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手段
“所以,太子爷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了?”黛玉在宁寿宫的时候,便隐约察觉必然出了大事,却仍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情。
胤祺苦笑着点了点头:“四哥身上被打出了好几条鞭痕,皇阿玛震怒,将太子叫去乾清宫训话。”
他这皇阿玛,一心望子成龙,却忘了培养成龙的人,又如何愿意臣服,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兄弟,太子又如何能心安。
“这事闹出去,也不知朝堂上的大人们作何感想。”黛玉蹙着眉,看向大受打击的林如海,担忧不已。
此时林如海面色灰败,他幼蒙庭训,梦想便是致君尧舜上,好容易得见圣明天子,只觉着满腔抱负能够发挥,却听见太子如此荒唐,太子可是大清朝的下一任的帝王,如此暴虐,若再出一个炀帝该如何是好。
他听了黛玉的话,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身为人臣,必须对太子之行进行劝诫,我现在就去写折子。”
说完,林如海冷着脸,往书房走去。
见着林如海的这个反应,黛玉只觉发愁:“若明儿个朝堂上都是劝谏太子的奏折,是不是不太妥当。”
这么些年下来,黛玉也知晓,康熙是最要面子的君王,大臣对太子劝说太过,不等太子发怒,康熙先就不能接受。
伴君如伴虎,虽说林如海圣眷浓厚,黛玉也不愿意他去捋这虎须,思索着如何劝说下来。
听了黛玉的话,胤祺却扬起眉,嘲讽地笑着:“妹妹放心吧,这事不会传到前朝,明儿个林大人看见风平浪静的,自然知晓万岁爷的意思,不会上这折子的。”
胤祺的意思如此直白,没有任何含糊,黛玉瞬间明了,但也正是因为明了,黛玉才更觉着惊讶:“你是说万岁爷会将这件事压下来?”
“不然呢?”胤祺摊着手:“太子再不成器,也是皇阿玛最心爱的儿子,就算皇阿玛将其他人提起来,与太子打擂台,也不过是制衡。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废太子,今儿个这事,皇阿玛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再提,太子的名声不能坏。”
“那四阿哥能接受吗?”黛玉喃喃自语,随即意识过来:“是了,那不止是父亲,更是帝王。”
无论胤禛遭了多大的罪,此番他注定要吃了这个亏。黛玉想到这,分明快到夏日,她却只觉寒意阵阵,天家无情,绝非空谈。
树影婆娑,鸟儿钻进树枝,茂密地树叶抖动,发出簌簌之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胤祺瞧着黛玉面上似有惊疑之色,沉吟片刻,安抚道:“四哥到底是皇贵妃娘娘养着的,不会太过分。”
如是再三安慰,黛玉的脸色才好看几分。
翌日,乾清宫中,早朝之时,宗亲勋贵,文臣武将,按着品级雁翅排列,与前些日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所有的阿哥都没有来参加朝会。
有消息灵通者低下头,心领神会地相互交换着眼神,更多的人全然不知,他们静默站着,等着朝会的开始。
康熙穿着朝服,明黄色的衣裳上龙腾云霄,好似要冲上天际,他头上戴着的朝冠压得低低的,眉眼间一片晦色。
果然如胤祺的猜测,林如海拿着他熬夜准备好的谏文上朝,朝堂上却风平浪静,那些经世的大儒没有一个就太子的不当行为提出谏言。
林如海能在巡盐御史的任上全身而退,心智、眼力都是一等一的,他瞬间便反应过来,事情正如胤祺前一天晚上派来的小厮所言,万岁爷不想将此事闹开。
林如海紧捏着袖中的折子,正在这时,听见上头御座上的康熙,轻描淡写地说道:“朕前儿个收到雅克萨将军送来的折子,说是鄂罗斯人请求议和,那边缺了能主事之人,索额图你带些人,去尼布楚主持大局,务必不能让鄂罗斯人占了便宜。”
大清与俄罗斯在北边已经打了好几场,康熙一直忍着没有对准噶尔宣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不能同时与两边开战,此时终于有了议和的迹象,康熙极力想要促成与鄂罗斯的和谈,腾出功夫去收拾准噶尔。
索额图冷汗涔涔,宫中前一日发生的事,虽说康熙下了封口令,但作为赫舍里家的主事人,太子早就令人给他送了消息。
一听康熙的旨意,索额图便知晓,康熙对太子还是护着着,这差事是给太子的警告,但也是机会,只要他尽心尽力地做好,甚至还能某得些好处。
“臣索额图领旨。”索额图伏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谢恩,赌咒发誓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康熙静静地坐着,听着索额图的表忠心,心中恼怒异常,他的胤礽,多好的孩子,都是被索额图给带坏了,看在胤礽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索额图,让他去北边走一遭,为太子戴罪立功了。
冷哼一声,康熙沉着脸,从索额图身上挪开视线,等见着佟国维,神色才缓和下来。“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忠心可嘉,封为一等公。”
佟国维,是佟佳皇贵妃的父亲,也是康熙的舅舅兼心腹。非功不能封爵,康熙最是讲究规矩,尽管对于舅家很是偏爱,也从未做过随意封爵的事,突然得了一等公,他喜难自抑,喜滋滋地谢恩,与索额图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见此情景,林如海又如何不知,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解,他暗自叹了口气,将袖中未抽出的谏文塞得更严实。
“难道这事就这么了了?”散朝后,林如海回了家中,脸色沉郁地与黛玉和胤祺转述了早朝时发生的事情,黛玉睁大眼,皱着眉询问。
林如海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的朝堂变动,远的不说,曾经作为大学士,深得盛宠的明珠,说革职就革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煊赫与落魄,不过在康熙的一念之间。康熙对索额图的所谓惩罚,留着很大的余地,主持谈判,非重臣不能行此事,索额图此次被外派出京,让他远着太子,康熙都给他找了个体面理由,更别说等盟约签订,索额图再次回京,摇身一变又成了有大功之人,对太子一派还能有正面影响。
“万岁爷对太子爷没有真罚,对佟家也有了交代,双方都满意,万岁爷这手制衡,做得漂亮。”即使林如海觉着太子所为不妥,却也不得不钦佩康熙的手段,双方都打了巴掌,又都给了甜枣,既让佟家心甘情愿地不闹,又护住了太子的名声,甚至给他留下了巨大的余地。
“就是苦了四阿哥。”林如海带着不忍:“到底不是皇贵妃亲子,与佟佳一族能得到的巨大利益相比,只能让他生受了这份委屈。”
黛玉不忍地眨眨眼,却也只能沉默,莫说她只是林家姑娘,就算她和胤祺成婚了,成了五阿哥福晋,这个事情都没有她的置喙之处。
胤祺同样默然,康熙最终选择将此事放到前朝处理,胤祺便注定了要吃亏。德妃性子最是和顺,不会为了胤禛与康熙争吵,皇贵妃有着资本为胤禛讨公道,却是为了家族妥协。
也不知皇贵妃后续要如何安抚,胤祺兴致缺缺地想着。
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皇贵妃的安抚手段,却让他也跟着受了些益。
景仁宫中,佟佳皇贵妃脸色苍白,靠坐在引枕上,已经是初夏的时候,她的身上还是搭着厚厚的羊毛毯。
早朝的事情传到了后宫,皇贵妃强撑着着应付过给她请安道喜的后妃们后,她失了气力,深深地陷在炕中,失神半晌,她握着杜蘅的手,说出的话都带着气音:“杜蘅,你给家里送信,让他们将京中家世好、品貌佳的人选出来。”
“娘娘,您是想?”杜蘅犹豫地看着皇贵妃。
皇贵妃见了杜蘅眼中的担忧,她虚弱地笑了笑:“傻丫头,你想哪儿去了,我到底养了胤禛一场,这次真真个委屈了他,趁着我还有精神,给他选个好的福晋。”
杜蘅的眼睛都红了,自从小格格夭折后,她家主子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的坏了,隔三差五的要病上一场,今年圣上南巡都没能跟着伴驾,前些日子更是大病一场,尽管每日还靠着梳妆打扮,强撑着见人,太医却摸着脉连连摇头,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好。
这也是佟佳皇贵妃为何应了康熙的条件,以佟国维的一等公,换来不再追究。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到底从襁褓中养大,皇贵妃对胤禛也是有着感情的,若她身子还好,佟家在宫中有人,她是绝不会答应此事,奈何她身子已经垮了,按着太医的话来说,就是时日无多,即使自私,她也要为家族铺好路。
对于胤禛,只能欠着了,只希望能给胤禛找到个合心意的福晋,也让她能放心。
接到皇贵妃旨意的佟家,本来想着将家中姑娘送进去,再出一个皇子福晋,续上几十年的富贵,却被皇贵妃否了,佟佳皇贵妃喘着气,说出的话却格外坚决:“咱们家的依靠是万岁爷,等我去了,你们可以再送妹妹入宫,万岁爷看在佟佳这个姓氏的份上,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咱们家,但绝对不能将侄女嫁给阿哥。”
皇贵妃的母亲,赫舍里氏见着她连说话都吃力的模样,心疼地连连掉泪,忙不迭地应了,等出了宫,满京城的物色着合适的姑娘,挑出了个十来人的名单。
皇贵妃翻着册子,瞧着姑娘的父祖品貌若有所思,来回翻阅过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杜蘅,派人请万岁爷过来。”
第102章 指婚(没有主角)
康熙听了景仁宫传来的话,长叹一声,朱笔在折子上写下几个字,随即便将折子掷下,往景仁宫走去。
景仁宫曾经是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住着的屋子,承载着康熙对生母的怀念,自孝康章皇后去世后,康熙便下旨将景仁宫封了,不许妃嫔入住,直到佟佳皇贵妃入宫,才重开景仁宫,让她住在姑母昔日的屋子里。
佟佳皇贵妃住得谨慎,她在景仁宫住了许多年,里头的摆设也不见多大的变动,不顾是将那些年头久,用不了的东西,让内务府换了新的,新换的物事都尽量与旧的一样。
康熙每每到景仁宫,总会想起曾经孝康章皇后还在的时候,他承欢膝下的日子,对于佟佳氏,心不自觉地软几分。
然而此时的景仁宫中,中药的味道盘桓,就连空气闻着都泛着苦味,这不得不让康熙想起孝康章皇后最后的日子,也是同样苦涩地汤药味,经年不散。
止住宫女的通传,康熙问明了佟佳皇贵妃在屋子里躺着歇息,自往里屋而去。
此时正是康熙平日里批阅折子的时候,即使佟佳皇贵妃派了人过去,也未想到康熙会这个时辰过来,佟佳皇贵妃未施脂粉,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将近透明。
见着康熙突然过来,佟佳皇贵妃连忙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便要行礼。
康熙尽管知晓佟佳皇贵妃病了,却从未见过她卸下脂粉的模样,骤然见着,他心头大恸,忙三两步走过去,大手微微施力,将佟佳皇贵妃按住:“表妹与我何须多礼,今儿个身子还是难受吗?太医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说完,厉声吩咐梁九功,将太医院院使请来。
佟佳皇贵妃苦笑着止住康熙的动作:“万岁爷,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已经是好不起来了,何苦再喝那些苦汤子药。”
康熙略懂医理,令人将佟佳皇贵妃的医案送来,细细翻过后,心知对方所言不差,从脉象看,已经是在熬日子的油尽灯枯之相。
“表妹不必多思,”康熙强抑住心酸,勉强笑着宽慰:“我大清朝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治病的人不成。”
佟佳皇贵妃淡淡笑着:“天命自有定数,如何是人力可违。”
这个道理,康熙只能比佟佳皇贵妃更明白,饶是以全天下之力供养,世祖皇帝也没有熬过天花,英年早逝。
“万岁爷,这些年臣妾在宫中,得您关照,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唯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求您成全。”佟佳皇贵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喘着气靠在枕头上,断断续续地说着。
皇贵妃打理宫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她还姓佟佳,康熙对她天然的多了几分纵容,他拍着皇贵妃的手,感受着手中如冰块一般的温度:“你和我之间,又何需用上求这个字。”
佟佳皇贵妃苍白的脸上浮现几丝红晕,她低着头,轻声说道:“胤禛那孩子,到底我养了一场,没两年就要到成亲的年纪了,我现在身子这样,想必是见不着他成亲了。但德妃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等我去了,在宫中也没个人给他张罗,我实在放心不下。”
太子闹出的事还没几天,康熙也知他的处理委屈了胤禛,听了佟佳皇贵妃的话,他摸了摸嘴唇上的胡须,犹豫着问道:“表妹是想为胤禛相看?”
听了这话,佟佳皇贵妃精气神都足了些,她吩咐杜蘅将准备好的册子送进来,兴致颇高地递给康熙:“这是臣妾打听了的,京中合适的贵女,无一不是德容言功,样样出色的,万岁爷您看,从中选一个给胤禛当福晋,可行?”
