跟出来的崔母瞧见儿子失了心智般的疯癫之态,满头乌发尽化霜华,似再也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27章 第27章逃

    “玉夫人,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就算不饿,多少也得要吃点才行,要不然身子容易撑不住的。”那天被方嬷嬷买下的丫鬟名唤柳儿,如今留在她身边伺候。

    从离开清河县的那一刻起,玉荷不再是清河县回春堂的崔氏之妻,而是底下官员献上的扬州瘦马。

    没有了名字和姓,只有一个称呼,玉夫人。

    虽有夫人之称,但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同随意买卖的奴仆没有任何区别。硬要说出点区别,那就是她只需要伺候一个主子。

    闭眼假寐不予理会的玉荷已经从一开始溺水般的绝望,无助,对未来的茫然恐慌中抽回了神。

    如今她的前方摆着两条路,既定的结局和未知的前路。

    京城是他的地盘,要是她真的跟着回到了京城,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依他展露出来的矜贵气质和手段,这种男人的身份必然贵不可言,后院里头不说妻妾成群也会有美妾相伴。她自认不是聪明人,要是真去了那等虎狼之地,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她也不愿意锁在红墙高院里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日夜盼求着一个男人的垂怜回眸。

    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前往京城的一条路。

    哪怕是以一个逃奴,一个罪犯的身份一辈子东躲西藏,她都不愿意去京。

    “婢子知道夫人不饿,但多少也得要吃点东西,要不然身体容易撑不住的。”柳儿还想再劝,又在听到房门推开的声响后噤了声,快速低下头后退出了屋内。

    进来后的谢钧扫了一眼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墨青衣袂随着他走动划出一抹翩跹光影,“没有胃口?”

    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间的玉荷听到他的声音时身体骤然一僵,骨指攥得发白才克制住暴起离开的冲动,“以前没有怎么坐过马车,一时之间难免不习惯。”

    她如今的模样像是彻底认命了,可落在谢钧的眼中,只不过是狡猾的小狐狸暂时收起了利爪,但不妨碍他很享受她的乖巧听话。

    只是对比她的乖顺听话,谢钧更喜欢她泪眼婆娑哀求着自己的模样。

    一想到她的眼泪是为他所流,就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兴奋,还想要将她惹哭得更厉害些。

    察觉到一抹眸色翻滚的目光落在身上后,骨指用力得近乎掐断的玉荷的身体绷得更紧,就像一枝快要不堪厚雪压折的青竹。

    随着男人靠近的那一刻,她已是下意识闭上了眼,浑身发颤的等待着接下来到来的狂风暴雨。

    “会骑马吗?”

    不明白他为何会问牛马不相干之事的玉荷睫毛轻颤的摇头,“不会。”

    “想学吗。”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的男人不似在开玩笑,而是真心询问。

    玉荷像是完全不信他真的会教自己,“可以吗?”

    “你不应该问我,而是问你想不想学,你应该把你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手指骤然收紧的玉荷没有迟疑的点头,“我想学。”

    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多学一样技能,除非是傻子。

    “哪怕学骑马很难,要是不小心摔下马背就会落得个终身残废,你也要学吗。”男人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抹逗弄宠物时的戏谑。

    即便如此,玉荷仍目光坚定,“我要学。”

    谢钧失笑出声的弯下腰揉着她的头发,“你看,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为了不耽误行程,第二日前方依旧在赶路,他留下来教她骑马。

    谢钧为她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将人扶好后取出一根三尺长的竹条调整她的姿势,“坐好,背挺直,手握缰绳目视前方。”

    “骑马首先学的是不要怕,不要怕会摔下马背,更不要瞻前顾后,你要想的是如何驯服这匹烈马,让它为你所用。”

    将他说的话记住后的玉荷正将背挺直,拉紧缰绳准备试探着往前走两步时,一具高大的身影紧密无缝的贴上她后背,一只筋骨结实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放轻松,不要紧张。”

    男人温热的呼吸打在玉荷的后颈,令她攥着缰绳的手指骤然收紧。

    即使隔着轻薄柔软的布料,她依旧头皮发麻的能感觉到从对方体内传来的炽热体温。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感受到怀中女人僵硬的谢钧伸手覆上她握成拳的手背,“你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我身上,而是放在前方。”

    意识到自己太紧张的玉荷松懈下绷紧的肌肉,竭力忽视掉搂住她腰的男人,双腿夹紧马腹让马儿往前走动。

    马刚走动的时候,因力的惯性她的身体下意识往后仰时,一只戒尺打上了她的肩。

    “专心。”

    难得的是他说了这句话后,俨然不准备再出声,也让玉荷迅速调整好姿势,用力攥紧缰绳好不让马儿将自己给甩得歪歪斜斜。

    很快,除了身后有个人外,玉荷已经能控制着骑马走几圈了。

    这时,谢钧双腿夹紧马腹,原本还在悠闲走动的马儿蹄飞疾速着往前狂奔。

    玉荷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很快的冷静下来勒紧缰绳,先让马的速度慢下来到她所能适应的地步,而后一点点的加速。

    马蹄飞腾,发丝迎风起舞的那一刻。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骑马了。

    等她骑着马到前面小湖泊时,马术虽还青涩,但也没有一开始的畏手畏脚。

    看她那么容易就上手的谢钧难得笑出声:“你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一个学生。”

    “看来大人教过很多学生。”

    “非也,我教过的学生仅有你一人。”谢钧松开搂着她腰肢的手,翻身下马,“接下来你自己试一下,记住一个稳,你刚学会骑马最忌讳的是操之过急。”

    即便玉荷恨他入骨,也不得不否认他是一个好老师。

    随着马儿跑动起来时,没有了身后人支撑的玉荷的身体开始被颠得左右摇晃,要不是用力拉着缰绳,她只怕很快就会被甩出去,并在心里默念他教的字诀。

    渐渐的,等身体熟悉了这股颠簸后,玉荷开始坐直拉紧缰绳,缓慢的控制着速度。

    白简看着骑马逐渐远去的女人,眼睛微眯透着促狭,“大人,您就不怕她跑了吗。”

    谢钧没有回答他如此愚蠢的问题,“你觉得她会跑吗。”

    白简当即否认,“除非玉夫人脑子是被驴给踢傻了,要不然怎么会舍得离开。”

