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失踪的人
殷红的血落在地上,形成极其刺眼的一团血色落梅,看起来凄艳而又心惊胆战。
楚长明当即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楚延琛,而后高声命人去请了哑医。
楚延琛吐出这一口血,倒反而没有先前那般难受,只是手脚绵软,他就着楚大老爷的手劲,慢慢坐回位置,缓了缓气息,勉强开口道:“父亲,我没事。”
“嗯,没事,没事,我这就让人请哑先生来。来,这水,你先漱漱口。”楚长明虽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接了话。
他微微颤抖着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楚延琛,让他漱去口中粘稠的血腥味儿。
楚延琛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吐出口中残留着的血气。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虽然此时不似先前那般郁结凝滞,但却也没有多么舒坦。
哑医来得很快,提着药箱,行色匆匆,一入书房,甚至来不及行礼,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便迅速走上前。
楚长明让开位置,哑医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腕脉,指尖下的脉象令他不由得拧起眉头,不一会儿,他松开手,示意楚延琛将另一只手伸出来。
哑医面色凝重地把着脉,楚长明心头一紧,但并未有任何的惊扰动作,而是安静地等着哑医完成诊脉。半晌之后,哑医收回诊脉的手,他没有开口解释,而是从药箱中取出纸,铺开来,笔走游龙,而后将笔墨尚未干透的纸递了出去,开口道:“照着这副方子先抓一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是。”楚长明接过纸,递给了门外候着的管家,而后回身看着哑医。
哑医抬眸看向楚延琛,他低声问了一句:“不知大公子今日是去了哪里?痼疾复发,是外因诱至。”
楚延琛愣了一下,他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而后从袖口间抽出先前用来包裹那晶状粉末的帕子,道:“哑先生,这东西,您看看。”
哑医谨慎地接过帕子,他将帕子展开,露出里边几乎看不到的粉末,他伸手触了触帕子,而后将手指凑近鼻尖,一股极其浅淡的幽香扑了过来,很淡,一瞬即逝。
“这是夜幽兰?”哑医并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因为这香气是夜幽兰的香气,可是这里边却又不是纯粹的夜幽兰的香气,似乎掺杂了些什么。
“好像还有些酒气。这晶体,是有人将之凝成冰了?”哑医一点一滴地推测着道。
楚长明听着哑医的话,他略微紧张地开口道:“哑先生,怀瑾这情况,如何了?”
“倒也还好,虽然是触及了些许阴寒之物,但这东西毒性不算强,痼疾复发得不算严重,服三五日药,好生休养一番,便会无恙。”哑医沉声回道。
他低着头看向那方帕子,随后抬头看向楚延琛,道:“这东西,不知大公子可否方便透露从何而来?”
楚延琛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虚乏,他低声道:“哑先生,这东西,是从一桩命案现场发现的。当时我也是嗅着一抹幽香,没多久便觉得身子不适。”
哑医点了点头,但是眼中还是带着一抹疑惑,他皱眉道:“这东西应该是夜幽兰,日常里其实是无毒的,不过是些许促眠之物,若是用多了,倒是容易出现醉香的状态,与醉酒无异。”
“只是这夜幽兰,碰不得酒,若是融入了酒水,便会产生轻微的毒性,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严重,这微量的毒,一觉醒来,便自动消退了。”哑医想了想,复又接着道,“而这凝练成冰后,倒是会混杂夜幽兰的毒性,形成一种阴寒之毒,对于旁人,或许只是小有风寒,但是对于大公子,却是会诱发痼疾。”
“如果按着大公子刚刚的说法,应当是嗅到了这一抹混合着酒气的冰幽兰的香气,才诱发了痼疾。但若是仅仅一瞬,倒不至于到呕血这般地步”
听着哑医这话,楚延琛忽而想到与太子相见之时,那屋子里莫名的香气,现在想想,应当是白梅香。只是白梅香不过是寻常之物,他们府上也有,说不上是什么问题。
“哑先生,白梅香,若是与之混合,是否会有什么意外?”
哑医听到楚延琛这话,他抬眸看了楚延琛一眼,随后轻声道:“如若是在此时,再混合了白梅香,确实是会加重你的痼疾,出现呕血之状。毕竟梅自寒雪出,白梅尤甚。”
话说到这里,楚延琛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仿佛是出现了一缕滑不溜的线头,他似要抓住,可是昏沉的脑子,一时之间竟是有心无力。
楚长明对于楚延琛的异样是立时就察觉到,他走过来,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怀瑾,今儿先好好歇着,不要多虑。”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轻点了下头。这一日的晚膳,他倒是没有口福吃上徐氏亲手烧的菜。他这一病,府中大老爷及二老爷夫妇均是满腹担忧。
楚延琛服了药以后,并未躺下休息,而是起了身,在卧房里伏案写着什么。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楚延琛停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房门,沉声道:“谁?”
“怀瑾,是我。”低沉的声音从房门外传进来。
楚延琛没想到这么晚了,楚大老爷竟然还会来此。他将桌上尚未写完的东西覆上,而后起身过去开了房门。
“父亲,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门外的人果然是楚长明。
楚长明进了屋,他看到桌上被覆上的纸墨,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只是回身看向楚延琛时,看着楚延琛依旧苍白的面色,难掩忧色地问道:“刚刚和你二叔谈了一会儿,路过你这儿,看你屋里还亮着灯,便来看看你。”
“怎的?还不歇息吗?”他朝着桌案处走去。
楚延琛疾步走上前来,挡住楚长明的视线,随后不着痕迹地道:“不是,是今儿得来一些线索,我想着理一理。对了,父亲,王家二房的嫡出姑娘”
见楚延琛开口转移话题,楚长明的目光掠过桌案,而后笑着走至一旁,坐了下来,道:“王家二房,在王家里并不起眼,二房掌事的性子懦弱,不过他家夫人倒是刚毅,二房共有两女一子,都是嫡出,你要问的应该是嫡出长姑娘,性子是像了她母亲,倒也是个聪慧的姑娘。”
“当日,兰亭序出了命案,大理寺与刑部来得很快,刑部将虞三郎带走,入了大牢,也算是保住虞三郎的命了。大理寺封了现场,官方的动作很快,可是”
楚大老爷楚长明看着坐在桌案后的楚延琛,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下,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上笼上了一层暖意,看着倒不若先前那般糟糕,他低声道:“我们的动作更快。”
这里的‘我们’,楚延琛知道指的不仅仅是楚家,应是各大世家。
“但是,那一位王家姑娘失踪了。人进了兰亭序,便没有见着人出来。”
“人没出来?”楚延琛心头微冷,他拧起眉头,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着,道,“父亲知道兰亭序背后的人吗?”
“不外乎是皇亲贵胄,或者世家也掺和了进去。所以,兰亭序,人不好进去找。但想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应当不会有人那么傻地将人藏匿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失踪的王家姑娘是关键,谁都想找到这人,可是这人却硬生生地失踪了。
“希望人还活着。”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很冷淡。
楚长明笑了笑,低头道:“人还活不活着,确实也不大好说了。不过,如今重要的是陛下要什么样的答复,而我们又该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父亲,今日我在兰亭序见到了太子殿下。”楚延琛的眼神冷淡,他平静地提了一句。
“看来这兰亭序,是太子的。当然,背后肯定是少不了谢家的帮衬。太子,是和你说了什么吗?”
“太子说,这事儿,与他无关,与谢家无关。”楚延琛抬头看向楚长明,他微微靠着椅背,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楚长明冷笑一声,他摇了摇头,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回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事,与太子无关,太子初立,恩科将近,在这种节骨眼,他不会想有任何不安定的事儿发生。但是,”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谢家却不一定,这次,恩科的五位考官,他们的人可没有一个担任考官。我记得,任家似乎是有一位的,出了这等事儿,任家那一位,怕是要避避嫌,当不得这考官了。”
楚长明点点头,赞同地道:“你说得没错。但是,无论今天太子与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太过在意,毕竟如今当家做主的人还是陛下。这次的事儿,陛下怀疑的人很多,但不外乎都是世家,就连我们楚家也有可能”
“如今,敌在暗,你在明。凡事须得多加小心。”楚长明面上带着一抹凝重,“若是能够找到那一位王家姑娘,或许就可破局了。”
“我始终觉得,王家姑娘,或许还在兰亭序里,也或许在谢家人的手中。”楚长明轻飘飘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楚长明看着时候不早了,而楚延琛面上明显露出了疲态,他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好,父亲慢走。”楚延琛也跟着站起身来,送楚长明出房门。
踏出房门的时候,楚长明对着楚延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儿女情长,也还是要好生保重身体的。对了,西街那儿近来来了不少新奇小玩意儿,哄小姑娘开心最是有用。”
楚延琛尴尬地笑了一下,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开口解释什么,看着楚长明笑着离开,他回了房,就看到桌上露出一角的宣纸,‘皎皎吾妻’四个字异常清晰
第62章 闲谈
京都里的一切,自然影响不到苍玉山上,或许是某些人的默契,京都里的消息,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苍玉山上的赵清婉。
赵清婉用了晚膳以后,便带着妙锦在行宫中转悠。只是平日里都是同楚延琛一同消食,这时候,骤然少了人,便让她觉得浑身不对劲。平往日里觉得美妙的景色,此时仿佛是褪去了那一层美妙,让她看着无趣。
妙锦见着赵清婉一脸恹恹的模样,她小声上前问道:“殿下,怎么了?”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趣罢了。也是奇怪,前些日子,这风景,我日日看,都未曾觉得无趣,怎的今日看起来,这般令人觉得乏味?”
听到赵清婉的话,妙锦不由得笑出了声,这笑声引得赵清婉侧目看去,她拧了下眉头,没好气地道:“臭妙锦,你笑什么?”
妙锦看了看这郁郁葱葱的山林,琼楼玉宇,泉水淙淙,又哪里说得上无趣。不过是人的心境不同罢了。
“殿下,奴婢知道为何?”妙锦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赵清婉眨了眨眼,停下脚步,看向妙锦,示意妙锦说下去。
妙锦眼中盛满了笑意,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响起:“那是因为啊,驸马爷不在公主身边。”
赵清婉听着妙锦这带着调笑的话,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反驳,可是却发现这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她心头一惊,却不曾想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她对于楚延琛,已然是这般习惯?
