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它的夏是燥热的。
避免声音影响考生,空调并没有开,只有老风扇在上面悠哉悠哉地晃。
即使穿了短袖,麦籽的额头依旧冒出点汗来。
心倒是静,签字笔在泛着油墨香的卷子上刷刷写着,窗外的蝉鸣声都干扰不了半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麦籽的位子上已经空了,桌面摆着的试卷,字迹整齐,没有一处空白。
之前的考试麦籽都没有提前交卷,她仔仔细细地把卷子检查了几遍。
最后一门的化学是麦籽最拿手的科目,她早早地写完了。
心情倏地就浮躁起来了。
黎城高中为了保证考生的状态,高考这几天,会把学生安排在全封闭式的酒店,集中送考。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林藤枝了。
空寂的走廊里,麦籽的步伐都克制不住地加快,又顾虑着其他人,硬生生把自己的步子压下来。
“出来了!”
跨过高楼遮挡的阴影,学校门口乌泱泱一大片人。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林藤枝。
女人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鎏金暗纹,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上面挂着的银质项链闪着光。
她怀里报了一束风信子,淡紫色的花瓣,随着风悠扬地飘落下来。
漫漫人群中,美得不似凡物。
麦籽怔在原地,呼吸一顿。
林藤枝轻轻地挥了手,她才恍然惊醒,往那边奔跑。
人群挤上来,很多话筒怼到嘴边,麦籽看到摄影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出考场的。
“今年的题难吗?”
“你有把握吗?”
“······”
嘈杂得令人烦躁,她抿了唇,低头避开了。
“小妹妹,恭喜毕业。”
麦籽抬眼,这个记者的第一句话让她无法冷脸驳斥。
“你愿意给我们一分钟的时间,回答两个小问题吗?”
她的声音很温和,态度也礼貌,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死死地把话筒往麦籽的脸上杵。
麦籽的目光移到林藤枝脸上,女人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才点了下头,拿着麦的女人松了口气,刚准备说话。
“不难。”
“我会是第一。”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女人怔住,不知道是因为那句狂傲的第一,还是不停歇的回答。
“嗯,那你想报什么学校呢?”
“b大。”麦籽说得坚定。
“我能问下原因吗?”
“若说名气,还得是春城的a大吧。”记者有些惊诧。
“因为我姐姐。”林藤枝的母校,还因为b大就在黎城,她不想和林藤枝分离。
“一分钟到了。”她淡然开口,眼睛看向记者。
“好的,谢谢你。再次恭喜你毕业,祝贺你能取得好成绩。”女人真的没有纠缠,再次真诚的祝福。
麦籽点点头,道了句谢。
她抬脚快步往林藤枝身边跑,记者顺着她的方向看,瞳孔微缩。
林藤枝笑得温柔,脸上画了淡妆,柳叶眉弯弯,狐狸眼被光映成了琥珀色。
“姐姐!”
麦籽冲到她面前,叫了一声。
“恭喜你毕业。”
林藤枝把花束递到麦籽眼前,她的眼角藏着一尾极淡的红。
随着女人的靠近,最先涌入鼻腔的是淡淡的花香。
麦籽的心脏怦怦直跳,剧烈的几乎要跳出来。
她半晌不说话,呆愣愣的看着。
“小籽?”林藤枝微微歪了下头,有些疑惑。
“姐姐,你今天怎么会穿旗袍呢?”
麦籽的声音很轻。
“我看网上说,穿旗袍是旗开得胜的寓意,就抓紧买了件。”
“不好看吗?”林藤枝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脸上爬上点红。
这一路看她的人不少,她是不习惯穿得张扬的,只是为了妹妹,信了那点好寓意。
旗袍的叉子开得不算大,但她还加了一件白色的蕾丝内衬裙。
“很好看!”麦籽振声,拼命点头。
“姐姐,你就像天仙下凡。”
林藤枝紧绷的嘴角松懈下来,轻微挑起。
“你啊,就会说好听的话。”
“刚刚采访的时候很自信啊?”她笑着,也逗麦籽。
麦籽的抱着花的手收紧了些,她每次都受不了林藤枝的笑,冷颜褪去,有的只是纯粹的温柔。
她移开目光,咳了一声。
“当然啦,我可是林藤枝的妹——”
麦籽说着,心中翻涌起一些微末的情绪,那情绪过得极快,一下子就被压下去。
“妹妹啊!”她提高了音量,笑得很欢。
“走吧,回家吧。”林藤枝摇摇头,对着麦籽伸出手。
她的手心温热,白得发光。
麦籽应了声,把手放上去。
虽然,她依旧没有和这只手十指相扣的资格,但总算还是牵着手往前走的。
麦籽,你要懂得知足。
她对自己说。
考完试的生活过得分外滋润,但也无趣。
麦籽第五十次藏起汤圆的玩具,被小猫一口叼住手腕,尾巴疯狂地扫在脸上。
“好好好,给你找。”
