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殿下,下次再说 他想把话摊开说个明白……
沈清崖也没想到秦曜会突然发难, 对着秦昀那只血流如注的右手怔愣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只听金发Omega讶然道:“哎呀,二殿下,大过年的,您也太不小心了, 下次切水果不要那么着急啦——我带您去找医疗队接上吧。”
“你?”秦昀用左手握着血流如注的右手, 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一边又被Omega气得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来,“……到底是我皇兄拼命护着的Omega,你倒是也护着他,这种瞎话, 睁眼就来啊。”
他疼得直抽气,但并没有起身跟沈清崖去医疗队。
现代帝国的医学发达, 不要说断半截手指,即便是断手断脚,通过订做仿真四肢也能达到完全修复的效果, 用起来跟自己的手脚没有差别。
因此秦昀不着急去治疗自己的手指。
手指疼得火烧火燎, 他在心里把秦曜骂了一千一万遍, 同时又暗自嘲讽后者蠢。
他来阿蒙原本就是来抓秦曜的马脚的, 这头脑简单的当兵的, 还真就这么为图一时之快, 把马脚送到他手上了。
他们这个角落的动静和细微的血腥气引起了附近其他人的注意, 秦昀便按捺着疼痛演起来。
“皇兄,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的让你不开心,你直说就是,犯得着动这么大肝火、做出这种事么……我们不管怎么说也是兄弟……你这样,叫别人怎么看我们皇室……”
这套白莲花嫁祸歪曲真相的套路秦昀早已玩得驾轻就熟,他话说一半就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就等着其他人替他主持正义,收获群众的同情,同时阴他的皇兄一刀。
秦昀边痛得流冷汗,边勾起了嘴角。
谁知周遭其他人义愤填膺开口了,说的却都不是秦昀预料中的话。
“什么玩意儿?你说秦上将发火不分青红皂白砍你?我才不信,秦上将又不是疯子。”
“就是,秦上将情绪那么稳定一个人,你要没惹他他会大过年的没事砍你一刀?你没事吧??”
“事出反常必有诈!兄弟阋墙我选跟我更熟的!我信秦上将!”
秦昀:“……”
曾经凭着清纯可爱的样貌、清澈的杏仁眼和一张迷惑性极强的娃娃脸而战无不胜的套路,居然失效了。
他猛地扭头瞪视秦曜:“你是算好的这些莽夫胳膊肘向内拐,才趁机拿我开刀的?”
秦曜道:“你想多了,对你,还用得着‘算’?纯粹对小人得志过敏罢了。”
“你……”秦昀气得感觉手指上的血流仿佛都更汹涌了,又转向金发Omega,“你们——”
“二殿下,我看您还是及时去找医生看一下比较好。虽然不是什么不可逆转的大伤,终归是伤筋动骨了呢。不及时接上的话,以后两边不对称多有碍观瞻。”
这个Omega,完完全全跟秦曜一个鼻孔出气!
秦昀险些给气背过气去,呼吸都粗重了,冷笑数声,想甩手走人,走出去几步,又回头。
“皇兄。”他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然而面部微微扭曲的弧度出卖了他的愤怒,“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确定要跟一个连和你的匹配度如何都不知道的Omega继续玩这种情侣扮家家的戏码,做些小孩恶作剧一样的蠢事?
“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跟你们说的话是糊弄你们的吧?……算了,你就先得意一会儿吧,反正这也是你这辈子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秦昀话音刚落,就按下了终端上的呼叫器,他的几名随从匆匆赶来,瞧见自家二殿下的伤势,大惊失色。
“我跟皇兄谈判破裂了。”
娃娃脸青年背过身去,“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在阿蒙多待了……哎……父皇病危,原本我是希望能带上皇兄一道回莉莉丝,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的。既然皇兄态度坚决……那我只能言尽于此了。——启程回莉莉丝吧,至少让我陪伴父皇最后的日子。”
食堂内的表演停了,抽奖环节也停了,鸦雀无声。
大家默默看着二殿下被随从簇拥着离开,秦昀踏出大门前,回过头,目光最后落在了金发Omega的脸上。
“米兰·休汀……我的嫂嫂,但愿你不会为你的选择后悔。”
秦昀离开后,食堂里开始窸窸窣窣,东四十九的兵士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是坚决站在秦上将跟休汀老师这边的。
媒体和传闻可以轻而易举地歪曲一个人,可自己的眼睛不会,这么长时间和秦上将跟休汀老师接触下来,那些关于秦上将离谱的传言很多都不攻自破。
“没事吧?秦上将?”
“您就说一声,要不要我们追上去抓住他把他揍一顿?”
“他回莉莉丝会不会告我们的状说我们欺负他啊??我们这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可担不起啊!”
“我是医疗队的,要不我去给他把手治好吧?他这么放着会有问题的,到时候怕是秦上将又要被送审军事法庭了……”
秦曜喝了一口酒,神色很淡:“秦昀是信不过前线的医疗队的,他一个人来阿蒙肯定带了自己的医疗班底,放心。”
沈清崖也放下手里的餐具,站起身:
“与其操心二殿下,大家还是做好准备吧——所有人暂时停止用餐,各就各位,我去瞭望台,其他人戴好传令耳机听从调遣。准备迎接第二波敌袭。”
沈清崖跟秦曜心里一直防了秦昀一手,照秦昀刚才的表现来看,接下来会有大型的污染物袭击,应该是跑不掉了。
因为第三次阿蒙守卫战的缘故,沈元帅和秦上将在阿蒙的民望一直很高,这几年民间几次调查大家对于储君之位的意向,除了阿斯蒙帝斯不参与以外,其他四个星球里,唯有阿蒙的票数一直大比例倾向秦曜。
如果阿蒙沦陷,不论秦曜最终死亡与否,秦昀都将毫无争议地继承皇位。
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囊括了秦曜和整个阿蒙在内的圈套。
在座的普通兵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军令如山,米兰·休汀作为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他说的话就是铁律,哪怕在年夜饭桌上也一样。
所有人当即肃容起立,从各个出口往外疏散。
沈清崖和秦曜顺着人流一起向外跑,沈清崖小声道:“秦昀是故意挑衅跟你发生争执,他恐怕早就计划好了今天要返程回莉莉丝。”
“我知道,所以才给他一点教训。”
即便他和沈清崖面对秦昀的挑衅再怎么百般忍让,只要秦昀想,他也有办法造成他们起了争执的假象。
既然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请君入瓮,那不反咬他一口,叫他的便宜弟弟吃点苦头,就不是他秦曜的风格了。
“这次……恐怕会是一场硬仗。”沈清崖说。
他的右眼皮又开始隐隐跳动起来了。
秦曜轻嗤:“再硬的仗都一样,怎么来的,怎么打回去就是了。”
两人在食堂前面的院子里准备分别,秦曜要跟随大部队去海滩上,沈清崖则独自前往瞭望台。
分开之前,秦曜脚步顿了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在这次分开之前,跟沈清崖把所有的话挑明了、摊开了,说个明白。
趁着今年还没有随着除夕的夜色逝去之前。
秦曜张口,欲言又止,沈清崖的心思却已经全都集中在了战局部署上。
“秦上将,今天整理好的新战略还没来得及跟大家同步。一会儿我上瞭望台简单给各个小队说一下这次的安排,你有什么想说的随时补充就行。”
“嗯。”
“看秦昀的样子,如果不是诈我们,他应该是有十足把握。照理说人为很难干预污染物的行动,怕是这次真的会有智慧污染物,到时候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做调度,殿下你也随机应变一些。还有……尽量关注大部队的情况,不要在一开始就减员太厉害,会动摇军心。”
“……嗯。”
“那就这样吧,别的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及时远程沟通。”
“别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嗯?秦上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秦曜看着沈清崖,金发Omega已经完全进入军事战斗状态了,也就是……“沈元帅”的状态,平日里的随和好脾气以及偶尔的脱线,在“沈元帅”模式下,似乎总会消失无踪,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秦曜云淡风轻道:“这次打完,回去要不要测个匹配度?总临时标记不方便。”
沈清崖在低头按终端,准备联系阿蒙军方总部,闻言随口道:“那种事回头再说吧,秦上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迅速就位吧。”
说完沈清崖已经给总部发去了讯号,他看了一眼海平线的方向——目前还算平静。
金发Omega双目凛然,没有跟Alpha说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来得及再看他一眼,便迈开步子,飞奔向瞭望台的方向。
瞭望台上象征着“正在侦测敌情”的绿灯一直闪烁着,那是瞭望台里值班的兵士在侦察,沈清崖进了瞭望台替下了里面的年轻侦察兵。
他一脑多用,一边勘测敌情,一边跟总部通讯,同时抓紧每分每秒跟每一个小队同步新的作战方案。
等争分夺秒地部署得差不多了,稍微缓下一口气,沈清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端起水杯准备喝口水,手臂却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沈清崖:“?”
什么东西擅闯瞭望台?
他现在警惕心拉到了顶点,这边疑惑,那边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枪上,就等如果一会儿发现是污染物入侵,立马一枪崩了它。
“……嘤嘤嘤。”
熟悉的嘤嘤声,只是今天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沈清崖愣了愣,打开瞭望台内部的一个小灯,待暖黄的灯光照亮了那白乎乎、毛茸茸、眼睛大大的小东西后,他默默将右手从枪上拿了下来。
……竟是许久不见的大白蛾。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殿下的……呃,宠物么?乖,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先出去。”
“嘤……”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清崖总觉得在蛾子圆溜溜黑润润的复眼里,看到了类似于黯然神伤的情绪。
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闲工夫共情一只蛾子,见蛾子不走,他也懒得去驱赶,直接无视了它,继续侦察情况。
白蛾看上去更加黯然神伤了。
Omega修长的十指在控制台上游走,直到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心不在焉地伸手一掏,触手温热润滑。
沈清崖疑惑低头,发现他前些天放在储物囊里的那个奇怪的小黑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从储物囊中挣脱出来了。
小黑球很快也挣脱了他的手,然后像一个Q弹的牛肉丸一样,弹了几下,弹向了白蛾。
在白蛾的翅膀上亲昵地蹭了蹭。
“啾!”
黑球……叫了?
他没听错吧?
可惜沈清崖没有过多时间思考这些细枝末节,瞭望台的警报声忽然尖声响起,一声高过一声,主屏幕上信号短暂闪烁了半秒,迅速切出一张张恶心的虫脸来。
这些家伙又来了。
第72章 暗自逼近的侵略者 Alpha的声线淡……
前后相隔十一天的大规模污染物进攻, 即便是前线经验丰富如沈清崖也从未见过。
但金发Omega冷静得出奇,通讯器接了一百多个端口频道,随时切换,随时沟通, 大脑飞速运转。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小队, 海防组检查设备, 阻隔网准备就绪,注意蓄电。”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小队,光炮后撤三十米,注意重新调整射程, 为后方部队做好屏障,创造输出空间。”
“一零三、一零四、一零五、一零六小队, 转移去六号战壕,第一轮防卫期间不出战,具体出战时间等我指令。”
“秦上将……殿后, 注意自身体力和异能管控, 警惕异能枯竭和暴走。”
“污染物前进速度1600km/h左右, 数量跟第一波袭击时相当, 目前无法判断有无智慧污染物, 距离污染物全面抵达海岸线预计还有半小时, 各小队做好战前准备。”
沈清崖监测好情况做完战略部署后, 就将守瞭望台的任务重新交给了侦察兵。
他这次的狙击位在瞭望台后方的高塔顶端, 这里的视野是整个海滩上最好的,虽然跟前线其他人配合起来不太方便,但他这次分配给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一举歼灭可能存在的智慧污染物,至于普通虫族小队长,就交给步千秋他们了。
右眼皮在跳动, 而永恒的轮舞曲在嗡鸣。战武就是如此,越是感知到危险即将降临,越是兴奋。
刚才忽然出现在瞭望台的白蛾不知什么时候又忽然消失了,连同会啾啾叫的小黑球一起。
沈清崖架好枪后,下意识在储物囊里摸了一把,没摸到小黑球。
真的消失了么……
那小东西就像当初忽然出现一样,又忽然失踪,不过沈清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把这场仗打好比什么都重要。
塔顶很高,足以俯瞰整片海滩,沈清崖低头往下看,东四十九的几百个小队都已各就各位躲好,乍看空旷的海滩上,仍跟上次一样,只有孤零零一个秦曜。
看到秦曜他才想起来,刚才两人分别前,他似乎跟自己说了什么话,但当时他心思不在秦曜身上,左耳进右耳出了,实在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算了,等打完了,有空再去问他吧。
沈清崖最后确认了一遍装备,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先前预计的污染物攻上海岸线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下面海滩上已经拉起了严丝合缝的阻隔网,滋滋的高压电在网格间流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清崖余光瞥见,脚下的秦曜似乎抬头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下往上,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巍峨的高塔。
五分钟后,海面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点,就跟上一波虫族进攻时的情况一样,沈清崖熟练地透过八倍狙击镜瞄准,在虫群中寻找潜在的强敌。
看了一圈,没找到显著特化的个体。
随着污染物群逼近,下方负责远距离炮轰的队员已经开炮了,银白色的射光亮得晃眼。沈清崖随机狙击了几只虫族小队长,都是一击毙命,很顺利。
秦曜连线过来,低沉的嗓音越过战场上的巨大噪声:“有无异状?”