康熙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只见里头一页写着一个贵女的名字,后头附上贵女的家世籍贯。
“表妹这是相中了哪一个?”康熙探究地问道。
佟佳皇贵妃却柔声说道:“万岁爷,这些姑娘我瞧着都好,简直要将我挑花了眼去,还得您掌眼。”
康熙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前朝后宫息息相关,阿哥的福晋,代表的绝不止是她个人,还涉及到身后的势力,若佟佳皇贵妃已经定了人,康熙定不会让她如愿,甚至对佟家都得猜忌起来。
再如何善待母族,前提也是没有觊觎他的权利。
佟佳皇贵妃身为康熙的枕边人,自是不会犯这忌讳,她是对胤禛有愧疚,但这不意味会将胤禛放在佟家的利益之上。
康熙仔细地翻过,只见册子中那些姑娘们的家世,并非京中最显赫的人家,他慢慢看着:“表妹挑的,我自然放心,我瞧着费扬古的女儿就不错,这姑娘就给胤禛留着,等下次选秀,我指给胤禛。”
佟佳皇贵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此费扬古非彼费扬古,康熙说的,是步军统领乌拉那拉费扬古,而不是孝献皇后的弟弟,董鄂费扬古。
佟佳皇贵妃很快便想起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她额娘入宫的时候说过,那姑娘规矩礼仪学得极好,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胤禛就缺这样能掌家的福晋。
想到这,佟佳皇贵妃满意地连连点头,但康熙的这口头承诺,她不放心,她伸出手,将康熙抓住,哀凄地恳求着:“万岁爷,臣妾已经时日无多,胤禛虽非我亲生,我却也将他视作亲子,求您现在便为他指了婚,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听了这话,康熙深深皱起眉头,作为帝王的威压散发出来,他最是讲究规矩,从祖上起便是三年一选秀,从秀女中找出出挑的,当做皇子福晋,佟佳皇贵妃所求的,却是破了规矩。
他立时便要拒绝,却见着佟佳皇贵妃殷殷期盼地眼神,佟佳皇贵妃与孝康章皇后本就长得有几分像,同样的景仁宫,同样的中药味,同样苍白的脸,让康熙将眼前场景与昔年孝康章重病之时重叠,生母早逝本就是康熙心中不能提的痛,往日场景重现,犹如针在康熙心中细细密密地扎着。
康熙将手抽出,佟佳皇贵妃失望不已,看向康熙的眼神支离破碎,康熙一顿,软了心肠:“这事朕记住了,你好生休息,别为这些事挂心。”
佟佳皇贵妃顺着康熙的话躺下,依赖、信任地看着他:“我听万岁爷的。”
出了景仁宫的康熙,茫然四顾,只觉着身边贴心人一个个的都在离开,在梁九功小心翼翼询问要去哪儿时,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宁寿宫。”
宁寿宫里,深居简出的皇太后,突然就听到了康熙到来的消息。
“皇上,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此时并非康熙请安的时辰,皇太后并不遮掩她的惊诧,疑惑地询问。
康熙向皇太后问过安后,笑着说道:“科尔沁使人送了些东西过来,里头那个风干牛肉,我尝着不错,给您送来试试。”
蒙古那边送来的东西,皇太后又如何没有,她心知康熙过来必有其他事情,却也不多言,都说不聋不哑,不作家翁,更何况康熙并非她的亲子,她在后宫中的日子,依靠的是康熙对嫡母的尊敬,对于康熙这般强势的帝王,她还是不要指手画脚地惹人厌烦。
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可巧了,这两日我正想着吃这一口,你就送来了。”
康熙目露愧色:“儿子不孝,前朝事情太多,疏忽了您这儿,若非佟佳氏提醒,儿子差点就忘了,您以前最爱这风干牛肉。”
来了,皇太后微微坐直,这大概就是康熙特意过来的目的,也不知是为了佟佳氏讨要什么,虽说皇太后与佟佳一族关系微妙,但她并不是个傻的,知晓康熙的心在养母和生母之间,必然偏向生母,她也无意为难,只想着无论康熙要做什么,她都顺着他的意。
“皇贵妃是个好的。”皇太后慈爱地看着康熙:“这些年后宫她打理地再好不过,难为她病了还操心着我这儿,这两天她身子好些了吗?”
康熙眼含泪光:“皇额娘,佟佳氏大概是好不了了。”
“怎么会这般严重?”皇太后一惊,真心实意地可惜:“她还这么年轻,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
“皇额娘,”康熙拿着帕子,将脸上的泪擦去:“佟佳氏求朕,想在闭眼前见着胤禛的亲事定下,朕想着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若就随了她的心意。”
越过选秀指婚,到底不算正途,佟佳氏到底只是妃嫔,许多事做着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康熙不愿佟佳氏受朝中的弹劾,特特求皇太后下旨。
皇太后是长辈,又是世祖皇后,康熙嫡母,若能得了她点头,宗族中压力到底小了些。
皇太后听了,却心头一喜,这真是瞌睡了送来了枕头,胤祺才说想和林家姑娘定亲,康熙就递了这事过来。
皇太后一直忍着,没有给胤祺指婚,就是担心康熙重视规矩礼法,不允许越过选秀,但此时他既然应了佟佳氏,别的也能提一提了。
“皇上所言甚是。”皇太后点头赞同:“我听民间有冲喜一说,说不得将胤禛的喜事定了,皇贵妃被喜气冲到,身子就好了,我大清以孝治天下,事急从权,相信朝中大臣们也能理解。”
皇太后给了这台阶,实在是太妙了,康熙眼一亮,连连点头:“皇额娘说得在理。”
皇太后却挥了挥手,止住了康熙的话:“只不过有一点,长幼有序,胤祉还没定亲,胤禛却定亲,说出去不好听,不若将他们年岁相近的几个,胤祉、胤禛、胤祺都定下亲事,这事瞧着也没那么突兀。”
康熙骤然抬头,只见皇太后含笑的目光,他瞬间了然,当即说道:“皇额娘您考虑的是,儿子这便给胤祉挑好福晋。”
又过了几日,天越发热了起来,在灼灼烈日中,康熙赐婚的旨意从乾清宫送出。
三阿哥胤祉,指婚都统彭春之女,董鄂氏。
四阿哥胤禛,指婚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
五阿哥胤祺,指婚翰林林如海之女,林氏。
旨意送出,有人喜有人悲,荣妃气得摔了满屋子的瓷器,她还想好生挑选未来的儿媳妇,没想到就因为皇贵妃的一番话,她的儿子就成了陪衬。
胤禛躺在南三所的屋子里,身上是一动就钻心地疼的伤疤,从玻璃窗里透出的光线,不能照亮屋子里的昏暗,就如同他晦暗的内心,他握紧拳头,只觉着被巨大的屈辱感笼罩,分明是他遭了罪,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被利用,被交换,被补偿,他都是局外人,他咬着牙望着空中浮动的尘埃,恨得心头滴血。
只有林府,胤祺接了旨意后,欢呼雀跃,喜不自胜,赏了全府下人三个月月例银子后,捧着圣旨,笑着奔向黛玉屋子。
第103章 谢恩
“这,婚事就这般定下了?”黛玉望着明黄的圣旨,只觉如在梦中,没有实感。
黛玉一直清楚,未来她将嫁给胤祺,若不是宫中已经默认了他们的亲事,就算满人不在乎礼数,也绝不会允许胤祺与她如此亲近。
但黛玉一直以为,她将与大阿哥福晋一般,参加大选,闯过九九八十一关,最终才能得偿所愿,从小到大,她学的规矩礼仪,大部分都是为了选秀。
黛玉从未想过,突然有一日,指婚的圣旨便下来了,她不用参加那劳什子的选秀,亲事就这么定了。
胤祺一朝心愿得偿,只觉舒心畅意,也是失了镇定,他抓着圣旨,伸手摇着,扬眉笑道:“妹妹有什么怀疑的,这可是御笔亲书,我可就等着娶妹妹过门了。”
初夏的风还不是那么的燥热,黛玉却只觉着双颊泛红,昔日姑苏城里初见的稚儿,此时却已许下终身,黛玉想起姑苏城中无人的巷子里,胤祺牢牢牵着她的手的模样,心中满满的都是安稳,日后便是这样,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黛玉眉眼盈盈,双目含情,脸上如朝霞初绽,让胤祺瞧着心旌摇荡,恨不得握住黛玉的手,将他的一颗心剖给她看。
“咳咳。”正当小儿女们含情脉脉之时,煞风景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胤祺不悦地瞧去,到底是谁这么不懂风景,坏他好事。
却是林如海听到消息连忙赶了回来,正黑着脸看着他们俩。
胤祺自认为他与黛玉是发乎情止乎礼,但在黛玉的父亲面前,到底不能过于放肆,胤祺连忙与黛玉隔开距离,端正了神态,与林如海行礼。
黛玉不比胤祺脸皮厚,被林如海撞见,她脸上红霞更甚,就脸耳朵尖上都透着红晕,黛玉羞恼地将帕子砸在胤祺身上,向林如海问安后,匆匆回房,厚重的黄梨木房门瞬间关上,将外头的声音隔绝。
“五阿哥。”林如海到底好修养,他强忍着与胤祺问过安,才怒吼道:“圣旨是让你这般胡来的么,还不快拿给我,让我供上。”
胤祺摸着鼻子,心知林如海不过是借题发挥,连忙做低伏小,亲自吩咐人弄好供台,再三检查没有差错后,亲手将圣旨摆好。
供桌上的香燃烧着,青烟直冲天际,林如海只觉着被这青烟熏地,眼前的视线都要模糊。
自贾敏去了后,他一个人拉扯着黛玉,父女俩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虽然从黛玉幼年之时,他便知晓,待黛玉大后,必定是皇家的媳妇,但他总觉着,黛玉还小,这一日还能远点,再远点,指婚旨意一下,林如还一直不愿正视的事情,终于还是到了眼前。
林如海负着手,转过身去,抬眼望着天空,只觉着太阳真刺眼啊。
“林大人放心,我日后必不会辜负妹妹。”胤祺使劲掐着手心,忍住内心的喜悦,面上是强自做出的镇定模样,以图林如海放心地将黛玉交给他。
林如海愠怒地盯了胤祺许久,终究泄了气,胤祺好歹算是他的学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黛玉也是真心实意,并不是那等糊涂人,黛玉嫁个他,即使是情况复杂的皇家,想必也能过得舒心畅意。
“罢了,这话多说无益,我只看你日后如何行事。”林如海绷着脸,训了一句,终究不再多言。
“五阿哥,老爷,”正当未来的翁婿正在友好地交流感情之时,林家的门房脚步飞快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回话。
林府的下人,自买回来后,便好生教过规矩,不许捧高踩低,不许仗势欺人,行动做事均有规矩礼仪。
门房跑得这般急切,明显与礼不符,林如海却也没有发怒,他忖度着,家中下人都是知晓轻重缓急之人,放在门房的那几个小子更是有眼力见,没有大事绝对不会如此惊惶。
“莫急,发生何事了?”林如海捋着胡须,从容问道。
这份镇定感染了门房,他深深喘了几口气,待呼吸匀了几分,断断续续地说道:“门外来了许多人。”
林如海皱眉询问:“可有说是哪家的?”