她沉默片刻,妙锦见赵清婉面上的神情怔怔,心中略微不安,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婢逾矩了。”
赵清婉的心思纷乱,又听得妙锦这般小心的话,她压下心头的乱绪,伸手拍了下妙锦的肩膀,轻声道:“没有,我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走吧,咱们再到处转转。”
她继续朝前走去,不过走过一阵,忽而就看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名少年。赵清婉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人是留在苍玉山的楚延熙。
这偌大的行宫里,她与楚延熙见面的次数不多,倒也不是她刻意避讳。只是一方面无人管着,她白日里起得晚,就连用膳都磨着周姑姑送到房中,除了每日傍晚的消食以及练功,出来的时候不多,何况周姑姑办事妥帖,楚延熙的日常交给周姑姑来安排,自然是妥妥当当的。
另一方面便是与楚延琛纠缠的宫中那日,她隐约记得似乎楚延熙也在,而且好似他们两人还缠着楚延琛喊着什么‘大仙女’‘小仙女’的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那些理不清的事儿若是真的,两人见面该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
“殿下,是二公子。”妙锦自是也看到亭子里坐着的人,她小声提醒了一句。
赵清婉点了点头,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朝着楚延熙的方向走去。毕竟人要在苍玉山待上一段时日,作为嫂嫂,她总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
“子瑜。”赵清婉走近了后,轻声喊了一句。
楚延熙陡然一惊,转过身来,看到走过来的赵清婉,他急忙站起来,躬身一礼,道:“臣见过殿下。”
看着楚延熙拘谨的模样,赵清婉笑着摆了摆手,见楚延熙一切如常的样子,想来那些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吧,遂温声道:“子瑜不必多礼,这儿不是宫中,不用行君臣之礼。”
赵清婉年岁与楚延熙相仿,只是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嫂嫂应该显得沉稳点,因而言行举止间故作成熟,倒是显得可爱。
楚延熙听着赵清婉这般说话,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见赵清婉温和,他便也放下心头的拘束,笑着道:“嫂嫂好。”
这个称呼从少年的口中喊出来,莫名地让赵清婉觉得悦耳。
赵清婉坐了下来,她招了招手,示意楚延熙也坐下,这般坐下来后,她才发现楚延熙的眉宇间与楚延琛极为肖似,只是稍显稚嫩,也更意气风发。她知道楚延琛与楚延熙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过看看楚延熙眼中尚未褪去的天真神色,她忽然有些心疼那个行事周全稳妥的楚延琛。
“在行宫里,住的还习惯吗?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嫂嫂说。”
楚延熙点点头,在赵清婉的面前,他到不若是在楚延琛面前那般别扭,反而显得乖顺多了。
“谢谢嫂嫂,行宫里一切都好。”
等楚延熙回复之后,一时间便又安静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坐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瑜,你哥”
“嫂嫂,我哥”
两人的话语陡然撞在一起,令他们一顿,便又停了下来。
赵清婉率先开了口,带着一丝好奇地问道:“子瑜,是想要问什么吗?”
楚延熙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嫂嫂,你知道京中情况如何吗?大哥他回去后,有没有什么麻烦?”
赵清婉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山景,在点点灯火之下,仿若是星子落了满山,看着极为璀璨。京中的消息,她得到的便是一切安好。再多的便就没了,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与楚延琛秉烛共读时,楚延琛曾笑着在宣纸下写下的‘眼’与‘耳’。
“所以,一个掌权者,必须要有自己的‘眼’与‘耳’,不然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将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
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赵清婉突然明白了楚延琛这句话的意思。诸如现下,她所有的消息,都是父皇给的,所以她知道的,都是父皇愿意让她知道的。她虽然没有明确问过楚延琛,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道若不是大事,楚延琛不会那般匆忙地赶回去,更不会将楚延熙留在苍玉山。
“嫂嫂?”楚延熙见赵清婉似在出神,他不由得又开口唤了一声。
“哦,没事,没有什么大事。”赵清婉醒过神来,她笑着安抚道,“你哥做事,你也是懂得,咱们宁朝出了名的能臣,什么事到了他手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着赵清婉这话,楚延熙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骄傲,自豪地道:“我哥,京中谁人不赞一句谪仙。”
在行宫中,楚延熙稍微平复了原先慌乱的情绪,这时候也慢慢地将那些乱糟糟的事儿慢慢地理了一理,想着到底是谁人动手算计他们,又想着不知虞幼亭是否能够平安出来,复又想着那任石巍的死胡乱想了一通,心中的不安便又想得窜了起来。
只是他不敢贸然回京,怕给楚延琛添乱子。
楚延熙看了一眼似乎是若有所思的赵清婉,问道:“嫂嫂,你刚才是想问大哥什么?”
赵清婉轻笑一声,随意地道:“就是好奇你大哥是不是大小开始就这么一副沉稳的模样,我见他日日都要夜读,就想着他是不是从小就是夫子最喜欢的那种好孩子?”
“这倒不是,”楚延熙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我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娘亲曾经说过,大哥小时候其实很皮的,而且更喜欢舞刀弄枪,好像曾经还说过想要当一名侠客,仗剑走江湖。”
听着楚延熙这话,赵清婉的面上露出一抹惊诧的神情,她完全无法想象那般温雅沉稳的楚延琛舞刀弄枪的模样,更无法想象他会说出‘仗剑走江湖’,错愕之后,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怀瑾,怀瑾,居然会有如此想法。真的是难以想象!”
她忽而很想与楚延琛见一见,问问他那‘仗剑走江湖’的想法后来怎么就变了。
“对啊,听闻在桢哥还在的时候,大哥好像还会常常与爹顶嘴,爹还老说不过大哥,总是被大哥堵得哑口无言,然后就拿出什么当爹的威严教训的大哥,但是大哥跑得快呀,一眨眼就跑去找大伯和大伯母他们,大哥长得好,大伯和大伯母可疼大哥了,一见着要教训大哥的爹,大伯便就会拉着爹促膝长谈,与之交流教导之法。”
他口中说到的‘桢哥’便是大老爷早逝的亲生子楚延桢。说到这里,楚延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眉眼弯弯,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接着道:“爹最怕大伯的念叨了,那可真是秉烛长谈。所以,爹能够教训大哥的机会,极少。”
“不过,”楚延熙的目光微微落寞,他面上的笑收敛了起来,低低地道,“后来桢哥病了一场,家里的气氛就变了,大哥好像一下子就转了性子,变得沉稳了。习武,读书,一切都按着规矩来”
“再后来”楚延熙的双眸微微发空,后半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赵清婉是听过楚家当年是出了意外,楚大老爷的亲生子意外身亡,这才将二房长子楚延琛过继过来,但也是那一年楚延琛生了一场重病,这身子骨才会这般不好。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这内幕,也就是楚家人知晓的。
“后来怎么了?”赵清婉好奇地问了一句。
楚延熙抿了抿唇,面上的笑容已经全部褪去,就连眼中的少年天真也消失不见,淡淡地道:“后来桢哥没了,大哥也就成了大伯的孩子。至于其他的事,当时我还小,后来又病了一场,对于小时候的事也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当年的事,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曾不小心偷听到大伯和爹的争吵声,似乎是说自家某些人与皇室有所牵扯,设了套,所以这哑巴亏也就只能和着血水咽下去了。
赵清婉心头一寒,她面上勉强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掩饰住心头的情绪,说道:“大抵是小时候还没定性吧,大了些,也就沉稳了下来。对了,明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让周姑姑去给你准备。”
这话题转得生硬,只是在场的两人都不在意。
楚延熙垂下眼眸,忽而想到眼前的女子,虽是他的嫂嫂,可这身份却并不一般。他挤出一抹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不挑。”
“子瑜倒是好养,你哥也说你不挑食也不忌口。这点,比怀瑾好。怀瑾的胃口总是不大好,也不知道这回了京,京中暑热,会不会让他的胃口更不好?”赵清婉的话说着说着,心思便又绕到了楚延琛身上。
楚延熙听着赵清婉的话,他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忽然问了一句:“想来没有我们俩抱着大哥的大腿囔着‘大仙女’‘小仙女’,大哥不会那么头疼,应该胃口还好。”
“”
第63章 冰窖
苍玉山上的闲谈,楚延琛是一无所知的,更不会明白赵清婉与楚延熙之后的尴尬以对。
他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心思浮动。
孟晟抬眸看向一脸深思的楚延琛,楚延琛的气色不是很好,孟晟张了张口,本是想说让人回去歇着,只是想着依旧毫无进展的命案,他便只能将这话吞了回去,低声问了一句:“楚大人,可是有什么想法?”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纸,他沉吟片刻,而后小声道:“今日咱们再去一趟兰亭序。”
孟晟愣了一下,他略微有些担忧地道:“昨日兰亭序一行,楚大人看起来身体欠佳,今日这再去”
“不妨事,”楚延琛站起身来,便打算往外走,“对了,孟大人,昨日让您带回来检测的东西,可有结果了?”
孟晟脸色一正,点了点头,道:“查出来了,是夜幽兰,融了酒水,又凝练成冰晶。不过这个凝练很粗糙,倒不像是刻意凝练,仿佛像是倒在那儿,被冻住了那样。”
听到孟晟这句话,楚延琛眼神深沉,似乎有什么东西确定了。他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孟大人,今日怕是要有第二个死者出现了。”
孟晟听之,面上流露出一抹疑惑。
“第二个死者?”孟晟喃喃自语,而后面色一变,这第一桩命案尚未解决,再来第二个,他这乌纱帽只怕要保不住了。
兰亭序一如既往地清雅幽静,楚延琛绕着菊乐楼转了一圈,而后停在菊乐楼的楼前,他微微皱眉,而后对孟晟道:“孟大人,让人去请燕琴姑娘来一趟。”
孟晟虽然并不明白楚延琛意欲何为,但却也明白楚延琛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他招了招手,对着身旁人吩咐了两句,便让人去请燕琴姑娘。
燕琴倒是没有想到昨日才走的楚延琛,今日会又来,更想不到楚延琛会让人来请她,这般反常的举动,让她心头略微不安。
“见过楚大人,见过孟大人。”燕琴福身一礼,不紧不慢地道。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菊乐楼的某一点,他转过头来,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菊乐楼的下边是不是设了一座冰窖?”
