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妾身这么做,对不对?

    谢无陵的味道并不难闻。

    不同于其他领兵作战的将军, 他身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青竹香。

    他今晚喝了酒,酒香夹杂,反而有股醉人的味道。

    只是洛九娘是第一次做, 不熟练, 牙齿经常磕到碰到。

    等她再一次磕到时,谢无陵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托住洛九娘的下颌,声音变得又沉又哑, “不要咬。”

    洛九娘眼睑轻颤, 清澈的瞳仁盯着谢无陵看。须臾后, 她伸出舌尖,似懵懂般地轻舔了下上面的凸起。

    她的动作明明是带着色/欲的, 但眼神却纯澈干净, 像世间极净纯的玉石。

    谢无陵撞上她的清眸, 非但没有生出懊悔之心,反而无端地生出了几分破坏心来。

    他想要破坏这份美感。

    想要这颗美玉渡上杂质、沾染上他的气息。

    “郎君。”

    洛九娘的声音将他拉回神来,她柔柔地问:“妾身这么做,对不对?”

    谢无陵眼底猩红,他一手按着洛九娘的头, 另一只手紧扣着长椅,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像攀附在皮肉上的虬龙。

    洛九娘重重地咳了几声,眼睑乱颤。

    房间的炭火已燃到了最高点, 热气蒸腾,谢无陵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相反,洛九娘倒还好, 只是一张一合久了,嘴巴就有点发酸。

    谢无陵低喘了声,冷不防地抽身来。

    液体顺着她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流,带着靡靡的艳丽。她眼神还有些茫然与无措,更为这份艳丽添加了些许的遐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石楠的气味。

    洛九娘以为今晚结束了。

    谁知,她刚起身,就被谢无陵打横抱到了内室。

    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连忙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前。

    “郎君,妾身的嘴巴酸。”

    谢无陵许是得到满足,连说话都比往日多了些许的柔和,“我知道,你不必做什么。”

    想起往日同房时他的孟浪,洛九娘耳根骤然变得通红。

    她羞赧地点了点头。

    谢无陵扯掉了挂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一低头便瞧见了那枚月牙胎记。

    他伸手上去,指腹在她胎记上拂过。

    “这胎记一直都在吗?”

    洛九娘回道:“从妾身记事起,就一直在了。”

    谢无陵不着急动作,又问:“几岁去的建康?”

    洛九娘回想了下:“五岁。”

    五岁——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谢无陵盯着她的眼睛,“那五岁之前的事可还记得?”

    洛九娘心头疑惑。

    不明白谢无陵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幼年时的事,以他的性格定然是了解到了什么,但没有证据,才会这般询问。

    洛九娘没想隐瞒。

    毕竟去建康之前的事都有迹可循的,也不怕谢无陵调查。

    “不记得了。”

    她顿了下,说:“倒是听阿娘提起过,阿耶有个很厉害的师父。”

    “师父姓甚名谁?”

    洛九娘摇头:“妾身不知道。”

    这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阿耶的师父是谁,“郎君为何这么问?”

    谢无陵没回。

    他垂眸看着洛九娘,见她神色怔忪,红唇翕动,掩藏的欲顿时便被勾了起来。他并未解释,只是轻挑慢捻似地摩挲着她的唇。

    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许是久别,谢无陵比往日更蛮横一些,洛九娘攀住他的肩膀,像是狂风下的海上波浪,起起伏伏,永远没有着落点。

    雕花木床也像是海面上的船只,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

    等到风平雨静时候,谢无陵并未满足。

    他将洛九娘翻了个身,单手从身后环过她的细腰,大力揉搓着那方柔软。

    洛九娘身形支撑不住,几次三番都倒在床上,却又被他捞了起来。

    …

    屋内的动静不小,在外候着的阿月,脸红了又红。

    她即便是没经历过这事,但伺候久了,总能辨别出如夫人是舒/爽还是难受。

    这次是久旱甘霖,以至于风雨迟迟不绝。

    好在郎君虽然过于孟浪,但总归是比往常温柔了几分。而且听如夫人这千娇百媚的声音,大抵是是愉悦的。

    阿月站在外面,腿脚酸麻之时,里屋终于传来了叫水的声音。

    她躲了躲麻木的脚,提着热水进了屋。

    如夫人躺在床上,身披着薄如蝉翼的外衫,什么都遮不住,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欲说还休。她身上汗涔涔的,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阿月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去。

    她放好热水,正准备离开之时,就听谢无陵吩咐道:“去拿一床被褥过来。”

    这话也让侧躺在床上的洛九娘愣住。

    她起身,整理了下外套,怔怔地看向谢无陵。

    阿月只是刺史府的侍女,没有反驳的权利,在谢无陵说完这话后,便下去准备干净的被褥了。

    “郎君。”

    洛九娘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今晚是要留宿南桥院吗?”