    幸运的是他们露宿风餐几天后,终在傍晚前入了城。

    前面学骑马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等下马后玉荷才感觉到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皮了,她一动,就传来皮开肉绽的酸疼,险些让她连站都站不稳。

    “柳儿,帮我去拿瓶金疮药回来。”

    用清水将伤口简易清洗后的玉荷并没有穿上裤子,而是用过长的上摆遮住。

    因着室内光线昏暗又没有点灯,玉荷只听到房门吱呀推开的响动和踱步走近的脚步声,“你把药拿给我就好。”

    接过药后迟迟没有见对方出去的玉荷感觉到不对,转过头才发现进来的并非是柳儿,而是谢钧。顿时面红耳赤的拉过薄被盖住,开口质问他为何进来的话又在对上男人深邃暗沉的眸子时咽了回去。

    这是他的地盘,他回自己家哪里还有敲门的道理。

    点燃室内烛火的谢钧扫过她盖在锦衾下的两条腿,想到她今日第一天练习骑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他说着,已是来到床边,伸手拉下她遮住双腿的衾被。

    即使深处昏暗的室内,两条纤细修长的腿依旧像散发着淡淡冷光的莹润珍珠,漂亮得想要令人亲自上手把玩一二。

    男人的视线过于直白露骨,令玉荷又羞又恼得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羞赧得脸颊发红,“你给我出去!”

    谢钧冷嗤,“你全身上下有哪里是我没有见过的,之前不害羞,如今倒是害羞起来了。”

    “这不一样,你给我出去。”恼羞成怒的玉荷还想在躲,纤细的脚踝已被宽大的掌心握住往床边拖。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玉荷惊恐中对上的是男人折痕深邃的桃花眼,他不说话,就那么注视着你时,里面似一汪满得要往外溢出的绵绵深情。

    谢钧长臂一伸将人扯进怀里,炽热的掌心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来回抚摸,暗哑的嗓音中蕴含着危险,“你应该清楚,我是个男人。”

    取出一颗夜明珠置于一侧用来照明的谢钧先是去净了手,后用指尖挖出一大坨清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破皮的腿根处,“可能会有些凉,你忍一下。”

    女人的皮肤极好,何况是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更细腻得如上好的丝绸,令人触之爱不释手。

    虽是上药,可上药的过程并不好受,连那指尖总会在不经意中碰到敏感之处。

    两只手攥得身下锦衾发皱,朱唇咬得一片狼藉的玉荷才克制住将腿收回的冲动,可在感觉到男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幽暗的眸光时,仍是心尖发颤,生怕他真的会毫不顾忌她身上的伤。

    好在男人只是帮她上了药,并没有禽兽到那种地步。

    上好药的谢钧起身到三角架上的双鱼荷莲铜盆中净手,修长的手指浸入凉水中,泛着玉石冷质:“有什么想吃的让方嬷嬷拿给你,或是吩咐下人出去买。”

    面红耳赤的玉荷迅速扯过薄衾盖住下半身,“你要出去吗?”

    扯过锦帕净手的谢钧意外的望向她,眼神里有着连自己都没注意的温柔,“舍不得?”

    强忍着羞耻的玉荷小幅度点头。

    她的承认让男人心情极好,暗哑的眸色都不自觉泛起缱绻,“我会早点回来的。”

    早点回来,玉荷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最好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她面上展现的只有柔软的顺从。

    任谁来看,都只觉得她是一个倾慕男人的小娘子。

    确定他离开后,顾不上刚上完药的玉荷穿上裤子后,唤了方嬷嬷进来,含笑盈盈,“我想喝嬷嬷上次做的蟹黄包了,要是配上一碗打卤面想来最是爽口不过。”

    那么多天,方嬷嬷终于听到她有想吃的东西,认为她是想开了,自是喜笑颜开的下去准备。

    她就说吗,待这小娘子知道了大人的好,哪儿还会同前面那样寻死觅活的整日哭丧着脸。何况还有那么个不堪的前夫做对比,但凡不是眼瞎脑子有病的人都会选择自家才望高雅,芝兰玉树的大人。

    柳儿见玉夫人有了胃口,自是高兴的,要她说,玉夫人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点才好。

    柳儿又偷偷地瞥了玉夫人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夫人身材好,难怪老爷对夫人爱不释手。

    用帕子将前面被谢钧碰过的地方都擦得通红的玉荷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扶我出去走走。”

    双手交搓的柳儿犹豫的咬唇,“可是老爷说了,今晚上得让玉夫人好好休息,不要出去。”

    “只是出去走走,爷又没有说过不能出去。”垂下头的玉荷眼里透着丝落寞,“我这几天一直坐马车,都许久没有下地走走了。”

    柳儿一想,也对,反正只是在院里走走,

    他们并非是在客栈落脚,而是住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院落。

    院子为二进二出,三步一景,五步一画,百花争奇斗艳,高木郁葱成林。

    玉荷进来时就已经不动声色的观察过周边地形,待来到花园中,哎呦一声不舒服的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我好像吃坏了东西,这里哪里有茅房。”

    落在后面的仆妇满脸担忧,“后院就有一个,不过那个茅房是下人用的,玉夫人还是回院里解手比较好。”

    从她话中提取到几个关键点的玉荷捂着肚子疼得冷汗涔涔,隐有不耐,“茅房在哪里,还不快带本夫人过去。”

    “可是………”

    “从这里回去还要一段距离,难不成你想要看见主子出丑不成。”

    茅房建在后院某处偏僻的角落,不远处是个能出去的小门,要是从小门出去和走投无路没有两样。

    从墙上翻过去,谁能确保院外没有巡逻的人。

    用帕子捂住口鼻的玉荷忍着恶臭,目露嫌恶,“柳儿,你去帮我拿点手纸过来。”

    “老爷说了要让婢子寸步不离跟着夫人的。”柳儿也没想到这里会那么的臭,这种地方怎么能让玉夫人进来,“玉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回院里解手吧,或者让奴婢拿个亵器过来。”

    “难不成你想让家主子用手擦不成,还不快去拿。”

    柳儿闻到从空气里飘来的恶臭,确信夫人是真的在拉肚子,也不敢耽误的马上去找人拿草纸,到时候还得要准备热水给夫人沐浴才行。

    听到茅房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用帕子捂着口鼻的玉荷才停下用棍子搅拌着秽物的手,将棍子往旁边一扔,探出头来,见还有两个婆子守着自己。