“没有异状,虫族部队跟往常一致,都是个体战力值在A级左右的雄虫,有个别预估S级左右战力个体,偏差值不大。”
“嗯。”Alpha的声线淡淡的,“有古怪。”
沈清崖抿唇,他心里也是直觉地这么觉得的。
有古怪。
可是古怪在哪里呢……
沈清崖有点心不在焉,前方的虫族大部队已经逐渐靠岸,东边海岸线的防卫有条不紊,刚才他通知阿蒙军方总部后,东海岸线的其他几个战区也都已经跟上了,目前没出什么岔子。
海滩上布置好的灯笼还有烧了一半的烟花爆竹都还在那儿,虽是除夕过得好好的临时拉大家上前线,东部战区经验丰富的兵士们也都应对得游刃有余。
金发Omega思索间继续举枪,一连干掉了七八个虫族小队长,几百个雄虫前锋乱作一团,被准备万全的人类军队轰成飞灰。
这一次战斗,因为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甚至比上一次更加顺利了。
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两方短兵相接,战斗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东四十九战区几乎没什么减员,大家的神经也都随着战况顺利推进,越来越放松。
秦曜砍瓜切菜一般挥起无数风刃,一风刃下去,就是几十几百个齐刷刷连根截断的虫头。
太顺利了……
沈清崖一边狙击,一边在沉思,试图从乍看简单明晰的战况中找到那一丝微妙的不和谐——也是他直觉中感到古怪的地方。
虫族也是主要来自于第八星的污染物种族,从第八星攻向第十二星阿蒙,以进攻人类城镇为目的的话,唯一适合着陆的地点就是东边海岸线。
这也是阿蒙被污染星隔绝,却一直没有沦陷的原因——阿蒙周围有很多虫洞,一旦靠近,就会被卷进虫洞内,唯有东海岸线这里的位置可以避开虫洞,顺利着陆。
如果污染物中真的有智慧种存在,它有可能绕过虫洞,不随大部队一起降落吗?
不,不可能。
沈清崖再次射中一只虫族小队长的额头,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阿蒙周围的虫洞很强横,再强悍的生物靠近都会被吸入虫洞内,除非乘坐特定的载具——比如星际列车、大型星舰这类搭载了抵御虫洞磁吸系统的星际交通工具,但污染物再怎么特化智慧化,跟人类这样的高维度文明也不可同日而语,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心不在焉,但又是接连三枪,精准地。
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吗?
沈清崖忽然想到刚才在年夜饭席间匆匆离去的秦昀。
秦昀是有皇室的私人星舰的,他离开阿蒙也是乘坐自己的星舰离开。
污染物的确没有能力自己横渡无数虫洞,但是……
如果……智慧种污染物搭乘了人类的星舰……
沈清崖一阵恶寒,手指一抖,没托住永恒的轮舞曲,一枪射歪了。
一点小小的失误而已,并没有造成什么问题,沈清崖也立马就补上了一枪,将那只虫族小队长击毙,但海滩上的秦曜却敏锐地抬头,望向高塔顶端的第一狙击手。
沈清崖没注意秦曜的视线,继续狙击小队长,同时否决了自己刚刚离谱的猜测。
秦昀刚才乘坐星舰离开阿蒙后未曾再折返,而是笔直地向着莉莉丝返程了,所以不存在他的星舰带了污染物进阿蒙的可能。
那是他刚来阿蒙的时候,就将污染物偷渡来了吗?
也不可能。
阿蒙的军方总部跟秦昀不是一伙的,这点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若是秦昀的星舰上有污染物,根本通不过阿蒙主城的监测网,以秦昀谨慎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冒这个险。
所以……应当是确实不存在别的可能了?
进攻而来的虫族部队已经被歼灭了三分之一,海滩上东四十九的军队正按照他们的最新调度改变阵型出击,不得不说,这次经过改良后的方案很完善,让人类方始终处于上风。
沈清崖余光瞟见海滩上某个战壕附近的位置——那里正是东四十九的兵士发现那颗奇怪的蛋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枚蛋到底上哪去了。
等等……蛋?
沈清崖射击的手一顿,忽然瞪大了眼睛。
阿蒙主城的监测网是能查探出活体污染物的存在没错,但污染物的蛋作为还没有真实生命存在的“胚胎”,放在储物囊里的话,是可以一定程度上逃过军方的检测的。
但这个推论似乎也不太靠谱,沈清崖仔细想了想,还是将之推翻了。
其一,虫族承担产卵任务的唯有虫母,虫母居住的巢穴是虫族的核心大本营,不管是秦昀还是帝国的其他军队,理论上来说都不太可能从虫母那里得到虫族的卵;
其二,就算真的得到了虫族的卵,但所有具备基本的污染物常识人都知道,虫族的卵离开了虫母、离开了虫母所在的巢穴,很难在外界生存下来,即便是进化迭代了,虫卵的生存能力变得更强,想来风险也是很大的,秦昀不像是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人。
不是虫族的蛋?是别的污染物的?
——不可能,秦昀既然知道虫族的进攻时间,证明如果真的有跟他有联系的智慧污染物存在,那必然是跟虫族有关的。
还有一种可能……
沈清崖忽然想起他们在第五星时遇到的克洛因人鱼。
处在产卵期的克洛因人鱼,甚至试图跟人类交/媾……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么克洛因人鱼会诞下怎样的卵呢?
又如果……对象不是人类,而是虫族呢?
由人鱼来担任生育的母体,不再需要笨重的虫母参与,一半克洛因人鱼的基因,一半虫族的基因,这样诞生出的智慧污染物……
应当很可怕吧。
沈清崖因自己的这个推断不寒而栗。
他暗自祈祷:千万只是他多想了,产卵期的克洛因人鱼忽然出现在第五星一定只是一个巧合,绝对跟这次的虫族袭击没有关系。
直到他在开了第不知多少枪后,感觉到有什么湿湿黏黏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住了自己的脚踝。
金发Omega缓缓低下头。
是一只手。
五指间生了鱼类的蹼。
第73章 殿下救我 “我就说你会救吧……”……
脚踝被湿黏冰冷的触感紧紧包裹, 抓得很紧,能清晰感受到皮肤上必然留下了指印。
永恒的轮舞曲嗡鸣着,沈清崖按下心神又开一枪,击毙了一个即将冲破防卫线的漏网之鱼, 才缓缓回头。
那是一条白得发青的手臂, 粗壮, 肌肉筋节分明,像男性Alpha的手臂。
不同的是那整条手臂都和指掌间一样,湿滑、黏腻,像包覆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膜。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手, 更不是虫族的手。
虫族内部有繁多的类目——甲壳类的、多足类的是最多,除此以外也有特别恶心的软体类的, 还有剧毒型的……但无关类型,它们的外形都还是昆虫。
只不过是比普通的昆虫更大、攻击力更强罢了。
抓住沈清崖的这条手臂有点像是克洛因人鱼的手臂,区别是克洛因人鱼通常身材修长纤细, 极少有这么粗壮的手臂。
除此以外, 沈清崖定睛一看, 还发现那只手的手指上长了细细的毛刺。
就像是昆虫的节肢上生长的毛一样。
沈清崖试探着动了动脚, 不仅挣脱不开, 甚至整条腿如同被那只手钉在了原地, 纹丝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顺着高塔的外墙向上爬。
军用的监听耳机能放大周围所有细微的声响, 所以沈清崖能分辨出那种声音,略有些诡异,很滑腻,像是向上爬一点,又滑下去一点, 又再向上……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带蹼的手抓住了高塔塔台的外延。
下一刻,半个头顶冒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米兰·休汀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但是很柔和的金色,就跟他的头发一样,饱和度低,像温暖不灼人的旭日。
眼前这双金色的眼睛则不然,那是很亮的、饱和度很高的、跟人类的瞳膜全然不同的灿金色,没有高光,没有瞳仁,看不出视线焦距。
就像某些特定类型的虫子的眼睛。
沈清崖怔怔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生物,而对方也没有躲闪,两只手臂一用力,整个“人”就翻上了塔顶。
这是一个比克洛因人鱼更接近人类外形的生物,除了双手双脚中间有一层不太明显的蹼以外,几乎没有鱼类的特征。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全身光裸的、高大强壮的男人。
虽像人,他的身上又处处有跟人类略微不同的地方。
比如那双眼睛,比如白得近似青蓝色的皮肤,再比如浑身上下湿润的水膜,还有……
沈清崖打赌自己不是故意的,但余光确实瞥见了某个不该瞥见的地方。
有……倒钩……?
……。
沈清崖默默移开了目光。
只见它爬上塔顶以后,金色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双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研究打量的意思,不像污染物。污染物的眼神是空的,不论是虫族还是克洛因人鱼。
沈清崖放下了永恒的轮舞曲,警惕地站起身,向后退。
高塔底下的战斗还在继续,他迟疑地开口:“……你是什么东西?是虫族?人鱼?还是都不是?”
虽然嘴上这么问,沈清崖其实看这个生物的样貌就已经大致能猜到了——他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这就是某种混合了虫族跟克洛因人鱼基因的新物种。
对方歪头思索了片刻,发出了一个音节。
“ren……”
“……人?人鱼吗?”
“ri……ren……”
沈清崖没听懂它在说什么,不过也不需要听懂,至此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生物是完全具备思维能力的。
也就是说秦曜和他的担忧的的确确成真了。
智慧种的污染物真的出现了。
沈清崖全身绷紧,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眼前的这个生物战力难以预估,他不敢贸然出手。
两人凌空对峙,沈清崖将永恒的轮舞曲举过胸口,以防御的姿态缓缓后退,智慧种污染物却没什么表示,只是静立在天台边缘盯着沈清崖看。
以沈清崖多年丰富的实战经验来看,这个污染物浑身都是破绽,他随时都可以趁它不注意一枪崩过去。
但他直觉这个假设不成立,眼前的生物不能用尝试揣度。
下方的战况似乎逐渐焦灼激烈了一些,不再是先前一边倒的架势。
海风送来了一缕沙利叶花香,撩动了沈清崖的心神。
沙利叶花的香气中,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血气。
沈清崖抿唇,很想回头看一眼秦曜,可依眼前的局势,他恐怕他只有稍微一转头,脖子就会被这只诡异的污染物扭断。
金发Omega小心翼翼地再次退后半步,他已经退到了天台边缘,跟污染物之间相隔了数十米的距离,横跨整个天台。
污染物向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沈清崖退无可退。
“这位……呃……大哥,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污染物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我不好吃的。”
“……”
“你跟秦昀是什么关系?战略合作伙伴?”
“……”
“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我比秦昀人品好哈。”
“…………”
沈清崖嘴上不住跑火车,其实只是在试探,想看看这个污染物的智能水平到底到达什么地步了。
但他不论说什么,污染物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也许是还不太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也许是大脑还没有发育到那个水平。那双灿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可仔细看的话,其中却没有虫族或者克洛因人鱼那种让人瘆人的冰冷无机质感。
倒是更像人类的婴儿,懵懂、迷茫……好奇。
这跟沈清崖和秦曜想象的情况,有一点偏差。
“你是一个人吗?你……还有没有别的同伴?除了底下那些。”
智慧种污染物已经走到了距离沈清崖只有两臂距离的位置,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然后摇头。
这是……听懂了?
沈清崖确认道:“所以,像你这样很聪明的只有一个咯?”