    谢无陵单手撑在床架上,挡住了桌上烛火的光线。他虽然披了件外衫,但凸起的弧度依然可观。

    洛九娘不小心瞧见了,慌忙移开视线。

    素了这么久,单单今晚的这两次,定然是填补不了他的沟壑的。

    谢无陵声音偏沉,还带着几分餍足感,“今晚回来的突然,没让谢吏准备炭火。”

    …

    不同于白云寺的那次。

    今晚的谢无陵是货真价实地留了下来。

    他体热,睡在洛九娘身边时,就像个小火炉。

    洛九娘心头乱乱的,躺在谢无陵的身侧根本睡不着。

    她闭上眼,想起自己在青影阁的那几年,为了练功,她每晚都会睡冰凉的石板,不论刮风下雨亦如是。

    “睡不着?”

    头上冷不防地响起谢无陵的声音。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有几分碎玉的质感,“是那处难受,还是因为有我在?”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故作慌乱地解释:“郎君今晚留宿,让妾身意外,也让妾身受宠若惊。”

    说完这话,回应洛九娘的是安静的空气。

    她心脏跳得快,半晌后,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一声轻笑。这声音不大,但在黑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洛九娘心头惴惴。

    她不觉得谢无陵留宿是因为宠爱,而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怀疑。又或者说,他身边出现了可疑之人。

    “睡吧。”

    谢无陵淡声落下两字。

    洛九娘应了声,便闭上了眼。

    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她紧绷的神色终是松懈下来,不消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倒是谢无陵,他并没有怎么睡着。

    迷迷糊糊之际,臂膀处贴上来一柔软身躯。他低头,借着月光看到了紧挨着他的洛九娘。她睡得香,长睫在白玉似的面庞上落下阴影,轮廓恬静又柔和。

    这段时间谢无陵东征西战,几乎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如今再看着沉睡之中的洛九娘,心突然变得宁静下来。

    他垂眸看了许久,并未推开靠近的洛九娘,反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这一觉洛九娘睡得很沉。

    半夜也没出现手脚冰凉的情况。

    次日一早。

    洛九娘被阿月叫醒,醒来时,身边已无谢无陵的身影。

    “郎君呢?”

    她随口问道。

    阿月笑眯眯回:“郎君一早便离开了,让奴晚点叫醒您。”

    洛九娘摸了摸枕头旁的位置——此处早已冰凉,说明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

    谢无陵这次出征回来,江州留了一大堆事务给他。自那晚过后,洛九娘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他不来,自己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连续阴沉了好几日的江州,终于在在白日里放了晴。

    洛九娘刚让阿月搬出椅子,洛邵便来了。

    自从谢无陵回来后,他也有好几日没来了。

    洛九娘出不了府,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洛九娘借由泡茶为由,支开了阿月。

    等阿月一走,洛邵便直接开门见山:“明日我便要返回建康。”

    洛九娘愣了下,“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建康出了什么事?”

    洛邵:“还是这次和亲之事。”

    洛九娘不由得皱眉。

    胡人都被谢无陵打退了,甚至连淮北地区都收复了,如今还会有什么事情?

    洛邵接着说:“这次和亲引起了陈氏家族的不满,他们隐约有推举怀王为帝。”

    冯太后把持朝政这些年,大雍几个大家族盘根错节,同时也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这次的和亲就像是一根导火索,只要利益一断,弊端也就出现了。

    洛九娘有些沉默,心头不由得担心起阿娘的处境来。

    怀王身后还陈氏家族支撑着,可阿娘身后,只有一个冯司徒。

    气氛陡然变得冷寂起来。

    洛邵不便在刺史府多待,在阿月还没端茶过来时,他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叮嘱:“你在刺史府千万要小心。”

    他不担心洛九娘的本事,只是担心她会对谢无陵生情,从而误了大事。

    洛九娘态度谦卑:“师兄放心,阿竹知道该怎么做。”

    洛邵没再多言。

    他转身就走,谁知刚出南桥院就碰上了谢无陵。

    谢无陵这会儿刚的从军中回来,身着一身玄色盔甲,腰间配了一柄长剑,身形如松柏那般硬挺。

    “谢刺史。”

    洛邵行了礼。

    谢无陵眸光沉冷,落在人身上时,总有种压迫感。

    “洛郎君怎么来了?”