燕琴抬起头来,她的双眼里透出一抹讶异,但很快便又压了下去,微垂眼眸,避开楚延琛的目光,菊乐楼的下方确实是设了一座冰窖,并不算是一件多么隐秘的事,只是知道的人较少。
且兰亭序里到处都在用冰,故而能够发觉这一点的人就更少了。
她沉吟一会儿,才缓缓回道:“回大人,是。”
“那烦请燕琴姑娘带个路,带我们入冰窖。”楚延琛没有绕圈子,直白地开口道。
燕琴并不明白楚延琛执意要去冰窖的原因,她看了一眼楚延琛,楚延琛的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想法,她复又看了一眼孟晟,却见孟晟也是一脸的浅笑。
“燕琴姑娘,这事儿,莫不是很为难?”孟晟见燕琴没有回话,意味深长地抛了一句话出来。
燕琴姑娘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道:“不过是一座冰窖,有什么好为难的。只是冰窖寒冻,两位大人穿着单薄,我是怕冻着了两位大人。”
孟晟自个儿身强体壮的,倒是不在意这么一丝寒气。但是想着楚延琛的情况,他迟疑了一下,正想开口让楚延琛待在外边,却听楚延琛沉声应道:“这就不劳燕琴姑娘担心了,还请姑娘带路。”
燕琴点了点头,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轻移莲步,带着人步入菊乐楼。
冰窖的门并非是开在一楼,而是在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有一道并不显眼的暗门。
暗门的门口是雅致的富贵菊,越是靠近,便越能感觉到一股幽冷的气息。
燕琴看了一眼一脸淡漠的楚延琛,心中升腾起一股忐忑不安,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取出袖中的钥匙,打开暗门。
门缓缓推开,寒气从幽黑的门内钻出来,一股白茫茫雾气轻飘飘地散在门口。在这炎炎夏日里,给人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靠得近一点的孟晟只觉得后背发凉,面上扑来一股霜雪之感。
莫怪乎这菊乐楼较之其他地方,会更加阴寒。原来在菊乐楼下隐藏着一座冰窖。
孟晟拦了一把正要踏步进入的楚延琛,开口道:“楚大人,你在外等着便好,我与秦大人一同进去。”
这一次来到兰亭序的不仅仅是孟晟与楚延琛,还有正好在大理寺当值的秦屿秦卫令。
刚刚一直沉默跟在两人身后的秦卫令,听到孟晟的话,他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道:“是,楚大人,您在外候着便好。”
楚延琛摆摆手,看了一眼垂眼屏息立在一旁的燕琴,他低声道:“这冰窖,还请燕琴姑娘陪我们走一趟。”
“是。”燕琴略显沉吟,很快便就应下。
她迎着冰窖的寒气,走了下去。
“楚大人”孟晟往前迈了一步,出声又喊了一声。
楚延琛望向孟晟,他面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温声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药了。多谢孟大人和秦卫令关心。”
“走吧,冰窖寒冷,还是不要让燕琴姑娘在里边久等。”这时候的楚延琛显得风度翩翩,与先前的咄咄逼人似乎判若两人。
楚延琛执意要燕琴随着他们一同下冰窖,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他可以确定冰窖里肯定有人,或许应该说是一具尸体,而燕琴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将是太子是否知情的一个侧面解释。
他走过孟晟,踏入阴寒之中。孟晟和秦屿相对一眼,迅速也跟了上去。
冰窖里刚刚走进去的时候,光线较暗,不若外边的亮堂,从光亮处骤然转入昏暗里,一行人都有一瞬间的不适感,但很快便又适应过来,顺着楼梯往下走。
楚延琛看着走在前方,似乎怡然自得的燕琴,眉头微微皱起。楼梯并不高,短短的一截,走过之后,便是宽敞的地下室。
大块大块的冰石聚集在一起,散发的寒气仿若是变成了实质一般,丝丝缕缕的白雾勾勒在四周,在昏暗的油灯下,如梦如幻,仿若清冷的仙境。走在前方的燕琴姑娘,落在这缭绕的寒雾中,袅娜的身姿,宛若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楚延琛一行人,轻柔的声音在幽冷的环境里显得空灵:“这就是冰窖,不知道几位大人们要看什么?”
夏日炎炎,她身上的裙裳很单薄,这时在寒气逼人的冰窖里,身子便不由得轻轻颤抖了起来,就连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让人见着,心生怜悯。
孟晟和秦屿也觉得冷,这里边的寒意着实太盛,纵然他们这般血气十足的大男儿都觉得冷,更何况是那般身材单薄的娇美女娘。
只是,孟晟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楚延琛的身上,而不是那令人心生怜悯的燕琴姑娘身上。
入了冰窖,不过这么短短一瞬,便能见着楚延琛的面色白若寒玉,原本还带着一丝浅淡血色的唇,也失去了色泽,只是这般的苍白模样,在昏黄的寒雾中,却是给人一种别样的惊艳风采。
他没有开口回答燕琴的话,而是仔细地端详着四周,孟晟与楚延琛一同共事多年,自是察觉得到楚延琛对于这冰窖里的警惕和勘探。他转了转眼神,给秦屿试了一个眼色。两人便分头在偌大的冰窖里一点点地摸索查看起来。
燕琴见入了冰窖的三人都未曾理会她,她柳眉微蹙,轻咬下唇,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尽量朝着寒气最为稀薄的门口靠去。
楚延琛的脚步有些僵硬,冰窖里的寒意,他其实应该是一行人中感受最为深刻的。若不是提前服了药,刚刚在门口时,怕是便要引发痼疾了。纵是服了药,这冰窖也是不可久待之处。
下楼梯的时候,他刚刚便发现楼道的墙壁边凝着一缕撕开的长条,细细长长的一缕,若不是他眼神好,这么一丝的素白布条,怕是也发现不了。
想来当时那人是匆匆忙忙地无意发现了这一处,遂在慌乱之中入了此处。楚延琛的双目扫视过四周,一点点地看过去。
“楚大人。”孟晟忽然喊了一声。
楚延琛的注意力被这一声呼喊吸引过去,他看着孟晟站在冰窖的角落里,那里是油灯的视线最为昏暗的地方,而在巨大的冰石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孟晟似乎打算弯腰探身过去,看清那道白色的影子。
“孟大人,小心!”疾步行来的楚延琛眼尖地瞥见孟晟探身而过的时候,似乎触动了一道缭绕的白雾,不,那并不是白雾,应当是素白的绢纱。
“刺啦——”
轻微的撕扯声,混着楚延琛的提醒声,传入孟晟的耳中,他转过头来,却是突然间感觉到一道巨影顺着白雾扑了过来。
孟晟眼前一闪,便觉得臂膀被什么用力扯开,而后身影一歪,便踉跄地被人扑离开来,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而后身前一道人影罩住。
低低的闷哼声传来。
“楚大人!孟大人!”
“楚大人。”
秦屿和燕琴姑娘的声音在冰窖里显得有些尖锐。
随着一道钝钝的轰然声平复之后,孟晟抬起头来,便看到同自己一同跌撞在冰石旁的楚延琛,而在他们的身旁是断成两截落在地上的巨大冰石。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惊醒了孟晟,孟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让楚延琛拉扯了一把,才躲开了这般大祸。
孟晟顾不得自己还带着痛感的臂膀,迅速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侧身咳嗽的楚延琛,担忧地问道:“楚大人,咱们先出去,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秦屿满脸自责地疾步上前,拱手一礼,道:“是下官失责了!”
楚延琛摇了摇头,他这一阵咳,是咳得绵延不绝,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口来,而在这时候,一道尖锐的惊叫声在冰窖里响起。
“死人!”
第64章 不是她
尖锐的女子声音响彻冰窖,当然,令人心惊胆战的不仅仅是这一声骤然而起的尖叫声,而是喊出的‘死人’二字。
秦屿敏锐地看向截断的冰石旁露出的一双女子的玉足,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双小巧的双脚呈现出一抹青紫色,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便看到仅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女子,她的头朝里,在阴暗弥漫的角落里,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上,白瓷般的脖颈处是一大片的污渍。
秦屿的眼神极好,不必揣测,都知道那一片污渍应是淌落的鲜血。
燕琴姑娘虚软地扶着墙,她的面上满是惊恐。其实能够成为兰亭序的掌事,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只是在这般情况下,在这种阴冷的冰窖里,陡然见到一具形状可怖的尸体,又怎么会不被吓到?
楚延琛勉强给自己服下一枚药,混着口中浅淡的血腥味咽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复肺腑间的痛楚,他搭着孟晟的手,站直身体,哑声道:“孟大人,烦您扶我上前看一看。”
楚延琛一开始并未让秦屿安排人入冰窖搜寻,便是有所顾虑。若是在这冰窖里的是王家姑娘,怕是有些事,须得禁言了。
他虽然未曾见过王家姑娘,不过倒是寻人找了王家姑娘的画像,此时想着上前看一眼,好确认一下死者身份。
孟晟心中虽对楚延琛的情况很是担忧,但是这冰窖里出现了尸体,他更是心中焦虑。见着楚延琛此时尚能走动,便依着他的意思,扶着人走上前。
秦屿从角落处取了油灯下来,凑近那一具尸体。霜白的面容上略微扭曲,那双半闭的眼,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惊恐,额角处也带着些许已经凝固的血迹,在白霜之下,那张娇媚的面容变得僵硬而诡异,令人见之生寒。
“菊香!”缓过一口气的燕琴咬着牙走了上前,灯火下照出来的人脸,落入她的眼中,她心头一颤,失声喊道。
这时候,楚延琛也辨别出来,这一具尸体并不是王家姑娘。他的心头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王家姑娘,那么也就是说王家姑娘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藏在何处?
他微微侧头,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燕琴姑娘,这位死者,是您这兰亭序里的姑娘?”
燕琴的眼中含着泪花,她点了点头,道:“是,是我这儿的姑娘,名唤菊香,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少客人都喜欢听她那一曲鸳鸯梦。”
楚延琛低咳一声,他听着燕琴这般说,想来这一位菊香姑娘在兰亭序里也是小有名气的,那么这么些日子不见踪影,却也不曾见他们有所动作,要么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人失踪了,要么就是有人扮作了这一位菊香姑娘混乱视线。
只是在这冰窖之内着实不是询问的好地方,楚延琛的身子微微颤抖,扶着他的孟晟明显感觉到这触碰的人的温度极低,而那张面容更是呈现出一抹青白色,惨淡的唇色也是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浅紫色。他皱着眉头,强硬地道:“楚大人,咱们先出了冰窖,这儿”
孟晟看了一眼秦屿,接着道:“秦大人暂且处理。”
这一次,楚延琛并未反驳,他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况且,这冰窖里的尸体并不是他所认为的王家姑娘,有些事也就不必刻意瞒下,故而点了点头,轻声道:“劳烦秦大人了。”
秦屿拱了拱手,低声道:“楚大人放心。”
楚延琛看了一眼燕琴姑娘,淡淡地道:“既然死者是您手下的人,还请您待会儿配合下,让我们了解清楚情况。”
燕琴的面上满是哀戚,她怎么都想不到,当日分明说是随了那位公子回府享福的人,怎的一转眼就死在了这冷冰冰的冰窖里?她抬起袖子拭去面颊上的泪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楚延琛随着孟晟一同出了冰窖,外边的温度比冰窖里要暖和许多,但是楚延琛身上的温度却始终没有恢复,那一张惨白的面容看起来少了人气。
楚延琛本是打算强撑着身体,将一些问题询问清楚,只是此时已经全然回过神的孟晟不由分说地找了马车,将人塞进马车里,让人送去宫中太医那儿。而孟晟自个儿留了下来,盘问燕琴姑娘。
楚延琛一脸无奈地倚靠在马车内,车外的人是重九。
“重九,就去宫中太医院。不必回府。”
“是。”
楚延琛到太医院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吴江早早就得了消息,人才到门口,他便迎了出来。今日正是他当值,故而楚延琛才这般顺水推舟地入宫就医。
吴江一搭楚延琛的脉,脸色就是阴沉一片。他冷哼一声,却还是麻利地取了药包出来,一排的金针摆出,示意楚延琛脱了外裳,而后他熟稔地金针入穴,一边捻动,一边念叨:“你自个儿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怎的还动了内息?要不是这一段时间在苍玉山上养得好,这一次妄动内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还有这一身的寒意你是不是刚刚钻了冰窖啊!怎的冷成这样?”
楚延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吴江这随口一猜,猜测得极为准确,他还真是刚刚从冰窖里钻出来。先前那一道冰石是对着孟晟的脑门砸下来,若是砸准了,这孟晟可就成了冰窖里的第二具尸体了。秦屿当时离得远,救人是来不及的。
他当机立断提了内息,将那冰石击断,这才空出时间把人扯开。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妄动内息,只是这人就在眼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丧命。
“一点意外。”楚延琛简单地带过,他抿了抿唇,体内的寒意仿佛是在四处乱窜,阵阵的刺痛感让他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他惨白的面颊滑落。
“你”吴江眉头一皱,他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下手的动作更加迅速,“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这么多的意外!”