    横眉冷竖的指着其中一个,“你去给我拿熏香的炉子过来,这里太臭了。快去,否则到时候等爷回来了,我定然要向他告状。”

    婆子想着还有一个人守着,应该没事的快步离开。

    仅剩下的婆子闻着从茅房里飘来的气味,捂着鼻子背对着茅房,恨不得能离得远一些才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脚步声朝她靠近。

    玉荷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攥紧前面捡到的石头,快准稳的砸向婆子的太阳穴将人敲晕,又迅速将人拉进茅房里。

    守门的小厮正困得打哈欠时,忽然被空气中传来的屎味给熏清醒了。

    茅房是炸了吗,怎么那么的臭。

    “站住,那么晚了你要出去做什么。”

    “先前玉夫人在后花院子里蹲坑,结果……这不是担心被老爷知道了会嫌弃吗,让我趁着夜色赶紧把这包衣服给处理了。”佝偻着腰的婆子把包裹打开一角,露出那恶臭味更浓的一角黄布。

    那块绣着花纹的衣服上还沾了一团秽物,熏得小厮险些把晚饭都吐出了,他没想到那位玉夫人看着挺漂亮的,居然会恶心得拉在裤子里,也难怪要让婆子尽快处理,否则让老爷知道了,怕是会彻底失了宠。

    满脸为难的婆子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窝囊且不安,“我等下还得回去伺候,要不然玉夫人知道了定要大发雷霆,指不定还要拿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出气。你没有伺候过那位玉夫人,你不知道她有多难伺候。”

    笑着接过银子的小厮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的打开门,“处理后记得早点回来。”

    ————

    “玉夫人,你要的手纸拿来了?”前面去拿手纸的柳儿担心夫人等久了,拿到后马上回来,也奇怪伺候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玉夫人,你要的手纸来了。”柳儿迟迟没有听到回声,以为夫人没有听见,正准备拉开厕门时看见里面还有一双脚,立马退了出去。

    柳儿以为是

    茅厕太臭了,玉夫人不想说话,便从木门底下把手纸塞/进去。

    她刚放好,前面去取香炉的婆子也回来了,“玉夫人,你要的香炉来了。”

    只是这一次里面依旧没有声音传回,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窜向天灵盖的柳儿头皮发麻的想起在里面看见的一双脚,还有另一个许久没有回来的婆子。

    压下心头不安的柳儿问:“张妈去哪里了?”

    另一个伺候的婆子便叫张妈。

    吴妈奇怪道:“张妈不是一直在照顾玉夫人吗你说玉夫人该不会是已经回去了吧。”

    她的话刚说完,冷汗直冒的柳儿哆嗦着指尖,咬得舌尖刺疼的直接打开厕门。

    里面确实有人,只不过不是玉夫人,而是消失了许久的张妈。

    如果里面的人是张妈,玉夫人又去了哪里?

    第28章 第28章她的金丝雀逃了

    从小门离开的玉荷确定身后无人跟着她后,立马扔掉了抱着的包裹,为了逼真,她是真用棍子往里蘸屎了。

    别说,那味确实恶心得她连前几天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低着头,脚步匆匆往城门口走去的路上有遇到过成衣铺子和食物铺子,她应该停下来买几件,或是买些吃的带到路上吃,但现在时间宝贵她不能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未到宵禁,城门未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排队出城。

    只要出了城,日后定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机会,要是失败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被抓回去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后果。说不定那是一个比死还要恐怖的地狱。

    双腿哆嗦生软的柳儿在得知玉夫人不见后,险些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但她根本不敢昏,而是马上跑去同白总管说夫人失踪一事。

    她不认为玉夫人会想不开逃跑,所以肯定是有歹人挟持住了玉夫人,玉夫人现在肯定很害怕,他们得要快点找到玉夫人才行。

    “大人,玉夫人逃了,可要派人把她抓回来。”白简听到她跑的时候,眉宇间的杀气快要腾出。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放着上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找死。

    刚同宋老谈话结束的谢钧出来后,听到的就是他的金丝雀胆大妄为的想要从主人的掌心逃跑,眉眼间倒是有过些许诧异。

    说怒不可遏倒是没有,但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的无动于衷,更多的是被挑衅的不喜和对她逃跑的意外。他可以放她离开,前提是在他彻底失去兴趣后。

    很明显,如今的自己对她还有兴趣。

    谢钧轻禅云纹袖口处本不存在的灰尘,唇边噙着冷讽,“你觉得,她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剪断羽翼的金丝雀逃得再远,又能逃到哪里。

    “封锁城门,快马加鞭从城西出发,一路往南西两个方向。”

    “大人的意思是,玉夫人会去往苏州?”南下即为苏州。

    “她想要离开,船这个工具最合适。苏州地广辽阔,又为鱼米之乡,往来人口诸多,混迹里面最不显疑。”至于户籍路引之类,只要有钱就能办到,而这,恰是律法上的一个漏洞,只要有利益产生就会有买卖,即使会因此触犯法律。

    瞬间心安的白简跟着露出嘲讽的笑,只觉得这位玉夫人不但不识好歹,还蠢得令人发笑。

    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做一些蠢得惹人发笑的事,她真当以为能逃出大人的手掌心不成。要是真能逃出,他恐会尊一声厉害,但很明显她只是徒增笑料。

    今日万青城内是一年一度的沐神节,附近农户们都在这一天携家带口入城,共沐神水,以求驱赶病痛灾难。本来大家都在赏灯好好的,突见一人纵马而来,手持令牌朝两边大喊“行人避让!”

    也让他们皆伸长脖子好奇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奉大人口谕,封城!所有人都不得出城!”

    随着封城后,是官差拿着画像挨家挨户搜索,着重检查今夜入住客栈之人。以至于闹得民生哀怨滔天,也让不少人坎坷不安,生怕真出了什么大事。

    所有人都以为玉荷肯定混出了城,但她没有,她依旧在城内,甚至光明正大的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打听到城外十公里有个码头,乘船下苏州后,她不信他手眼通天到能只手遮天。

    她都能想到的逃跑路线,那个多智近妖的男人又怎会想不到,说不定在发现她不见后就已经提前派人埋伏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如今留在城内,不过是想着最危险之地即安全之地。

    而且她不信他会留在这里太久,他走后,只会留下自己的画像让守城人留意进出之人。

    那时,就是她的机会。

    派人搜查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人的白简脸色极为难看,“大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去拦截过往的船只和马车了,但是并没有找到人。属下觉得,她恐怕还没出城,就躲在城内的某个位置。”

    对于没有找到人的谢钧并不意外,反倒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吩咐下去,明天傍晚前还找不到人,就恢复城门进出。”

    白简愕然,“大人,不找了吗?”