他下意识用了跟小孩说话的语气。
污染物又听懂了,点头。
“原来如此。”
沈清崖握着永恒的轮舞曲的手紧了紧,心里却是一松。
这个智慧种不像是会撒谎骗人的样子,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智慧种污染物只有他一个的话,那么情况就比他和秦曜所料想的好很多了。
不知道秦昀是怎么想的,这个智慧种的心智明显还没有成长到适合支撑他的阴谋诡计的时候。除非他们已经做到可以批量生产这样的智慧种污染物了,否则这个时候让它上战场,跟端上来一个半成品有什么区别?
这个半成品还有报废的危险。
不管秦昀是怎么打算的,总之沈清崖是松了一口气。
比起毫无智力、跟普通的小虫子没有区别,只知道为了生存和侵略而杀杀杀的普通虫族,某种意义上来说……说不定这种半开智的“懵懂婴儿”还更容易搞定一点。
“是谁让你来这里的?他叫你来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沈清崖循循善诱。
污染物又不说话了,圆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清澈愚蠢。
沈清崖有耐心,天昏地暗狂风大作的阿蒙战场上,金发Omega站在高塔顶端,微微笑着,一点一点跟未知的敌人周旋,寻找有用的信息。
“他让你来做什么的?你仔细想想……是让你杀人么?”
“…………”
“那个带你来这里的人,是秦昀么?长这样的——”沈清崖想到什么,手指在终端上轻点了几下,终端便在半空中投出了秦昀的立体影响,夜幕中格外清晰。
然而这次污染物的眼神动了动,却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见过他?”沈清崖试探地问。
污染物迟疑片刻,终于点头。
“他让你做什么?”沈清崖又问了一遍。
污染物歪着头看他,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回答,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恰逢此时又吹过来一缕海风,风中沙利叶花的味道不见了,只裹挟了一点海水淡淡的腥味。
沈清崖看见眼前的污染物鼻子动了动,随后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凌厉。
眼前黑影一闪,几乎在察觉到危险的同时,沈清崖就立马向旁躲闪,却仍旧躲闪不及,被那双湿润黏糊的手紧紧掐住了脖子。
“你……”
污染物掐得很用力,沈清崖呼吸困难,脸颊因为窒息而涨红,眼前登时开始发黑。
永恒的轮舞曲脱了手,从高塔边缘掉了下去。
沈清崖感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自己脖子后面,想来是那只污染物,它像某种不谙世事的野生动物般,在沈清崖颈后蹭了一会儿凑到他腺体的位置,不停嗅闻。
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如同生气的奇怪音节。
沈清崖:“?”
那污染物拱来拱去的闻了一会儿,似乎又渐渐冷静了下来,一只手仍然扣着沈清崖的脖子,身体却向后移了一些。
沈清崖像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一样,双脚离地,眼前发黑,感受到仿佛悬崖边陡峭的风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凌空悬在高塔边缘,脚下是数百米高空。
“li……”
他又听见这只莫名其妙的污染物嘴里念叨奇怪的音节。
“不是……li……”
沈清崖的袍角飘飞,海风呼哨,海潮的腥咸与眼前污染物身上的气味重合。
他艰难地蜷起下半身,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蹬向掐着他脖子的污染物。
污染物很轻地哼了一声,下意识松了手。
没有缓冲,金发的Omega随着惯性,从高塔顶层直直坠落了下去。
沈清崖闭上眼。
唔,这个被他千锤百炼之后的Omega身体……还是不怎么经用。
如果是上辈子的沈元帅的话,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他至少能想出三种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现在的话——
居然是零耶。
身体在高空飞速下坠,耳畔是如哨声般呼啸的风,还是那股讨厌的腥咸气。
海潮滚滚、虫鸣声声、炮声、枪声……掺杂其中,这是战场的奏鸣曲,是沈清崖熟悉的阿蒙的万物声调。
沈清崖不怎么害怕,甚至脑海中无厘头地出现了年夜饭前他和秦曜的对话。
【……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救是不救?】
【不救。】
【哈,好,你说的,我等着。】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其实高空坠落,不过一瞬。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被万物初始般的柔风包裹,轻如鸿毛。
鼻尖是沙利叶花贯穿了他两辈子的香气,将他团团环绕。
“我就说你会救吧……”
金发Omega的长发飞舞,仰躺在流风中,望着天幕,喃喃自语。
第74章 殿下,危 只有怀里有鲜活的温度,他才……
东海岸线的战况陷入焦灼, 虫族兵力不同往日,灭掉一波又来一波,数量庞大,仿佛无穷无尽。
黑压压的虫族大军彻底遮蔽了阿蒙的天幕, 远看像是一大片乌云, 仔细看才能看清那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的翅膀和甲壳和虫腿。
随着人类军队的炮轰射击, 天上不断有虫子掉落下来,也有时候掉下来的是半截残肢、大半个脑袋、一小块甲壳。
秦曜站在海滩上,整个人几乎被四周汹涌的风刃吞没。
以秦曜为中心方圆几公里的海滩成了一个大型全自动绞肉机,所有虫子一旦进入这个势力范围就立马被风刃绞成肉泥, 原本白金色的海滩现在遍布碎肉块和跟残肢。
秦曜身上还穿着那间暗红色的西装没来得及换,铺天盖地的虫尸中红得灼眼。
步千秋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
“秦上将, 污染物数量不太对劲。”
虫族骚扰阿蒙不算罕见事,但从来也没遇到过数量这么多的情况。通常来说虫族进攻个三小时左右后续数量就会开始减少了,现在简直像复制黏贴不要钱的, 步千秋不管是在实战还是在课本中都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虽然他们这次策略完善, 减员很少, 但也架不住这种无限车轮战, 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尤其是一个人承担了几个军团的杀敌KPI的秦上将, 步千秋有点担心他体力透支。
“虫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这么多雄虫士兵么?好像有点反常。”步千秋道。
“反常的何止这点事。”
“现在怎么办?请秦上将指示。”
“继续, 杀。找到问题关键之前, 没别的办法。”
“是。”
越来越多虫子飞上了人类领地范围, 杀不干净,秦曜咬咬牙,又增加了风刃的数量,顺手在海上拉起了一面高耸入云的风墙。
做完这些,终于有了一点空隙, 他接通跟沈清崖的联络端口。
一阵滋啦滋啦声,然后是Omega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秦上将……”
对于秦曜来说,一边战斗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对方是沈清崖,他的注意力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飘向Omega所在的塔顶。
所以才能在Omega坠落的瞬间用流风接住他。
Omega的联络装置不知道是不是在刚刚的高空坠落中出现了故障,通话中一直有滋滋的电流声,听得断断续续。
秦曜只听到一点语不成句的只言片语。
“再撑一下…………异能……注意……智慧种…………观察…………滋滋滋滋滋滋——”
通讯断掉了。
秦曜尝试着再连接,但是连接不上Omega的通讯频段。
周围风幕狂卷,秦曜短暂分神,想往Omega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一条巨大的虫子残肢被风卷过来,划伤了他的脸。
敌人似乎真的越来越多了。
大家体力有所下降,失误增多,秦曜作为清扫人员压力陡增,视线被周围铺天盖地的虫子遮挡住,根本看不清Omega所在的方向。
“妈的。”
太子殿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眉宇间戾色尽显,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刚骂完,就又有通讯进来。
“喂?”秦曜立即接通。
那头传来的却不是Omega的声音。
步上尉语调罕见地慌张:“秦上将!不好了,侧翼有虫子偷袭,十二到三十六小队全军覆没!!!”
“什——”
秦曜怔住,以至于风刃在一瞬间失了控,没能瞄准,让几只虫子逃出生天。
步千秋还在继续睡:“还有,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休汀老师。”
秦曜勉强冷静下来,催动异能重新凝出一排风刃,那几只刚逃掉正蠢蠢欲动的虫子脑袋齐齐落地,在地上挣扎扭动了一会儿,又被席卷而来的风涡碎尸,彻底不动弹了。
“米兰·休汀的联络装置故障了,接下来所有人听我指挥。”
战场中临时出现各种状况是很常见的,大家也都绝对信任秦上将,因此并没有人因这个小插曲而太过慌乱。
也没有人听出秦曜声音的那一丝不稳。
就连沈元帅也不知道,在当年的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之后,秦曜曾经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战后心理康复。
大型战争后军人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问题很普遍,这原本不算什么。
但秦曜的状况尤其严重,他难以入睡,就算勉强入睡了,几乎每个晚上都重复梦到阿蒙战场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污染物,以及沈清崖那个决绝的背影。
后来秦曜开始抵触睡眠。
能力再强横的Alpha也是人,是人都经不起连续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秦曜渐渐变得脾气暴躁易怒。
他变得偏激——既然他不能安眠,那干脆沈清崖也别睡了。
两人一起,整夜整夜地翻滚交缠到天亮。
只有怀里有鲜活的温度的时候,他才能确定,事情过去了,而那个人还在。
眼下又是阿蒙,又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污染物狂潮,Omega失联——这些无不让他回想起当年的第三次阿蒙守卫战。
漫天的疾风和虫子残肢之中,秦曜忽然心悸,抬手按住胸口,然后手臂上又挨了一下。
暗红色西装的袖口断裂,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来。
也是巧,正是当年第三次阿蒙守卫战时的断臂处。
秦曜感到轻微地晕眩。
他再次向高塔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还是捕捉不到那一点夜幕中的金色.
沈清崖试了几次,发现联络装置彻底瘫痪了,谁都联系不上,监听耳机也失效了,堵在耳朵里除了影响听力没别的用。
他索性直接把碍事的耳机扔了。
金发Omega捡起地上的战武,永恒的轮舞曲从高空坠下后有点蔫蔫的,好在没坏。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雷鸣电闪,银白色的闪电一根根贯穿黑暗,连接漆黑的天幕跟海平面。
狂风跟闪电合力把高塔的电梯干晕了,东四十九战区千疮百孔的基建一遇到事就现原形。
于是沈清崖顺着楼梯飞快往顶上奔跑。
高塔的楼梯是旋转式的,螺旋向上,一百多层,沈清崖仰望着头顶上挖空的圆形顶,觉得这楼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但他脚步没有停歇,仍在向上飞奔。
他刚才在高塔脚下的狂风海啸里用军用镜观察了一会儿战局,隐隐发现了一丝怪异的地方。
不过底下的视野实在是不太好,遮挡物多,飞沙走石战局混乱,他不太能看清,也就无法确定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
整个东四十九战区,视野最好的地方就是高塔塔顶,所以他必须上去确认一下。
沈清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因为速度太快,腿部肌肉紧绷像灌了铅,快到塔顶时,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他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跌跌撞撞冲上前,推开天台的大门。
那只智慧种污染物还好整以暇地坐在天台中央。
污染物听到门声,好奇地转过头,灿金色的眼睛划过沈清崖的脸,没什么反应。
对了,沈清崖想到,虫族就是被基因污染后的昆虫,所以它们也继承了普通昆虫的特点,通常视力极差。
相比起虫族,对克洛因人鱼的研究要少很多,但如果用常识推理的话,居住在深海的生物,视力可能比昆虫还糟糕。
所以这个混合了虫族跟克洛因人鱼基因的智慧种,八成也是个盲虫。
那它是靠什么来认人的呢?气味?
沈清崖想到刚才这个智慧种对自己瞬间变化的态度,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它莫非……一开始是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什么人?后来发现不是,才态度大变?
污染物盯着沈清崖看了一会儿,又动了动嘴。
“li……”
沈清崖没说话,顺着天台的边缘缓缓移动,污染物金色的眼睛就跟随着他移动的方向,略有些迟钝。
沈清崖趁着污染物还没有太大反应,飞快调整了军用夜视望远镜的参数,观察那些源源不断冒出来、怎么也杀不干净的虫子。
越观察,越确定——他刚才注意到的确实没错。
其他人身在其中和虫子缠斗可能很难发现,但一旦抽离出来,仔细观察那些虫子的动作,就会发现其中很多虫族士兵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和进攻路线。
几十几百个身在不同方位、不同小队的虫子却不约而同地同时张开前肢,做同样的攻击动作——哪怕它们面对的是浑然不同的战局。
沈清崖上了这么多年战场,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敛目,暗自猜测:有可能其实敌人的真正数量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其中一部分是另一部分的复制品,所以才会有一模一样的动作。
又或者,就像当初在第五星森林中,秦曜陷入幻象一样。
沈清崖抬头,望向天幕中黑压压无边无际的虫族军队。
会不会,这也是一场他们所有人的集体幻象呢?