他的话语刚刚说完,忽而间,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什么意外!”
大门一道人影迅速冲了进来。吴江抬眼看了一下,便就慢慢地抽出金针,随意地道:“你来得刚好,过来,给咱们身娇体弱的楚大人散一散寒气。”
来人闻言,大步走了过来。一身玄黑的官服,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见着楚延琛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眉宇间陡然升起一抹怒意,低声道:“听闻今日是秦屿和你一同出去的,他干什么吃的,人跟着,还让你伤着?”
话虽然说的刚烈,但是顺着吴江的意思,替楚延琛散寒气的动作却是极为轻柔小心。
略显黝黑的大掌稍稍贴在楚延琛的后心处,丝丝缕缕的内息慢慢地推进,等到楚延琛脸上的唇色褪去了那浅浅的淡紫色之后,他才慢慢地收回手,又顺手将外裳给楚延琛披上,才坐到一旁,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呈德,不用担心,一点小意外。”楚延琛拉过外裳,笑着回了一句。
呈德是常旭的字,常旭是殿前司下威武卫的卫令,与楚延琛私交甚好。同吴江的私下交往不同,常旭与楚延琛的来往,便是大大方方的放在明面上。常旭的父亲常奎是当今陛下的发小死党,对陛下最为忠心耿耿,按理来说,常家人与人交往上,应是顾忌颇多,但是常旭却是常家人的一个例外,他交友,素来是随心所欲。
常奎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还是管不住桀骜不驯的常旭,不过陛下倒是并不在意这一点,反而是夸常旭赤子之心。
而常旭又是怎么与楚延琛成为好友的,这也说不清。按着常旭的说法,那便是他看楚延琛顺眼。
“他这意外,也就是多了点。”吴江没好气地接了一句。他收了金针,又转身去写了单子,“你在这儿等等,我给你抓药,熬一副先喝上。”
“好。”楚延琛此时虽然脸色不大好,但是精神看起来倒是还好。
“你今儿不当值吗?怎么这时候来长青这里?”楚延琛整了整衣裳,开口问道。
常旭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回道:“是我当值,我这不是觉得自己不舒服,所以就来长青这里转转了。”
楚延琛端起水杯,浅浅喝了一口,听着常旭的话,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常旭,看着常旭容光焕发的模样,疑惑地道:“你不舒服?”
“对,我觉得不舒服嘛,一定是最近当值太累了。让长青给我抓点什么补药喝喝吧。”常旭点点头,郑重地应道。
“你还喝补药?再喝,可就是气血奔腾了!”正在捣腾药材的吴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不由地低低一笑,不必说也知道那什么身子不适都是借口了。
常旭看了一眼楚延琛放在桌上的水杯,低声道:“听闻今日你们在兰亭序查到了一具女尸。”
楚延琛微微一怔,而后开口道:“消息传得倒是快。前脚才查到的,我这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传出来了。”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多少眼睛盯着你,别说查出女尸了,就算是查到一只狗,都是大事儿。”
常旭看着楚延琛这面白如纸的模样,眉头微微一拧,轻声问道:“不过,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要你动手?”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就是没想到那一位王家姑娘会如此果决狠辣。”
第65章 聪明人
常旭莫名地看着楚延琛,哪里有遭了算计还赞赏对方的,他抓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一杯,一饮而尽,开口问道:“那一个小娘子,是怎么个果决狠辣?”
“她当时肯定是进了冰窖,等到虞三郎被带走后,看热闹的人散了,她也忍着,没从冰窖里出来,”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平淡地叙述着,“或许是她想再等等,等到夜静人深再出来,也或许不是她不出来,而是当时冰窖的门被锁上了。”
“可是冰窖那般阴冷,她一个穿着单薄的小娘子,是撑不了多久的。”吴江将药炉摆好,药壶摆在上边,他轻轻地晃了晃蒲扇,摇摇头道。
“对,她熬不了多久,可是,”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漠然,唇边划开一道漂亮的弧度,“她运气很好,后来,有人入冰窖取冰,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她杀了这人?”常旭拧起眉头,沉沉地问了一句。
“是的,她动了手,而且,还很聪明地将人引诱到了冰窖的角落才动手的,免得在门口出了声响或者是留下痕迹,让人一进来就发现。”
楚延琛缓缓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接着道:“有心算无心,所以她成功了。换了人的衣裳,大模大样地从冰窖里走了出去。最有趣的是,这姑娘分明是那般慌乱,却还在冰窖的角落里下了一个套。若是有人骤然发现了尸体,前去探查的时候,便会扯动她横亘在冰石间的绢布,接着冰石落下,运气不好的话,冰窖里将再多一具尸体,水也就更浑了。”
听到这儿,常旭想了想,突然他摇了下头,冷声道:“不对,绢布又怎么扯动冰石,冰窖里的冰石应该是会凝在一起的。”
楚延琛想着当时触到的滑腻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这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
“冰窖里的油灯,用的油与寻常人家里用的不大一样,是上好的清油,不凝不粘,浮于水,滑若玉脂。她便是利用这灯油,将之倒在冰石上,漫过缝隙。绢布一扯,冰石也就滑动了。”
话说到这里,常旭大抵也就明白了整个情况,他啧啧一声,道:“最毒妇人心,这小娘子年岁不大,心倒是够狠,也够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这么多。”
吴江端着半碗热气腾腾的药过来,瞥了一眼常旭,道:“若不是平日里过得艰难,又怎么会锻炼出这般心性?看来这王家姑娘在家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呐,趁热喝。药效发挥得才好。”吴江将药碗推送到楚延琛的面前。
楚延琛轻笑一声,伸手捧起药碗,药碗边沿还是热的,可是他并不觉得,苍白的手在碗壁上微微显出一抹红润。
“回去后,你寻你家那一位大夫好生看看,他调养的手段比我好。”吴江坐了下来,叮嘱了一句。
常旭看了看吴江,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忽而间就看到楚延琛瞥过来的淡然的眼神,到口的嘲讽便又咽了回去。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道:“对了,你让我查的事儿,有线了。不过,可能不大好下手。”
“不大好下手?”楚延琛皱了皱眉头,这话从常旭口中说出,倒是有些令他意外。
“对,我怕打草惊蛇,就先不动手了。”常旭常常吐出一口气。
楚延琛小口抿了一口温热的汤药,皱起双眉,似乎是有些为难:“如果不行的话,江南道的事儿,你暂且不用管了。”
“我再试试看,恩科之前,会给你一个答复。”常旭想了想,开口道。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放下已然喝了大半的汤药,想了想,道:“你先帮我盯着谢家三房,看看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谢晋松吗?”
楚延琛摇摇头,道:“不是,是谢嘉烨。”
他不用自己的人,是因为谢家的人也在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稍有动静,谢家定然是会提高警惕的。
常旭没有多问什么,点点头,应了下来:“好,我这就让人安排下去。”
“怀瑾,你是怀疑这一桩命案,谢家也掺和了进去?”吴江伸手又搭了一把楚延琛的腕脉,随口问道。
“谢家定然是掺和了一手,就是不知道是谢相爷的意思呢,还是有人自作主张了?”楚延琛想了想,蹙眉低语。
听着楚延琛的话,吴江脑中一闪,想着这两日他入宫替宫中娘娘们请平安脉时听到的些许消息。
“怀瑾,谢家老太太前两日入了宫了,不过皇后娘娘称病不见。”
“这般说来,这事儿应该不是谢相爷的意思了。”楚延琛低着头,边沉思边说道,“谢嘉安当日是出现在兰亭序,而按着谢嘉安的性子,纵然是清雅之地,他也不会去。那么那一天他出现在那儿,怕是因为某些人在。”
他没有说道太子殿下在,但是谢嘉安应当不是特地与太子约好了,若不然两人不会在稀疏平常的青竹阁里见面,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任子瑜闯入。
“听闻谢嘉烨喜好风雅,最是痴迷琵琶语。”
“你的意思是,谢嘉烨自作主张,在那兰亭序里动了手?”吴江有些诧异地松开手,看向楚延琛,“这不大对吧,谢嘉烨有那么大的胆子和算计?”
“等等,这又和谢嘉安有什么关系?他出现在兰亭序,你又是怎么知道谢嘉烨就在了?”吴江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绕。
常旭撇了吴江一眼,似乎是有些嫌弃地开口解释道:“谢嘉安不喜去风雅之地,那么那一天去兰亭序,定然是因为家中有人在,而谢家之中,最喜风雅的便是谢家三房的谢嘉烨,据说谢嘉烨在兰亭序里待了不少日子,包了一个弹琵琶的小娘子,想带回去,不过谢家是不允许人进府的。谢嘉烨与谢嘉安相交不错,大抵谢嘉安是去劝一劝谢嘉烨的吧。”
“只是,谢嘉烨的性子懦弱,看不出是能做出如此算计的人。”常旭看向楚延琛,他的眼中同样带着些许疑惑。
楚延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不好说,不少的线还没串起来,我也摸不准。也或许是一个巧合,也可能是其他人动了手这些都不好说,现在的关键就是王家姑娘。”
“离恩科没有多少天了,时间太紧,”楚延琛脸上的神情凝重,“陛下一直在等着,这事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旭并不再耽搁时间,他本就是听闻楚延琛身子不适入了宫,这才找了借口过来看看人。
“我现在就安排人,今晚就将消息递给你。”
“好,多谢。”楚延琛笑着拱手一礼。
常旭挥了挥手,回了一句‘下次要是去这等凶险之地,和我说一声,我同你去’,就利索地转身离开。
看着常旭离开的背影,或许是心神耗损,也或许是刚刚喝了药,此时楚延琛觉得略微困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吴江对于刚刚两人的话,听着是云里雾里的,他也不多想,只是看着精神不济的楚延琛,道:“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反正不外乎就是那些休养的话,知道你忙,这时候估计你也没法养,只是你好歹多带点人,好好一个文臣,别把自己整得和冲锋陷阵的武将一样。”
“刚刚呈德说得对,有事你就找他,他皮糙肉厚的,受点伤流点血都不是问题。你要不先在我这儿歇一歇,值守房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是今日刚换的绸被,我还没用,干净得很。”
吴江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的些许规矩,不是锦衣绸被则不用,不是细粮精肴则不食,而楚延琛身子不好,楚家更是精心呵护,用的东西比之皇室还要好,他担心楚延琛用不惯,才特意提了一嘴。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你别嫌弃,这绸被是新制的,虽说比不上你家中的,但是打个盹还是可以用用的。”吴江以为楚延琛拒绝是因为东西不好,放下手中收拾好的药箱,走上前来,认真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延琛的目光朝着殿外看去,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飘忽,“很快,有人要来。”
从在兰亭序里查到女尸,到他入宫就医,也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时辰,消息却是传得纷纷扬扬,却不知待会儿来寻他的会是谁?是谢家的人?王家的人?虞家的人?也或许是宫中
吴江尚未明白过来,却就听得殿外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沉稳而轻巧,分明是宫中训练有素的人。他收敛心神,迅速将药碗里残余的药汁倒掉,将药碗收了起来,那药壶他也收入了药箱里,换了旁的一只药壶放置在一旁。
“见过太子殿下。”
恭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楚延琛眉头稍稍一挑,倒是想不到第一个来的人竟然会是太子。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吴江,道:“若是太子私下寻你问我的伤情,你照实说,不必瞒着。”
“嗯。”吴江轻点了下头。
门被打开,太子大步走了进来,屋子里还散着淡淡的药味,楚延琛站起来,尚未躬身行礼,便让太子一把扶着坐下。
太子扫了一眼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浅淡的唇色,他叹了一口气,道:“孤听得姐夫你受了伤,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
“谢殿下关心,臣已无恙。”楚延琛淡淡一笑,沉声回道。
“臣吴江,见过殿下。”吴江躬身一礼,对着太子殿下道。
太子仿佛是才注意到这殿内还有他人在,他看了一眼吴江,笑着道:“吴大人多礼了,楚大人的伤势如何?”