    指腹摩挲玉扳指的谢钧冷冷睨他一眼,“找人重要,还是百姓民生更重要。”

    白简不假思索的回,“自是民生。”说完他立马反应过来,要是为了抓区区一个逃奴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实为不妥,也容易让大人被政敌抓住错处,以此攻奸。

    清薄眼皮半阖的谢钧又问:“你可知何为绝望。”

    “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

    谢钧摇头,“非也,真正的绝望不是一开始就认为无望的困境,须知困兽犹斗,恶虎反扑。而是给了她希望后又收回,让她清楚,就算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依旧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走到庭院中的谢钧张开手,握住一缕从掌心穿透的月光。

    既然她想逃,就让她逃。

    也让她明白,她逃得再远,也逃不掉他的掌心。更要借此扼杀掉金丝雀那小小的,可怜到总以为能摆脱掉他的,天真的自以为是。

    因为突如其来的封城,使得满城陷入紧张的不安氛围中,更有甚者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

    “好端端地怎么就封城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要是不回去,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办啊,我就不应该进城。而且这城里住一晚上那么贵,我哪儿住得起啊。”

    “我听说是有一个女贼胆大包天的行刺县令,这不,现在就是要把那个刺客给抓出来。”

    “希望那个刺客早点找出去,要不然城一直封着,对我们想要进出的人都不方便。”

    “是啊。”这一句赢得了大部分的附和。

    此时他们口中的刺客正坐在旁边,佝偻着腰,用粗糙肿大的手指握着筷子,一根根的挑起面条塞到嘴里。

    玉荷之前就猜测过他的身份必然不凡,但一个人想要轻易封一座城找人,钱仅是次要,重要的是权,能只手遮天的权。

    拥有权的人最不允许他人忤逆自己,何况是身为宠物的她居然胆大包天的想要逃,完全就是对他的挑衅。

    要是被他抓到,头皮发麻的玉荷忽然觉得很冷,那种冷不是寒冬刺骨的冷,而是从骨髓中散发的恐惧凉意。

    而她,绝对不要被抓回去。

    和她同桌的人看不过去,“大娘,你这面还吃不吃啊,再不吃就得全坨了。”

    玉荷这才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好在大部分人都在吃饭说话,立马低下头往嘴里塞着面条。

    既然还出不去,玉荷决定趁着这几天里,把该买的东西都准备好。

    她先是去看了马,结果发现普通人想要买一匹马,哪怕是老得不行的马来拉货,也得要到衙门里打申请,申请通过后才能购买,手续流程麻烦不说,还很大程度增加了会被发现的危险。

    当然这里也有马贩子,只是马贩子敢贩卖的也多是老病残一类的马,价格还比市场上的贵了三倍。

    玉荷也想过买头驴子,但驴子又哪里比得过铁骑,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茶馆和饭馆是最容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玉荷以为这城至少还会再封一天,结果到了傍晚就解封了。

    “听说刺客抓到了。”

    “那么快,是哪里抓到的?”

    “听说是在客栈抓到的,找到她的时候那女贼还想逃呢。”

    玉荷觉得此事未免过于凑巧了,想来更多的还是因为无缘无故封城惹了民怨后随口找出的借口,无论是否为借口,城门解禁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婆婆,你不出城吗?”在她后面排队的小女孩见她迟迟没有往前走一步,难免问了一句。

    “我想起来有东西忘买了。”将心头狐疑仔细咀嚼了几遍的玉荷垂眸从排队的人群中走出来。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大排长队的城门口,恨不得身飞双翼化为鸟飞出去,但她的理智告诉她。

    现在还不合适,在等等。

    五天后的一个清晨,确定他们一行人离开的玉荷才背起自己装着馒头的包裹往城门外走去。

    守门的侍卫正拿着正画像盘问着进出的人,“你的户籍,出去做什么。”

    玉荷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户籍递过去,耷拉着脸,用着粗葛苍老的声音回,“我家里人病重,得要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吴大翠,牛头山人。”守卫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真心觉得丑得不堪入目,摆手道,“行了,出去吧。”

    第29章 第29章你可知逃奴的下场

    没有想到那么容易的玉荷出城后,背着包裹脚不停歇的往码头跑去,这一刻的她听见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砰砰声,也从未觉得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天空是如此的湛蓝。

    只要她坐上船就能前往扬州,到时候就算他在手眼通天,也不信他能找到自己。

    来到停船的码头时,正有一艘简陋的船停靠岸边。

    那么大的一个码头只停有一艘船就已经处处透着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周围还没有其它登船的路人。

    在玉荷犹豫中,另一处有人走过去登了船,也将她前面升起的疑惑不安给打消。

    并在心里不断的安抚着自己,都那么多天了,他肯定早就走了,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农女,以他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非她这个逃奴不可。

    进来后,发现船舱从外面看起来破,内里更破,此时船上已坐了一半的人,交了船费的玉荷见櫂夫迟迟没有开船的准备,以为他还在等人,便上前询问,“船家,请问什么时候能开船。”

    “人都还没满,不急。”櫂夫的嗓音沙哑粗葛,又似往嘴里含了一口水含糊不清。

    心里始终不安的玉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可以现在开船吗,我加钱,我有急事。”

    “哦,不知道夫人是有什么急事?”

    因为人在逃亡的高度紧张中,玉荷并没有听出对方的语气有哪里不对,着急忙慌地翻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钱袋子递过去,“我家中长辈病重,我得要尽快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不知道这些可够?”