时人讲究规矩,亲戚间上门做客都提前递上帖子,询问主家是否方便,几乎没有贸然前往的。
“老爷,”门房咽了咽口水:“荣国府的老太君,史侯家的夫人,王大人家的夫人,都到了。”
贾史王薛四家,只差薛家就都到齐了。
其他人尚可,贾母是林如海的岳母,这关系可绝对怠慢不得,他一改沉郁的面色,连忙说道:“想是为了黛玉的亲事过来,还不快请他们进来。”
说着,林如海又将目光看向胤祺,胤祺知晓他们亲戚间自有私房话可说,他也不乐意与那些人虚以为蛇,微微笑道:“既然林大人有客来访,我便先告辞。”
林如海也无意于让胤祺和那些家族扯上关系,作为阿哥,到底还是得多注意些,贸然结交外臣,若是康熙往深了想,满屋子的人都讨不到一个好。
遂林如海与胤祺叮嘱几句,便放他回去。
等胤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林如海又扭头吩咐道:“赶紧让姑娘出来见亲戚,万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便匆匆往前头去了。
好在林如海刚从外头回来,尚未换上家常的衣裳,倒也不算失礼,他走到待客的厅外,扬声给贾母请安。
只听见屋内一阵衣物的窸窣之声,随后贾母苍老却掩不住喜意的声音传来:“姑爷快请进来。”
林如海这才跨进门槛,走进正厅。
只见原本开阔的正厅里,摆放着一扇乌木屏风,屏风上刻着四时风景图,春日里旭日初升,夏日里繁花似锦,秋日里硕果累累,冬日里白雪皑皑,那屏风隐隐散发着木头的清香,木料手艺无一不精。
避到屏风后的保龄侯夫人暗忖,这林家确实底蕴深厚,旁的倒也罢了,这木头却是百年的好木料,能保存地这般好,可见品质。若他们家得了这屏风,必然仔细收着,只有宴请重客时,才会领出使用。
这林家居然随便就摆了出来。
连一门双侯的保龄侯夫人都为这屏风惊叹,王子腾夫人更是对林家高看几分,人丁不丰的不足都被家族底蕴给弥补了。
唯有贾母还能定住,但她也同样心不在焉,随意应付林如海几句后,期盼地目光便不断地看向门口。
没多久,贾母一直盼着的人,黛玉,终于到了。
贾母连忙站起,就连屏风后的史侯夫人与王子腾夫人也有了动静,听见环佩之声,林如海连忙向贾母道恼离开。
林如海正是壮年,与这一屋子的亲戚且得避嫌,不然瓜田李下的,终非美事,贾母也知晓,自贾敏去了后,前些人林府闭门不出,与京中其他人几乎要断了往来,等到黛玉大了,林家后宅的交际往来便全由黛玉支应。
贾母连忙说道:“我们娘几个好生亲香,姑爷前头有事忙便先去,妇道人家的私房话,不是你这干大事的人该听的。”
林如海遂向贾母行礼,低声叮嘱黛玉几句,便离了正厅。
等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史侯夫人和王子腾夫人才从屏风后转出,一出来便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
只见黛玉穿着一身湖绿色对襟裙子,头上梳着闺阁女子中常见的飞仙髻,髻上只简单的戴着金冠,金冠上嵌着拇指大的东珠,隐约显露着奢华。
王子腾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品相的东珠,找寻不易,每年都是当做上好的贡品送入宫中,当年王子腾立了大功劳,宫中才赏了那么一小盒东珠,被她小心地收在库房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
这林家姑娘,却能在金冠上嵌上数十颗东珠,足见她深得宫中主子的欢心。
想到这,王子腾夫人更加热切。
史侯夫人的见识,只有比王子腾夫人更多的,她不仅看出了黛玉深得宫中主子欢心,还认出了按照这珠子大小,只有皇太后的宁寿宫能大手笔地赐下这么许多。
与绕了好几个圈的王家不同,史家可是黛玉母亲的舅舅家,这份关系日后可不能放着,必须好生走动起来。
今儿个带来的礼,还是薄了些,前些日子新得了些好东西,晚些时候使人送过来,史侯夫人低头盘算着。
正当王子腾夫人与史侯夫人各有计较之时,贾母已经将黛玉楼在怀里,心肝肉地疼过一遍了。
到底是嫡亲的外孙女,黛玉能有出息,贾母比谁都高兴,她一听到黛玉被赐婚为五阿哥福晋,想起早逝的女儿,在贾府先哭了一场,随后被王熙凤等人苦劝,才止住泪,连忙吩咐家中开库房,给黛玉找些合用的东西。
没想到到了府门口,却撞见了史家和王家的马车,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既见着了,少不得周全几分。
她指着史侯夫人:“这是我娘家的侄儿媳妇,你母亲要叫一句表嫂的,你该叫表舅母。”
随后又指着王子腾夫人:“这是你凤嫂嫂的婶母,你便随了你凤嫂嫂,也叫一句婶母吧。”
两句话间,亲疏远近立显,黛玉心中也有了计较,只见黛玉口称:“表舅母,王家婶母”盈盈下拜。
黛玉既已得了赐婚,便已是皇家人,她的礼,史侯夫人与王子腾夫人又如何受的起,连忙弯下腰,将黛玉扶起,没口子的赞道:“早便听说林家姑娘才貌俱佳,最是难得,我往日里还不信,哪有这般好的姑娘,今儿个见了人,才觉着是我没了见识,那些话甚至都说不出姑娘半分的好。”
黛玉在躲在房间的这段时候,已经平复了心情,此时听着王家夫人与史家夫人的奉承,心中只觉波澜不惊。
这份从容气度,更是让人高看了一眼。
史侯夫人暗自后悔,怎地早些年没有频繁联系,她冷眼瞧着观黛玉品格,在皇家媳妇中也是独一份的好。
黛玉却不再多理会两人的恭维,她笑着道了谢,自觉已尽了礼数,又贴着贾母,听她的谆谆教诲。
尽管在贾母心中,黛玉重不过贾家,但黛玉依然是贾母最心疼的外孙女,在得了外孙女被封为五阿哥嫡福晋的好消息后,她紧赶慢赶到了林府,除了向黛玉表达祝福,还是为了与黛玉交代进宫谢恩的注意事项。
是的,黛玉今儿个接了指婚的圣旨,明日一大早便要入宫像皇太后谢恩。
贾母早便知晓黛玉与胤祺青梅竹马,黛玉的教养嬷嬷里,更是少不了宫中放出来的宫女,在规矩上,她没有什么可教的,她使劲想着昔日入宫的情形,与黛玉交代着在宫中没那么遭罪的小窍门。
诸如入宫当天千万记着别喝汤水,真渴得厉害,茶水沾唇润润即可,万不能咽下去,还有什么宫中花木里的蚊蝇不少,千万要记着撒上驱虫的药粉,等等等等。
黛玉入宫数次,从未在宫中被慢怠过,但她从贾母的叮嘱总,听到了拳拳爱护之心,想必她母亲要是活着,得知她要成为阿哥嫡福晋,也会这般,既骄傲又放心不下,絮絮叨叨地叮嘱吧。
想到这,黛玉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她微微红了眼眶,依赖地投入贾母怀中。
贾母轻轻拍着黛玉的背,两人陷入无言的沉默。
直到王子腾夫人打破沉默,“是呢,姑娘千万记着,入宫前在荷包里塞些提神醒脑,却又不犯忌讳的香料,宫中规矩大,且得有着熬。”
黛玉才坐直身子,打起精神与她们应酬。
而此时的胤祺,却是满心欢喜地去了宫中。
被赐婚的福晋在收到旨意的次日清早入宫谢恩,胤祺却没有受到这些规矩的限制,刚搬出宫的时候,胤祺还好生记着规矩,每次入宫请安都提前向宫中递折子。
没多久,皇太后便忍无可忍,她拿着胤祺递进来,请求入宫请安的折子,哭地泪眼婆娑:“胤祺还这么小,连想回家都不得回,还得写这折子让人批,我一想到这,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康熙本就尊敬嫡母,只要皇太后拎得清,不将手伸到前朝,这些后宫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加上还有宜妃敲着边鼓,康熙索性大手一挥,给了胤祺一张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令牌。
皇太后这才止了泪,重展笑颜。
当然,随着胤祺年岁增长,他对这令牌使用的次数愈发谨慎,每次入宫都通过正经程序,入了宫也只去宁寿宫和翊坤宫请安,绝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事急从权,胤祺唯恐黛玉入宫会受什么为难,收了许久的令牌,又被他翻了出来。
林府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不到,胤祺便已经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里,同样的满是喜意,皇太后坐在椅子上,瞧着宫女们搬出来的一套又一套首饰。
皇太后的首饰,料子手艺无一不是这个王朝最顶尖的水准,然而皇太后瞧了,却只觉着不满意,见到胤祺,皇太后愣了愣,连忙笑眯眯地扯着胤祺袖子,走到炕前,只见窗沿下的炕上,炕桌已经被挪走,江南新近贡来的杭白绸上,各色珠宝争奇斗艳。
红的是鸽血红的宝石,白的是温润的珍珠,绿的是帝王绿的翡翠,金的是黄澄澄的黄金,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是稀世的珍宝。
“胤祺你来的正好,赶紧看看,哪个是玉儿喜欢的,明儿个她来谢恩,见面礼可不能寒碜了。”皇太后都来不及一如往日对胤祺嘘寒问暖,忙不迭地问道。
就连对黛玉的称呼,都从略显生疏的林家姑娘,变成了亲昵地玉儿。
见着皇太后这态度,胤祺停了停,失笑出声:“皇玛嬷您这儿哪个东西都是宝贝,想必林姑娘都喜欢。”
皇太后嗔怪地拍着胤祺的手:“林姑娘是你讨的媳妇,可不能这么不上心。”
胤祺佯作委屈:“这真是有了孙媳妇忘了孙子了,皇玛嬷您库里这么多好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还是沾了林姑娘的光,才开了眼界。”
皇太后被哄得眉开眼笑:“可怜见的,我这库里的东西,除了给小五的嫁妆,旁的都是你的,还和玉儿较劲呢,我老了,也不知年轻姑娘喜欢什么,快来挑挑。”
胤祺这才笑嘻嘻地,挑了个金镶宝石松鼠簪:“皇玛嬷,我瞧着这个就挺好的。”
皇太后皱着眉,拿着胤祺精心选出的簪子,翻来覆去看着:“这簪子这么细,不好。”
不知想到什么,皇太后脸色沉了下来:“其他的几个福晋,我自也不会亏待,不要听了宫中那些闲言碎语,委屈了你媳妇。”
在皇太后眼中,金器自然是越重越好,胤祺挑选出的这簪子,真真是排不上号。
胤祺隐约也知晓宫中流言,不过就是诟病皇太后对他偏心,借此挑拨他们几兄弟的关系,但说实话,胤祺对此毫不在意,身为康熙的儿子,终究免不了那一场争夺,此时的兄友弟恭又有什么意义。
胤祺选择这簪子,自有他的理由,别看这松鼠簪不若其他首饰压手,但这簪子的技艺,也堪称顶级了。
就不说那刻地活灵活现,恍若活物的松鼠,也不提簪子上那足有婴儿拳头大的祖母绿宝石,就说那簪子,是用金子拉成一跟跟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编织而成,其中所费的精力,绝非寻常。
放后世,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最重要的是,这簪子瞧着精致小巧,又兼之天真浪漫,比起沉甸甸的镯子,黛玉必然更喜欢这个。
胤祺笑嘻嘻地:“皇玛嬷放心,孙儿才不将那些话放在心里,为那些事烦忧。”
皇太后见胤祺信心满满的模样,狐疑地应了,但内心却并未相信,皇太后只觉着还是她养大的胤祺贴心,为了平息宫中那些流言,都主动退到什么地步了。
虽然皇太后不在乎那些话,但说得人多了,听着还是心烦。
不成,不能让胤祺吃亏,虽然顺利胤祺的意,给黛玉挑的首饰不如何出挑,但私下里得给他们多补些东西,皇太后当即便打算让苏曼将库房打开,她要好生挑选。
瞧着在旁边碍事的胤祺,皇太后挥着手,嫌弃地说道:“别在我这儿碍事了,快去给你额娘请安,你被指婚了,你额娘还不知道如何欢喜呢。”
胤祺摸着鼻子,被赶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中,同样是兵荒马乱的模样,宜妃收藏多年的首饰全被取了出来,品相上略逊于皇太后的,但也是上品。
胤祺一见着那满桌子的珠宝,脚步不经意地停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慢了,宜妃欣喜地说道:“胤祺来了,快给我参详参详,你媳妇喜欢什么。”
于是,宁寿宫的场景再现。
在宫中看珠宝看得头昏脑涨的胤祺,知晓了宫中态度,并不多担心,但翌日一大早,他还是早早的等在了林府门口。
夏日的天已经亮得很早,天边已经露出白光的时候,空气中仍是晨间的凉意。今儿个入宫谢恩的不止黛玉一人,还有胤祉未来的福晋董鄂氏以及胤禛未来的福晋乌拉那拉氏,胤祺再陪着去宁寿宫就不那么合适了,以前还能说他岁数小,在宁寿宫陪着老太后,但指婚之后,不管他岁数多大,其他人也只会把他当做大人看了。
“妹妹,你放心。”胤祺站在黛玉的马车外,低声说道:“你在宫中有什么事情找乌若就行,我已经全部打点好了。”
黛玉捏着帕子,轻轻应了一声。
马夫扬起鞭子,马儿扬起马蹄,往紫禁城方向驶去。
第104章 交锋
林家的马车在宫门口便停了下来,黛玉嘱咐雪雁在外头等着她,只点了乌若陪着她入宫,是的,尽管胤祺已经去宫中跑了一趟,却仍然不是那么放心,又指了乌若伴着黛玉入宫。
指婚旨意下了后,黛玉成为五阿哥福晋一事彻底定了,日后她便名正言顺是乌若的主子,乌若对黛玉更加尽心起来。
退后半步跟在黛玉身后,时不时轻声与她讲解着路过的宫殿是什么宫殿,住着哪位主子,没有住人的宫殿又是作何用途,这却是以前黛玉入宫时没人和她说过的事情。
黛玉却并不恼怒,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尚未定亲,胤祺住在林家倒也说得过去,现如今定亲了,胤祺住林家却与礼不符。
现如今大阿哥都领着妻女住在宫中,长幼有序,胤祺提前在外头开府,必是不能的,这两日已经着手收拾,准备搬回宫中了。
黛玉也听父亲说过胤祺自幼出宫,住在林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疯和尚的批命,她与胤祺若分开,两人都得不到好,但目前婚事已定,她和胤祺的关系已经比同住林宅更加密切,想必胤祺搬回宫也无大碍。
至于胤祺何时能够开府别居,却要看康熙的心情,大阿哥的府邸好歹已经选址开工,三阿哥、四阿哥和胤祺的府邸,却刚提上日程,若是康熙有了其他考量,想将他们在宫中多留几年,说不得黛玉都得在宫中住段时间。