克洛因人鱼、西树菇,都是会使人致幻的污染物。
沈清崖转头,再次看向那只疑似拥有一半克洛因人鱼血脉的智慧种。
它还在重复那个无意义的单词。
“li……li…………”
沈清崖淡声问道:“是你干的么?”
污染物歪了歪头,纯真的神态跟他肌肉虬结高大健壮的身体很有割裂感。
“其他人还好……如果真的是幻觉,他们迟早能脱离出来,无非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是秦曜会被耗死吧。”
第75章 殿下,撑住 秦曜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随着……
“二殿下, 您太胡闹了。”
密室内的阴影处,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应该是指责的话语,但经过这样柔和的声线说出来,却感受不到多少指责的意味。
“……我胡闹?我只是没有时间再慢慢等了。你们军部自己也只是在摸瞎阶段, 我怎么知道那个实验体到底什么时候能成熟?父皇的事情已经拖不下去了,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
“实验进行到现在这一步, 大家都很不容易。您现在把祂带出去……恐怕会有报废的风险。”
“呵,你们耗尽了人力物力财力拼死拼活搞出来的东西,这么容易就报废?那只能证明你们军部都是一群草包废物,那玩意儿也没什么用。”
一声叹息, 尾音消散在密室内隐隐绰绰飘荡的烟雾中。
“好吧,既然殿下有自己的判断, 我就不多嘴了,预祝殿下的计划顺利。”
密室内的顶灯被按开,二皇子秦昀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出现在一排冷冰冰的机器中间, 眉峰挑起, 神色阴郁, 完全没有了往常那副无辜的样子。
只见他停顿了片刻, 忽然转而笑眯眯道:“哎, 既然你这么关心那个家伙, 要不你去阿蒙捞捞他?”
秦昀说着, 将自己终端内的监控画面投到了半空中。
3D画面里, 金色眼睛的异种生物正傻傻凝望着他对面的Omega,嘴里不断喃喃着重复的音节。
“他似乎……很想念你啊。”
静默良久,黑暗中那个温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罢了。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了,按照殿下原先的计划来吧。”
“不打算去阿蒙找他?”
“现在不是时候。”
“哼,你倒是冷静, 但愿祂也跟你一样。”
“…………”
“对了。”秦昀的声音顿了顿,思考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察觉到的事情告知了他的合作伙伴,“那个跟着秦曜的Omega怪怪的。”
“休汀家的那位?的确。”
“你也发现了?”
秦昀便说了他在阿蒙的一些发现,对方沉吟许久,才说出了那句有些诡异,但也在秦昀心中盘亘了许久的猜测:“简直就像是沈元帅回来了一样。”
黑暗中,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个已经死了八年的人真的会再回到人世么?还是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连性别都完全相反的身份。
听起来太过荒谬了。
“先静观其变吧。”最后,那个温柔平和的声音说道,“先完成殿下的大业,其余的,以后再说。”
“所以我才愿意跟你合作,在你们军部那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顽固里,只有你是聪明人。你放心,等我继位,那些不服你的、给你使绊子的人我都会扫清,只要你好好配合,给我提供该有的支持,我很讲诚信的。”
“多谢殿下,既然选择跟殿下合作,我自然是对殿下绝对信任的。”
密室门打开,秦昀率先走了出去。
而暗角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着军部制服的修匀纤瘦的身影,定定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随着秦昀离去.
沈清崖跟智慧种污染物各自占据天台对角,遥相凝望。
天上黑压压的虫子无穷无尽,向前冲锋。秦曜的风墙拦在汹涌的海潮外,沈清崖很清楚,要维持这么大规模的风墙,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大量燃烧秦曜的体力和精神力。
如果这是一场因为眼前的智慧种污染物而起的幻觉,那么只要杀掉他,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沈清崖眯起眼,双手抬起了永恒的轮舞曲。
那只污染物灿金色的眼睛仍旧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沈清崖想要速战速决。
趁着这只污染物还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对他也尚未产生敌意时。
“抱歉。”
沈清崖的声音被海边的狂风稀释,零零碎碎地逸散开来,污染物歪了歪头,也许是没听清,也许是没听懂。
“虽然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断而已……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杀了你比较安全。”
沈清崖半蹲下身,将永恒的轮舞曲银白色的枪身扛在肩上,狙击镜把天台另一端的污染物放到最大。
金发Omega任由长发被呼啸的狂风刮得满脸都是,稳稳按下扳机。
极其轻微的一声枪响,就像落叶在风中轻擦。
沈清崖瞄准的是污染物的眉心——这里是几乎所有虫族的最大弱点。
子弹破空,这么短的距离,几乎应该是开枪的瞬间污染物就会中弹了。
但是没有。
金色眼睛的异种微微一晃身体,要不是沈清崖带了军用眼镜,根本就捕捉不到对方这个快得不可思议的动作。
污染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子弹。
沈清崖没有时间多做思考。
一发子弹不行就两发,三发,四发……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必须在这个污染物还没有打算要杀死他之前干掉他。
否则死的就一定会是他自己。
毋庸置疑。
永恒的轮舞曲不知道开了多少枪——沈清崖已经没工夫去数了——但全都被污染物避了过去,这只异种显然有超过目前已知的所有污染物的强横单体战力。
如果是秦曜或者上辈子的自己,或许还能打个有来有往。至于现在这个Omega身体,虽说已经刻意训练提升身体机能了,但指望靠短时间的训练达到顶尖战力的水平确实是太异想天开了。
怎么办呢?
沈清崖端着永恒的轮舞曲后退了几步,透过军用镜观察那只异种。
污染物在躲避了那么多次攻击后,像是被激怒了,喉咙里发出隐隐的低吼声,似是警告,又似是质问。
高塔下面侵入人类驻扎地的虫族明显增多,普通兵士杀不完,秦曜只能无限制地烧异能,整个海岸线上狂风大作,若是没戴护目镜,眼睛都无法睁开。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只能再赌一把了。
沈清崖再次端起永恒的轮舞曲。
同时脑海里飞快掠过从刚见到这只污染物到现在它的种种行为,尝试着从中找到一丝破局的方法。
如果它真的把自己错认成了另一个人,那是为什么呢?虫族跟克洛因人鱼的嗅觉应该是敏锐的,怎么会轻易混淆不同人的气味?
他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吗?
这里有这么多人,空气中不同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可这只污染物精准地找到了他……是他身上有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味道?
沈清崖低下头,瞥见了自己握着抢的白皙纤细的手指。
难道是……
他又抬头,看见金瞳异种那副又生气又有几分委屈的样子,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沈清崖试探性地揭开了后颈的抑制贴,释放出了一丝Omega信息素。
虽然他现在被秦曜标记了,但毕竟只是临时标记,Alpha的信息素气味还不足以完全覆盖住他本身的信息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Omega,他也略微掌握了一些自主释放信息素的技巧,就决定先实验一下看看。
如果说他有什么跟在场的这些兵蛋子不同的地方……应该只有这个了。
他是这里唯一的Omega。
Omega的信息素气息被海风缠绕,流向所有风途经的地方。
也流到了那只金瞳异种的鼻尖。
只见污染物的鼻子皱起来动了动,像是在细嗅空气中这股特殊的气味。
然后它刚才那点暴躁似乎被安抚了,眼睛弯了弯,嘴里再次重复起那个音节:“li……li…………”
它跟着风吹过去的方向向沈清崖走来,沈清崖注意到,这只污染物似乎还不能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自如地用两条腿行走。
它走得有点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很快似乎就不耐烦了,索性双手双脚一起着地,像动物那样后腿一蹬,就轻盈地跃了过来。
一双灿金色的眼瞳中满是欣喜的神色。
这还是沈清崖第一次在污染物的眼神中看到真正的、属于人类的情绪。
这个东西太危险了,绝对不能留。
沈清崖这么想着,再次举起了永恒的轮舞曲。
金瞳异种正跳跃到半空中,冷不丁遇上破空而来的子弹,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堪堪偏过头。
原本冲着它眉心而来的子弹便射进了太阳穴附近,贯穿了整个脑部,又从后脑射出去。
污染物也是知道疼的,它从半空中跌落在地,捂住流着白浆的太阳穴,满脸错愕。
沈清崖视若无物,冷静地再次连番扣下数次扳机,每一枪都瞄准了污染物的前额。
这个弹匣已经空了,金发Omega冷冷睨着那只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污染物,抬手换弹匣。
却没想到,那污染物低着头,闪电般猛地抬手,就用肉掌接住了沈清崖的子弹。
金发Omega愣在原地,那只异种的掌心被狙击子弹烧灼出一片焦色,但子弹被挡住了,没能穿过掌心。
污染物抬起了头。
也许是识别出了自己被骗,也许是出离愤怒神志不清了,先前污染物眼中的欣喜依赖之色荡然无存,只见它“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眼睛发红,发出一种被严重激怒的野生动物才会有的声音。
——然后如箭一般笔直迅猛地朝沈清崖扑来.
秦曜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随着异能一同燃烧殆尽。
这场仗,最开始原本是进行得很顺利的。
可是无穷无尽的、无论怎么打也打不完、怎么杀也杀不干净的虫族士兵让他们的军队越来越疲乏,秦曜只能尽可能地烧异能去给大家托底。
然而虫子无穷无尽,异能到底不是无穷无尽的,他暗暗计算着距离自己耗尽体能还有多久,忍不住骂了一声。
“草——”
Omega的通讯器还是联络不上。
一丝和第三次阿蒙守卫战时相似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攀上,眼下的情形和其相似。
只是在经历过一次失去后,他现在更担忧Omega的安危。
不过是一刹那的失神,就又有密密麻麻的虫族士兵越过了防卫线往人类驻扎地内部侵袭而去,秦曜咬咬牙,一个风涡将它们尽数碾碎。
己方伤亡数量在持续上升。
防卫线的漏洞增加,也就给了更多虫子可乘之机,一团团一簇簇地着陆,越过防卫线,甚至有些漏网之鱼已经向着内陆进攻而去。
这些虫子全靠秦曜一个人死死拦住、掐灭。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有哪怕一刻的分神,于是只能暂时不去想失联的沈清崖,全神贯注在跟虫子的战斗当中。
秦曜几乎杀红了眼——
S+级的Alpha,帝国最强悍的利刃,靠着一己之力扛起了过半的防卫力量,他的异能制造的狂风近乎席卷了整个东海岸线,不止四十九区。
高大的Alpha在狂风和飞沙走石中矗立,即便能量濒临耗尽,也不曾弯腰。
直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拐——不,那是枪。
那个熟悉的身影拄着银白色的狙击枪,于漫天的风沙之中,蹒跚而来。
秦曜瞳孔骤缩。
对方的黑发刚刚及肩,有着一双褐色的、仿佛能勘破一切的幽深的眼睛。
沈……清崖……?
故人的身侧,还飘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球,在狂风之中打了几个旋。
第76章 殿下,我回来了 秦曜抬起手,抚上他的……
秦曜抬手, 揉了揉眼睛。
心中自嘲:这是真的要被烧干了,不然怎么会看见这种离谱的幻觉?
还是说,这是人濒死之际的意象?
黄沙漫天,暴雨倾盆, 冷铁卷了刃, 被海潮浸染出浓浓的铁锈味, 眼前一切,亦真亦幻。
像是多年前的阿蒙守卫战重来,彼时他也是一个人顶着半个阿蒙的军力,看着漫天的黄沙, 又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
那时他也幻想过沈清崖会回头。
秦曜脸上跟手上的皮肤皲裂,不知是被剧烈的风沙刮的还是被漫天的虫尸虫腿划蹭的。
他垂下手, 定定注视着风沙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沈清崖。
刚获得异能没多久的时候,他就被费兰度那个老家伙拎去他的项目组做了一段时间实验对象。
那阵子他早上去做战后心理疏导,下午去中心研究所当大猩猩, 晚上回家日沈清崖, 特别充实。
做了几个月大猩猩以后, 费兰度就警告他:这个异能也不完全是个好东西, 就像煤气, 用过火了小心中毒。
大意就是让他使用异能的时候悠着点, 不然有把自己烧到油灯尽枯的危险。
秦曜觉得, 现在大概就是费兰度说的油灯尽枯的时候了。
透过风沙能隐隐看到天际线微微发亮, 算下来,他已经毫无节制地肆意开了一整夜大了。
这一整晚,整个东海岸线都成了他的风涡绞肉机,绞杀了不知多少虫子。
但天边的虫子还是无穷无尽。
到极限了么?