    脸色蜡黄满脸老态的老妪颤巍巍地举着钱袋子过去,任谁瞧她都是个年纪大了的老人家。

    戴着斗笠的櫂夫睫毛下敛,扫过她裹在布巾下的细软乌发,宽大衣服里遮不住的玲珑曲线,哪怕他不说话,也让玉荷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危险。

    也让她注意到,从上船到现在她没有闻到船舱里特有的鱼腥汗臭味。最重要的一点是,櫂夫常年划船来返两地,脸上应该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皮肤黝黑,手有厚茧,但………

    动物遇到危险后下意识的本能让她后退,举着钱袋子的手尚未收回,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攥住,斗笠掀起,露出藏在下面眉目疏淡,矜贵清冷的一张脸。

    “想不到夫人身上还藏有私房钱。”疏离清冷得不带一丝起伏的嗓音像极了寒冬腊月里,有人抓住一团雪滚成团后拎着她的衣领往脖子里塞,冷得她彻骨激灵。

    “夫人见到我,好像很意外。”男人眼梢微挑,像极了见到丢失许久的珍宝,令人恨不得要溺亡在他的一腔温情中。

    见到这张脸的玉荷没有丝毫惊艳,有的只是无数恐惧从脚底蔓延,手中钱袋因惊恐坠地,宽大的袖口下滑至肘间。

    鹤皮斑斑的皮肤下是肤如凝脂,截然不同的肤色同时出现在一只手上,是极致的视觉冲突。

    前面的话玉荷还能说服是自己听错了,可现在响起的声音,眼前逐渐放大的一张脸,刹那间手脚冰凉,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跑。

    要是被他逮回去,她宁可投湖自尽。

    在她指尖堪堪滑出掌心时,脸色沉下来的谢钧长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起走出船舱,语气森然,“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要不是早有准备,说不定还真就让你跑了。”

    既是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又怎能让她飞出自己的五指山。

    细腰被搂住,犹如被毒蛇缠上的玉荷很清楚被抓回去后,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哪怕等待她的是必死的结局,她仍不死心的在挣扎,晶莹的泪珠顺着瓷白的小脸滑落,我见犹怜,“妾身没有要走,妾身当时在花园里不知道被从哪里冲出来个歹徒后给打晕了,等妾身醒来后才发现出了城,妾身那个时候好怕,怕爷把我丢下了该怎么办。妾身就想到了爷说要去京城,妾身这是为了赶上你们才特意坐的船准备去京。

    “爷,你信我,哪怕您就算是给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我也不会离开你,要知道我可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我是有多蠢才会想着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跑去当一个过街老鼠一样的逃奴。”玉荷哭的时候是极为漂亮的,鼻尖泛红,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样滴落,我见犹怜。

    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男子,见了美人落泪只怕心都要碎了,纵然她提出任何要求都必然满口答应,好让美人重展欢颜才好。

    箍住女人细腰的谢钧讪笑出声,“你觉得你那拙劣到可笑的借口,会有人信吗。与其绞尽脑汁找些拙劣无用又可笑的理由,不如想一下,逃奴的下场。”

    谢钧凑到她耳边,犹如恶鬼低吟,“按大燕律列,逃奴轻则发卖,重则直接杖毙。”

    一开始得知她逃跑后,谢钧几乎称得上是无动于衷,可是当夜里发现怀里空了一样时忽然觉得某处缺失了一块,空荡荡得令他厌恶这种情绪,而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所以在得知她踪迹后没有等着他们将人带回来,而是要亲手抓住她,也为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特别,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金丝雀罢了。

    等他对这个女人失了兴趣,厌了倦,他的世界就会重新恢复到原先的井然有序。

    他的世界,包括他的情感都应该各司其职的受他掌控。

    被男人拦腰扛上马的玉荷感受到耳边疾速的风声后,终于彻底认清眼前一切皆非噩梦。

    她在距离自由的一步之遥被那个恐怖的男人发现了,并抓了回来。

    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玉荷甚至怯懦得不敢往下想。

    会死的,她肯定会死的对不对。

    纵马来到了落脚的院落前,眉宇间阴沉森冷的谢钧不曾怜香惜玉的将人扔给一旁的粗使仆妇。

    “带下去洗干净。”

    犹如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的玉荷冷得浑身血液冻僵,牙齿齐打颤中看见远处的白简,伸长手挣扎着求救,“白管事,我不是真的想要逃跑的,你信我好不好。”

    白简瞧着这女人可怜又可悲的模样,怜悯的摇头,“玉夫人,你解释的话还是同老爷说吧。不过我还是劝你说实话为好,因为老

    爷他生平最厌满嘴谎言,胆敢欺骗他之人。”

    要不是大人对这位玉夫人还有些新鲜劲,怕是在她登船的那一刻都直接人头落地。

    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够,偏要当东躲西藏的逃奴,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来是同她那个蠢钝窝囊的前夫生活久了,连带着同化了。

    擎住玉荷胳膊的粗实仆妇狞笑着脸,扯着人往准备好的浴室里走,“玉夫人,老奴带你下去梳洗一下。”

    “玉夫人的皮肉生得好,想来是不愿遭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浓重的绝望感笼罩全身的玉荷惊恐得含泪相求,“不要,你们放开我!”

    又看向一旁阴沉着脸的方嬷嬷,泪眼婆娑地哀求,“方嬷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想要逃跑,我只是被歹人给打晕后带走的。你信我好不好。”

    “这些话玉夫人还是同老爷解释比较好,谁让老奴蠢钝分不清玉夫人嘴中哪句话是真是假。”想到她胆大包天敢逃跑,还连累到自己在大人面前落了个无用印象的方嬷嬷嚼舌冷笑,“下手的时候不必顾忌,免得她下次还生了逃跑的心。”

    原先以为她是个聪明的,谁曾想是个蠢的。钟鼎鸣食的谢家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往里钻,不说谢家的富贵滔天,单说他们大人龙章凤姿,金质玉相,难不成还委屈了她一个二嫁妇人不成。

    被扔进澡池里的玉荷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洗澡也能称得上是酷刑,哪怕疼得眼尾泛红,仍紧咬着牙根不发出一句求饶的痛呼声。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她仅剩的尊严还在。

    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仆妇担心她再次逃跑连累到她们,将人送进房里都摁着她肩膀坐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

    直到谢钧从外面进来,淡淡抬手,仆妇了然的退下去。

    谢钧一眼就注意到了因害怕蜷缩在床尾,白瓷小脸上还挂着未消恐惧的女人,也让他心底跟着腾升起狂躁的肆虐感。

    想要将她逼得眼尾通红,泪珠滚落,逼得她在身下哀求着自己怜惜她,更让她记住妄图逃跑后的代价。

    随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逐渐逼进,蜷缩在角落里的玉荷惊恐得连灵魂都在颤栗,单薄的身体如晚秋里的最后一片萧瑟枯叶,“爷,我真的没有想过逃跑,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你要我信你,你得给我个理由,要是你的理由能说服我,说不定我就会相信你。”走到床边解开腰封的谢钧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何况是教训一只胆敢从主人掌心逃跑的金丝雀。