黛玉听着乌若恭谨有礼,却事无巨细的介绍,知晓这是乌若对她的投名状,侧着头,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就这样,乌若说得仔细,黛玉听得认真,很快就到了宁寿宫,此时黛玉的额头上已经出了点点汗珠,原本昏暗的天空中露出鱼肚白,将靛蓝的天空照亮,渐渐地,天色愈发明了,从云层中能见着隐约露出的金光,当黛玉见着宁寿宫上的匾额时,正好瞧着日头从天边一跃而出,金光大盛,瑞气千条。
正在这时,又来了另外两队人。
“姑娘,是董鄂家和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乌若凑近黛玉的耳旁,悄声提醒,另两人身旁的嬷嬷也都低声说了些话。
无需乌若提醒,黛玉便已经从他们身上一般无二的衣裳明了彼此身份,这都是内务府统一送去的,阿哥嫡福晋的吉服。
宁寿宫前不容喧哗,黛玉与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相□□头致意,便算全了礼节,随后也不发一言,在宁寿宫门口等着皇太后的宣召。
守门的小宫女见过礼,急促地走进去,与皇太后通传。
皇太后一听,止住与妃子们说笑:“还等什么,还不快让进来。”
妃嫔们亦连连应和,深宫寂寥,后宫中好长时间没有如此热闹的事儿,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全部到了宁寿宫中。
听了小宫女的传话,几人将引路的宫人留下,董鄂氏、乌拉那拉氏以及黛玉按着顺序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的正殿里,满满的全是人,较之新年请安,也少不到哪儿去。
黛玉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将屋子里的人身上扫过,收回视线。
只见皇太后穿着明黄色吉服坐在上首,头上戴着层层叠叠嵌了九层的朝冠,足见郑重。
皇太后之下坐着的,是同样大妆的佟佳皇贵妃,只不过厚重的脂粉也掩饰不住佟佳皇贵妃灰败的脸色,显见是沉疴难愈。
除此之外,荣妃、宜妃、德妃亦是打扮地格外喜庆,脸上的笑意更是没有停下来过,这是第一次正经受儿媳妇的礼,想必都很是上心。
至于惠妃及其他妃嫔,这一日不过是看热闹的陪客,穿着打扮上带着喜意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打量过后,黛玉定下心来,对于如何行事有了几分思量,她垂下眼,恭敬地随着其他人一道行礼。
皇太后坐在上首,将几人的表现看在眼中,董鄂氏圆圆的脸蛋,瞧着便是个活泼的;乌拉那拉氏容长脸儿,神色严肃,见了这么多的妃嫔,也不过是脸色稍微白了点,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份稳重,想必与老四很配;至于黛玉就不用说,这是皇太后亲自挑出的,容貌心性手段见识无一不佳。
“都是好孩子,”皇太后赶忙让宫人将三人扶起,又点了点头,苏曼一拍掌,宫女们端着三个托盘走了过来:“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日后都要好好的过日子。”
三人齐齐行礼,谢过皇太后的赏赐。
黛玉拿到手上的,正是那个金丝刻松鼠嵌绿宝石簪子,黛玉一瞧,只觉着这簪子处处和她心意,再往旁边望去,只见董鄂氏与乌拉那拉氏的也是金簪,却瞧着就沉甸甸的,虽说也价值不菲,却不见多少新意,黛玉便知,她拿到的金簪,必是胤祺特意挑的,握着金簪,黛玉低着头,抿着唇,悄声笑了,只觉着好似吃了新酿的蜜,从头到脚都是甜滋滋的。
董鄂氏与乌拉那拉氏也害羞地接过了簪子,又向皇太后谢恩。
“收了簪子,可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安静的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宁寿宫中,突然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却是惠妃在打趣:“这一个个水灵灵的,我看着都喜欢的不成,可惜我的胤褆不成器,没有这福气。”
大阿哥胤褆已经娶妻,嫡福晋是尚书科尔坤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作为康熙第一个成亲的儿子,康熙为胤褆挑选嫡福晋很是费了一番心,家世、样貌、性情处处拿的出手,指婚旨意刚下的时候,惠妃不知道多高兴。
然而伊尔根觉罗氏与胤褆成亲后,就将他彻底笼络住了,惠妃送过去侍候的人,都近不了胤褆的身,这让惠妃忧心不已,只觉着与儿子越来越远。
若只有此事,惠妃勉强还能忍,然而最令她生气的是,伊尔根觉罗氏嫁过来后,连续两胎都生了女儿,任她如何苦口婆心,胤褆就是不愿意与其他人生子,惠妃所想的,凭借长孙讨取康熙欢心,就如镜花水月。
这让惠妃对伊尔根觉罗氏愈发不满,借着一切机会刺她。
侍立在惠妃身后的伊尔根觉罗氏脸上难堪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柔顺模样。
董鄂氏圆圆的眼睛睁大,无措地说不出话来,乌拉那拉氏守拙持静,更不言语,至于黛玉,也知微微笑着。
惠妃婆媳的官司,皇太后自然知晓,她恼惠妃不识趣,拿黛玉做筏子,冷淡说道:“万岁爷挑的人,都是好的。”
惠妃如同被拔了舌的鸟儿,再说不出话来,伊尔根觉罗氏也是康熙亲自挑的,皇太后话中敲打的意思很是明显。
皇太后却不管惠妃的作态,她看向黛玉等人,淡淡笑着:“在我这也许久了,想必你们额娘都等不及了,随着你们额娘回去,让你们额娘好生看看。”
宜妃等人却没想到皇太后还会让她们与未来儿媳妇独处,一个个的眼睛都亮了,只想多说几句话,或是想要培养感情,或是想要探探性情,就连德妃,一向沉稳的眼中,也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宜妃当即就想将黛玉领走,却不等她动作,一直病殃殃靠着,好像连气都喘不上来的佟佳皇贵妃,居然快了一步:“乌拉那拉氏性情贤淑守礼,与胤禛最是相宜,是我挑了又挑才选出来的,心里不知道多爱,臣妾便向皇额娘讨了这个恩典,将乌拉那拉氏领回景仁宫了。”
佟佳皇贵妃这话一出,德妃只觉一盆冰水被泼到心里,四肢百骸都是凉的,她勉强笑着,望着她的儿媳随着佟佳皇贵妃走远,眼神晦涩。
宁寿宫中谁又不会察言观色,见着德妃难看的笑,无人想触她霉头,只有宜妃心中在破口大骂。
佟佳皇贵妃养了德妃生的胤禛,皇太后也养了她生的胤祺!德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若让皇太后觉着她也心有怨怼,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宜妃连忙爽朗笑道: “臣妾谢皇额娘体恤。”边笑边走到黛玉身旁:“您也知道,臣妾就是个急性子,盼儿媳妇盼了多少年了,好容易见着人,臣妾可得好好亲香亲香。”
“就你能说,”皇太后笑骂宜妃一句:“我再拦着你们,可就成了恶人了,快都带回去。”
宜妃便站起身,走到黛玉身旁:“就知道皇额娘最心疼我们,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黛玉噙着笑,在宜妃眼神示意下,跟着她往宁寿宫外走去。
见宜妃也走了,荣妃瞥了德妃一眼,亦走到董鄂氏身旁,她躬着身子,与皇太后谢过恩后,同样领着董鄂氏往外走。
宜妃是个直脾气,刚出了宁寿宫,便冲天翻了个白眼:“在这儿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前些日子四阿哥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一句为四阿哥张目的话都没说过,那位好歹还给四阿哥送了财物,又求了婚事,现在想起她是四阿哥生母,早做什么去了。”
被宫女扯了扯袖子,宜妃才想起,今儿个黛玉还跟在她身后,她不屑的神色僵在脸上,止住话茬,快步往翊坤宫走去。
宜妃也是个妙人,黛玉轻轻笑着跟了上去,入了翊坤宫。
翊坤宫中发生了何事暂且不提,总之,黛玉拿了满满的见面礼出了宫。
胤祺早已到了宫门口等着,等黛玉上了马车,便见着坐在车里与自己对弈的胤祺。
胤祺见黛玉神色如常,乌若双手放满了礼盒,便知黛玉在宫中未吃亏,总算放下心来,这才仔细问起黛玉这一日的事情。
黛玉将宁寿宫发生的事情仔细说完,随即犹豫地看向胤祺:“五阿哥,我觉着皇贵妃的身子,不好了。”
第105章 回宫
盛夏的风滚烫灼热,稍微在外头走几步,便能晒得满头大汗,直让人喘不上气来。
黛玉身子天然的弱上几分,虽说经年调养之下,已无大碍,但还是不敢在屋子里用冰,京城中的夏日暑热难耐,每每这个时候,黛玉都不愿在外头走动,早早地便去了郊外的庄子上避暑。
但这个惯例,在这一年打破了。
正如黛玉所猜测的那般,佟佳皇贵妃确实不好了,许是见了她亲自选出来的乌拉那拉氏,她强打起的精神松了下来,黛玉从宁寿宫回来的次日,佟佳皇贵妃又病倒了。
佟佳皇贵妃主理后宫多年,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胤祺身为阿哥,必须每日向佟佳皇贵妃晨昏定省,以示孝道。
黛玉眉头微微蹙起,林府离紫禁城不算远,但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车,到午门都得花上两刻钟的时间,更别说还得从午门走到景仁宫,要赶上早晨请安,必须半夜就得起床,这才不会误了时辰。
一日尚且可以忍,日日下来却是身子骨都能熬坏。
“我记着小厮前些日子说坊间来了几批西北的好马,格外矫健,我令人将这马买来如何?”黛玉略显兴奋地望着胤祺,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喜悦。
胤祺随着武师傅练武多年,骑射功夫自是必学的,又如何会缺了好马。自他学骑马的第一日起,皇太后便派人给他送来千里名驹,后来的每一年,贡到御前的马,除了康熙与太子,就他能得到最好的,坊市间所谓的好马,再好又如何比得上御贡之物。
胤祺静静地看着黛玉,眼中是如水的温柔。
“是我忘了,你又如何会缺好马。”黛玉喃喃自语,喜色散去,重又忧心起来:“这日日入宫,身子如何受得住。”
“玉儿,”胤祺轻轻喊着黛玉的乳名,薄薄的胭脂色染上了黛玉的脸颊,她低着头掩住绯色,却错过了胤祺深深吸着的那口气:“赐婚旨意已下,我再住这儿未免坏了你的清誉,宫中已经有了旨意,让我搬回去。”
红霞瞬间褪去,黛玉倏地抬起头,直直盯着胤祺,想找到半点玩笑的意味,却并未见着,只看见他格外认真的模样。
巨大的失落涌现,胤祺将要搬回紫禁城中,胤祺和黛玉心照不宣,只不过一直没有正式提上日程,对于黛玉而言,这好像是一件遥远而模糊的事情。
直到听见胤祺与她分说,胤祺要搬回宫中一事才有了实感。
黛玉不知所措的看着胤祺,自她入京之后,胤祺住到林府开始,两人已同居一府十数年,胤祺是她玩耍的伙伴,是她读书的同窗,更是她心意相通的知己,比之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青梅竹马,还要亲近。
这么多年里,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在彼此的生命中都占了重要的位置。
“是该搬回宫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黛玉内心茫然,凭着本能询问。
“放心,有乌若在呢。”胤祺低声叮嘱:“反倒是妹妹你,可不能仗着我不在,又怠于饮食,更不能贪凉熬夜。”
黛玉的眼圈骤红,她转过身子,不让胤祺见着,赶忙催促:“还不快赶紧收拾,最好今儿个就能住回去,这样明日请安也便宜。”
胤祺对黛玉何其了解,见她情态便知她伤心,也不多安慰,只低声承诺:“妹妹放心,待我回去便求着皇阿玛许我开府,尽快将你娶回去。”
黛玉眼眶又红了,却不再茫然,只觉着这一句话,就将她心中的空洞给补上。
黛玉又羞又恼,红着脸啐道:“谁要嫁你了,又在油嘴滑舌了,还不快趁着天色早,收拾东西。”
胤祺观黛玉确不再伤心,才将乌若叫来,与她说着住回宫中一事。
乌若听了胤祺的吩咐,赶忙将丫鬟小厮们都叫了进来,忙叨叨的吩咐着丫鬟收拾,只觉着这个也得拿,那个也得收。
胤祺在林家已经住了十数年,库房都有了好几间,乍然要搬去宫中,且得费一番功夫。
乌若瞧着满屋子的东西,面露为难之色。
胤祺见了,恍然笑道:“大件的东西,都放在这儿不用管,衣裳被褥摆件也无需收拾,宫中早就准备好了,随便收拾点用得上的就行。”
乌若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与胤祺解释,毕竟胤祺这些年来对生活琐事并不上心,都交给了乌若打理。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黛玉笑了:“咱们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就别搅乱了,按你这么说的收拾,今儿个睡觉就是问题。”
胤祺暗忖,他也不是多么刁钻的性子,对用具也不多挑剔,怎地却得了黛玉这般说法,但胤祺却也只摸着鼻子:“还请妹妹不吝赐教。”
黛玉也不推辞,略一思索,对着乌若说道:“五阿哥的日常起居,自是姐姐最明了,我在这儿托大说一声,库房里的东西都不用动,屋子里那些瓶子坛子,金银玉器的,也仔细收着,送到库房里,到时候拿锁把库房锁上,找个小厮守着,倒也稳妥。”
“只一点,五阿哥日常用惯的东西,什么枕头被褥,衣服鞋袜,杯盏碗碟,还有那用惯的笔,最近在看的书,必须收拾出来。”
乌若作为宫中的掌事嬷嬷,心中自有计较,她听着黛玉所言,与她所思相差无几,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乌若见胤祺点头,连忙吩咐丫鬟们按着黛玉的吩咐行事。
“妹妹这般行事,可有讲究?”胤祺见着黛玉说得头头是道,好奇不已。