第66章 乱象
太子的视线里带着一丝探究。
“回殿下,楚大人是寒气入体,又一时受外力冲击,冲撞了内腑,五脏六腑间略有淤结,臣已经替楚大人扎了针,疏解内腑淤结,也开了药,驱散寒气。不过,楚大人还需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方能康复。”吴江低着头,迅速回道。
太子拧起眉头,他倒是没想到楚延琛的情况竟然会如此严重,低声道:“孤知道了,楚大人是国之栋梁,还请吴大人多多用心。”
他倒是没有嫌弃吴江年轻,医术不精什么的,能够在太医院里任职的,医术都是拿得出手的。
“是,殿下放心。”吴江恭敬地回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臣告退。”
吴江知道太子殿下同楚延琛必定是有什么隐秘之事要谈,他不必在场,不仅他不适合在场,待会儿这儿估摸着也会清人的。
吴江猜得不错,等到他退出去后,殿内的内侍与宫娥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候在殿外等着。
“王媗在谢嘉烨外置的院子里。”太子并未有丝毫的啰嗦,直白地说道。
楚延琛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镇定,道:“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太子殿下素来温和带笑的面上褪去了柔和,眼中带着一抹恼怒,咬了咬牙,道:“孤也是才知道的。”
“殿下可是担心此事与谢家有关?”
“我不是担心,是”太子面上的神色很难看,唇角抿起,微微鼓起的唇边倒是让他看起来显出一丝的孩子气,“这事儿,确实与谢家有关。”
楚延琛微微一顿,“殿下为何如此确定?”
太子此时的神情很是平静,话语间显得淡然:“孤问了文卿表哥,表哥告诉孤,那一日他去兰亭序便是为了将人劝回。只是后来,恰好撞见了二公子,孤与文卿表哥身份特殊,并不适合多留,便悄然离开了。”
楚延琛眸色深沉,果然如他猜测得那般,当日谢嘉安到兰亭序便是为了带回谢嘉烨,只是后来让子瑜无意撞上了,才抽身离去。
“王姑娘,如今尚还在谢嘉烨那儿?”
“是,当日大家都以为谢嘉烨带走的是兰亭序里的菊香姑娘,那个时候命案闹得那么大,也就没人去注意他带了一个弹曲的姑娘。”太子看了看楚延琛的神情,缓缓道,“他没有带回谢府,将人带在了外边置办的院子里,你也知道谢相爷管得严,谢三夫人怕谢相爷怪罪,便替谢嘉烨瞒下了。”
“谢嘉烨没有发现带错了人吗?还是说,他是怜香惜玉了?”楚延琛还有一种揣测没有说出,那便是这一切都是谢家策划的,而谢嘉烨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嘉烨表哥性子仁厚,应是那一日醉酒带错人了,后来,应该是怜香惜玉吧。毕竟那王媗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太子垂下眼眸,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楚延琛抬眸看向太子殿下,而后沉声道:“殿下,人在谢嘉烨那儿,那么大理寺秉公办案,须得将王姑娘和谢公子一同带来,待案件理清后,方能放人。”
太子笑了笑,只是眼中的笑意略微森冷,他点点头,道:“孤自然明白。这事儿,父皇很是看重,姐夫尽管放手去做。”
“多谢殿**谅。”楚延琛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只是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虚弱。
“姐夫,还是要好生保重身子。若是再伤着磕着,只怕皇姐是要从苍玉山飞奔回来了。”太子见着楚延琛面色不佳,担忧地提醒道。
“是,谢殿下关心。”楚延琛看着太子与赵清婉三分肖似的眉目,他心头一软,温声道,“殿下,这兰亭序与您无关,旁的事儿,您都是不知情的。”
太子知道楚延琛这是在提点他,将这兰亭序脱开,甩给谢家便好。只是这兰亭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他又怎么舍得放手?且谢家也是他的外家,这些年替他办了不少事,他不过是堪堪成为储君,手中总是要有一些好用可信的人。
他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可惜了
楚延琛送太子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啧,果然娶了福慧公主后,你这身份可就是水涨船高了。看看,你才受伤,太子殿下便亲临了。说不准,待会儿便是陛下亲至。”吴江摇着头,边走过来便说道。
楚延琛拧眉沉思,额上是沁出的冷汗,发白的面色看起来异常虚弱,疲惫地靠着椅子,闭了闭眼,道:“陛下不会来。殿下来此,并非是要探望我的伤势,是为了拖住我罢了。”
他们是想着将人送回去,然后届时,大理寺传唤,有些事就不好问也不好说了。若是让人在谢嘉烨的院子里,将人带走,这方方面面的牵扯可就广了。
吴江倒是没有想到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竟是打着这番主意。不过也对,谢家毕竟是他的外家,他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吴江听到楚延琛骤然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疑惑地道:“你在这儿,与殿下谈了那么久,那人”
“呈德有分寸,现在秦屿应当是将人押回大理寺了。”楚延琛睁开眼,眸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也不知这时候,谢家和王家,哪一家更乱点?”
此刻的王家确实是一片愁云惨雾。
王二夫人林溪云完全褪去了往日里的刚毅,红着双眼跪在王家家主王鹤年的面前,她泣声道:“爹,您救救媗儿吧。”
王鹤年身形瘦削,面容也是极为严肃,眉宇之间是深深的褶子,此刻沉郁的模样,那眼中的阴鸷令人生寒。他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的儿媳妇,沉着声道:“老二媳妇,媗丫头的事,不是我们救不救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拖累咱们王家了。”
林溪云听到王鹤年的话,她身子一颤,眼中还带着泪花,抬眸看了一眼王鹤年,看到他眼中的绝情,她心头一沉,侧头望向站在一旁懦弱不敢多言的丈夫,突然间站起身来,一把拉扯着丈夫,道:“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啊!媗儿可是你的闺女,你这是要看着她去死吗?”
王二老爷王浩荣哆哆嗦嗦地走过,他垂着头,本也是清朗的面容,在这般懦弱的气势下,显得憔悴而难看。
“爹,媗儿”
“啪!”
王浩荣的话并未说完,便让王鹤年一巴掌打断了,他身形一歪,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
“老爷!”
林溪云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果然看到王浩荣白皙的面颊上一道鲜红的掌印,唇边甚至渗出了些许血丝,由此可见王鹤年刚刚下手的时候是有多么狠。
王鹤年看着倒在地上半声不敢多哼一句的次子,眼中闪过一抹怒其不争的嫌恶,道:“你做父亲的,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
王浩荣垂着眼,慢腾腾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任由王鹤年怒骂。他仿佛是习惯了一般,习惯性地低着头,习惯性地听着责骂,面颊上火辣辣的一片,他也不伸手捂着,任何那一片红手印浮肿了起来。
林溪云看着丈夫这一番模样,便也知道依靠丈夫给女儿挣得一线生机,是断不可能了。她呜咽着道:“爹,媗儿还小,她什么也不知道,您救救她吧。爹”
王鹤年面上的神情冷肃,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哀泣的林溪云,幽幽叹了一句,道:“老二媳妇,你还有一子一女,你总要替他们想想。”
林溪云身子微微一颤,她抬眼看向王鹤年,对上王鹤年冷漠的双眼,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爹?”
“爹,和昶。”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赶了进来,见着这厅中的气氛,他的眉头微微一拧,而后迅速走至王鹤年的面前,躬身一礼。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的王浩荣,注意到人脸上的掌印,心头一叹,温声道:“爹,天色不早了,让二弟他们先下去歇着吧。”
见着走至身前的长子王浩成以及跟在后边走进来的长媳谢幼微,王鹤年面上冷凝的神色稍稍缓和,又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次子,闭了闭眼,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王浩荣默不吭声地爬起来,起身的时候略微踉跄,还是王浩成伸手拉了一把,他低低地对着兄长道了一声谢。
谢幼微看着满脸泪痕的林溪云,心中升腾起一抹怜悯,她伸手将人扶起,轻轻地拍了拍林溪云的手臂。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有儿女的人,谢幼微是可以理解林溪云此时的心情的。
林溪云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谢幼微,她突然抓住谢幼微的手,哀求道:“大夫人,你帮帮我,帮帮我家媗儿,你是谢家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
她情绪激动地拽紧谢幼微,力道大得令谢幼微的手臂都泛红了。
“二夫人,二夫人,您冷静点”
“幼微,二夫人,放手”
见谢幼微的面上呈现出一片痛楚,王浩成迅速上前,一把扯开了林溪云,他急着替谢幼微解围,扯开的力道稍微没有控制好,林溪云脚下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好在王浩荣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这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幼微,你有没有伤着?”王浩成扶着谢幼微,急声问道。
谢幼微捂着手臂,忍着痛,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那满身狼狈的夫妇俩,这时候,王鹤年面上的神情已然是怒意勃然,冷厉地道:“王浩荣,还不带着你媳妇回去!这般失态,成何体统!莫怪乎,教导出的女儿,会那般寡廉鲜耻!”
