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假如梦有保质期 > 11、第 11 章
    陈渡那一整夜都没有再入眠。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那个泛黄的信封出了门。

    时离在家里翘首以盼,忽然又有点担忧。

    人死后,银行卡里的钱能直接通过密码取出来吗?

    还是账户会被银行冻结?

    时离还真不清楚。

    时隔五年,这笔钱不会被银行吞了吧?

    她越想越焦虑,在公寓里来回游走,几乎每隔两分钟就要瞥一眼门口。

    终于,薄暮时分,陈渡回来了。

    时离急切地围绕着他转了一圈,甚至忍不住飘进了他的电脑包里——信封不见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把钱取出来了?

    难道是钱没取出来,卡还被银行没收了?

    时离很想问问他,但她也知道陈渡现在听不到。

    她只能耐心等待陈渡睡着,去梦里问他。

    好在陈渡没让她等多久,回家之后,将外套往沙发上随手一扔,便进了盥洗室。

    没几分钟,他回到了房间。

    时离看到他从电脑包里取出了一小瓶药。

    ——竟然是安眠药。

    他面无表情地撕开瓶口的薄膜,倒出两颗药片,果断吞下,然后静静躺在床上。

    安眠药的功效不是褪黑素可比的,不久后,时离便听到了陈渡绵长的呼吸。

    他吃安眠药,是不是因为之前一直没睡好啊?

    那她立刻“托梦”打扰他,是不是不好……

    时离心急如焚,却还是硬生生等了好几个小时,给陈渡一定的休息时间。

    终于,晚上十一点多,或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床上的陈渡突然皱了皱眉,而后翻了个身,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他不会要醒了吧?

    那可不行。

    时离急切地蹭到陈渡耳边,试探着轻声唤他:“陈渡,陈渡,又是我,时离。”

    “我有点事想问你,你睡好了吗?”

    她问完,陈渡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呼吸变得愈加急促。

    ……这是,不想她打扰?

    时离吐出口气,垂头丧脑地说:“算了,既然你没睡好,我就不打扰——”

    话音未落,陈渡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忽然动了动,眉心也小幅度弹跳一下。

    短暂凝滞后,时离看到他艰难又缓慢地晃了晃脑袋。

    ……那是摇头?

    所以是同意她托梦了?

    时离顿时放下心来,盘腿坐在床边,对准陈渡的耳朵,尴尬道:“害,也没别的事,就是昨天我让你取的钱,你能取出来吗?银行不会有什么限制吧?”

    她问完,陈渡又没了反应。

    时离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在深度沉睡中,不能说话,微弱的点头和摇头已经是极限了。

    她一口气问两个问题,让人家怎么回答啊。

    于是她简化了一下:“如果取出来了,你就点一下头,如果没有,就摇摇头。”

    说完,时离眼巴巴地盯着陈渡的脸,漫长又安静的几秒钟后,陈渡的下巴极小幅度地上下动了动。

    这是……取出来了?

    银行竟然不需要其他材料吗?

    时离眼睛一亮,追问道:“那你换成冥币烧给我了吗?”

    片刻后,陈渡再次轻轻点了点头。

    时离有些不敢相信,眨了眨眼,忍不住再次问:“十二万,全都烧给我了?”

    陈渡的下巴再一次几不可察地轻轻颔动。

    靠,还是这小子靠谱啊!

    就这办事效率,还有这人品,他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时离激动得简直想在地上跳一段华尔兹。

    她兴奋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随后猛地扑到陈渡身边,喜滋滋地拍着他的肩膀,满脸感慨:“哎哟陈渡,你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过去那穷得叮当响的五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几年,她为了保持地府居住资格,每天都得交居民管理费——简单来说,就是小区房租加物业费,只不过业主全是鬼。

    所以她的账户余额一直少得可怜,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精打细算,勉强度日。

    谁能想到这次一下子就进账十二万多,换算成冥币,那可是五百多万!

    她一跃成为大富婆了!

    再努努力,干个十几年二十年,说不定就能凑够六百万去投胎。

    或者干脆安心等着排队,也就八十二年。

    这八十二年里,她再也不用服役了,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地府有钱鬼的生活,岂不美哉?

    到时候再用剩下的钱,买一个高级投胎通道,下辈子直接投个好胎,生来就是人间小富婆……

    这张彩-票中的,可真值啊!

    时离想到未来“美好鬼生”,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她郑重其事拍拍陈渡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豪气:“陈渡,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等将来你死了之后,我在地府一定罩着你!”