    要是不给她点刻骨铭心的教训,难保她下次不会再逃。

    哪怕知道他句话是在哄自己,走投无路的玉荷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块浮木,“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跑,你待我那么好,还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指定要被崔玉生那个黑心肝的给卖到花楼抵债去了,我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要离开如你这样英勇伟岸的男人。”

    “我出现在城外皆因我被歹人带走,爷,你信玉娘一回好不好,玉娘当真没有骗你。”玉荷如何不清楚这个理由说得有多牵强,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是吗。”男人尾音上扬,带着缕缕戏谑。

    “千真万确,若是爷不信,玉娘愿将这颗心都掏出来。”

    谢钧见过她哄得自己整颗心都软了,转过身毫不留情说逃就逃的模样,怎么可能还会信她的话,但不妨碍逗弄她的乐趣,弯下腰抚摸上女人淌下泪珠的脸,喉结突耸的滚动,“你说错了,错在哪了。”

    咬得舌尖刺疼的玉荷逼退眼底惧意,泪水萦绕的美眸中全是依赖,“我不应该被歹人打晕带走,带走后也应该马上回来,而不是自作聪明的想要去京城找爷。”

    “玉娘,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那些话吗,还是你将我当成崔玉生那个蠢货了。”看金丝雀闪烁其词的讨好自己固然有趣,可谢钧更爱金丝雀哭着在自己身下求饶。

    “与其绞尽脑汁想着所谓的理由开脱,不如想着怎么伺候好我,说不定我一满意就会原谅你做的蠢事。”嗤笑一声的谢钧拦腰抱起仅着件杏黄色薄纱的女人走进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不同于外间,因为它里面没有一张床榻,甚至没有一张桌椅板凳,有的只是一块又一块宽敞明亮的西洋镜。

    无处不在的镜面放大了玉荷脸上的苍白惊恐,就连随着脸颊滚落的泪珠都粒粒分明。

    意识到男人想要做什么的玉荷惊恐的拍打着男人的手臂要离开这个称之为地狱的房间,如果说前面的眼泪算是虚情假意,现在她的眼泪是真的因害怕而滴落。

    “谢钧,求你,不要在这里好不好。去外面,哪怕去外面也好。”

    去哪里,无论去哪里都比这里好。

    “为什么不在这里,玉娘不觉得镜中的你很美吗。”往常清冷神色不复存在的谢钧望着镜中泪珠滚落的美人墨发凌乱,不知寸衣的身体被男人禁锢在怀里,像凯旋回来的将军抱着他抢来的战利品。

    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划过女人雪白柔软的肌肤,看着她因自己而泛起颤栗,心头因她胆大逃跑而升起的异样才意外得到平息,嗓音低沉暗哑,“玉娘该不会以为,你那些拙劣的谎言真的会有人相信吧。”

    “身为奴仆的你胆大妄为的想要逃跑,我身为你的主人没有把你交给衙门而是亲自惩罚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

    “你瞧,镜中的你可真美。”

    “谢长钧,我一定要杀了你!”不敢睁开眼的玉荷认为就算她现在没疯,也迟早会被这个男人给逼疯的。

    疯子,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刽子手!

    微凉的指尖从她衣襟里探进去的谢钧对她的挣扎反抗并不在意,强大的狮子又怎会在意兔子的反抗。

    “杀我,你用什么杀我,用你的身体吗,不过我倒是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分明是充满威胁的一句话,可由他的口中复述,倒成了情人间抵死缠绵的耳鬓厮磨。

    谢钧以为自己对这具身体很快就会厌倦,可事实完全同他所想的相反,他似对这具身体上了瘾。

    所以在得知她居然想要逃跑,逃离他掌心的那一刻,滔天的怒火破天荒间短暂的占据了他的理智。

    甚至想过等抓住这个逃跑的女人后,要用锁链将她囚在金笼子里,一次又一次的占有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因崩溃而拼命求饶的可怜模样,让她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气味。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恨意滔天的玉荷尚未说完的话,就被男人吮吸着咽进喉间,连带着她滴落的眼泪一道。

    “看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认清形势。”男人冰冷的手指箍住女人的下颌,吐息如毒蛇蔓延而上。

    “为师不介意多教你一点。”

    得知玉夫人被带回来后的柳儿很是不安,更不明白玉夫人为什么要跑,难道待在大人的身边不好吗?

    大人生得好看,又家财万贯,这样的人物哪怕是要纳妾都多的是人上赶着自荐枕席。

    她有心想要劝说一二,可是人刚来到门边,就被从里面传出来的,女人身体被撞击的破碎声后羞得缩着脖子快速逃离。

    有些话还是等晚点在同玉夫人说吧。

    被抓回来后的玉荷根本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在自己承受不住晕过去后醒来,看见的都是男人捏住她下巴,以唇给她渡参汤的场景。

    和那明净透透得将每个头发丝都照得纤毫必现的镜子,更令她颅内生血的还是自己像个人偶,摆弄成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姿势。

    她宁可昏死过去,也不要见到如此不堪又荒yin,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一幕,更不愿承认那镜中,春云密布,媚眼如丝的女人是她。

    不,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

    这是一个无尽的噩梦,她挣扎着要醒来,却发现根本醒不

    过来,甚至在她醒来后看见的依旧是那个强迫着她的男人的脸。

    “玉夫人,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玉夫人,你可要喝水,婢子喂你喝水好不好。”

    就在她深陷噩梦,并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时,她听到了柳儿带着闷闷鼻音的哭声。

    小姑娘的哭声细细小小的,却像是凿开她昏暗厚重云层的一抹阳光,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拽出来,重新生活到太阳底下。

    也告诉她,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在那个全是镜子的密封空间。

    柳儿见玉夫人醒了,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水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下,“玉夫人你刚醒来,喝点水后会舒服一点。”

    柳儿也没想到老爷看着君子的一个人,没有想到在床上像变了一个人。

    她进来帮玉夫人上药的时候,都险些被玉夫人身上无处不在的红梅吻痕给羞红了脸,特别是腿间的斑驳痕迹虽上了药,她仍能猜出当时的场景。

    半杯水滚过喉咙后,玉荷脑子里的混沌感才稍稍褪去后,身上最严重的地方虽上过了药,可两条腿仍是直打哆嗦。

    她不想说话,也不愿睁开眼面对现实,更不敢闭上眼,只因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同花楼娘子那样不堪的自己。