黛玉睨了胤祺一眼,眼波流转间已初绽风情,直让胤祺看得挪不开眼,黛玉捂着嘴笑道:“倒也没甚讲究,只不过衣裳鞋袜、日常用具这些东西,并非新的就一定好,就说你的衣裳,外头的大衣裳不提,里头贴身的衣裳,哪件不是上身前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水,一次又一次的揉软,这才穿得熨帖,那鞋袜也是,更是麻烦,特特做了与你脚一样的鞋撑子,很是撑了些日子,才能合脚,更别提那被褥枕头了。”
胤祺这才恍然,笑着向黛玉道谢。
饶是得了吩咐,只带胤祺用惯的东西,也收拾出来整四个大箱子,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但炽热仍未散去,不说一直忙上忙下的乌若,就连只动动嘴的黛玉,都热出了一身的汗。
“雪雁,我记着厨房今日熬了酸梅汤,最是消暑,去取些过来。”黛玉见着满屋子人都热红了脸,扭头吩咐着雪雁。
雪雁很快便领着丫鬟从厨房端来酸梅汤,这酸梅汤在井水中澎过,很是清凉,当然,给黛玉的那碗,是单独挑出来,没有冰过的。
“你这丫鬟倒是机灵。”胤祺笑着赞了一句,喝了一口,只觉着从头到脚都冰凉彻骨,他打了个激灵,自决定搬回宫中去后就一直存在的燥意,终于熄了下来。
“我便以这酸梅汤代酒,为你送行,望君保重。”黛玉拿着纤纤玉手握住胭脂红杯子,以袖挡脸,一饮而尽。
胤祺随之饮尽。
日头已经到了西头,正挂在天边要落不落,摇摇欲坠地发着光,在夕阳的余烬中,胤祺一行人回了紫禁城。
紫禁城中非康熙允许不得骑马、乘坐马车,胤祺老老实实的从马上下来,往南三所走去。
南三所位于文华殿的东北,是三所院落的总称,每个院落都是三进的院子,加起来共有200多间屋子(1),这些屋子明朝时是太子所居之处,但到了清朝,太子却不住在这儿,清朝入关后,胤礽是册立的第一个太子,他并未住在此处,幼年之时与康熙同住乾清宫,等到大了,胤礽又搬去了毓庆宫。
现如今的南三所,是阿哥们长到进学的岁数后,从后宫搬出来居住的地方。若胤祺没有在林家住那么些年,他也得在这儿住着。
但胤祺从宁寿宫出来后,便去了林家,这阿哥所居之处,从未踏足过。
胤祺不紧不慢的沿着宫道而行,没多久,便见着绿琉璃瓦歇山顶,这边是南三所的宫门了,走过宫门,便见着自东向西依次排列的三个宫殿。
引路的小太监直接将他往西边那个宫殿走去。
胤祺将这事放在眼中,只想着待会儿再问,很快,走过南端的琉璃门,便到了西边宫殿的前殿。
小太监谄媚地笑着:“五阿哥,这儿便是您的宫殿,太后娘娘与宜妃娘娘遣人收拾好了,主子们嘱咐,若您哪儿住得不顺心,遣人送个信,不拘宁寿宫或是翊坤宫。”
“我瞧你伶牙俐齿的,叫什么名字。”
胤祺找了张搭着全新锦缎背靠的椅子坐下,漫不经心问道。
“禀主子,奴才小喜子,自幼便在南三所当差。”小喜子喜不自胜,连忙回道。
“这南三所还住了哪些人?”胤祺抛着手上的扇子,继续询问。
“主子,”小喜子终于抓到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对于胤祺的询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一个磕巴都不打:“正中那儿,前殿的厢房里,住了服侍太子爷的格格,前殿空着没人住,中殿住了三阿哥,后殿住着七阿哥和八阿哥,东边的前殿住了大阿哥一家,中殿住着四阿哥,后殿住着九阿哥和十阿哥,西边这宫殿一直关着,只有您住在这儿。”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听了这番介绍,胤祺心里有了底,他一边心里吐槽着康熙将太子与他服侍的人隔得这般远,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金瓜子,给了小喜子,小喜子喜出望外,连连谢恩。
第106章 请安
胤祺回了宫中,胤禟得了信便立时赶来,这对一母同胞的兄弟,在南三所里再次会面,自是亲热非常,胤禟更是围着胤祺说个不停,直到胤褆、胤祉等其余兄弟派人送来贺礼,才止住胤禟的兴奋。
等一切安顿好后,胤禟连忙叫来乌若:“晚会儿我要去后头请安,你且不用随着我过去,屋子里摆着的这如意成色不错,你领着我的牌子,将这如意登记了送去林府,与林姑娘说我在宫中一切都好,让她无需忧心。”
胤禟抬眼望着外头的天色:“五哥,我瞧着天都要黑了,再晚些宫里就要下钥,乌若姑姑这时候出去未免过于仓促,不如让姑姑明天再出宫去。”
“是我有欠考虑,”胤祺在宫外住了多年,对于宫禁不如胤禟一般刻在骨子里熟悉,他对着胤禟夸道:“好在胤禟你提醒了我。”
胤禟自小便知道,他与胤祺与其余兄弟不同,他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兄弟,尽管胤祺幼时便去了宫外,但在宜妃的念叨中,胤禟也知晓他这兄长弓马娴熟,又精通汉学,对胤祺有着浓浓的敬服,听了胤祺的夸赞,胤禟只觉着他做成了一件大事,兴奋地脸都红了,他拍着胸脯保证:“五哥你在宫中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来找我。”
胤祺笑着应了,随即对乌若说道:“林姑娘素来心思细密,今儿个没收到信,恐今儿晚上又睡不好,还得劳烦你替我跑一趟,晚上便住在林府,反正那边的屋子你也是住惯了的,不用急着回来。”
乌若屈膝行礼:“正是该这样呢,林姑娘那般水晶玲珑心的人,是该传个信才来得安心。”
胤禟好奇地从胤禟看向乌若,他年岁尚幼,且不知情之一事,望着胤祺嘴角不自觉流出的笑意,只觉着他也想跟着笑。
胤禟知晓,他们话中的林姑娘,便是胤祺刚指婚的福晋,他未来的五嫂,胤禟不由幻想起来,未来他的福晋是何模样,一时间,胤禟想得痴了。
“想什么呢,走吧。”胤祺轻拍胤禟的脑门,他这弟弟容貌像了宜妃九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瞧出长大后的英俊模样,只不过,胤祺看着眼前的胤禟,总觉得看起来傻傻的。
“去哪里?”胤禟捂着额头,疑惑地询问。
胤祺扶额,只觉着他这弟弟真是越看越傻乎乎的:“你才提醒过我的,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该请安了。”
胤禟抬眼望去,只见兄弟说话间天色愈发暗了,但也没到平日里的请安时辰,他心里想着,果然五哥不能没有他,在宫中住得时日短了,就连请安的时辰都忘了。
想到这,胤禟连忙笑着说道:“五哥,额娘那头还得有一阵子才传膳呢,现在去有点早了。”
这个时辰翊坤宫里的上上下下都在等着康熙翻牌子,他们过去就是添乱,若康熙点了宜妃侍寝,这一日的请安也就取消了。
刚说完,胤禟便想起还需给佟佳皇贵妃请安,连忙又说道:“皇贵妃那儿也没那么早见人。”
胤祺沉默了一瞬,才温和地说道:“我们先去宁寿宫那儿,晚些时候再去额娘那头。”
是啊,尽管胤祺搬到了南三所,他也依旧是在宁寿宫养大的阿哥,皇太后爱清净,不耐烦人多,除了初一十五,过年过节,不让其他人去宁寿宫请安,这个规矩自然不能将胤祺困住。
胤禟同样顿了一瞬,他之前还心里暗笑胤祺不知宫中规矩,实际上不明白的人是他才对,等过了会,才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敢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直接去额娘那儿等你。”
说完,胤禟一跃而起,往他住的宫室跑去。
胤祺眼眸沉沉地望着胤禟的背影,末了长叹口气,转身往宁寿宫走去。
太阳已经落下天幕,天边只剩下落日的余晖,胤祺在这微光里,顺着长长的宫道,走到了宁寿宫。
苏曼已经在宫门口迎着了。
“五阿哥,”苏曼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苏曼嬷嬷,怎么能劳累您在这儿等我。”胤祺三两步走过去,苏曼服侍皇太后已经数十年,宁寿宫大大小小的事儿全被她管着,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在宫门口等着人的事儿了。
皇太后自己没有孩子,胤祺是她抱过来养的第一个孩子,苏曼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即使后来又养了德妃的格格,但到底不如第一个孩子那般精心。
见着胤祺搬回宫中,不止皇太后高兴,自家孙子回家,苏曼同样高兴地不成样子,估摸着点便在宁寿宫门口等着了。
苏曼上上下下打量着胤祺,止不住的点头:“五阿哥长得愈发康健了。”
说着话儿,胤祺随着苏曼入了宁寿宫正殿,皇太后正殷殷地盼着他的到来。
胤祺正准备给皇太后行礼,却被皇太后拦住:“在我这儿还讲究什么规矩,今日折腾一日,想必很是劳累,你赶紧歇会儿,一会儿吃了饭去佟佳氏和你额娘那儿去瞧瞧,也算尽了礼数。”
胤祺顺势坐下,接过苏曼亲手冲泡的奶茶喝了口:“还是皇玛嬷这儿的奶茶滋味好。”
“你还年轻不懂,这奶茶也是很有讲究的。”皇太后在京城中住了这么多年,喜爱的仍是草原上的那些吃食,听了胤祺的夸赞,皇太后谈兴浓了,与胤祺说起了奶茶经。
胤祺时不时凑趣几句,让皇太后说得更加高兴,难得说了一刻钟,直到五公主带着膳房的下人过来传膳,才止住话头。
胤祺与五公主是兄妹,尽管胤祺的年纪在满人看来,已经算是成人,但兄妹之间,避讳倒也没那么多,皇太后领着两人,在宁寿宫用了晚膳,随后才放胤祺离开。
夏日昼长,从宁寿宫出来亦未天黑,尽管月亮已经跃上了梢头,却也未到点灯的时候,更没到宵禁的时辰。
顺着宁寿宫往西走,经过延禧宫后,便到了景仁宫,只见景仁宫门口已经站了两列人,阿哥这边以太子为首,格格那头以大阿哥福晋为首,都站在门口,等着给皇贵妃请安。
胤祺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议论,年岁小的那几个,对胤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乍一见着胤祺,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自以为将视线藏得严实,在胤祺眼中,却是毫无掩藏。
至于自家弟弟胤禟和胤禌,早就垫着脚在使劲向胤祺挥手。
年长的几位已经知晓了胤祺搬回宫中,对于他过来请安并不惊讶,太子重重咳嗽两声,原本窃窃私语声瞬间停下,又恢复到原先的安静模样。
“五弟来了。”太子沉着声问道。
胤祺向太子行礼,顺着太子的指引,在胤禟失望的目光中,走到了胤禛身后,尽管胤禛与胤禩是在景仁宫长大的,但在请安的时候,依然要循礼等在外头。
康熙的所有或者的子女,大者如已经娶妻生子的大阿哥,幼者如仍在襁褓之中的胤禵,尊者如太子,都在景仁宫院子中守着。
胤祺过来之时,并未想到会是这般大的阵仗,见此景象,胤祺的眼皮轻轻跳了几下。
要让胤礽以太子之尊晨昏定省,凭借皇贵妃的身份尚且不能,然而瞧着太子在此驾轻熟路的样子,想必康熙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佟佳皇贵妃封后。
然而佟佳皇贵妃所生女儿幼年夭折,并无亲生儿子,佟家虽是康熙母族,在前朝到底根基尚浅,不似赫舍里和钮祜禄家,要封佟佳为后,满清勋贵这一关便过不去,这些年佟佳皇贵妃一直有皇后之实,却乌皇后之名,正因为如此。
瞧这架势,康熙是铁了心要给佟佳皇贵妃封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佟佳皇贵妃药石罔顾,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吱呀”一声,景仁宫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宫女太监们个个都肃着脸,候在两旁,等着贵人们进入。
胤祺跟在太子身后走进去,只觉着屋子里潮湿闷热,所有的窗户全被紧紧关上,苦涩的中药味道似乎将柱子都熏得发苦,佟佳皇贵妃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已经没了知觉。
一行人隔着屏风,给皇贵妃行过礼后,连忙出去,免得扰了她的清净。
从景仁宫出来,胤祺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只觉着这燥热的空气都如此舒适,胤禟和胤禌飞快跑了上来,一人一边抓着胤祺的手,拉着他往翊坤宫走去。
其他阿哥们也都各自向自己额娘殿中而去。
胤祺顺着胤禟与胤禌的力道往西走去,眼角的余光瞧见太子径直往南边的毓庆宫而去,胤禛及胤禩却又返回了景仁宫。
从景仁宫过承乾宫,经坤宁宫入翊坤门,再走过去就是翊坤宫了,宜妃知道胤祺今日入宫,一早就给敬事房报了病,让撤了牌子。
等听着笑闹声,宜妃赶忙迎出去,母子相见,又是一番亲热。
较之对胤禟与胤禌纯粹的宠爱不同,宜妃对胤祺还有着浓浓的愧疚,她顾不上搭理胤禟和胤禌,只不住打量着胤祺,嘴中关心的话儿就没停过。
胤祺打起精神,仔细与宜妃说过宫外的生活,又与宜妃说笑一番,等从翊坤宫中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弦月冷冷挂在天边,一盏盏灯笼将道路照亮。
入了南三所,胤祺望着陌生的屋子,心头无由的生起一阵怅惘,这紫禁城,他生于此,他的亲人住于此,他未来数年也得长于此,是人间极贵之地,但他进了这里,却格外怀念在林家的那个院子。
月儿弯弯照九州,胤祺躺在雕花楠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摩挲着胸口的玉佩,想起在同一片月光下的黛玉,渐渐睡了过去。
第107章 进学
夜色深深,到了半夜,天边的月亮都隐去了身影,下了钥的紫禁城中,万籁俱静,连灯笼不见亮色,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胤祺握着玉佩,好梦正酣。
“主子,该起了。”胤祺早就不让小厮和丫鬟守夜,但这是他第一次住在南三所,乌若总担心胤祺哪儿住不习惯,好说歹说让胤祺应了,她在外间的榻上守一夜。
自鸣钟的报时响起,乌若警醒地瞧去,正是到了寅初。
乌若掀开搭在腰上的巾被,也不叫小丫鬟伺候,轻手轻脚的去了旁边的茶房,从掩着火的红泥小炉子上拿起铜壶,倒出一盆温水,这才去将胤祺唤醒。
胤祺被乌若唤着,艰难地睁开眼,只见着窗外墨黑的天,连星星都不见一颗。