第67章 主意
王鹤年这话说得极重,听得在场的人心头一惊。他们是接到了消息,王媗同谢嘉烨在外院里被大理寺带走的,不说这一场命案,他们是否卷入其中,但是这两人的名声是完了。尤其是作为王媗,谁人敢向这么一个与人厮混多日又入了大理寺的小娘子提亲。
只是王媗毕竟是王家人,是王鹤年的亲孙女,这话出口,着实是说得重了。
林溪云听着王鹤年的话,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恨意和怒意,她忍不住大声嘶喊道:“寡廉鲜耻!爹,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媗儿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还不是你!是你要媗儿约了任家公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媗儿引诱任家公子,算计的是虞家与楚家,不,你还想着算计谢家!爹,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套,如今出了纰漏,你就弃了媗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
林溪云的话还没说完,刚刚一直无动于衷的王浩荣一把抱住林溪云,伸手捂住林溪云的嘴,他看着王鹤年那阴鸷的双眸,浑身都在颤抖,可是却死死抱着林溪云,颤声道:“爹,溪云是关心则乱,她最近太累了,所以精神不济,儿子这就带她回去好生休养。”
王鹤年盯着王浩荣看,他沉着脸,声音低哑地道:“老二,回去好好看着你媳妇,有病,就好好治,若不然,拖到病入膏肓,可就无能为力了。”
“是,儿子知道,知道。”王浩荣拖着不断挣扎的林溪云出了大厅,匆匆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林溪云都在挣扎着,直到入了院子,王浩荣仿佛是耗尽了心力,整个人虚软下来。
林溪云一把甩开王浩荣的手,她转身就要走出去。而王浩荣却是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林溪云的腿,哀声道:“溪云,溪云,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那是媗儿,是我们的女儿啊!爹他会杀了媗儿的,他不会让媗儿活着回来的。”林溪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可是,你再闹下去,爹也会杀了你的。溪云,我们还有彤儿和呈朗”王浩荣哽咽着道。
提到彤儿和呈朗,林溪云的动作不由地一顿,她面上的泪水滚滚而下,仿佛是认命了一般,低下头,不由地伸手狠狠拍着王浩荣的肩背,呜咽着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一个堂堂大好男儿,怎么这么没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王浩荣低垂着头,任由林溪云发泄着,他的口中低低地重复着饱含歉意的话。
王浩荣夫妇之间的凄风惨雨,其他人自是不懂的。
王鹤年见王浩荣带着人离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下心头的怒意,而后转头看向长子长媳,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温和的笑,道:“雅厚,先带着你媳妇回去休息,传府医来看看,莫要伤着了。”
“是,父亲。”王浩成没有多说,与谢幼微相对一眼,便沉默地应了下来。
看着王浩成揽着谢幼微离开,王鹤年的眼神沉了下来,眼底露出一抹汹涌的狠厉。
“幼微,让你受惊了。我带二弟他们给你道个歉。”王浩成扶着人,一边走一边说。
谢幼微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句:“王媗出了这般大事,二夫人的心情,都是做母亲的,我是明白的。”
他们两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默契地没有提及刚刚在大厅里,林溪云最后发疯似的说的那一通话。
只是谢幼微的眼中带出了一抹浅浅的担忧,也不知道谢家那一头是怎么个情况了?谁也想不到,事情发展到今日,今日会扯进了这么多人
谢家那一头,却不若王家这般喧闹。
谢相爷看着坐下下首的两个弟弟与长孙,凝眉静静地沉思着,他的眉宇间皱起了一道褶子,而后开口道:“这事儿,志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老爷谢晋松听到谢相爷开了口,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声道:“大哥,我是今儿才知道的。”
这话出口,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谢相爷大抵是气极而笑,忍不住嘲讽道:“你那媳妇是个有本事的,硬生生将消息瞒了这么久。若不是那楚延琛棋高一着,只怕这事儿也就让你媳妇瞒过去了。”
谢晋松微微垂下头,在谢相爷的注视之下,额上渗出了薄薄的汗水,他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有回上一句话。
“大哥,志鹏也没想到会这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今应该想想怎么收尾?”谢二老爷谢晋源眉头紧皱,瞥了一眼谢晋松,心中有些不忍,开口解了围。
谢相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晋源,目光扫过沉默着的谢晋松,最后落在若有所思的谢嘉安身上。
“文卿,这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嘉安抬起头来,他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淡然道:“事已至此,要么是与王家结亲,要么是与王家结仇。”
“说说看。”谢相爷微微放松,他靠着椅子,举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王氏女不可能一个人设计了这次的事,所以很大可能是王老大人出的主意,”谢嘉安的双眸中很是冷淡,“只是后面想不到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扯到了我们家,现在的话,我想,王老大人,或许是在想着要如何让王氏女闭嘴。”
谢相爷微微点头,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谢嘉安似乎并不在意谢相爷的反应,他端坐姿态,略微沉吟,接着道:“若是要结亲,那便是让令闻娶了王氏女,想来王老大人若是知道,定是求之不得。若是结仇”
他的眼神略微深沉,轻笑一声,道:“只要让王氏女知道王老大人要杀她,再保她一命,有些话她会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那是一个聪明人。至于王家,大抵是要脱层皮下来。”
“当然,这一切,也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谢相爷深深看了谢嘉安一眼,这段时间他这个孙儿进步很大,心也硬了不少,若是在过往,那么一个处境艰难的王氏女,大抵是要同情些许的。
谢晋松侧头瞄了谢嘉安一眼,眼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毕竟要与王家结亲的是他的孙儿,纵然谢嘉烨性子懦弱,但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儿,娶王氏女,那不就是等于少了一份助力,他们三房本就是势弱,这般做法,不就是白白牺牲了谢嘉烨的前途。
谢晋源冷笑一声,低声道:“结什么亲?王家这些年是有些自视过高了,如今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结亲?这不是将自己的脸送上去给人甩巴掌!”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爷掀了掀眼帘,微露寒意,平淡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阴寒,“陛下看着呢,王鹤年,是可以给个教训,但是撕破脸就没必要了,省得让楚家得了便宜。”
谢晋松沉默地抬起头,面上的神情略微僵硬,缓缓道:“大哥,你的意思我知道,只是没必要让令闻娶了那王氏女”
谢相爷冷冷地看了一眼谢晋松,轻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理?”
“要不,要不纳妾”谢晋松迟疑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出口,便见谢嘉安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虞,倒不是怜惜那王氏女,而是觉得这个提议极其糟糕,要知道那王氏女好歹也是世家嫡脉,让一个世家的嫡长女做妾,堪比结仇。
“亏你说得出口!”谢相爷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冷声道,“令闻做错了事,这代价,就该自个儿担着,况且,那王氏女聪慧得很,若不是天不如愿,这次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令闻,娶了王氏女,也算是捡了便宜了。”
谢晋松满脸的不甘愿,他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怨愤,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一次令闻娶了王氏女,那可以说是前途也基本定了下来,远赴他乡在所难免。他悄然看了一眼谢相爷,望着谢相爷冷硬的神情,虽然不甘心,可是却也知道谢相爷这话,便是拿定主意了。谢家的事儿,一旦谢相爷拿定了主意,那基本就是无从更改了。
“那总不能,是让我们令闻上赶着去娶了王氏女吧?她也配?”虽然谢嘉烨性子软,与谢相爷精心培养的谢嘉安不能相比,但凭着他们谢家的家世,对他们王家来说,确实算王家高攀了。
谢相爷也知道谢晋松说得在理,而且有些话还需那在大理寺里的王氏女自己说出口。若不然,这桩命案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尾。
便在这时,屋外有敲门声传来。
谢相爷皱了下眉头,先前他已经交代过人,不要来打扰他们。那么这时候会有人来打扰,定然是有重要的事了。
“进来。”
谢相爷身边的老管家,卢管家从门口走了进来,躬身一礼,而后走至谢相爷身边,低语数声。谢相爷眉目微微一舒,他点了点头,看着卢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微微一笑,道:“到底是瞌睡到了枕头来。王家想要破局,这次得撕块肉下来给我们了。”
谢家与王家虽然是同一阵线,但也不过是在相同的利益与敌人面前。
屋中的众人看着谢相爷面上露出的浅淡的笑容,心头却是陡然升起一丝的寒意。
第68章 探视
王媗是一个标致的美人,世家风范的仪态,纵然是此刻身在大牢,也未曾丢失分毫。
一碗清水搭着干硬的馒头,送了进来。王媗坐在冰冷简陋的牢房里,冷眼看着大理寺的官员走了过来。
她没有丝毫的畏惧,面上一片平静,目光扫过那冷硬的馒头,眉头微微一皱。
似乎注意到王媗不满,那一名大理寺的官员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些许嘲讽,而后轻声道:“王姑娘,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们王家,比不得您们吃用得精细。”
王媗面无表情地对上大理寺官员的双眼,她的双眸很漂亮,水亮地仿若是从清透的泉水里捞出来的黑珍珠,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是会心生怜爱。
然而那一名大理寺官员眼中的冷然未曾有丝毫变化,能够在大理寺任职的官员,都不是一般人,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早就习惯了。
王媗垂下眼,她伸手将放置在地上木盘里的馒头拿了起来,掰开一小口,放入口中,太过冷硬的馒头显得异常粗粝,她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嚼了几口以后,她端起碗,将那碗清水饮了数口,才勉强咽了下去。
并非是大理寺的官员在刻意为难王媗,入了大理寺的嫌犯,吃食上都是一样的简单,只是避免有人下毒。毕竟越是简单的食物,越不容易下毒。因为简单,一旦混入了什么东西,便能一眼看出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王媗低低地说了一句。
那名官员并不在意王媗的话,他冷淡地看了一眼王媗,道:“你有没有话要说,我并不在意,就算你想说什么,那也不是对我说。况且,你已经进了大理寺了,你最好是能够证明自己无罪。若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这般未竟的话语,更是令人心头发颤。
王媗微微低头,她面上似乎同先前一般,毫无一丝的惧意,可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是透露出了她心底真实的感受。
那一名官员没有多待,他仿佛只是来看一眼人而已,见到了王媗,便就转身离开了。牢房里徒留下她一人,安静而又孤独。
大理寺的牢房同刑部的不一样,这里更安静,也更干净。但是都同样的幽深阴冷,王媗垂下头,轻轻咬着牙,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单薄的衣裳,挡不住牢房里的幽冷寒意,更冷的是心中的惧怕。
“没事的,娘亲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祖父、祖父应该会来救自己的,一定会的”她低低地喃喃自语。
虽是这般说的,但是她的心头却是空落落的,毫无一丝的着力感。她被谢嘉烨带走这么多天,在城中戒备没有那么森严之后,她早就托谢嘉烨送了信回去给祖父,可是直到最后,等来的却不是祖父,而是大理寺。
她是一个聪慧的人,这般情况,不必多说,她心中已然是有了些许猜测,不外乎是她成了一枚弃子。可是未到最后一刻,她总还是带有一丝的幻想。
只是,这一抹的幻想,终究还是会被打破的。
大理寺的大牢外,此刻天色已然暗淡。
“人已经入了牢房,你不去审一审吗?”常旭看着似乎并不打算前去大牢的楚延琛,开口询问。
“不急。”楚延琛站起身,缓缓舒出一口气,吴江的针法还是不错的,服了药以后,现下倒是感觉好多了。
常旭挑了挑眉头,他跟着楚延琛走出大理寺,低声道:“不急?你就不怕谢家和王家做点什么?”
“他们要是不做点什么,我才要急了。”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眼中带着些许玩味。
“嗯?”常旭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解,在他看来,将人逮回来了,这两人的身份又是那么特殊,那肯定是要抓紧时间,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好好审理一遍。毕竟兵贵神速。
楚延琛心中思忖,却也不知道谢家接下来是要和王家结亲呢?还是直接撕破脸?
他侧了侧头,淡淡地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常旭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想,突然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转过头来,盯着楚延琛毫无血色的面颊,倒抽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是那位渔翁要等?”
他的手指微微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楚延琛但笑不语。
“对了,那位王家姑娘确实,是一个”常旭见此,便干脆利落地转了话题,“一个挺特别的姑娘。”
“不要对她好奇,已经有三个男人栽在她手中了。”楚延琛的眼神很是淡漠,“我不希望你是第四个。”
“三个?”常旭惊诧地反问了一句,“不是就一个谢嘉烨吗?”