秦曜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脸上的血痕透出一抹艳色。
反正也是幻觉,那就做点曾经他想做但没有做成的事吧。
这么想着,秦曜再次抬手,从指尖弹出一缕游风,将远处那个蹒跚向他行来的身影圈住。
风形成风链,将人瞬息间带到自己面前。
永恒的轮舞曲落到地上,很快被砂砾掩埋,只余枪尖。
同时海滩上的风涡仍然在高效率“绞肉”,丝毫不受这个小插曲的影响。
面前的男人还是记忆中阿蒙守卫战时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年纪,在Alpha中偏瘦的体型,但不显羸弱,穿着一身……
——穿的似乎是那个金发Omega平常总穿的白色战斗服,倒不是曾经沈清崖穿过的衣服。
算了,幻觉么,出现一些bug也是正常的。
黑发青年被风链锁在半空中,双脚离地,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跟自己说着什么。
但风声太大,雷鸣太响,他什么也听不见。
秦曜也不在意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注视着黑发青年一张一合的嘴,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暌违许久的名字。
“沈……清崖……”
仔细看,沈清崖的眉眼轮廓跟那金发Omega的确有些相似之处,远不止下巴上那颗小痣。
只是大约因为发色跟瞳色相差太大,以及Alpha和Omega天生的气质上的区别,才让他一直都没注意到这点微妙的相似。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虫子似乎减少了一些。
可秦曜不敢轻敌,他不能容忍因为自己放松了警惕而导致虫子侵入人类聚居区。
就算是要死了,至少也要坚持到死前的最后一秒。
哪怕是一秒,也是为不知何时会赶来的援军争取到的时间。
他要撑住。
于是他仍将自己的异能逼到极限,继续把所有侵入防卫线的虫子搅成肉泥。
眼前沈清崖的幻影似乎还在竭力地说着什么,张大了嘴巴。
秦曜不耐烦听,他现在杀得眼睛发红,大脑却混沌,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是幻觉也行,如果马上就要死了,至少让他在死前把这八年来日思夜想的事做完吧。
风链捆住黑发青年,送到离秦曜不到一臂距离的位置。
秦曜抬起手,抚上他的脸。
沈清崖原本就比秦曜略矮些,此时二十出头的沈清崖身形还存有一丝由少年刚刚迈入青年的青涩,跟已是熟年Alpha的秦曜挺阔的骨骼肩背不可比拟。
秦曜只用了一只小臂就轻松将他的故友、他的学长、他的死敌……他此生的最大眷恋拥入了怀中。
“混蛋。”太子殿下道,“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回来,也好,这个账可以慢慢算,反正我马上就要去下面陪你了。”
黑发青年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腰肢的触感跟从前无二,温热的体温不似幻觉。
秦曜禁不住将脸埋在青年的肩头,深吸一口气。
满足地。
是属于沈清崖的清冽气息。
同时涌入鼻尖的还有熟悉的果香气,那是金发Omega的信息素气味。
幻觉么,有所混淆,也是自然。
沈清崖的幻象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凑到秦曜的耳边,秦曜隔着监听耳机听到隐隐绰绰的声音。
“假的……都是——假的——停——……”
秦曜皱起眉,双手紧紧掐住怀中精瘦的腰。
脏话都骂了出来:“我他妈当然知道是假的,要是真的我能看见你么?要是真的我他妈犯得着等这么多年么——”
沈清崖向后仰头,跟秦曜对视,目露无奈。
不过他仍未放弃跟秦曜对话。
秦曜听不清楚他的声音,但看懂了他竭力做出的口型。
“停——下——异——能——”
秦曜挑眉。
随后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那两片不断翕张的嘴唇。
这该死的幻觉。
都死了这么久的人了,都要在地底下团聚了,还要来前线迷惑他,扰乱他的心神。
当真可恶。
心中咒骂着,秦曜却近乎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般汲取着久违的甘甜,怀中的□□是那么真实,气息是那么熟悉,明明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故人,却又散发着属于Omega的诱人芬芳。
让他按捺不住地露出犬齿,浑身战栗,恨不得就在这漫天的黄沙和风暴之中深入怀中人的生殖腔,将他彻彻底底地标记。
即便是可悲的幻觉,他也不在乎。
这么想着,Alpha便索性不管不顾地亮出犬齿,狠狠咬上黑发青年的后颈——.
沈清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想撬开秦曜这个狗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给耗没了,还想着发/情呢!!!
感受着后颈熟悉的疼痛,还有同样熟悉的侵入感,他只能无力地靠在Alpha的怀中,任由对方那股歇斯底里般的信息素再次注入自己体内。
“秦……曜…………你这个……狗……比…………”
狗比眼睛发红。狗比根本听不见。
他软在狗比怀里,狗比就跟一只真正的狗一样,标记完了以后开始在他的后颈上东嗅西嗅,左舔舔右舔舔,似乎无比餍足。
这狗比也是很厉害,一边做这种黄色的事,一边还能继续把异能发挥到极限,海滩上的风暴有增无减,就跟他的信息素一样,透露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气息。
“别……放异能……了……你……要死…………啊……”
沈清崖虚弱的警示再次消散在风中。
一缕黑发被风吹到额前,挡住了眼睛,又被秦曜拂开,Alpha的手法近乎温柔。
其实沈清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就在大约一小时前,他还在高塔顶端天台跟那只异种对峙,但是以米兰·休汀的战力力有不逮,差点就要死在那个智慧种污染物手里。
就在他被污染物掐住脖子,以为自己短暂的这辈子也要马上结束了的时候,他旁边忽然飘来了一个小东西,发出耀眼的白光。
然后力气好像就忽然回来了——不止回来了,还像吃了增幅剂一样能量暴涨,就连原本有点蔫答答的永恒的轮舞曲都振作了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赶紧趁机一脚蹬开了污染物,重新捡起永恒的轮舞曲。
跟污染物缠斗了一番后,终于抓住了它的破绽,一举正中异种眉心。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这只疑似混合了虫族跟克洛因人鱼的异种,就跟其他绝大部分虫族一样,弱点就在眉心,这一下命中后那只异种显然受到了重创,他又乘胜追击开了好几枪,枪枪致命。
后来那只污染物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以防万一,他还又补了几枪,甚至掏出了军刀将它大卸八块。
不过污染物身体很硬,这个分尸的过程花费了他一点时间。
等这一切做完,他站在塔顶遥望了一眼天上的虫族,数量明显比先前减少了。
可见这一切的确是智慧种污染物的某种能力造成的。
沈清崖担心秦曜因为过度燃烧异能失去判断力,于是强撑着在跟异种战斗后同样受创虚弱的身体下了塔,来找秦曜。
直到塔下的飓风将一缕黑发吹到他的眼前,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从储物囊里掏出镜子,愕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前世的样子。
而那个先前消失了的黑色小球,也不知什么时候重新飘在了他的身边。
不过这些事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沈清崖能感觉到,秦曜已经因为异能的过度使用精神恍惚了,他估计根本分不清眼前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但沈清崖没有通讯器,没办法直接清晰地跟秦曜对话,交流基本靠吼。
这个狗还不听。
沈清崖正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走火入魔的家伙停止烧异能,就感觉到腰间的手逐渐不老实,已经摸到了战斗服腰侧的拉链处,试图拉开那条细细的拉链。
沈清崖:“……”
……还真是好兴致啊,殿下。
他手忙脚乱地按住秦曜的手,试图继续跟后者沟通,忽然感觉后脑勺一凉——那是身经百战的沈元帅对于危险的直觉判断。
有什么东西在疾速攻过来!
——躲不开。
太快了。
就算秦曜没有抱着他,同样躲不开。
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沈清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预料中会致命的攻击久久没有落下。
沈清崖试探着睁开眼,回头。
什么也没有。
只有漫天莹莹发亮的残肢碎屑……零碎到,甚至丝毫也想象不出它生前该是什么模样、什么物种,只有一小截疑似虫腿的东西告知了——这也是个虫子。
“S+级虫族士兵?这次还有这种东西?”
沈清崖听到头顶上,太子殿下那熟悉的傲慢又轻蔑的、仿佛对全世界所有生物都不放在眼里的声音。
“虫子就是虫子,搞偷袭倒是强得很,可惜就算是S+,也不过是个垃圾。”
而与此同时,环在他腰侧的手紧了紧,似乎要将他嵌入Alpha的身体之中。
第77章 变成奶团子了 两个黑头发的小脑袋凑在……
东海岸线上的风暴肆虐, 侵袭而来的虫族数量渐渐减少。
到最后,原本天边海上黑压压的虫群,也只剩海滩上零星的几只。
但狂风不止。
沈清崖被紧紧拥在秦曜滚烫的怀抱中,背后的大手箍在他腰上, 眷恋地上下抚摸, 然而他抬头间, 却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已经失神。
糟糕!
恐怕是秦曜的异能暴走了。
上辈子费兰度博士就偷偷跟他交代过,让他看好秦曜,千万要注意,不能让太子殿下过度挥霍异能, 谨防异能暴走。
异能过度消耗的第一个重要标志是大脑晕眩混沌,如果再持续挥霍, 到达临界点时,就会出现异能暴走的情况,这个状态就类似醉驾, 神志不清, 只能踩着油门一直往前冲, 最后耗死自己事小, 造成外界大规模伤亡事大。
滚烫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 轻拢慢捻。
扑鼻而来的沙利叶花香浓烈得醉人, 像陈年的花酿, 失去了原本清甜的气息。
风刃呼啸而过, 转瞬间,海滩外围的一排棕榈树被齐齐斩断。
连带着一只落单的大虫子一起。
沈清崖想挣出秦曜的怀抱,但太子殿下抱得死紧,恨不能在狂沙暴雨中与他合二为一一般。
无奈之下,沈清崖奋力抬手, 扯下了秦曜的耳机。
两人在台风眼中拥抱着,狂风呼啸,裹挟着无数砂砾与海水、雨水,秦曜为了新年准备的红色西装早已透湿,两人的黑发都狼狈地贴在脸颊和额前。
沈清崖踮起脚尖,在秦曜耳边大喊:“冷静点!殿下!停下来——!”
太子殿下置若罔闻。
只将他更紧更紧地拥入怀抱中。
紧贴着他的Alpha身躯呼吸变得急促,胸腔起伏明显,剧烈的心跳隔着两人紧贴的胸膛和衣物传递给了沈清崖。
Alpha冰蓝色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下来,瞳孔微微涣散,贴在沈清崖腰上的灼热的手掌也在渐渐变凉。
只有发白的双唇还翕动着,喃喃重复沈清崖的名字。
沈清崖心里一凉。
虽然因为这么多年来帝国存在过的异能者数量过分稀少,难以建立有效的样本,但费兰度博士预测过——异能失控暴走到一定程度,会将异能者烧干,让机体衰竭。
其中第一个征兆就是心脏异常波动,丧失泵血功能,最终多器官衰竭而死。
当时沈清崖因为刚跟秦曜大吵了一架,听得心不在焉。
只随口反问了费兰度一句:“那如果真的失控暴走,濒临机体衰竭了,要怎么抢救?”
费兰度摇头:“抢救不了。异能造成的损伤,或许只有用异能才能挽救。”
沈清崖笑笑:“放心吧,有我看着,不会让太子殿下乱来的。”
结果还是乱来了啊。
沈清崖抬手,温和地将秦曜飘到鼻尖的碎发拂到耳后,指尖触碰到被雨水打湿的皲裂皮肤,粘上了一点淡粉色的血迹。
他将手指凑到唇边,舔舐干净。
秦曜已经失神,似乎只是凭借着一腔执念将他环抱在怀中不放手。
心跳剧烈,沈清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的动脉搏动。
“小东西。”
沈清崖扭头,透过风沙和雷暴,看向那个一直漂浮在他身侧转圈圈的小黑球。
“你是我的异能吗?”
小黑球没什么动静,只是在空中上下弹跳了几下。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又该怎么用……不过都这样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啾啾!”小黑球又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啾啾声。
小家伙似乎很依赖沈清崖,飘到他颈边,在他的颈侧蹭了两下。
“小东西,你能救救他么?拜托你。”
“啾啾啾!”