    不,她只怕比花楼娘子还要不堪。

    最起码人家花娘是收了钱的,而她是被丈夫用来抵押的货物。

    “玉夫人肚子饿不饿,婢子在小厨房熬了粥,婢子去给夫人端来好不好。”柳儿不等她同意,已如一缕青烟飘了出去。

    玉夫人都睡了好几天,要是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

    玉荷没有回答,只是呆呆木木地望着床帷边垂下的流苏穗子,就连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婢子知道玉夫人不饿,但是你多少也得要吃点东西才行,要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柳儿把粥放在一旁的云纹小几上,又往床头垫了块软枕才将人扶起来。

    沧浪云织缠莲锦衾下滑后,露出的是一具寸衣的身体。

    雪白的皮肤上遍布暧昧的青紫红痕,哪怕上过了药,依旧能看出被疼爱过的痕迹。

    完全不敢抬头对上夫人震惊羞愤的柳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人说了,不能给夫人衣服穿,要不然夫人又跑了该怎么办。”

    柳儿不想让玉夫人纠结这个,忙舀起一勺粥转了话题,“夫人,粥还是要趁热吃才好,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从被子掀开的那一刻起,大脑嗡地一声空白后的玉荷已是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感觉周围所有空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麻木的,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这一刻的她想到了死。

    只要她死了,就不必再承受这种羞辱,更不用不人不鬼的活着。

    想死的念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收敛,反倒是越演越烈,耳边不断有声音在叫嚣着,怂恿着。

    去死吧,只要死掉了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

    难道你想要一辈子像个杏奴一样被锁着,真的想要生下这种畜生的孩子吗?还是想要一辈子不人不鬼的活着。

    不,她不想。

    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30章 第30章死简单,活才难

    他们虽是赶路,但也不是一味的赶路,路过城镇时会停下修整一日,好养精蓄锐继续出发。

    如今天热,为了避免中暑,会在太阳最烈的正午时分停下来休整。

    而在赶路的途中,玉荷变得越发沉默,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倦怠萎靡。她也从未觉得日子有那么难捱,就连活着的每一天都对她是一种煎熬。

    她开始变得害怕离开马车,害怕见到人,怕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那具藏在宽大外衫下不着寸缕的身体,转而同旁人对她评头论足的窃窃私语。

    她更害怕和她共处一室的男人,因为他根本不算是人,他就是个吃人的恶鬼,

    玉荷清楚她是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病。

    她在医书上见过,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喜胜悲,悲胜怒,恐胜喜,怒胜思,思胜恐,而她得的很典型叫郁证。

    这个病看起来虽不致命,但自古以来仍有不少英雄豪杰是死在这个病下。

    她应该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的,她应该奔向阳光自救,可她又控制不住陷入沼泽里,就那么和腐朽化为一体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的忘记在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并试图说服自己,她还是个人,不是那个关在房间里可悲又可贱的杏奴。

    搁下竹箸的谢钧瞧她才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剑眉微拧,“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对上老爷一个眼神的方嬷嬷吓得全身颤抖,扑通着跪在地上,“玉夫人所食饭菜皆出自老奴之手,想来是近日舟车劳顿,又夏日酷暑,玉夫人才胃口骤减。”

    肉眼可见消瘦的玉荷迟钝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身体又因为他的目光落下而止不住轻颤,握着竹箸的骨指攥得近乎崩断。

    “天热就不必急着赶路,先休息几日在出发。”

    方嬷嬷适时拍起马屁,“老爷定然是心疼玉夫人才会那么说的,玉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吗?谢钧想她倒不认为是好福气。

    直到凑近了看,他才发现女人的脸上已经瘦削得挂不住肉了,想来那日的惩罚当真是将人吓得不轻。

    倒是可惜了。

    玉荷在男人靠近时瞳孔紧缩,唯有死咬着朱唇才控制住脱口而出的尖叫。

    “你怕我。”谢钧眼眸半眯的扯过她的一缕头发缠于指尖把玩,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的玉荷诚惶诚恐地看着不断逼近的男人,手脚发冷得连反驳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她像是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中,连最基本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尖叫声快要压不住从喉咙里冒出时,柳儿及时的出声,“回老爷,玉夫人应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加上中了暑气才会如此。”

    谢钧无趣地松开缠玩着她头发的手,亲昵地抚摸上女人瘦得快要挂不住肉的脸颊,“最好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拂袖离开时,又扫见她几乎没有动过的碗筷,“重新下去做一桌过来,这次,看着她吃下去。”

    他能纵容她偶尔的小性子,不代表会一直纵容。

    女人偶尔有小性子是情趣,他也乐意哄着她,可作过头了只会令他感到厌烦。

    方嬷嬷见大人走了,沉下脸舀起一碗燕窝银耳羹到她面前,“玉夫人,就算你不饿,多少也得要吃点,要不然老奴不好向老爷交代。当下虽流行弱柳扶风的美人,但太瘦了男人也不会喜欢。”

    在方嬷嬷的私心里,玉荷不过是个好运气得了大人青睐的姨娘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说不定哪日就会被抛弃了,又如何值得她过于上心。

    方嬷嬷见她仍没有动作,不禁发出丝丝冷笑,“要是玉夫人不愿意吃,老奴就亲自喂玉夫人吃,不过老奴粗手粗脚习惯了,要是不小心伤到夫人哪里可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这时玉荷才好像从绝望的窒息感中抽回神,她望着面前的燕窝银耳羹,耳边听着方嬷嬷威胁的话,嘴唇动了动后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只是刚进嘴里,胃部就涌上铺天盖地的恶心,附身吐了出来。

    那架势,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吓得方嬷嬷也不敢再逼她吃了,只是寻思着,得要找个大夫给她看一下才行,否则到时真出了什么问题就麻烦了。

    不过心里也存了另一种猜测,该不会是小娘子怀上了吧?要真是怀上了,那指定得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此刻连望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讨好的恭敬。

    有心想劝夫人吃些什么的柳儿在旁边急得不行,要是玉夫人一直不吃东西,身体指定扛不住的。

    玉荷知道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也知道她要是再不吃东西就会扛不下去,但她根本吃不下,夜里更是睡不着的次次惊醒,哪怕好不容易睡下了也是噩梦连连,而后看见睡在旁边的男人惊出一身冷汗,唯有觳觫到天亮。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男人。