“任石巍,与王家姑娘,有私情。”楚延琛冷冷地道,“他死了。而虞家三郎现在还身陷刑部大牢,无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御庭卫所的小令,都不可能当下去了,这仕途如今,大抵也是到头了。”
“至于谢嘉烨,若是娶了王家姑娘应当也是远赴他乡纵然不娶,短时间里,谢家也是会将人送走,至于后边回不回得来,可就两说了”
常旭听到这里,不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啧啧啧,红颜祸水啊。”
“不过是身不由己。”楚延琛抬眸看到远远走过来的人,他喃喃道,“一个可怜人罢了。”
常旭顺着楚延琛的目光看过去,他登时就停下了话头,看着那一位麒麟子风度翩翩地迎面走来。
“楚大人,常大人。”谢嘉安拱了拱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楚延琛同样拱了拱手,回道:“谢大人。”
常旭随意地抬了抬手,却并未说话,谢嘉安同样是生得好,且温润如玉,待人温和有礼,比之冷淡的楚延琛要更显得平易近人。可是常旭待他却都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谢嘉安面上带着一抹歉意,低声道:“家门不幸,给大人惹麻烦了。”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跟随在谢嘉安身后的那一对夫妇,男子略微佝偻着背,垂眸低头,看过去人显得怯弱。而另一边的妇人虽然面色憔悴,眼角发红,但是脊背挺直,看着刚毅,倒是与身旁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对夫妇应当便是王家姑娘的父母了。也就是王家二郎王浩荣和其妻林溪云。
“谢大人,这是要去探望谢公子吗?”楚延琛随口道了一句。
谢嘉安苦笑了下,无奈地道:“令闻性子软和,骤然遇到这般事,怕是会被吓到,家里人担心人会吓病了,我去看看,好生安抚一番。”
“探看,倒也无妨。照着规矩来便是。”楚延琛的视线扫过林溪云手上提着的食盒,沉声提点了一句,“吃食什么的,不得带入。”
林溪云愣一下,她的双眼朝着楚延琛看去,沙哑的声音听着人心酸:“这是大理寺的规矩?”
听出林溪云话里的疑惑和酸楚,楚延琛抬眸看去,郑重地解释道:“请王夫人见谅,这便是大理寺的规矩。”
他并没有当着一个母亲的面,直白地说,立下如此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投毒。毕竟那般说法,在此时说出,倒像是怀疑做母亲的要毒死自己的孩子。
林溪云无措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盒,而后低低地回道:“是,谢楚大人提点。”
谢嘉安看了一眼林溪云,又将视线回转到楚延琛身上,道:“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先行一步。”
“请。”楚延琛微微躬身,随后看着谢嘉安一行朝着大理寺内行去。
常旭等到人走远了,才开口道:“来得倒是快,只是怎么会是两家人一同来?”
楚延琛转身往外走,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看来谢家是打算结亲了。”
“行了,回去吧。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说了。”
常旭见楚延琛离开,他疾步跟了上去,小声问道:“你不等他们走了以后,连夜提审嫌犯吗?”
“给点时间,让聪明人好好琢磨一下,该编什么话,编得圆满点,省得回头我还得给他们圆回来,伤脑。长青说了,让我少思少虑,静心修养。”
“呸!你什么时候会听长青的话你现在这样就回去,那两人真没问题?”
“来的是他们,死不了人的。”
“”
大理寺的大牢,同刑部的不一样,探查的流程也不同。在确认好了谢相爷的手令后,便就放了这一行人进去。
谢嘉安顺着大牢的甬道走下去,牢中没有什么怪味,也比较清净。虽然光线略微昏暗点,但是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他走到牢中倒数第三个牢房门口,有人给他开了锁,而后就悄然退下。
谢嘉安走进去,坐在牢中的谢嘉烨,神情略微憔悴,眉宇间带着一丝惶恐,但是在看到谢嘉安来了以后,他也没有狼狈而失礼地冲上去,而是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声道:“令闻见过兄长。”
世家的礼仪,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谢嘉安对着谢嘉烨还了一礼,而后坐下,道:“令闻,你可知这次你错在哪里?”
谢嘉烨低下头,自责地道:“不该私自将人带回。”
“你可后悔?”
谢嘉烨抬起头来,他想了想,而后斟酌一番,道:“并不后悔,王姑娘一介孤弱女子,一开始便是我喝醉酒,带错了人,且是当时那般情况,总不好为难人家姑娘。就是给家中添了麻烦,心中难安。”
谢嘉安见谢嘉烨这一番纯良模样,心中微微一叹,低声道:“当时带了人出来,怎么不将人直接送回王家?”
如若当时将人送回王家,如今也不至于牵扯入狱。
第69章 暗通曲款
谢嘉烨沉默片刻,抬头看了一眼谢嘉安,对上谢嘉安温和的目光,心头的畏惧和紧张稍有缓解。
“那一日,我饮了酒,举止失当,强带着人离开,而王姑娘惊吓之下,起了高热,等我醒酒之后,那时候她还病着母亲又锁着我不让我出门……”谢嘉烨苦笑了下,低声解释道,“后来我替王姑娘传了信给王家报了平安,想着等人身子好起来,就将人悄悄送回王家,免得落人口舌。”
“只是,没想到,这还没来得及将人送回去,便让大理寺……”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一脸自责的模样,稍稍叹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这位天性纯良柔软的族弟,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姑娘便是死在他所以为的孤弱王姑娘的手中。
他不忍心地看了人一眼,而后轻声道:“令闻,等你出去后,便正式向王家提亲。”
谢嘉烨的身子一僵,他怔怔地看着谢嘉安,而后尴尬地笑了笑,垂下头,低低地道:“也、也是,王姑娘同我在一起……我是该、该去……”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话语带着一丝不甘,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兄长,我听说兰亭序出了事,你帮我去看看,菊香她……我很担心她……我之前本就想去找她,当时都和她说好了,一定会娶她的,可是后来……我找人给她送信解释,她也没回我,应是生我气了……”
谢嘉安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悯,良久,他才徐徐道:“令闻,菊香姑娘,死了。”
谢嘉烨仿佛是听不明白谢嘉安说了什么,他睁大了双眼,迷茫地看着谢嘉安,颤着声儿,问道:“兄长,你、你说什么?”
“菊香姑娘,不幸……”谢嘉安看着谢嘉烨茫然的双眼中涌出泪水,他微微一顿,最后的两个字没有说完。
谢嘉安站起身来,他走到谢嘉烨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低声道:“令闻,逝者已矣。”
他长叹一口气,看着失神落魄的谢嘉烨,有些话还是咽了下去,低低地交代道:“令闻,你与王氏女两情相悦,早有婚约,兰亭序偶遇……后边的事,你就照实说,令闻……”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那心神失守的模样,他低下头,认真地道:“令闻,三叔母和婶婶现下禁足在家,你,好自为之。”
他的话说得简简单单的,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却半分不简单。谢嘉烨呼吸一窒,他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同王姑娘,两情相悦,早有、婚约”
散落在牢中的呢喃自语,带着一丝麻木与哽咽,令人闻之心酸。
同谢嘉烨这一头的牢房不同,王媗的牢房位置要更偏远一些,负责看守的狱卒带着王浩荣夫妇二人入内。顺着长长的甬道走下去,甬道两旁都点着明亮的油灯,不过这甬道虽然略微阴暗,却很干净。
牢房外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名护卫守着。行过一段时间,转过弯,便看到一间宽敞的屋子,不远处的门口有一名狱卒站起来,开口道:“请来人出示相关令书或者手谕。”
带人进来的官员将谢相爷的手谕递了过去,那名狱卒接过手谕,低头细细探查,随后抬眼看了一眼王浩荣夫妇,开口问:“谢家的手谕,王家的人?”
那名官员微微躬身,开口解释道:“里头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特请通融。小谢大人也来了。”
狱卒探究的眼神落在王浩荣和林溪云的身上,那双眼,仿佛是淬了冰的刀锋,森冷地刮过他们周身,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一会儿,那名狱卒才轻轻地点点头,将一旁的钥匙取下,打开了外圈隔着的门,示意三人进去。
那名官员见狱卒并未将牢房的门钥匙递给他们,眉头微微一皱,但也没有与之争辩,而是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走过小道,林溪云不由得开口问道:“大人,小女她是在这里面?”
那名官员面上的神情很冷淡,他点了点头,道:“嗯,虽然戒备森严了些,不过也是为了里边的人的安全。毕竟入了大理寺,总归是有些说不清的罪过。”
“莫非大理寺会滥用刑罚?”林溪云心头一惊,脱口而出。
领着他们前行的官员面色一冷,眼神撇过林溪云,淡淡地道:“防的不是大理寺,而是某些想让他们死的人。”
听到这人的解释,林溪云陡然打了个寒颤,想着先前遇到楚延琛时,那平淡的提点。她心头对于闺女的担忧,油然而生。
官员带着人走过一百米左右,便见到一间牢房。牢房不大,却还是很干净的。只是光线略微昏暗,让牢房看起来略微幽森,而在这般幽森的牢房中坐着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
“媗儿。”林溪云疾步上前,隔着栅栏喊了一声。
王媗抬起头来,坐姿神态依旧端庄冷静,只是见到来人时,眼神中闪过一抹脆弱。也是这么一抹脆弱,才让人深刻感受到,这还只是一名弱女子。
那名官员看了一眼王媗,并未在此逗留,而是对着王浩荣夫妇微微躬身,低声道了一句:“一刻钟时间,你们抓紧时间。”
言罢,他就转身离开。
“媗儿,媗儿。”林溪云开口呼唤着,她的双目微微发红,眼中有泪花涌动。
王浩荣虽然并未开口说话,可是握着栅栏的手微微颤抖,可以看出他的心绪也是波动不已的。
王媗本来以为等着自己的应该是大理寺官员的审讯,可是没想到先等来的竟然会是自己的爹娘。她脚步踉跄地走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娘?爹?”