一声闷雷响彻阿蒙的上空,暴雨的清晨,灰黑的天空,天地骤然黑了一瞬,云层中透出电流般的蓝色。
几乎是整片阿蒙土地上的人都同时抬头,向天际看去。
可那蓝色只是在雷雨云后隐隐闪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步千秋埋首战壕后,目不转睛地狙击掉面前的最后一只虫族小队长,眼看着虫族军队终于渐次瓦解,余下的不过一些残兵余兵,只要大家再齐心协力防守一段时间,这一波袭击应该也就可以结束了。
照这次攻来的虫族数量来开,短时间内应该不太可能会有下一波大规模的袭击了。
这次他们这边伤亡严重,她的心情难免沉重,不过好在至少还是把污染物拦在了东海岸线,没有侵入内陆。
个别漏网之鱼,也在东四十九区内的外城墙前被拦截了,保住了人类聚居地的安全。
海滩上的风暴渐渐消散,只余腥咸海风。
步千秋接通通讯器,联络秦曜。
【嘟,嘟,嘟——】
通讯器那端的盲音响了许久,被AI的语音提示挂断:【很抱歉,您的联络对象不在通讯范围内】。
步千秋皱眉愣住,年轻的女上尉在战壕里矗立许久,又试着联络了几次,始终都是相同的盲音和相同的语音提示。
没办法,步千秋只能通知后勤队帮忙确认一下秦上将的位置。
“还有休汀老师,他的通讯器也故障了,辛苦后勤的队员们搜寻一下。”
剩下的一点虫族虾兵蟹将不足为惧,东四十九的搜救工作陆续开展,后勤队员开始大范围搜救。
然而一直到一整天过去,所有虫族余党都被清退,搜救工作也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还是没有找到秦上将和米兰·休汀。
“到底怎么回事……”
步千秋一身战斗服蹭得脏的脏破的破,头发也散了,灰头土脸,他也顾及不上了,眼见哪里都找不到秦上将和休汀老师,最终联系了阿蒙军方总部。
“秦上将跟他的Omega一起失踪了?”
阿蒙军方的指挥官同样声音巨震——太子殿下在阿蒙失踪,又是陛下生命垂危之际,这恐怕会给整个帝国带来巨大的动荡。
这次战后阿蒙元气大伤,不止东海岸线的几个战区,内地也输送了大批援军过去,伤亡严重,阿蒙当地自顾不暇,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敢隐瞒莉莉丝那边,于是阿蒙军方总部又立马联络了莉莉丝。
没想到,莉莉丝总指挥部的事务人员连听都没听阿蒙的人说完,就不耐烦地留下了一句话:
“你们不管有什么事汇报都不着急,先看二皇子殿下的全国紧急播报。”
刚经历完一场浩劫的阿蒙所有人都不知道莉莉丝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从阿蒙军方总部到东边海岸线各个战区的兵士只能呆呆等待紧急播报。
大约在联络莉莉丝的二十分钟后,整个帕罗迪斯帝国的每一位公民面前都出现了一块全息投影屏幕。
屏幕正中央的3D影像,正是他们永远温柔可爱、笑容可掬的二皇子殿下。
【全国的民众朋友们大家好,很抱歉如此突然地打扰各位,也许这场紧急播报影响到了各位的家庭团聚、工作学习或者娱乐文化活动,在此我先向大家致歉。】
全息投影里的二皇子说到这里,对着屏幕前的每一个人九十度大鞠躬。
不得不说,这位殿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分寸感良好,很难让人对他产生恶感。
鞠躬完毕后,二皇子秦昀抬起头,神情肃穆了许多。
【此次紧急播报是有两件我认为帝国的每一位民众都必须知晓的大事,我选择亲自站出来,向大家宣布。
【第一件事,我作为帕罗迪斯皇室的二皇子、也作为一名普通的儿女,要在这里非常沉痛地向大家宣布:帕罗迪斯皇室的第三十六任帝王、也是我的父亲,于莉莉丝时间今晨五点三十六分,在帕罗迪斯皇宫驾崩,享年六十四岁。】
还在收拾战局的东四十九战区一片哗然,不过很快就平息下去。
说到底,所有人早就已经对陛下驾崩的结局有所预料,不过是早还是晚的问题,但无非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算不上事发突然。
于是也就各自唏嘘几声,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战后的修复和伤员搜救工作在这些战区兵士看来远比远在阿蒙的皇帝陛下的性命重要得多。
全息投影中的二殿下一番沉痛默哀后,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继续他的演讲。
【还有第二件事,我必须在今天的紧急播报中向大家披露——那就是,我的皇兄,太子秦曜,同时也是帝国第一顺位皇储,暗自勾结虫族,导致阿蒙在近日内两次遭到虫族的大规模袭击,陷入苦战,让我们痛失无数同胞。
【对于此事,我有确凿证据,很快就会公之于众。我在此宣布,我与我的兄长秦曜至此恩断义绝,我将为此事追究到底,只为还阿蒙、还所有帝国的将士和民众们一份公道!
【秦曜,如果你看到了我今天的紧急播报,那么我希望你看在帝国抚育你这么多年,民众支持你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主动回莉莉丝认罪。否则,我势必将与你抗争到底!】
二皇子秦昀的播报慷慨激昂,整个阿蒙战区的人都傻了。
他们是最熟悉秦曜的人,也是最相信秦上将的为人的人。
勾结虫族?秦上将?
那个燃烧异能,让风暴在整个东海岸线席卷了一天一夜还多的秦上将?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偏偏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秦上将,甚至连带着他的Omega一起不知所踪。
这的确增加了这件事的疑点,也增加了秦曜的嫌疑。
步千秋扫了一眼手下欲言又止的神色,摆摆手:“静观其变。我相信秦上将。”.
阿蒙外城,阿蒙养护所。
两个黑头发的小脑袋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两个孩子看上去跟养护所的大部分小孩大致同龄,都是六七岁的年纪。
就是嘴里说的话,不太有孩子的样子。
“呵呵,我就知道秦昀那个死老鼠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傻逼。”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老气横秋的一声叹气。
“…………先等等看什么时候能变回去,然后杀回莉莉丝,算总账。”
阿蒙养护所院子墙角的沙利叶花丛旁,两个小脑袋动了动,半晌,抬起一张小脸来。
小脸灰扑扑,身上半脱半挂地裹着属于成人的衬衣和暗红色西装,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冷得吓人——不过因为眼睛太大,脸颊太圆,倒也显不出几分威慑性,像是强学大人发脾气的小豆丁。
另一个小豆丁站起了身,随手折下一根沙利叶花,用花梗缠住有些长的头发。
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因为太大,掉下去了一截,一脚踩到衣摆,差点滑倒。
被冰蓝色眼睛的豆丁及时扶住。
“……笨蛋。沈清崖。”
“嘿嘿。”头上绑着鸢尾花的小孩讪笑着擦了一把自己同样灰突突的脸,“殿下,还好,我们都活下来啦。”
“…………嗯。”
第78章 殿下,你好萌 馋糖果点心冰淇淋的小小……
“不过。”冰蓝色眼睛的小孩先是笨手笨脚地把怀里人的衣服往上拢了拢, 防止衣服继续拖地,紧接着又把自己落到肩膀底下的衬衫朝上提了提。
然后才面无表情道,“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只见他抬头仰望身后穹顶灰墙的建筑,这幢大房子墙缝间的苔藓他都十分眼熟, 可不正是他这些年时常往来的阿蒙养护所么?
房子门口的雪鹰雕像嘴钩处缺了一块, 底下的雕像台座上, “阿蒙养护所”五个字是被岁月和风雪磨砺过的黯淡。
另一个孩子扶着他的肩,从他怀中站直身子,他有一双褐色的眼睛,下巴上生了一颗小痣。
这两个孩子, 自然就是刚刚还在东海岸线前线的风沙雷暴中的秦曜和沈清崖。
养护所外墙上是长条形的彩绘玻璃窗,秦曜皱着眉, 对着彩绘玻璃打量自己,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估计是这个小家伙干的。”
黑色小球围着沈清崖一圈一圈地转,同时不断发出“啾啾啾”的欢快声音, 秦曜瞥了那小家伙一眼:“这是那天在海滩上挖出来的蛋孵出来的?”
“嗯, 虽然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我怀疑它可能是我的异能。不然……”沈清崖顿了顿, 视线偏向另一边, “我也不会变回……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 当然指的是他上辈子的模样, 秦曜也很清楚。
秦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刚刚因为异能暴走而意识不清, 身体衰竭,他还记得那种撕心裂肺心慌气短、仿佛生命走到了尽头的感觉。
这也让他误以为眼前的沈元帅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现在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似乎用不出异能,但是刚才那种全身衰竭的感觉早已消失,与其说没有力气是后遗症…………倒不如说是幼童的身体大约本来就是如此。
“噗……”
太子殿下正在凝眸沉思, 冷不丁被这声笑打扰到:“笑什么?”
沈清崖立马试图把笑憋回去,可惜没憋住,直接发出了杠铃一般的笑声。
秦曜:“…………”
“对不起……哈哈哈哈哈……殿下……哈哈哈——你这副样子……哈哈哈配上这个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哈哈哈……太好笑了——”
豆丁沈清崖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都沁出了眼泪,又抬手抹掉。
那只短短圆圆白生生,一伸出来手背上四个窝。
秦曜被他笑得很没面子,怒道:“笑什么笑,你这手像个乳猪蹄,你还有脸笑!”
知道又把太子殿下惹毛了,沈清崖立马做了个嘴巴拉拉链噤声的动作。
两个小孩像两朵蘑菇,蹲在阿蒙养护所的外墙角,大眼瞪大眼。
在前线看见沈清崖的时候,一方面秦曜以为是幻觉,另一方面当时脑子也不太清醒,因此不管不顾,也没有太多情绪和想法。
现在……
现在对着这么个爪子像乳猪蹄一样的学龄前儿童,他也很难有“沈清崖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那股跟米兰·休汀相同的果香味信息素消失了,或许因为两人现在都是没分化的小孩的缘故。
最后秦曜眯着眼,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就是沈清崖,也就是米兰·休汀。”
“唔,我是。”
对着秦曜那张正经的包子脸,沈清崖还是很想笑,但他的求生欲告诉他他不能笑。
于是沈清崖假咳两声,转移话题:“殿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呃…………咱俩之间,确实似乎……嗯……有那么几笔陈年的烂账,有点扯不清楚……我这不是一直都还没做好准备……咳咳。”
秦曜哼了一声,抱着他的粗短胳膊高傲不可一世状。
沈清崖偷眼看他。
以前总觉得秦曜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这么傲娇,动不动哼来哼去的,太过难搞。
但别说,他这副样子跟他现在这张肉乎乎的包子脸还挺适配的。
一看就是个臭脾气的熊崽子。
两人之间那些陈年旧事,的确说不清,的确剪不断理还乱,如果放在之前,开这个口真是挺难。
不过也是巧了,他们现在变成这俩包子样子,豆沙包子看板栗包子,横看竖看都不是那么回事,倒让很多以前难以开口的话变得好开口了,也让属于成人的那些体面、那些肃穆、那些尴尬都减轻了。
这层隔在他们中间好些日子的纱,终于就这么冷不丁被揭开了。
“你们两个,蹲在那里干什么?”
一个女声顺着墙根飘过来,沈清崖和秦曜两个豆丁同时抬头,只见一名身着民族风格子裙的高挑微胖的奶奶正站在养护所门口的雕塑前,见到他们抬头后愣了一下。
“你们……不是养护所里的孩子啊,怎么会在这里?找不到家了么?”
说完她盯着沈清崖的脸看了一会儿,扶了一把老花镜,仔细观察了许久,然后抚了抚额头,像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会吧……你这孩子,怎么可能——”
沈清崖和秦曜都认识这位女士。
阿蒙养护所的院长克林赛。
也是将沈清崖从五岁一直教养到十四岁离开阿蒙的人。
沈清崖想,小黑球之所以把他们两人送到阿蒙养护所,可能也是自己潜意识中,认为这里是整个帝国最安全的地方。
克林赛女士则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沈清崖跟秦曜互看一眼,两人现在身份都不是很妙,一个是被二皇子公然声称勾结虫族的嫌疑犯,另一个是本来应该已经死了八年的人,最惨的是两人现在退化成了豆丁,都毫无自保能力。
留在养护所,目前是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
如果要留在这里,沈清崖百分之一百肯定他的身份是瞒不过克林赛的,索性一开始就不要瞒了。
于是沈清崖理了理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走向克林赛。
秦曜不忘臭着脸跟在后面帮他提溜着衣摆,以防他再摔倒。
两人就这么在克林赛女士越来越震惊且激动的目光下,将整件事向她和盘托出.