    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难听,像是在诅咒陈渡。

    她正想解释一句,却见陈渡竟然又一次点了点头。

    时离盯着他的脸,目光落在他微微颤动的唇边肌肉上。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他居然笑了。

    这人还怪宽容的,不同她计较。

    时离也跟着“嘿嘿”笑了声,接着絮叨:“不过也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可能我已经投胎了吧?但你放心,我到时候跟主管说一下,留一笔启动资金给你……你呢,就跟你现在的女朋友一起好好过日子,活久一点,祝你长命百岁。”

    她话说得漂亮,可这次,陈渡却没有同意。

    他的下颚忽然绷紧,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般,左右缓缓摇了摇头。

    这次的动作比以往更加急切,甚至连眉心都随之微微抽搐了一下。

    时离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能猜:“……你是嫌我给你的启动资金太少?”

    她鼓着腮帮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纠结了一会儿,试探道:“那我给你留两成?三成……?”

    陈渡还是摇头。

    时离气鼓鼓地瞪着他,凶巴巴地道:“五成,咱俩对半分,不能再多了!陈渡,你这是敲诈,你知道吗?”

    陈渡依旧摇头。

    时离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到,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她托着腮,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皮,歪头道:“那你是不想让我去投胎?想让我罩着你?”

    这一次,陈渡终于点头了。

    原来这小子打的是这主意啊。

    其实,这句话只是时离随口说说的。

    阴间和阳间截然不同,管理秩序森严,鬼魂们只能在被分配到的区域活动,而这分配方式是彻底随机的。

    按照现在社会的死亡率,每年去往阴间的灵魂越来越多,能和生前的亲友分到一起的概率——几乎为零。

    比如时离,她周围驻扎着一堆来自世界各地的“洋鬼”,英文、法文、西班牙语,叽里咕噜地响成一片,每天耳边都是不知所云的鬼语交杂。

    方圆几里之内,连个中国鬼都难找,更别说认识的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见见外公呢。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时离的外公去世得很早,在她零星的记忆里,外公是家里唯一一个真正疼爱她的人。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外公总会驮着她去小区外的小卖部,给她买草莓味的棒棒糖。

    哥哥没有,只有她有。

    ……扯远了。

    不过,虽然见不到面,鬼魂之间却是可以互相“转账”的。

    只要陈渡去世后,账户系统里有他的名字,时离就能通过阴间系统给他“转账”。

    ……但这些话还是先别告诉陈渡为好。

    省得他觉得她在诈骗。

    时离心虚地挠了挠头,含糊其辞地说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八岁,按现在的平均寿命来算,我还得等好多好多年呢……我考虑考虑吧,反正我肯定会给你留点钱,这点你放心。”

    她说完这句话,陈渡没有再回应。

    他安静的面容忽然开始扭曲抽搐,仿佛哪里极度不适,原本搭在被子上的双手猛地收紧,下意识地按住腹部。嘴唇微微颤抖,隐约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额间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离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她猛然想起上次附身陈渡时,那股陌生而剧烈的疼痛感。

    他又难受了?

    可她今天根本没附身,难道托梦也有副作用?

    时离顿时慌了,不敢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悄无声息地飘到天花板上,离他远远的。

    约莫半分钟后,陈渡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晦暗。

    他醒了。

    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和鬓发,陈渡艰难地伸出手,摸索着打开床头灯,靠着床头撑起自己。

    昏黄的光晕洒下,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

    看起来明明很疼的样子,他却忽然笑了。

    时离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笑容很淡,唇角几乎只是微不可察地牵起。

    而那双琥珀色的瞳底,映着时离这几日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温柔。

    “放心。”

    陈渡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唇角依旧勾着,自言自语般呢喃。

    “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会尽快。”

    或许是刚睡醒,他的声音十分低哑,时离离得太远,没有听清楚。

    ……什么尽快?

    他要做什么?

    时离茫然地歪了歪头。

    她后背紧贴着天花板,遥遥望着陈渡苍白得近乎灰败的脸。

    忽然有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很害怕,很恐惧。

    就像即将发生什么灭顶之灾。

    灵魂都因为这恐惧而紧张地震颤。

    “我到底在紧张什么?”

    时离抱了抱颤抖的胳膊,企图把这种情绪甩开,低声嘟囔着:“我都成富婆了,马上可以回去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那份不安并没有因此消散,反而像一根细密的线,缠绕在她的灵魂里,越勒越紧。

    她靠着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远远地看着陈渡英俊瘦削的面孔,“心口”一阵阵发闷,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极其悲哀的难过涌上来。

    很想哭的那种难过。

    可是明明灵魂体是不会掉眼泪的。

    时离摁了摁“心口”的位置,茫然地摊开手,望着自己透明的指尖。

    她惊悚地发现,刚刚那瞬间,她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她想过去抱抱陈渡。

    时离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她知道的——

    她抱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