“嗯嗯,是爹和娘来了。我的儿,受苦了。”林溪云伸手轻轻抚过王媗的面颊,看着这寒酸清冷的牢房,她心头一阵酸楚。
王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微微低头,开口问道:“娘,祖父,可是有什么指示?我先前让人给家里传了讯息,可是家中却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没有收到讯息?还是说”
听到王媗的问题,林溪云面色一暗,王浩荣更是不敢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王媗本就是聪慧之人,看着林溪云和王浩荣的模样,她期许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早在什么讯息都收不到的时候,她心中已然是有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如今得到这肯定的答复,她的心头还是涌起了难以控制的哀痛与愤懑。
“女儿、女儿知晓轻重,爹娘,你们放心。只是今后,女儿不能孝顺爹娘,是女儿不孝。”
王媗退后一步,对着两人跪下,重重一叩首。她并不埋怨自己爹娘的无用,在王家里,爹娘本就说不上话,自小,爹娘已经是极力保护她和妹妹弟弟了。他们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林溪云看着乖巧懂事的王媗,心头一酸,她摇摇头,知晓时间不多,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便开口道:“不是的,媗儿,你来,听娘说。”
王媗面上带着些许泪痕,抬首看向勉强镇定下来的林溪云。
“媗儿,你会没事的,会的,你听娘说”
大理寺里的一切悲喜都不足为外人所知。
楚延琛回到楚府之中的时候,正好过了晚膳时分,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吃饭,但是府中早就留着他的饭菜了,不想让府中众人多有担忧,他勉强用了些,随后悄悄让人去寻了哑医来。
“大公子,今日是入了冰室,还在冰室内动了真气?”哑医拧着眉头看着一脸苍白的楚延琛,低声问道。
楚延琛没有丝毫隐瞒,他点了点头,道:“是。”
哑医松开手,随后便开始落笔写方子,他垂下眼眸,沉声道:“大公子这伤,有人替你处理过。处理的手法不错,不过诱发了痼疾,这段时间,须得好生调养。我写个方子”
他想了想,便又道:“想来大公子这段时间比较忙,这药,我制成药丸,虽然药效比之汤药要差一些,但便于随身携带,大公子服用也方便。对了,归一丹,大公子平日里记得服用,尤其是这段时间。”
楚延琛点了点头,温声道:“好,谢过哑先生。”
哑医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武先生,收拾了药箱,起身的时候,又提醒道:“时候也不早了,大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得好。”
“好。重九,送哑先生回去。”楚延琛挥了下手,示意重九送人出去。
“是。”
看着哑先生离开,武平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这是来得不是时候。”
楚延琛失笑道:“武先生言重了。不知,先前拜托先生做的事,如今有结果了吗?”
武平端起手边的茶,小饮了一口,而后笑着道:“自然是,不辱使命。只是”
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楚延琛,目光落在楚延琛明显要差上许多的气色上,轻声问道:“大公子这般冒险,怕有不妥,是不是应该三思而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延琛知道武平的担心,他摆了摆手,道,“武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如今的身份不一般,公主看着呢。”
武平微微叹了一口气,对着楚延琛拱了拱手,叮嘱道:“无论如何,还请大公子多做思量。若不然,武平纵是万死难辞其咎。”
“先生放心。”
武平并未在楚延琛这儿多做逗留,毕竟楚延琛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且刚刚哑医已然暗示了人需要多做休息,武平与楚延琛简单地汇报了些许消息,便退了下去。
楚延琛在书房里沉默许久,而后推开房门,朝着楚大老爷那儿行去。
第70章 万事俱备
书房里,楚大老爷并未休息,他似乎是在等着楚延琛的到来。
听到门外的通传声,楚长明坐直身子,看着走进来的儿子,面上显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楚延琛看了一眼面容略微憔悴的楚大老爷,躬身一礼,低声道:“父亲,我需要知道兵部的动向。”
楚长明看了他一眼,嘴边的笑意略微加深,问道:“除了兵部,你还需要知道哪里的?”
“大抵是吏部,户部,何相爷的折子,以及礼部?”楚延琛坐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下棋,总是要看清楚整个棋盘,我们才好出手。”
楚长明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折子,提醒道:“任家,也占据了一角棋盘,虽然不起眼,但不能小觑。陛下让它入了局,那么它便有做棋手的资格了。”
楚延琛略微沉吟,而后才说道:“父亲是说这一次的命案,是陛下给任家的敲门砖吗?”
楚长明抬眸看了看楚延琛,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不是敲门砖,是通天道。”
楚延琛接过楚长明递过来的折子,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心中微微一沉:“六部,任家的人都进去了。虽然官位不高,却都是掌控着实权。”
楚长明抬起桌边的茶杯,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另一封的书信上:“任家这事,若是没出这命案,谢家与王家不会这般轻易放任家入六部,但是如今,却是只能对任家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他想了想,道:“父亲,任家这命案,任家可是也插了一手?”
他的话里意思是任石巍的死,是任家刻意引导的。
楚长明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个,不好说。毕竟一切都太巧合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恩科在即,这事儿不会闹大。”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可惜了虞三郎,这仕途算是断了,子瑜若是回来了,怕是要难过的。”
楚长明摇了摇头,略微有些无奈地道:“家中总觉得子瑜还小,有些事没和他多说,你二叔性子也是软和,便将子瑜养得天真了些。经此一事,希望他往后能谨慎些,毕竟咱们处在风尖浪口的,盯着的人,多不胜数。知道你疼他,但又能护到几时?”
“何况,劳心劳力的,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荣华富贵都算不得什么,人在,总能东山再起的。”
楚延琛垂下眼,并未正面回应楚长平的话,他低着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知道父亲虽然并未明说什么,但是暗地里却是盯紧了各方势力,只怕是父亲也察觉出来什么,才会有如此举动。
楚长明看楚延琛面上一片沉思,他低声道:“你要的动向消息,这一两日我会让人递给你。”
“是,谢父亲。”楚延琛沉声回道。
“先回去歇着吧。这案子,明日该结了,陛下等着一份皆大欢喜的答案。谢家早早将太子绑在了船上,算是握着一张王牌,不过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这一次的恩科考官,纵然换下了虞家,谢家也进不去。”楚长明笑着又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眼中带着一丝锐利的精芒。
“是,儿子明白了。”楚延琛起身,应了一句。
见着楚延琛略微惨淡的气色,楚长明提了一句:“下次将天枢他们带上,若是人不够用,我这儿再给你调一些。”
楚延琛微微一笑,低头道:“是,父亲放心。”
等到楚延琛出了书房的门,楚长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不一会儿,便见着楚大夫人徐氏走了进来,她提着食盒走进书房。
“老爷,你又忘了喝药了。”徐氏将食盒里的药盅取出,放置在楚长明的桌旁。前段日子,楚长明病了一场,或许是上了年纪,这身子恢复得慢了些,这药便也断断续续得喝着。
楚长明笑着接过药盅,药是温热的,恰好入口。他饮了一口,复又开口问道:“哑先生,可有说什么?”
徐氏知道楚长明问的是楚延琛的情况,而不是他自己的。她坐下来,面上眉头轻皱,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半晌没有开口。
没有得到徐氏的回话,楚长明放下喝了一半的药,抬头看去,见着徐氏面上神情微凝,他心头一沉,小声询问:“怀瑾那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哑先生说,怀瑾会痼疾复发,是动了武。”
楚长明面上神情一肃,他冷声道:“严重吗?”
徐氏面上带着一丝愁容,轻声道:“这次倒是还好,大抵是前段时间在苍玉山上养得好,加之及时疏导了气血,哑先生说再好好调养几日便好。”
听到这话,楚长明才舒了一口气,他低声道:“你放心,明儿我就再调些人过去。”
徐氏看了看楚长明,欲言又止,楚长明同徐氏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一言一行,不必说出口,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楚长明站起身来,他走到徐氏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徐氏的手,道:“夫人放心,桢哥的事,不会再发生的。”
“我这些年吃斋念佛,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平安安。”徐氏好似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微微泛起水光,她轻轻抓紧楚长明的手,“老爷,抽身离去,未尝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楚长明摇了摇头,他温声道:“夫人,我们身在楚家,退不得,离不得,唯有一路走下去。”
“桢哥走后,你吃斋念佛求平安,我心慈手软求顺遂。但是结果呢,”楚长明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冷声道,“结果是狼子野心,累得孩子脏了双手。”
楚长明的性子其实并非是如今这般软和,他年少便没了父母,当时幼弟尚小,旁支虎视眈眈,嫡脉人丁不盛,若不是他果决而狠辣地屠了冒头的人,杀鸡儆猴,他们兄弟俩早就骨头渣都没了。那时候,楚家老宅的人,私下里喊他笑面阎罗。
后来幼弟长成,他又娶了徐氏,有了桢哥,那性子才平顺了下来。当年知道过往之事的人,慢慢老死,便就忘了他当初的模样。
等到桢哥出事,他总以为是年少之时造的杀孽太盛导致的,故而这性子便就更加软和了。武先生是后来才跟在他身边,不曾知晓过去,因此总觉得他处事过于绵软。
只是如今
楚长明想着前段时间的事儿,又想到楚延琛的身体情况,他的眸色深沉:“我们都还活着呢。”
徐氏知道楚长明说得在理,她也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经历过曾经的丧子之痛,她着实是怕了。但也知道身在楚家,身为楚家人,他们本就是无路可退。
“老爷,我晓得的。”徐氏是一个见识广博之人,私下里也会同楚长平谈论政事,她低低地又问了一句,“老爷,恩科考官,于怀瑾来说,是否树大招风了些?”
楚长明面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摇了摇头,道:“从怀瑾娶了福慧公主的那一天起,怀瑾便已经是万众瞩目了。对怀瑾来说,驸马这一层身份,是机会,但也是束缚。世家眼里,他与皇室牵扯颇深,而在皇室那头,他终究是世家的人,忌惮与防备是在所难免。”
“恩科考官,若是放在过往,怀瑾是够不到这个资格的。虽说冒险了一些,但也是值得的。”
徐氏眉头拧起,她倒是没有楚长明这般乐观,轻声道:“我是怕有人对怀瑾不利。”
“这倒不至于,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楚长明的面上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
“你拿得定主意便好,对了,最近怀瑾总是遣人寻一些稀奇的玩意儿,这事儿,你可知道?”徐氏随口提了一句。
听到这里,楚长明促狭一笑,神秘地道:“儿女情长嘛。”
徐氏心思一转,她不由得掩唇一笑,接过话头道:“好好好,我还怕怀瑾怠慢了公主,如今看来,倒是都放在心上了。”
“等到这命案结案了,怀瑾应是要回一趟苍玉山的,到时,你寻一些精巧的饰品,让怀瑾带去。”
“好。”
徐氏同楚长明相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这一桩姻缘,虽说不是青梅竹马,却也不会是一对怨偶,这让他们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书房里的窃窃私语,楚延琛是不知道的,他的心思都放在结案之上。
打草惊蛇,未尝不是一件妙事。
翌日,日光破晓,楚延琛同孟晟入了大理寺。
“其实,今日这审讯,楚大人,你大可不必这么早来,等你休息够了,再喊我一声,人就在大理寺里,是出不了事儿。”孟晟关切地道。
楚延琛听着孟晟的话,他瞥了一眼孟晟眼下的青黛色,没有揭破孟晟一宿未睡的谎言,正是人在大理寺,且来头都不小,昨夜怕是不少人找了孟晟,据说孟晟昨夜人就歇在大理寺的后堂里,一步也不出。
“早日结案也好。再拖下去,陛下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清淡的微笑。
孟晟点点头,应道:“说的也对,早点了结了,你也能好生休息些日子。”
楚延琛同孟晟入了大理寺的牢房,两人出示了腰牌,守在门外的护卫才放了人进去。两人一路顺着甬道走下去,只是快要到拐角的时候,楚延琛忽而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孟晟,想了想,开口问道:“孟大人,谢嘉烨的牢房离这儿远吗?”
孟晟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旁边候着的狱卒上前一步,回道:“回大人,并不算远,绕过这一头,再过五个牢房也就是了。”
楚延琛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而后道:“孟大人,有件事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