一个小时后,阿蒙养护所迎来了两名新的孩子。
刚过农历新年,养护所的餐厅还用红灯笼跟红窗花装饰得喜气洋洋的,窗台上的玻璃花瓶里插了红彤彤的火棘果。
此时正是养护所吃晚饭的点,孩子们坐在长条桌前,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
小枝:“你们是哪来的?听说东边又打仗了?你们的家是不是也被打垮啦?所以才过来?”
席琳:“听说太子哥哥这次也去前线了?话说太子哥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大人他们好像都知道什么的样子,也不告诉我们——你们知道不?为什么太子哥哥打完仗不来看我们啊?”
莉莉:“小枝,东边那个地方没有住人啦……这次仗也没打进人类聚居区。”
汤姆:“那你们是从哪里流浪过来的不?也是,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还要院长临时拿新的给你们,哎,这一路一定很惨吧。”
“…………”
沈清崖跟秦曜穿着院长刚拿来的条纹居家服,互看一眼,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孩子解释。
所幸养护所的大姐姐黎莎及时为他们解了围:“好了,别人刚来这里,好不容易歇下来吃顿饭,也累了,你们别问东问西的。”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沈清崖和秦曜这才得了个清净。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别的事情,等吃完饭再说。
沈清崖将餐盘在面前放好,因为是新年期间,养护所的食堂供应的都是华式餐食,他给自己拿了几根红豆沙春卷,现在在往煎饺碟子里挤番茄酱。
秦曜看了一眼他的番茄酱配煎饺,包子脸上露出嫌弃。
太子殿下身为一个不知六岁还是七岁的幼童,十分正儿八经。
只见他的餐盘里规规整整躺了三菜一汤一份米饭,其中三个菜里一荤两素,素材有红的有绿的,营养十分均衡。
“不愧是殿下。”
沈清崖嘎嘣一口咬下……五分之一个春卷,对秦曜竖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称赞。
秦曜不搭理他,埋头吃他的营养晚餐。殿下教养良好,吃饭时嘴唇紧闭,成人状态是优雅,幼童状态下,腮帮子根本塞不下那么多内容物,圆鼓鼓,咀嚼起来像只仓鼠。
沈清崖在心中嘲笑点评秦曜,浑然不知如果他面前有面镜子,他自己也是这副模样。
刚刚过去的战役实在消耗了太多体力,两人都饿了,各自闷头吃饭。
不过很快沈清崖就发现……殿下那双冰蓝色的圆眼睛总往自己的餐盘里瞟。
沈清崖审视了一番自己的餐盘。
红豆沙春卷——太子殿下万分厌恶的“甜得发腻的破玩意儿”;
煎饺蘸番茄酱——太子殿下对它的态度从刚才他的眼神已经可见一斑;
麻辣烫——垃圾(太子口吻)。
沈清崖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小圆脸,实在看不出自己的盘子里到底有什么吸引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东西。
直到红豆沙春卷只剩下最后一根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放下自己的筷子,开了尊口。
“春卷,好吃么?”
“?”沈清崖莫名其妙,擦了一把嘴,傻乎乎地,“好吃呀。”
“……哦。”
沈清崖不解其意,只当殿下闲得没事做关心一下他,拿起养护所的儿童用卡通小筷子,准备把最后一根春卷也塞进嘴里。
谁知道殿下又开尊口了:“这个,还有吗?”
“没有了啊,这种炸物点心很受欢迎的,我这是最后几个了,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沈清崖颇为自豪。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太子殿下那张包子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懊恼之色。
沈清崖忽然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
“殿下你……莫非是,想吃这个?”
可是自从他认识秦曜以来,这个人就表现得对这些幼稚的、甜腻的东西充满嫌弃,而且两人相处这么多年,沈清崖当然也知道太子殿下不是为了面子装的——他是真嫌弃。
现在难道转性了?
秦曜没说话,但沈清崖清晰看见了面前的包子脸小豆丁脸颊微红,又一副被惹恼了的生气样子。
然后“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沈清崖:“…………”
对哦。
幼童的味觉跟喜好,应该是跟大人不一样的吧。
所以变成小孩以后,殿下不仅仅是丧失了成年以后才拥有的战斗力和异能,就连味觉跟偏好,都变回了小孩子的状态了。
馋糖果点心冰淇淋的小小小殿下…………
沈清崖被逗乐了,小心地拿自己的儿童筷子夹起最后那根春卷,放进了秦曜的餐盘里。
然后憋着笑低下头:“殿下,你吃吧,我会装作没看见的。”
第79章 夜谈 “……逗你玩的。”
自打二皇子秦昀当着全国民众的面发表了那番声明后, 帝国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就成了被官方追拿的通敌疑犯,整个帝国各个星球都难免风声鹤唳,尤其是莉莉丝和阿蒙。
阿蒙的各个关口和守卫处都驻守了从莉莉丝派来的监察军,这些人是二皇子的直属, 只听命于二皇子, 态度强硬, 苦于对方扯大旗,阿蒙的军方也只能让步,哪怕被影响了日常工作也没办法。
太子通敌叛国,勾结虫族, 这种事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足够骇人听闻。
各处大屏每天滚动播放的都是二皇子的宣言,就连尚处于重建工作中的阿蒙东海岸, 这边叮叮哐哐施着工,那边高塔上的3D大屏里,军事频道仍是二殿下严肃的脸, 说着太子殿下的滔天罪行, 让跟秦曜朝夕相处了三个月的东四十九区气氛一片阴霾。
这次伤亡比上一波守卫战时还严重些, 东四十九的医疗队人手不足, 奥斯卡穿了罩袍戴了口罩在医疗队里帮忙, 手上拿着药,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给伤员涂。
他的伤员恰好也是他们小队的队员, 叫莱侬, 在这次袭击中断了一条腿,需要排队等待忙碌的医护人员给他做截肢手术。
照现在的情况,截肢完以后义肢的供应也跟不上,还要排队,一切的军需资源都很紧张。
“秦上将的事, 你怎么看?”莱侬低下头,眸色复杂地问蹲在地上忙碌着给他涂药的奥斯卡。
奥斯卡沉默片刻:“不怎么看。”
“我记得你跟秦上将不对付?那你相信二皇子说的么?”
“不信。”
莱侬笑了一声,他身体离恢复还差得远,大概是喉管里有血沫,笑完立马呛到了,不住咳嗽,差点把肺给咳出来,奥斯卡无语道:“哥,你悠着点,别打仗没打出事,自己给自己噎出事了……”
莱侬边咳边:“咳咳,我还以为,咳咳咳……你跟殿下那么不对付……咳咳,你又年轻,没准会意气用事,真信了二皇子的邪——”
奥斯卡敛目道:“我确实是不喜欢秦上将有的时候说话做事的作风,但……好赖我多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
“更何况?”
“更何况……我……”奥斯卡微微抬起头,目光有些缥缈悠远,透过医疗区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海平面。
从离开撒共来到阿蒙到加入东四十九战区再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少年的气质已然变了,失去了原先的锋芒毕露,多了些沧桑内敛;同样失去了从前的天真无知,多了些成熟坚韧。
他接着说道:“我相信米兰,也包括米兰看中的人。”.
任外界风风雨雨,阿蒙养护所是一个安然独立的存在。
身在阿蒙养护所的沈清崖跟秦曜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有多么风声鹤唳,他们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就跟养护所的其他孩子一样刚结束洗漱,准备上床睡觉。
沈清崖吐掉满嘴的牙膏沫,换上黎莎刚给他拿来的泰迪熊睡衣,睡衣拿来了才发现大了两号,领口松散,下摆晃晃荡荡地垂到了膝盖上方,像小睡裙。
黎莎自然也发现了,有些尴尬:“哎呀,大了。抱歉啊宝贝儿,因为院长说你们俩是暂住的,就没特别给你们订做,现在剩下的干净睡衣可能尺寸都不是很合适。”
“没关系。”沈清崖笑笑,扯了扯衣摆,衣服被他抻长,下摆口能再钻进去一个沈清崖豆丁,圆脸的泰迪熊也被拉成了长脸。
“就这样吧,我们很快就走了,不用那么麻烦——谢谢黎莎姐姐。”
他跟黎莎道了谢就离开洗手间回了宿舍。
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沈清崖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他跟秦曜到底要多久才能变回去,他对他自己的这个异能一无所知。
沈清崖心里想着心事,踩着拖鞋开门进房间,冷不丁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沈清崖:“?”
他低头往脚下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只见秦曜不知道为什么横躺在宿舍门口,另外几个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往他脸上涂鸦。
而他自己的脚好巧不巧踩在了秦曜的肚子上,太子殿下抬起头正愤慨地瞪着他。
“…………”
沈清崖看了一眼秦曜冰蓝色眼睛周围一圈黑漆漆的熊猫眼边框,忍不住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枝抬起头,随手把彩笔扔到一旁,马尾辫一晃一晃的:“我们在玩对歌词呢,接不出下一句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沈清崖指指秦曜:“他这是输了多少次,受了多少罚?”
小枝掰着指头数了一会儿,放弃:“不记得了,反正把把都输吧,他太菜了。哎,小清,你要不要来玩?”
此时秦曜终于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
他脸上被画得像马戏团,东一笔西一画,沈清崖瞧着好笑,看了一眼时间离睡觉的时候还有一会儿,干脆也坐下来:“好啊,我也来玩。”
说完他就走上前,孩子们坐得挤挤挨挨,太子殿下瞥了他一眼,主动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更沈清崖腾出了一个位置,沈清崖便自然地走过去坐下。
“衣服,怎么这么大?要掉了。”硬邦邦的声音。
“啊?……哦,嗯。”沈清崖摸摸鼻子,随手将睡衣往上面拢了拢,讪笑道,“我小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营养不好还是因为不爱运动,发育得很晚,个儿一直不长,后来院长寻思着给我补身体,补了挺久,才勉强长了点个儿,但还是比同龄人矮。谁知道,过了十二岁以后忽然就长起来了——”
沈清崖说到这里不说了,因为他想起来他跟秦曜两个人在成年之前,似乎一直是他高些,秦曜的身高是在快分化的时候才窜起来的,在那之前就是个萝卜头。
想到这里他便瞅了秦曜一眼,他的睡衣是刚刚好的:“没想到,你小时候倒是不矮。”
“小时候,母后还在呢。”
秦曜淡淡的,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小小一点点的小孩,两个手才能堪堪捧住马克杯,杯子里确实浓浓的红茶,热气氤氲,蒸腾上小豆丁长长的睫毛,老气横秋。
有点可爱,又有些可怜。
一句话背后透露出很多引人遐思的深意来,沈清崖知道秦曜没有卖惨的意思,却也难免唏嘘。
孩子们开始玩起接歌词的游戏,沈清崖算是明白为什么秦曜会输得这么惨了——这些小孩子里流行的歌儿他真是一首都没听过。
什么【冲呀,将污染物都摁在脚下,我们是硝烟中的王者,我们要战场上的赫赫威名】
什么【我的枪口舔血等你红袖添香】
什么【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
沈清崖一个都答不上来。
沈清崖也被涂了满脸。
“哈哈,龟爸爸跟龟儿子。”
汤姆指着秦曜跟沈清崖笑得满地乱滚,莉莉板着脸教育道:“龟儿子是骂人的。”
龟儿子沈清崖不想再跟这帮龟孙子玩了。
后来不得不又重新洗了脸,九点钟养护所宿舍准时熄灯,沈清崖拖着时间堪堪把床铺铺好。
养护所的宿舍是四人间,高低床,按第一性别分寝。沈清崖跟秦曜和汤姆还有另一个叫阿文的男孩住在一个寝室,秦曜睡下铺,沈清崖睡上铺。
沈清崖太矮了,短胳膊短手,衣服又大,不方便,等灯熄了以后摸黑进去,艰难地爬了半天梯子没爬上去,差点一脚踩空,被下面的秦曜一把扯住胳膊——
但秦曜忘了他自己也是个豆丁,两人扯在一块,齐齐滚下了床。
咚。
沈清崖眯着眼,捂着脑门上的包抬起头,才发现秦曜变成了他的肉垫,两人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大福一样,姿势十分好笑。
他忙不迭趴下去,艰难地扶起高了他半头的秦曜:“殿下,没事吧?”