    她唯一想到的只有死,只要死了她就解脱了,就自由了,也不用在面对这张令她恐惧生恶的脸。

    浑浑噩噩中,赤足踩地的玉荷推开门走出屋内,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知道不想要在那个几度让她窒息的屋里待着。

    去哪里,无论去哪里都好。

    院内并没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倒有一方荷池。

    正值夏日,满池红荷摇曳,绿萝笑脸两边开,热风裹挟着清香淡雅的荷香扑面而来,连夏季的炎热都要为此吹散几分。

    来到荷池边的玉荷首先看见的不是荷花,而是碧波涟涟的池水,夏日酷暑,河水却是最凉爽不过。

    正端着一碗鸡丝面回来的柳儿顺着夫人的目光往摇曳生姿的荷花湖里看去,灿然一笑,“原来玉夫人是想要泛舟游湖了,玉夫人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婢子这就叫人来安排。”

    “不过玉夫人你也真是的,虽说天气炎热,但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也得要穿好鞋子才行,要不然让外男撞见了,老爷指不定会生气。”

    玉荷并没有点头或摇头,她就只是呆呆的,双眼茫然无神地望着满池荷花,任谁瞧见了都以为她是喜欢这些荷花得紧。

    因着上次玉夫人出逃后,贴身伺候的虽仍有柳儿和方嬷嬷二人,可暗处多的是人盯着,防止她再像上次那样逃出去,从而连累到他们。

    等柳儿越过月洞门后,此处就仅余下她一人。

    玉荷立在湖边,任由凉爽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发丝,安安静静得文人骚客笔下的静姝水墨。

    暗处的人见她只是站在湖边吹风,便放松警惕的收回视线。

    她们收回视线时,玉荷动了。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抬脚往那生长着荷花的藕花深处走去。

    淤泥污秽,却能开出清丽的荷花。

    她死了,是不是能解脱了,她所厌恶的身体上的污秽也会随着她的离世而一同消失,她的灵魂也不会在禁锢在沉重的身体里,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是在水逐渐淹没过她的腰,胸口,肩膀,快要淹没过口鼻的那一刻的时候。

    浑浊的灵台骤然清醒了过来,甚至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清醒。

    直到这一刻玉荷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也不想死。如果她真的死了,以后就再也晒不到那么好的太阳,见不到那么好的荷花,吃不到喜欢的美食,还要将自己毕生坚持的理想全部抛下吗。

    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有的不过是尸骨腐烂成泥,埋藏在阴暗潮湿的淤泥里永不见天色。

    不要,她不要这样!

    而且去死的凭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她!该死的分明是那个男人才对。

    她正准备上岸时,找人过来的柳儿和同行的方嬷嬷吓得尖叫出声:“玉夫人,你想做什么!”

    从湖中心游回来的玉荷心虚的扯了扯唇,“天气太热了,我到湖里游泳凉快凉快。”

    闻她说辞的方嬷嬷气得简直想发笑,嚼舌冷怒,“玉夫人,你觉得此事我会信吗。”

    话已出口,玉荷只能硬着头皮,“是真的,清河镇夏日炎热,湖泊又多,我们夏日总会到湖里游泳,这有哪里不对。”

    方嬷嬷可不信她的满嘴谎言,拽着人就往屋里走,“此事夫人还是同爷解释为好,不过此事老奴必须得要告知老爷才行。”

    一听到此事会告知给谢钧的玉荷瞬间白了脸,脸色流露出恐惧的绝望,“方嬷嬷,难道你真的要逼死我不成吗,我都说了是天热想要到湖里游泳,你为何就不信我。”

    方嬷嬷冷笑,“小娘子这句话当真是说得好生没道理,究竟是谁要逼死谁。”

    “但凡你老老实实不作妖,老奴又怎会将此事告知给老爷。要怪,只能怪你不老实。”亏她前面还以为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现在她只想呵呵。

    只怕还没等她进丞相府,她就会先自己作死。

    被扯着回房关起来的玉荷不禁用手捂住脸颊,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刚才就应该直接溺死在荷池里的,可人一旦过了最想死的那个念头,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后,又怎会再次轻易放弃生命。

    整整一个下午,缩在房间里的玉荷就像是惊弓之鸟,生怕那个可怖的男人会在下一刻推门进来,把她像条狗一样拖出去。

    凶狠的掐着她下巴质问她不是想死吗,他亲自送她上路,因为那个男人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院子里头的方嬷嬷正在训柳儿,“我让你看好玉夫人,你就是那么看的,要不是发现得及时,你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不敢砍的。”

    想到先前一幕,捂着胸口的方嬷嬷依旧心有余悸,心里更是恨极了这位搅事精,富贵日子不过非得没苦硬吃,好好的福气都得给她给糟蹋完了。

    跪在地上抹着眼泪的柳儿也很委屈,谁能想到玉夫人会放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不过,偏要想不开。

    “自己下去领罚,要是再发生相同的事,你也不用伺候了。”

    “方嬷嬷,婢子保证,此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哭得眼泪鼻涕糊脸的柳儿忙磕头做着保证。

    随着阳影一点点往西边落,白日暑气渐消换上缕缕凉意,门外也适时传来了脚步声。

    在门推开的那一刻,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玉荷已是吓得手脚冰冷,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玉夫人,是柳儿。”柳儿的手上端着乌木托盘,她把吃的放在桌上后,才说,“大人今天出去了,恐怕今晚上不会回来,不过婢子听白管事说最近天热不适合赶路,让我们在镇上好好休整几日。”

    “白管事还说城外有个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夫人要是嫌在院里待得无聊正好能去泛舟游湖。”

    玉荷听到谢钧不在后,虽有过片刻的安心,但也清楚此事一日没有揭过,她就得惶恐不安一日。

    好似那高高举起的靴子,谁都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落地。

    玉荷甚至不敢入睡,更不敢闭眼,因为她怕,怕闭上眼后再睁开,看见的是那个恐怖的男人站在床边,沉着脸质问她今天的事,同时也在祈祷方嬷嬷最好不要将此事告诉她。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依旧如惊弓之鸟蜷缩在床上的玉荷听到了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马上闭上眼盖好被子装睡过去,并祈祷他能快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