她从被套里拿出藏起来的小球,倏地丢了出去,白色炮弹唰的一下冲了出去。
实在没事干,她的目光放到厨房,笑了一下。
林藤枝回来的时候,听到抽油烟机的声音,她微微皱着眉,往厨房走。
“小籽?”她轻声问。
麦籽听到声音回过头,她穿着花围裙,脸上擦着面粉,端着盘子正准备往锅里倒。
“姐姐,你回来啦。我正准备做糖醋里脊呢。”
走近了,林藤枝看到裹着湿淀粉的里脊肉,以及开得不算小的火。
“等下!”她出声晚了。
麦籽的手腕已经倾倒。
先于语言的是行动,林藤枝把麦籽扯离了油锅。
盘子里的肉齐齐地掉进了油锅,沸腾的油锅遇水,剧烈的反应,油疯狂地往外溅射。
“嘶——”
夏天本就穿得少,女人裸露的手臂肌肤被溅上了热油。
几乎是一瞬间,就冒起了几个大水泡。
“姐姐!”麦籽有点慌张。
“离远点。”
林藤枝一边捂着胳膊,一边对妹妹开口。
等沸腾的油锅安静下来,糊味翻涌起来,她才走上前,把火关了。
“姐姐,冲水。”
麦籽缓过神来,她拉着林藤枝去洗手间。
水静静地放着,她圆澄澄的眼睛蓄满了泪,流得水还凶。
林藤枝的皮肤也白,红了大片,半晌消不下去。
她又怕痛,忍耐地咬着唇,唇瓣都发白。
“没事的,小籽。”她还想着安慰妹妹,要挑起嘴角笑。
“还是去医院吧,姐姐,你等等,我去打车。”麦籽焦急万分,她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嘶——”
消毒水的味道溢满了狭窄的房间,林藤枝时不时到抽一口凉气。
硕大的水泡被医生用无菌工具弄瘪,又在创面上涂抹上碘伏。
药物的刺激更加疼痛,点点血腥味在林藤枝的口腔中散开。
“姐姐,你咬我吧。”
女人摇了摇头,麦籽红着眼睛,她的手指强硬地抚上林藤枝的嘴唇,制止牙齿对唇瓣的攻击。
女人只好闭着眼,不敢用力,睫毛挂着泪。
见她难受,护士的动作放得更轻。
“好了。”终于处理好,缠上了纱布。
医生低下头刷刷写了药单,看了林藤枝一眼。
“你怕疼的话,就不要轻易下厨房,刀啊油啊,容易伤着。”她贴心的叮嘱。
麦籽的手指还有些湿润,她用力捏紧。
她低了下头,更为自责了。
“你看你妹妹心疼的,以后都交给你妹妹。”
听到这话,林藤枝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多说,只道了声谢。
走廊上的人很多,麦籽小心翼翼地护着,让林藤枝走在自己侧边,防止被撞到。
她的样子让女人笑出声。
“小籽,我就是烫了一下,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对不起,姐姐。”麦籽却笑不出来,她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恨不得被烫伤的是自己。
“没事的,姐姐不怪你。”林藤枝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下她柔软顺滑的头发。
触感很好,她又摸了一下。
“保护妹妹,是姐姐的责任啊。”她笑着说。
见小姑娘仍旧红着眼郁闷,嘴唇也紧紧咬着,恨不得生啖自己的肉。
“医生说,我这胳膊不能沾水。”
“小籽要道歉的话,就负责给我端茶倒水吧。”她眨了下眼睛,露出只在麦籽面前才有的生动。
麦籽点了点头,她急忙应道:“好好好,都我来,打扫卫生,什么都行。”
林藤枝笑,眉眼弯弯。
那笑意,落在第三个人的眼里,扎眼得很。
沈雪雀没想到她会遇到林藤枝。
她受伤了吗?
第一时间,她想去关心,又停在原地。
狐狸眼里没有半分,留给她。
即使她们擦肩而过,那两个人的眼里也只有彼此。
“哎?真的吗?”
有护士端着药走过。
“是啊,眉心那颗痣太特殊了,我刚刚上药的时候确认了,就是她。”
痣?
沈雪雀的耳朵动了下,她思考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当时小姑娘才十五岁吧,亲眼看到妈妈被车撞了。”护士叹了口气,有些心疼。
“旁边是她妹妹吗?那她一个人把妹妹带大的?”她的同事也皱了眉。
“应该是,听急救的人说,妈妈就是为了救妹妹走的。”护士摇了摇头。
“那她们姐妹关系还这么好,那小姑娘也是坚强。”
“是啊,做姐姐到这个程度,真的没话说。”
护士感叹,又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道:“不过妹妹好像是头部受了伤,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事了。”
“当时,不是有警——”
“女士,您有什么事吗?”
沈雪雀倏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跟到了护士站门口。
她愣了一下,急忙摆摆手。
“没事,我走错了。”
“铃铃铃铃!”
护士铃突然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护士们急匆匆地往外赶。
急救室的灯又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