温热的帕子被递到手里,胤祺坐上床上醒了醒神,见着床帐外陌生的摆设,才想起他已经不在林府,住回了紫禁城中。
既入了紫禁城,那作息自然要随着里头的阿哥走。
对于此事,胤祺早已知晓,但知易行难,这时辰起床读书,对胤祺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确实,胤祺在林府里也随着林如海读书,但林如海除了胤祺的老师外,他还是翰林院的正经官员,品级还不低,换言之,就是林如海是需要上朝的。
按着康熙那个工作狂的性子,林如海天不亮就得入宫,等到上了朝,又去值房转了一圈后才能回去,自然而然的,胤祺上课的时辰,与宫中截然不同,旁的不说,起码觉是能睡足的,或许这是胤祺比之兄弟们都高了一个头的原因。
可惜,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胤祺叹着气洗漱,又换上了繁琐的阿哥常服,吃一个在茶水灶上热着的饽饽,便匆匆离了出了门。
此时南三所里灯火通明,大阿哥已经入朝当差,这个时辰早去乾清门下等着了,从三阿哥开始,其他的阿哥也都收拾齐整,伴读们拿着纸笔书籍,跟着往南书房走去。
就连最惫懒的胤禟,也习以为常的走了出来,丝毫看不出犯困的模样,他见着胤祺,一溜烟跑了过来:“五哥,我听额娘说你要和我们一同读书啦,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在,不会的,我,我教你。”
胤禟听人说过胤祺不同汉话、不识汉字一事,当然,那嚼舌根的贝勒,被他好一顿打,再也不敢在背后瞎说。
但胤禟对这久居宫外的兄长还是担心的,在得知胤祺也要入南书房的时候,胤禟愁了许久,若是胤祺跟不上先生的进度,被皇阿玛惩罚怎么办,最后苦着脸决定,若是皇阿玛真生气了,他就冲上去抱着皇阿玛的大腿哭,将皇阿玛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胤禟双拳紧握,脸上是视死如归的悲壮模样。
胤祺见着胤禟这一个人唱的独角戏,忍不住笑了,胤禟才多大的人,操了太多的心,胤祺胡噜了一把胤禟的头:“走了,再不走就晚了。”
说着,胤祺便拎着装着笔墨的袋子,往外头走去,这又让胤禟蹦起,他连声喊道:“五哥,您的伴读呢,怎么这种粗活也要你做。”
伴读,也算是宫中的惯例,择年岁相近的,亲近人家的孩子,将他们选入宫中,伴着阿哥读书。只不过说是伴读,实际上阿哥们起了兴致,想玩什么,伴读要陪着,若阿哥惹了祸,或是读书不用心,受罚的也是这些伴读。
虽说能与皇家亲近几分,但实际上并不算是个好差事,薛宝钗参选,选中的就是大公主的伴读。
胤祺自小便长在宫外,皇太后与宜妃也都动过给他找伴读的心思,甚至宜妃连名单都拟了出来,只不过胤祺全部拒绝了去,他不习惯身边跟着太多人,更不认同找个人替他承担惩罚。
若他是太子,能给人家坦荡前途,那倒也罢,但他未来不过是一闲散王爷,又何必这么折辱人家。
因此,胤祺一直都没有伴读,甚至他身旁的丫鬟小厮,也不过是维持体面的最少人数,许多事上,胤祺更习惯亲力亲为。
至于自己拎着纸笔,这种事在胤祺看来再自然不过,他在林家也是这般行事。
“也没多重。”胤祺轻松地晃了晃袋子,率先往南书房走去,胤禟红着眼眶跟在身后,只觉着他五哥在宫外吃了大苦头。
这份心疼,在到了南书房了,见着他五哥亲自磨墨的时候到了顶点,胤禟想起他在宫中被几十个人围着伺候的样子,再想到胤祺一个人在宫外形单影只,事必躬亲的模样,恨不得将他的太监全给胤祺送去。
胤祺且不知道他这弟弟又想了些什么,眼睁睁看着胤禟的眼神越来越难过,他摇摇头,收回心思听上首的先生讲课。
能入南书房的,都是当世大儒,虽然康熙给太子另挑了顾八代等人,但他对于其他阿哥的教育,也丝毫没有放松,全然不如前朝,养猪一般的养着其余皇子。
先生先是向阿哥们都请过安,随后按着进度,分别给阿哥们布置当日功课,听了先生布置,从胤祉到胤礻我,都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是了,这就是康熙朝的阿哥的120遍读书大法,对于所学内容,先读120遍,再背120遍,直至滚瓜烂熟,再细学释意,正所谓读书百遍,其意自见。
这却与林如海所倡导的先理解,再背诵并不相同,胤祺第一次听到时,与得知寅时便要到南书房的震惊如出一辙。
彼时他还能够庆幸他不住在宫中,不用受这份罪。
但所谓命中有时终须有,胤祺最终还是没有逃过。
他坐在胤祉和胤禛的身后,跟着读着,没多久便只感觉口干舌燥,昏昏欲睡,胤祺记性很好,一篇文章看过两三遍,基本就能背出来,早已熟悉的内容还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实在枯燥的不行。
胤祺在南书房待了一天,只觉着心力交瘁,他筋疲力尽地靠在宁寿宫的圈椅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书也不是非读不可,我和你皇阿玛去说,日后你便别去南书房了。”皇太后见着胤祺这般模样,自是心疼,她本就不觉得读书如何重要,读再多的书,打得过草原上的巴图鲁吗。不过是康熙重视,她习惯性的闭嘴不言语。
但胤祺要是真不想读书了,皇太后自忖康熙并不会反对,毕竟胤祺又不是太子,反正作为亲王,能管旗物便可,会不会读书又有何重要。
这话吓得胤祺立时坐正,忙不迭地拒了皇太后的好意,胤祺并不讨厌读书,甚至他对于读书时喜欢甚至享受的态度,胤祺只希望,能够不要如此无趣的上学。
也不知拜了哪路神仙,胤祺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尽管实现的方式有点歪。
当胤祺婉拒了胤禟送来的小厮,又在南书房生不如死的上了几天学后,后宫中隐约传来消息,景仁宫贵妃,就这两日的事了。
康熙听了杜蘅的回禀,连奏折都没来得及放下,也等不及肩舆,快速地往景仁宫走去,帝王常服被走路带出的风扬起,只见那明黄色的靴子上绣着的龙上下翻飞,好像真的在遨游一般。
等入了景仁宫,里头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就连弥漫不散的药味都散了,却是皇贵妃已经水米不进,只拖着这口气等着了。
康熙见着佟佳皇贵妃骨瘦如柴的样子,心头大恸,他坐在床头,很是流了几滴泪,在佟佳皇贵妃挣扎着,用着气声与他问安,交代后宫之事时,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康熙心中的念头再次出现,格外坚定,再无犹豫。
“万岁爷,”佟佳皇贵妃说几个字就得喘上几口气,她皱着眉,艰难的说道:“我要去见小公主了,我不害怕,我现在唯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等我去了后,请万岁爷稍微照看几分我父亲,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更得请万岁爷您费心。”
“表妹,你放心。”佟佳皇贵妃的父兄也是康熙的舅舅、表兄弟,康熙本就有心关照,现如今听了佟佳皇贵妃如同托孤的话,康熙心头难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梁九功,传我旨意。”康熙拍着佟佳皇贵妃的手,眼神柔和,说出的话却重逾千金:“佟佳皇贵妃贤良淑德,伺候朕多年,深得朕心,特晋皇贵妃为皇后,着令翰林学士起草诏书,并礼部商议。”
后位是佟佳皇贵妃多年的夙愿,听了康熙金口玉言的旨意,佟佳皇贵妃无神的眼中都有了光泽,她强撑着这口气,等了一日一夜,终于见着了皇后的金印以及金册。
摸着封后诏书,佟佳皇贵妃在后宫所有嫔妃、阿哥、格格的跪送下,溘然长逝,嘴角都带着笑意。
丧钟响,白璠升,满宫响起哭声,宫中所有的阿哥、格格均需守孝,胤祺终于停了让他深恶痛绝的120遍读书大法,脱下了阿哥的常服,穿上粗麻衣裳,在佟佳皇贵妃,不对,现在是佟佳皇后的灵前守灵。
佟佳皇后重病已久,宫中对她的丧事早有准备,内务府将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更加上有胤禛与胤禩帮着支应,就连康熙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国母丧,宫外之人听了消息,家中亦换上白布,命妇们更是按照品级大妆,迅速在紫禁城外等着哭丧。
宗室福晋、重臣诰命一批批的进了景仁宫,磕头拜哭,又一批批的离开,景仁宫里乱糟糟的,胤祺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见到了阔别几日的黛玉。
第108章 战事
黛玉既非宗室,也非命妇,按照常理,却是无需入宫奔丧的,但指婚旨意已下,尽管尚未大婚,黛玉也得去佟佳皇后灵前磕头,才算全了礼数。
与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不同,董鄂府与乌拉那拉府有着当家夫人,董鄂氏和乌拉那拉氏只需跟在各自母亲身后即可,然而林府的夫人早逝,未来的五阿哥福晋,却没有长辈陪着,就连位置也不知如何安排。
虽然说荣国府的老夫人也需入宫,但荣国府与林家到底隔了一层,且荣国府明显在走下坡路,若安排未来的五福晋与荣国府站一块儿,日后五阿哥知晓,还不知会如何发作。
更何况,按着规矩,荣国府这般已经降等袭爵,再过个两三代就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家,也就只有资格入宫一天,之后数日,林家姑娘也无法与荣国府待在一块儿。
内务府的官员有心给五阿哥卖个好,他以黛玉虽未过礼,却已是圣旨钦点的五阿哥福晋为由,将黛玉的叩拜顺序安排在了阿哥福晋之列,让黛玉早早的就磕完头出来了,没有在景仁宫前院里顶着太阳暴晒等候。
饶是这样,黛玉在景仁宫中也觉着难受。
盛夏的天热得厉害,尽管景仁宫中摆满了冰鉴,但处处都烧着黄纸、经文,冰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更别说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等着进去磕头的人,一波离开,又来一波,整个屋子里的气息都格外浑浊,黛玉隐隐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黛玉四处打量着,只见这景仁宫里宫女太监人来人往,各各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她也不愿给那些人添麻烦,遂觑着空,悄悄转去后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在树荫下撑着树干,深深吸着气。
当胤祺觑着空,瞧瞧找到黛玉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妹妹怎么了?”胤祺一惊,他知黛玉是娘胎里带着的弱病,这些年仔细的调养下,黛玉已经许久没犯过病了,见黛玉如此情态,难道是又发了病不成。
“没什么,不过是前头太闷,略微喘不上气,稍微歇歇就好。”黛玉离开青烟缭绕的正殿,自觉已经好了许多,轻描淡写地略过,反倒是焦急地询问胤祺:“五阿哥,你怎么过来了?”
黛玉见着胤祺,心头一跳,景仁宫里头躺着的人在临终前被册封为了皇后,皇后与皇贵妃薨逝,胤祺需要履行的礼仪截然不同。
若只是佟佳皇贵妃去世,里头有她亲自抚养长大的胤禛与胤禩便足够了,胤祺定时定点进去磕个头,就算是尽了阿哥的礼数。
但若是皇后薨逝,所有阿哥都得守在灵前,这才是对嫡母的孝道,就连太子也不例外,披麻戴孝的跪在里头,胤祺这样出来,被有心人见着了,还不知要如何做文章。
胤祺也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间,他上下打量过黛玉,见黛玉脸色尚佳,瞧着确实不是旧疾犯了的模样,总算没那么着急,但他的担忧并未散去,皇后的葬礼,不是一日两日,若黛玉日日在景仁宫中熬着,说不得哪天就犯了旧疾。
“我不能在外头久待,宫中最近乱糟糟的,你也瞧见了,这边下人都忙着皇后丧失事,顾不上其他,你在这儿不知要遭多少罪,我待会儿让乌若将你领去皇玛嬷那儿。”放心不下的胤祺,决定让黛玉去宁寿宫中躲躲。
所谓卑不动尊,皇后的去世,这宫中谁都需要日日在景仁宫中守灵,唯有皇太后不用,将黛玉送去皇太后眼皮子底下,总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黛玉听了胤祺的话,却是蹙眉反对道:“这样不妥,万不能因为我让你担了风险。”
胤祺却毫不担心:“皇后娘娘薨逝,皇玛嬷悲恸不已,我需在景仁宫为皇后娘娘尽孝,你去宁寿宫开解开解,也算是尽了孝道。”
黛玉瞧着胤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差点笑出来,皇太后会为了佟家的女儿伤心,真是奇哉怪哉。
黛玉深知胤祺并非逞强之人,行事自有分寸,既然他说没事,黛玉也不想长久的闻着景仁宫里的烟熏火燎,顺势便应了下来,黛玉努力绷住脸,轻声应道:“五阿哥,你放心。”
既是让胤祺放心皇太后,也是让胤祺放心她。
就这样,黛玉被乌若带去了宁寿宫,每日里只需定时定点到景仁宫磕头,比起日日在景仁宫哭灵的命妇们,自是轻省许多。
黛玉每日里陪着皇太后,皇太后愈发喜欢上这心思灵巧的姑娘,恨不得早日让胤祺将黛玉娶回来。
“皇玛嬷,”胤祺再一次被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额头,说他不争气之时,忍不住的喊冤:“莫说三哥、四哥尚未娶亲,我如何能先娶,就说大行皇后刚去,身为儿子,按规矩得为嫡母守孝三年,我又如何能在这期间娶亲。”
皇太后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礼节,听了胤祺的话,扼腕叹息:“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呢,是早知道佟佳皇贵妃封后,对胤祺影响这么大,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吗?