“……没事。”秦曜也在揉脑袋上的包。
揉了一会儿,秦曜道:“算了,你别上去了,就睡下面吧。”
“那你上去?”沈清崖试探着道。
“……我也不上去,我们一起睡。”
“啊?”
“很为难?”秦曜小豆丁眯起了他水润的冰蓝色大眼睛。
“呃……我是说,我特别乐意。”
两人便就这么一起摸黑挤在了下铺。
汤姆跟阿文是真正的孩子,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沈清崖跟秦曜两个假孩子一个没睡,眼睛睁得斗大,肩并肩挨在一块躺板板。
想到秦昀,想到那只异种的事,沈清崖多少还是忧心,难以入睡。
他在秦曜刚恢复意识后就第一时间把那只智慧种污染物的事告知了秦曜,虽说他已经将那只污染物杀死甚至分尸,但他一个死了八年的人尚且能复活,谁也不知道那种常理难以预测的异种会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小小的豆丁叹了一口长长的浊气,翻了个身,就在黑暗中撞进一片冰蓝当中,沈清崖问:“殿下也睡不着?”
“嗯。”
“殿下莫非也是在想——”
“对。”
沈清崖便再次叹气:“也是,现在这个情况,确实让人难以安枕啊,我也寻思着呢,万一真的——”
“万一你真的变不回去了,我那还有药。”
“?”沈清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什么药?”
秦曜看了他一眼,大大的眸子里写满了属于老登的理所当然:“转换性别的药啊。”
“???”沈清崖惊悚,“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生八个。”
“…………”
太子殿下就这么用一张属于孩童的包子脸说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沈清崖一时不知道该举报性骚扰还是举报儿/童/涩/情。
“……逗你玩的。”
秦曜扭过头,眼中闪过了某种扳回一城的、高傲的得意,沈清崖有点无语。
阿蒙的夜晚如此寂静,养护所里只有一点黯淡的小夜灯,将两人的眼睛映得亮亮的。
后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更久,总之沈清崖以为秦曜已经睡着了,他才听到含含糊糊的一声:
“沈清崖。”
沈清崖抿了抿唇,下意识有点想装睡,以免再继续刚才那种无厘头的对话。于是他没有应答,闭着眼假装睡得香。
眼前笼罩了一小片阴影,大约是秦曜坐起身看了看他。
然后阴影变大了些,他感觉到秦曜的靠近。不过想到此刻的秦曜是豆丁形态,沈清崖又不由有点尴尬——这种状态还是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了吧。
好在秦曜犹豫许久,最终只是一个温温热热的吻落在了沈清崖的脸颊上。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被某人八爪鱼一样缠紧了。
喃喃的一声嘀咕:“当年的事……算了,本太子再等等,你总会识相告诉我的吧。”
第80章 月光宝盒 真可爱,像小兔子。
第二天一早沈清崖先醒了——被憋醒的。
他动了动身体, 发现哪儿也动不了,再低头,就见一双短手和一双短脚紧紧贴在他身上,扒拉着他,
此时距离他们来到养护所已经过了有快一周, 两人都没有恢复原样的迹象, 沈清崖身上的睡衣皱皱巴巴,有一半还被秦曜压在身子底下,他也顾不上,屏住呼吸盯着窗外。
秦曜被他推醒, 睡眼惺忪不怎么爽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他原本抱着沈清崖睡得正香,变成豆丁的沈清崖身上没了信息素的气味, 但多了一股小孩子才有的奶香气。
小孩的体温比成人高,正适合当抱枕,软乎乎香喷喷, 黏在一块, 一夜好眠。
秦曜的大脑还在宕机, 心里这么想着, 觉得十分值得回味, 手上就又不自觉地动了。
“?”沈清崖再次被八爪鱼缠上身, 被迫跟秦曜堆在一起。现在的太子殿下跟成年状态不一样, 若是成年的太子殿下, 即便两人再熟悉,他忽然迫近时,高大的身材和周身凌厉强悍的Alpha气息带来的压迫感都是真实的,经常会让沈清崖头皮发麻。
然而现在……
沈清崖无奈地被没睡醒的太子殿下抱在怀里当抱枕,感觉他们像笼子里两坨叠在一起的金丝熊。
心里吐槽, 沈清崖却也没推开秦曜,这样温存和煦的早晨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从刚跟秦曜在一起时,到阿蒙守卫战结束之前,想来他们有过无数个这样的清晨……虽然大多时候会渐渐向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但始终是温柔的、甜蜜的,也值得回味的。
后来,不管是八年前的上辈子,还是八年后的现在,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事情都让这样的清晨时光很难再有了。
豆丁秦曜圆滚滚的脑袋在沈清崖肩膀上搁了一会儿,清醒了,低头看了一眼沈清崖,眼神闪烁了一下,便放开了他。
“……刚才没睡醒。”他淡淡扭过头。
“嗯。”
沈清崖心中腾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意识到以后又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想什么呢?
要不是两人都变成了小孩,很多事情在孩童的视角下显得不那么尖锐了,不然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怎么可能有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温存和睦?
也就插科打诨乱开玩笑的时候才能装作无事人。
养护所的生活单调但规律,阿蒙因为常年战乱的缘故,总体的宗教氛围较之别的星球要浓郁很多,阿蒙养护所也不例外。孩子们每天早上起来后,悉数穿戴完毕就要去小礼堂做晨祷。
这一切事宜流程对沈清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却很新鲜。
两人到小礼堂的时候院长早已经站在了正中的台上,其他的保育员跟孩子们坐在一排一排的长条桌后面,人人面前放着一本厚厚的硬壳经书,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沈清崖拉着秦曜在礼堂最后一排坐下,秦曜板着脸问:“干什么?”
“念经。”
“…………”
帕罗迪斯的皇族一般都是没有宗教信仰的——即便有,也不允许向外界表露出来。因为帝国内种族、文化、宗教的派系众多,就是个大熔炉,皇室作为权威的存在,不能偏向任何一方,因为一旦某个教派成为所谓的“主流”,势必会引起其他宗教势力的不满。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的太子秦曜,从小到大连寺院教会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别说念经了。
他无语地盯着面前桌上的红皮经书,满脸不可思议:“……要我念它?”它算老几?
沈清崖却已经加入了念经晨祷的人群中,无心理会他。
秦曜睨着他,只见旁边那个短手短脚的小团子双手交握,置于下巴下方,微低着头,双眼闭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睫毛簌簌抖动。
他瞅了眼自己面前的经书,红色封皮上《日课经》三个大字烫了金。太子殿下不甚耐烦地翻开书看了几眼内容,只觉得都是些无聊又毫无意义的心灵鸡汤,搞不懂为什么非要让小孩子天天早上念这些——帕罗迪斯竟还有这样的洗脑教育,真是太落后,太可耻了!
太子殿下不耐烦看,更别提跟着念了,索性把经书扔到一旁,转而用胳膊肘撑着脸,百无聊赖又专心致志地盯着沈清崖看起来。
于是他发现了,他的这位死对头的目线很长,闭起来的时候尤为明显,一条弧度柔和的目线,底下是纤长的睫毛,在小孩短短圆圆的脸上,那睫毛实在是长,簌簌落下来,挡住了上脸颊上那点微微的粉红色。
真可爱,像小兔子。
秦曜不禁兔塑了一下他的死对头,同时垂下眼,心理阴暗地想:要是成人状态的沈清崖也是这样就好了,跟兔子一样,乖一点,温顺一点……只要提溜起一对长耳朵,就乖乖地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对他撒谎,不对他隐瞒,把他当主人,老老实实——
下次过生日就许这个愿望。
台上的院长克林赛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台下,时不时看哪个孩子没有认真祷告,今天她的视线在沈清崖的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些。
太不可思议了。
就算是到了现在,看见这孩子,她还是禁不住唏嘘,满心感慨。
她是看着沈清崖长大的,从孩子到少年,从来到养护所,到离开养护所去往莉莉丝。
在沈清崖入读莉莉丝军院以后,他们还是时常会邮件联系,一到节假日,那孩子就会回来看她和其他孩子们。
后来跟沈清崖同期的孩子陆陆续续离开了,很多都去了各个军校,又在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中返回阿蒙,为家乡而战……但那些孩子,都相继死在了那场浩劫之中。
沈清崖活下来了,还在战后给养护所捐了不少钱。他们得以重建了校舍和礼堂,让这里恢复到跟战争之前一样。
但克林赛没想到的是,那个离开了养护所后再军中闪闪发光的青年元帅,最终还是离开了。
八年前沈清崖死在了第八星,克林赛也终于把那张他们那期孩子的合照里仅剩的几张鲜活的脸之一涂黑了。她以为关于那些孩子的故事就要终结在那一天了,却没想到,八年后的今天,他会回来。
老人将交握的双手又向上举了一些,闭上眼,虔诚地在悼词的最后加了一句属于自己个人的祷告。
【希望那孩子,还有太子殿下,从此往后,一番顺遂,再无攸关生死之虞——】
克林赛再睁开眼看向两人时,就见秦曜趴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崖看。
那个眼神……
两张过分稚嫩的孩子的脸,但那眼神不是孩子的眼神,那是只有成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专注中暗藏着炽热,炽热里盘绕了一丝天地也不可撼动的执着。
克林赛忽然心中一动。
就像有人往她那已经古井无波了许久的心湖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外界都说,太子殿下与沈元帅不合。她虽不清楚内情,但也觉得其中应该有一些蹊跷——这两人要是真不合,太子殿下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沈清崖离世以后隔三差五来他们这个小养护所,还对这里的孩子凡事尽心尽力呢?
但要说两人关系好,克林赛这些年自然也旁敲侧击过太子殿下,凡是提到沈清崖,这位高傲的殿下一概没有好脸色,回复的时候都像对沈清崖恨得牙痒痒。
克林赛便猜测两人之间大概是有过什么矛盾,但应当也不是完全的仇敌。
不过现在一看……
倒是有点耐人寻味。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些天,沈清崖跟秦曜都没有要恢复原状的征兆。
起初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沈清崖还会立马拿出镜子看一眼自己有没有恢复原状,到后来发现天天都一丝变化也无,索性摆烂了,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哼唧:“就这样吧,人生重开,挺好挺好……就是又要重新上一遍学了,可恶啊,这个折磨到底要受几辈子。”
秦曜知道他是在故意活跃气氛,一直这样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同样都习惯了掌控感的两个人,谁会一点不着急呢?
“总会恢复的。”秦曜说。
“殿下心理素质很好嘛。”沈清崖感慨道。
这几天外面因为二皇子的检查军到处搜查,四处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整个阿蒙都像笼罩了一层阴霾。照这样的地毯式盘查继续下去,搜查到养护所来也是迟早的事。
然而最应该为此着急的秦曜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得很,仿佛那个被自己的亲弟弟全星系通缉仇杀的倒霉蛋不是他本人。
“急也没用,还不如想想等到恢复原状以后要怎么跟秦昀那个混球算总账。”说到最后,阴森切齿的味道满意,这神情放在秦上将的脸上是森然可怖,放在现在这个奶团子脸上,像个少年变态的恶童。
沈清崖没好意思点评。
又过了几天,沈清崖跟秦曜后知后觉地发现养护所似乎有什么活动,吃完午饭以后孩子们就撒着欢儿地一哄而散,全跑到后院里去了,剩下他们两个不知情的大眼瞪小眼。
黎莎还没走,恰好经过餐厅门口,看见这两个豆丁,疑惑道:“你们不跟着一起去吗?”
“去做什么?”沈清崖问。
“哦哦,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吗?是养护所旧例的‘月光宝盒’活动,每三年会有一个特殊的日子,从前离开养护所的孩子如果有空的话,会回到这里,在后院那棵大榕树底下挖出自己从前埋下去的‘月光宝盒’,大家也会跟着去看。你们也一起去嘛。”
黎莎说完就揽过沈清崖跟秦曜的肩膀,笑眯眯地想带着他们一块去,而沈清崖长了张嘴巴,这才被黎莎的叙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好像……当年,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他的“月光宝盒”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