但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总之,胤祺与其他的阿哥们,都尽了儿子的本份,为嫡母披麻戴孝,守灵送葬。
等到佟佳皇后终于送去巩华城后,悲痛的康熙下了旨意,为天下百姓计,皇后孝期以日代月,后宫中人无论是否欣喜,都沉默的为佟佳皇后服孝。
唯有宁寿宫的皇太后解释了康熙这旨意的意思,知到胤祺并不用再等三年才能娶妻、吃荤腥,笑了出来:“我就说皇上不是糊涂人。”
除皇太后外,宫中处处安静非常,连平日里有的那些拌嘴都消失不见踪影,前朝后宫都格外沉默,谁也不敢在丧妻的皇帝面前露出喜色。
直到关外传来消息,索额图主导的,与鄂罗斯人的谈判大获成功,大清与鄂罗斯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双方算是达成了停战协议。
听到这个消息的康熙,总算露出了笑容,他在乾清宫中召见朝臣的次数愈发的多,商谈时间愈发的长,后宫中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压抑。
趁着这个机会,胤祺在下学后将中秋节礼给林府送去。
送礼之时,胤祺还特特吩咐了,等他走后再和黛玉回禀,然而胤祺到底低估了黛玉的掌家能力,尽管他是龙子凤孙,但他的这吩咐在林家也没起到作用。
胤祺还在和林如海喝茶请安之时,书房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果然是黛玉。
林如海捻着胡须,深深吸气,忍住难看的脸色,而胤祺则瞪了眼下人,又迅速将头转回,遮遮掩掩的,不让黛玉见着。
这是黛玉隔了多日,再次见到胤祺,见着胤祺闪躲的模样,黛玉毫不犹豫地走到他的身前,止住了他以袖遮面的动作,仔细打量起来。
却只见胤祺脸色苍白,两颊消瘦,脸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形容很是狼狈。
见此情景,黛玉自知胤祺为何躲着他,黛玉眼一酸,讽着:“你还说我呢,瞧瞧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打眼一瞧,都不知是哪儿来的流浪汉混了进来。”
胤祺也知自己潦倒模样,但此时佟佳皇后的百日未过,他尚不能剃须剪发,他连连说道:“妹妹先别看我,别吓到你了。”
黛玉美目一凝,恨恨说到:“你又不是什么山野精怪,这样子如何能吓得着我。”
林如海咳嗽一声,止住了黛玉的话:“玉儿,守孝是自古便有之礼。”
黛玉也是懂礼之人,轻哼一声找了张椅子坐下。
林如海与胤祺本是有正事相谈,见黛玉过来,两人都知晓黛玉心性、眼界较寻常人强了百倍,也不避着她,接续说道:“五阿哥,您的意思是,大清将要开战了?”
开战!与这大事相比,黛玉心中那点小恼怒不值一提,她连忙坐直身子,仔细听着。
胤祺点了点头:“准噶尔部在漠西盘踞,甚至与鄂罗斯人勾结,是皇阿玛的心腹大患,他一直有收复准噶尔的心,只不过以前事情太多,腾不出手来,如今三藩已平、台湾已收、就连黄河的水患都得到治理,前些日子更是与鄂罗斯签订了协议,天时地利人和均齐备,皇阿玛必定会发兵准噶尔。”
胤祺的分析有理有据,这一战,近在眼前。
林如海长叹一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只愿我大清的将士们,能顺利回来。”
黛玉却顾不上感伤,她盯着胤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问道:“你要去吗?”
“不去。”胤祺肯定地答道:“皇阿玛有平定准噶尔的决心,出征的将领一定是那些骁勇善战之人,就算想让我们兄弟去磨炼,最多也就让大阿哥随着过去,我们甚至连草原上行猎都没去过,跟着大队伍,只有添乱的份。”
黛玉依然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着,至于黛玉所想事情,却是后话,此时的他们只知道胤祺猜测的并没错,中秋过后,朝中愈发暗流涌动,户部尚书拨算盘都要将头发拨秃了,从各地将钱粮调拨起来,至于那些武将们,更是跃跃欲试,一个个的都蹦的三尺高,在朝堂上彰显存在感,试图让康熙想起他们。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转过年开春,天气刚刚暖和起来,康熙便下了圣旨,与准噶尔宣战。
唯一出乎胤祺预料的是,这次征战,康熙决定御驾亲征。
第109章 和亲
康熙的决定让朝野上下哗然,然而康熙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初登帝位的年幼皇子,乾纲独断多年的他,下定的决心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康熙御驾亲征,所需要的保障必然更加充分,户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上上下下都在为大军开拨做准备。
就连胤祺,他在南书房里的学业都轻了许多,当然,所谓的轻松,并不是指先生就不管了,而是南书房的那些大人们,这几日短暂的没有使用一百二十遍大法,而是借着这场战事,讲解起来,甚至还布置了好几篇相关文章的功课,让胤禟哀叹连连。
不过胤祺却很是满意,林如海给胤祺的打的底子好,在林府的时候,胤祺隔三差五便要写上一篇文章,这文章写了后,还要与黛玉所做的文章同被品评,因此宫中先生布置的课业,胤祺信笔拈来,很快便完成了。
他还有心思看着胤禟苦着脸,将书翻得哗哗作响,绞尽脑汁编着文字的模样。
在如此气氛之下,康熙再次下了旨意,将恭亲王常宁养在宫中的女儿,大公主封为和硕纯禧公主,赐婚给科尔沁台吉班第。
班第出自博尔济吉特,与孝庄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同出一族,是蒙古里头与爱新觉罗家最为亲密的一支,随着康熙的掌权,后宫中博尔济吉特的女人愈发少了,此时与准噶尔的大战一触即发,为了稳定科尔沁的人心,康熙决定在这时候将大公主嫁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大战前夕康熙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都将视线放在了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能在宫中平安长大,甚至颇得康熙的欢心,也是个聪慧的,她很早便知晓,为了维持大清与草原的关系,她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迟早得嫁去蒙古。
相较而言,科尔沁水土丰美,与大清亲善,太皇太后、皇太后多久出自博尔济吉特,她嫁过去,终究受不了多少委屈,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大公主,就连恭亲王福晋,也递牌子入宫,抱着她哭了一场后,这样安慰她。
大公主也知晓,她们说的确实有理,但长在京城中的女儿,又如何能适应大漠的风沙呢,大公主抬头望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使劲眨着眼,将眼中的泪意与迷茫眨去。
春日里的太阳好似没有一点温度,大公主晒着日头,慢慢地往宁寿宫走去,却只觉着全身上下都是一阵阵的寒。
然而大公主她不能拒绝,别说她只是宗室女,就连康熙亲生的女儿们,未来也注定要抚蒙古,这就是她们无可奈何的命运。
“纯禧,好孩子,过来我看看。”皇太后在宫中深居简出,除了年节之外,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的大日子让后宫诸人请安,对于大公主,她不过是能将名字与脸对上号,再深入的了解就没有了。
毕竟,皇太后没有亲生孩子,至于她名下孩子的子女,已经有数十个,除了养在宁寿宫的胤祺与五公主,皇太后也只对皇太子有几分关注。
得知了大公主将嫁去科尔沁,皇太后特意将她召来,仔细打量。
大公主是宫中第一个长大的孩子,很是得了康熙与后宫诸妃一阵偏爱,她落落大方地任皇太后打量,脸上一直噙着恭顺的笑意,这让皇太后很是满意:“班第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不会辱没了你,等你去了科尔沁,就会发现辽阔的草原,比这逼仄的屋子自在许多。”
皇太后说着,眼中全是回不去的怅惘。
大公主暗叹,这大概就是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她忐忑畏惧之地,却是皇太后心心念念的家乡。
“皇玛嬷,”大公主打起精神,笑着说道:“我只听说过科尔沁的风光,等我嫁过去了,便能亲眼见识了,到时候我让额驸接您去科尔沁骑马。”
“好,不愧是我大清的公主,”皇太后笑着追忆起她年轻的时候,骑着小红马,扬着马鞭,飞驰在草原上,那儿的天是那么高,云是那么白,草是那么绿,她望着眼前笑着,却仍然能瞧出忐忑的大公主,想起当年那个从科尔沁嫁到京城的自己,软了心肠:“莫怕,我与皇上说,让胤祺送你去科尔沁。”
“皇玛嬷。”大公主骤然抬头,眼中氤氲着泪珠。
谁不知道五阿哥是长在皇太后膝下的,是大清与蒙古的另一个纽带,皇太后让胤祺送嫁,意味着她是愿意给大公主撑腰的。
博尔济吉特氏虽说延续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但终究没落了,再不复先祖驰骋亚欧大陆的英姿,与大清可以说是依赖共生的关系,因此对于出自他们一族的皇太后,很是重视。
看在大清的面子上,大公主嫁过去如何都不会遭罪,但是能得了皇太后的认可,无疑她在科尔沁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于是,等到胤祺交了这一日的功课,从南书房离开,给皇太后请安时,便收到了这个新的任务。
此时大公主早已回了她的寝宫,宁寿宫里只剩皇太后与胤祺两人。
“胤祺,纯禧远嫁不容易,那头的郡王、贝勒以前过来的时候,我都领你见过,你送她去科尔沁后,且打点一二,帮纯禧早些站住脚跟。”皇太后抓着胤祺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对了,这些年里我库房里也有了许多好东西,到时候你帮我送给我的嫂子和侄女媳妇们。”
胤祺却没立即应下,脸上的神情反而很是空茫。
“你是不想去科尔沁?”皇太后念叨的声音止住,她意识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故土,对长在京中的胤祺而言,或许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太后笑意慢慢止住,她茫然地顿了顿,犹豫着说道:“去科尔沁路途确实遥远,一路走过去也得遭不少罪,要不你还是留在京中,我让侍卫跑一趟罢了。”
胤祺却并非是不乐意过去,只不过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和亲一事,他心头犹如有匹野兽在愤怒的咆哮。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1),尽管清朝的公主与蒙古联姻,与当年汉朝公主被迫和亲情况并不一样,但本质上仍然是以婚姻为筹码,用女子谋求安定。
然而大清与蒙古,互相倚靠又互相提防,公主下嫁,皇帝娶妃,是最能展示二者关系稳定的象征,胤祺知晓,他现在如何愤怒,也不过是无能狂怒,不仅阻止不了大公主的下嫁,也阻止不了后续其他公主的下嫁。
胤祺使劲压抑着心头那亟待爆发的火山,却不料造成了皇太后的误会,见着皇太后落寞的眼神,胤祺连连摇手:“皇玛嬷,我怎么会不愿意去呢,正好这些日子读书读闷了,骨头都乏了,您帮我谋了个差事,能让我出去跑一趟,实在是太好了。”
皇太后细细观察,确认了胤祺这话确实是出于他的本心,没有半点勉强,复又笑了,领着胤祺去库房了找了半日,时不时眷恋地摸着那些蒙古衣服首饰,回忆着当年她母亲亲自给她戴上的样子。
等到皇太后终于挑过瘾,从库房出来时,宫女们的托盘上已经放满了东西,胤祺更是写了一整本册子的礼物册子。
此时天色已晚,打更太监的梆子声响起,胤祺与皇太后告辞后,踏着满地星辉,在下钥前回了南三所。
躺在拔步床上,望着树梢的弯月,胤祺想着要尽快去趟林府,告诉黛玉他要去蒙古一事。
然而还不等胤祺去,林府先迎来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第110章 混账事
“什么,薛家的拜帖?”黛玉惊诧地从雪雁手中接过帖子。
只见这帖子以秋香为底,芙蓉花的暗纹在光下隐约可见,比起薛家的正式拜帖,不如说是闺阁女子的娱乐。
黛玉心头了然,打开拜帖,果然是宝钗遣人送来。
自贾府一见后,宝钗与黛玉已经许久不见,不过宝钗念着黛玉当年的点拨之恩,再加上黛玉已成了钦定的皇子妃,这份关系莫说宝钗,就连薛家也不愿意断掉,逢年过节总会送些厚礼过来。
一来二去的,林家与薛家勉强也算维持了亲戚的关系,只不过薛家人也有分寸,从未上过林家的门。
然而这次宝钗,却突然流露了登门意向。
黛玉支着头,微微阖着眼,迅速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掠过,很快便了然,她指着这拜帖:“想必是为了大公主成亲一事而来。”
雪雁也伴着黛玉处理了这么多年家事,早已不是当年那一团孩子气的模样,闻言,她皱起眉头:“姑娘,薛姑娘过来,是否会让您为难,要不我将这帖子拒了?”
“无妨,”黛玉笑着说道:“薛姑娘的来意,我大概知晓,不是什么大事,明儿个家中也没什么安排,就请她过来吧。”
薛宝钗被选为大公主的伴读已经有些日子,大公主要嫁去科尔沁,她的伴读们总得定下前程,当年胤祺还求过宜妃,让薛宝钗以女官身份陪着出嫁,想必是薛宝钗心中不踏实,想求个准话。
想到这,黛玉抽出一张浅绿色的纸笺,蘸了墨写上几行飘逸的字,令人送去了薛府。
翌日一早,黛玉刚处理完家事,看门的小厮便往后头传话,薛家姑娘到了。
黛玉忙令人将宝钗迎到她院子的正屋。
薛家的马车驶入了林府,便有几个婆子迎了上来,簇拥着宝钗往内院而去,至于马车,自有小厮之后牵去马房。
薛宝钗走在由整片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留心着途经的院落屋宇,只觉着这林府虽不奢华,却格外的清新雅致。
沿着青石路走了约一刻钟,便到了二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已经在等着了,只见这几个丫鬟面貌清秀,衣着简单,并未穿金戴银,但站在那里,一举一动自由章程。
见着宝钗一行人,为首的丫鬟和煦说道:“薛姑娘,请您随我来。”旁的话一句也不说,外头的婆子亦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退下。
薛宝钗自忖也是见过世面的,荣国府的丫鬟们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小姐还要富贵,但瞧着规矩上,比眼前的丫鬟还差了几分。
这等做派,甚至让宝钗恍若瞧见了大公主的贴身宫女。
这份管家手段,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宝钗暗自感慨,走过了小花园,便到了黛玉理事的院子。
“林姑娘。”宝钗屈膝,率先向黛玉行了个礼。之前在荣国府的时候,以王夫人为纽带,两人以亲戚论交,自是能姐姐妹妹的混着叫。
然而此时世殊时异,黛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五阿哥福晋,只等到了岁数成婚,而宝钗却成了大公主的伴读,两人之间在亲戚之外,又多了份尊卑。
黛玉侧过身子,半受了宝钗的礼,笑盈盈说道:“宝姑娘瞧着愈发精神了。”
黛玉这话,却是出自真心,宝钗入宫之后,黛玉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今儿个一瞧,只觉着较之在贾府的时候,宝钗瞧着要舒展许多。
这也难怪,再如何说宝钗母亲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说破天去,薛家依然是寄人篱下,更何况王夫人上头还有婆婆,宝钗在贾家也得时时小心,刻刻注意。
入了宫,虽说也得侍奉大公主,但大公主身旁光伴读就有六位之多,宝钗到底能有歇息时刻。更何况,自宝钗入宫之后,薛家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尽管薛蟠依旧是个不中用的,但那等偷奸耍滑的掌柜已经不敢再过分糊弄,薛家的家业虽然回不到薛父在的时候,但也止住了颓势。
“这可不就是托你的福吗。”宝钗笑容中带着小心:“现在家中日子愈发好了,我和母亲总算能放心下来。”
黛玉见着宝钗这谨慎模样,兴致便淡了几分,她意兴阑珊地问道:“宝姑娘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宝钗素来便会看人颜色,黛玉的这份寥落,她又如何不知,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笑着说道:“好叫林姑娘晓得,大公主婚事已经定了,一个月后便是婚期,蒙公主恩典,赐我为三品的女官,伴着公主嫁去科尔沁,我特特来与你道别。”
黛玉微微向宝钗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一切可准备好了?你”
说着,黛玉咬着唇,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再问深了,难免有不敬皇家之疑.
黛玉的未竟之言,宝钗心头明白,她咬唇笑了:“一应事宜自有礼部操持,我妈妈和哥哥,也与我收拾了一应药物用品,科尔沁离京城也不算远,实在缺了东西,捎个信让家里送去也罢了。”
顿了顿,宝钗的笑中又露出了丝无奈:“其实早些日子,大公主特特问了我们,愿不愿意陪她去草原。”
“那怎么”黛玉欲言又止的问道,都无需再询问宝钗如何回答,只听着她来道别之语,已经尽知。
宝钗一贯温婉的笑从脸上褪去,她看着黛玉,眼中如同有火在燃烧:“早些年我父亲去后,家中哥哥不成器,不怕你笑话,家业早就开始落败了,以前我只气,我为何身为女儿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找个好人嫁了,能帮扶薛家几分,自到了大公主身旁,眼见着在薛家外头的生意顺了许多出去行商也无人为难,眼见着薛家越来越好,更别说陪着公主去蒙古,还能得个女官的身份,我知足了。”
更何况,宝钗更有自己的思量,她身为商户女,即使是皇商,在门第上也低了一头,左不过嫁去同样经商的其他人家,或者嫁个根基浅的官员,这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当年母亲隐晦提及的,荣国府的宝玉,都得百般筹谋。
这还是王夫人是她嫡亲姨母的份上,更何况,王夫人中意她,更多中意的是薛家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就算在走下坡路,到底也有几辈子的积累,身为大房唯一的女儿,薛宝钗的嫁妆也是可观的,她若真和贾宝玉成亲,少不得要用嫁妆银子填补家用。
王夫人为了她这儿子,真是操碎了心,所为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也不为过。
贾宝玉现在是国公府的公子,瞧着千好万好的,然而花无百日红,等老太太去了,贾府一分家,大房袭爵,二房拿些银子就得搬出去,贾政在朝堂当差多年,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身为员外郎的次子,贾宝玉又能分得到什么东西呢,最大的一份可能也不过是老太太留下的私房。
更加上贾宝玉最厌恶仕途经济学问,又惫于读书,只不过在吟诗作对上有几分歪才,却也多得有限,外头交友虽广,却也都是风花雪月之辈,显见的日后没什么出息,若不找个家底丰厚的妻子添补,这贾宝玉未来的日子且不知该如何过。
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贾宝玉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如今薛宝钗被封了女官,就算出身仍然没法改便,她能挑拣的空间却大了,仔细择个上进之人,求得公主赐婚,也未尝不可,说不得就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直上青云。
黛玉也知宝钗是有大志向之人,也不多劝,只尽着亲戚的情分提醒着宝钗:“既然宝姑娘与我说着心中话,我也少不得僭越提醒一二,宝姑娘想得自是极有道理,只一点,宝姑娘就算去了京中,最好也留心瞧着薛家大爷,我虽不怎么出门,却也隐约听人提起过,近些日子薛大爷愈发荒唐了,许多事儿且须防微杜渐,若真出大事了,再后悔就晚了。”
宝钗心头一惊,她亦知黛玉不是搬弄口舌之人,必然是薛蟠的行事已经出格的厉害,她在外头当差为薛家奔前程,若薛蟠在后头拖后腿,她能呕出血来,想到这,宝钗的后背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她站直身子,端正的向黛玉行了个全礼:“谢林姑娘提醒,我一定会好生规劝哥哥。”
黛玉端坐着,坦然应了宝钗的礼。
薛蟠在京中斗鸡走狗,身旁又聚拢了一群酒肉朋友,在他们的吹嘘之下,早已忘了曾经的害怕,又猖狂起来,本来只在秦楼楚馆买醉,在旁人的撺掇下,又开始了欺男霸女的恶行,黛玉隐约听着,这呆霸王又看中了一清丽女子,正百般骚扰,若再不管着,他早晚得闯出大祸。
“妹妹倒是心善。”胤祺下了课从宫中到林府,就听雪雁说了黛玉正在待客一事,胤祺摇摇头,示意丫鬟别惊扰了黛玉,驾轻就熟地从侧门走了进去,进了旁边的屋子,将黛玉与薛姑娘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等宝钗告辞离开后,胤祺转着扇子走了出来,笑着叹道。
黛玉却嫌弃地皱起眉头:“薛蟠那人,提起来我都嫌脏了我的嘴,若不是看在他家孤儿寡母的份上,我实在懒得说。”
对于薛蟠,黛玉心里很是厌恶,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半点长进,说是对母亲和妹妹好,但哪一件事不让母亲妹妹操碎了心,若是薛蟠能支应起家业,又如何需要寄人篱下,仰仗贾府,更如何需要薛宝钗百般筹谋。
看在与薛家转着弯沾着亲的份上,黛玉再次提醒了宝钗一次,至于宝钗和薛母能不能狠下心管住薛蟠,那就是薛家自己的事了。
胤祺低低笑出声来:“妹妹莫恼,天子脚下可不是他们那边那地方,一块砖落下来,都能砸到几个黄带子,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大人们住在京中,薛蟠再这么猖狂下去,迟早有人治他。”
黛玉对胤祺何等了解,她一听便知晓其中必有内情,连忙扯着胤祺的袖子,连忙追问:“可是有什么不知道的新鲜事不成,快说给我,让我听个热闹。”
胤祺笑着喝了口水,他和林如海都不觉着要将黛玉养成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娇小姐,外头的事情从来也不瞒着黛玉。
当然,为了避免脏了黛玉的耳朵,胤祺说的还是隐晦了几分:“忠顺王府爱听戏,在家里养了个戏班子,其中有个叫琪官的小旦,最得忠顺王的欢心,寝食起居,日日都离不得他,我听说这些日子,薛蟠与那琪官走得挺近,隔三差五的在外饮宴,忠顺王虽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要处置薛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罢了。”
这却是黛玉不知道的,她一直知道薛蟠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他能蠢到这个地步。
“那个小旦,”黛玉皱着眉:“忠顺王将他养在身边,想必是很喜欢的,怎么会被薛蟠叫出来?”
忠顺王府养的戏班子,按着这时候的律法看,整个人都是忠顺王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薛蟠怎么就这么直愣愣地打到忠顺王的脸上了。
胤祺却笑得更加耐人寻味:“这事却也不是薛蟠一人之过,你又知晓这琪官的心思?”
黛玉虽是闺阁女子,见识却一点也不少,略一思忖,便明了胤祺的言下之意:“忠顺王的年纪确实大了,琪官想给自己找退路倒也情有可原,可他如何看上薛蟠,除了手头还有几个祖上传下来的钱,薛蟠能做什么?”
“薛蟠是没甚可靠的,可若是琪官看上了荣国府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呢?”胤祺随意地摇着扇子,说出的话却半点不轻松。
黛玉没想到,这事最后却是落到了贾家,她神色凝重:“五阿哥,贾宝玉又怎么和薛蟠混一块儿去了。”
胤祺知晓贾母动过将黛玉许给贾宝玉的心思,对贾宝玉也多了几分留意,见着他那行事做派,实在是摇头不止。
“贾家的子孙,实在是没有一个成器的,”胤祺摇头叹息,也不知荣宁二国公瞧着子孙这般没有出息,是何滋味:“宁国府就不说了,男男女女乱做一团,荣国府这边,贾琏惯爱眠花宿柳就不提了贾宝玉才多大的人,就与薛蟠他们混做一团,也是这京中青楼的常客,在欢场早早有了温柔公子的名声,那琪官也是个风流人物,对于这样的国公府公子,又如何不动心。”
“我听人说,那蒋雨涵在京郊偷偷摸摸的住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也不知想做什么。”
春雨又滴答而下,细细的雨丝缠缠绵绵,实在让人心烦,黛玉快走几步,将窗户“砰”地一声关上:“春日里雨就是多,真真恼人。”
说着,黛玉扬声喊道:“雪雁,最近雨水多,我听说京外的河都开始涨水,你往外祖母那儿跑一趟,给外祖母送些庄子上新送来的菜,向外祖母提醒一下,让她盯着家中晚辈,莫往京郊去,倘若磕了碰了,就不美了。”
黛玉母亲早逝,她对贾府的感情很是有限,对被母亲成为混世魔王的贾宝玉,更是没什么好感,但她记着,她第一次进贾府时,贾母那温暖的怀抱,到底还是不忍贾母伤心。
雪雁脆生生的迎了,亲自去了荣国府。
荣国府里,由于这连绵不息地春雨,贾母也没地儿可去,一屋子的媳妇孙女的,正在她面前凑趣。
贾母乐呵呵地,正听着王熙凤讲着笑话。
正在这时,鸳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王熙凤正好一个笑话说完,正是满屋子人都乐得前俯后仰的时候,她一瞧见鸳鸯,连忙说道:“好啊,可让我拿到了,我就说满屋子人怎么不见鸳鸯姑娘,鸳鸯可得和我说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众人的视线连忙往鸳鸯看去。
鸳鸯却不急不缓地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正要和老太太回禀呢,偏生二奶.奶眼尖见着了,刚刚林姑娘派了下人过来,给老太太送了庄子上新送来的果蔬,说是尝着极好,特特孝敬老太太。”
贾母笑得连皱纹都舒展开了:“林府的人何在?快将她们叫来,莫让人觉着我们家失了礼数。”
鸳鸯忙笑道:“雪雁姑娘正在外面等着呢。”
贾母笑着赞道:“还是你周到,快让雪雁丫头进来。”
薄薄的门帘子被掀开,雪雁未语先笑:“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记着雪雁是跟着黛玉的贴身丫鬟,心知送些蔬果找个婆子也足够了,特特将雪雁过来,必有要是,但现在这儿满屋子人,贾母思忖着要给黛玉些面子,不能当着这么些人询问,遂不动声色,笑着与雪雁话家常,问她林家一切可好。
雪雁笑着道:“承蒙老太太挂心,家中一切都好,我们姑娘特特遣我向您问安。”
“好孩子,外头下雨了,快随你鸳鸯姐姐去换身衣裳,再喝杯热茶,你们这些小姑娘,可不能受了凉。”贾母听了雪雁的回话,笑呵呵地吩咐着,鸳鸯连忙领着雪雁去了偏房,翻出套未上身的衣服,与雪雁换上。
至于原本聚在贾母屋子中人,更是心头清明,纷纷找着理由告辞离开。
等到雪雁换上衣服再领上来,屋子里只剩下贾母一人。
“好孩子,可是你们家姑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莫怕,有我在呢。”贾母担忧不已,唯恐黛玉在家受了什么委屈。
雪雁连忙回禀:“姑娘在家里一切都好,只不过想着京外河水涨得厉害,特特让我与您说一声,约束着家中小辈,省得出什么事。”
贾母自嫁进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眼见着她都要有重孙媳妇了,经历的事情不可谓不多,雪雁着话一说,便知其中必有内情,她板着脸,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雁是林家的丫鬟,对贾母倒也不存在什么畏惧之心,她一五一十地将黛玉叮嘱的话说了,见着贾母脸色铁青的模样,又继续说道:“老太太,我们姑娘说了,宝玉少爷年岁还小,一时被人引诱移了性情,如今发现还算早,家中下些力气教导,省的再被人带坏了去。”
贾母听了这番话,脸色果然好看许多,她哆嗦着手,叹息着:“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谁想到会有那等黑了心肠的呢,你回去和你家姑娘说,我知道了。”
至于知道什么,又会如何行事,贾母未说,雪雁也未问,黛玉更不会关心。
只不过,等到礼部准备好大公主出嫁的一应事宜,胤祺送亲之前,黛玉听到消息,不仅贾家又给贾宝玉请了严师,让他进学,薛家这次也下了狠心,将薛蟠拘在家中,一应往来全由薛母操持,更是让人传信给留在南边的二房,让薛蝌迅速上京接掌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