    洛邵回:“过两日便要外出走商,今日特意来跟阿竹道别。”

    谢无陵沉眸,道了声‘原来如此’后,并未有过多的询问。

    洛邵拱了拱手,“谢刺史,那在下先告退了。”

    谢无陵微微颔首。

    得了谢无陵的应许,洛邵转身就走,然而他迈出两步,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洛郎君。”

    谢无陵视线落到他挂在腰间的配剑上,声线平平,“听谢吏说洛郎君功夫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同我比试比试?”

    在大雍,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有配剑的习惯。

    但大部分都是为了附庸风雅。

    洛邵心脏高高悬起。

    看来自己会功夫这事,谢吏早已透露给他。

    今日此举,想必也是为了试探。

    若是此刻拒绝谢无陵反倒是会引起他的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和他切磋一场。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2章 第32章 你是我的人。

    洛邵离开后, 洛九娘的心头酒开始七上八下的。

    就在她坐立难安之时,阿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言语还有些激动“如夫人!郎君和洛公子在校场打了起来。”

    洛九娘愣住, “为何会打起来?”

    阿月说:“说是在切磋, 而且还是郎君邀请的。”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缩。

    她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谢无陵这是要试探洛邵。

    她还是低估了谢无陵。

    以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就算现在不说,心头也会暗自记着, 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洛九娘心头更加不安了。

    一是担心谢无陵瞧出来洛邵的武功套路;二是怕谢无陵下了重手, 直接将洛邵给处理了。

    她连忙进屋取下了大氅, 带着阿月往校场赶去。

    洛九娘动作不快,但到的时候两人的切磋还未结束。

    校场周围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都知道谢无陵骁勇善战, 战场之上所向披靡,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切磋。

    谢吏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后面的洛九娘, 主动迎了上去。

    “如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担心洛郎君?”

    洛九娘点了下头。

    闻声,谢吏带着她穿过喝彩的人,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如夫人放心,刺史知道轻重缓急的。”

    洛九娘低眉沉思,并没有回答谢吏这番话。

    场面陷入焦灼状态。

    谢无陵面色如常, 出招更是利落轻松,相反洛邵就要艰难许多,他几乎使出了全力,才能与之抗衡, 达到了相互制约的状态。

    洛九娘看到这里,已经敢断言这把谢无陵胜了。

    她跟洛邵曾在青影阁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实力的,也是知道他所有的招式套路。

    随着校场底下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响起,洛邵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起初他以为谢无陵只是个会打仗的猛夫, 下手之时难免会有些轻敌,可是到最后越来越吃力的却是他。

    谢吏见洛九娘看向校场时眉头紧锁,以为她看不懂,便认真给她分析:“如夫人,洛郎君功夫不错,剑法凌厉,但这些剑招还有个弊端,单打独斗可以,等真正上了战场,还是杀气不够。”

    他停了下,又瞄了眼战局,继续说:“刺史的招式虽不如洛郎君的漂亮,但威力要比他高得多,所以现在刺史要更占优势一些。”

    洛九娘自是懂谢吏所说。

    她稳住惴惴跳动的心脏,故意道:“阿兄离开建康这么多年,竟然会了这般高深的功夫,如今都可以和郎君比试了。”

    她继续喃喃:“上次对付那些流民时还没瞧出来。”

    谢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如夫人的意思是,洛郎君的功夫是在离开建康后学的?”

    洛九娘一听这话,便知道他中招了。她唇角弯了弯,眉眼柔和:“这是自然,洛家家境简单,族中只有一个在冯司徒手下当主簿的叔父。就算阿兄在洛家时想学,也没有机会。”

    两人各怀心思,都在猜测对方话中的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洛九娘收回思绪,闻声看向校场。

    彼时,洛邵手里的长剑已经被谢无陵击落了,他都来不及去捡地上的剑,谢无陵的长剑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洛邵心脏跳动得很快,有一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紧迫感。因为在谢无陵长剑横过来时,他明显看到了他眸中的杀意。

    这一刻,他是想一剑处决后患的。

    “谢刺史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洛郎君客气了。”

    谢无陵眉梢微挑,他掩埋了心思,收剑回鞘,“既然洛郎君明日要离开江州,那我就不挽留了,祝洛郎君一路顺风。”

    听到这里,洛邵这才松了口气。

    他暂时从谢无陵手中躲过了一劫。

    “多谢刺史。”

    谢无陵离开校场,瞧见了站在校场外面的洛九娘。

    “怎么上这来了?”

    洛九娘乖巧回道:“听说郎君和阿兄在此地切磋比试,妾身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身上,言语不明,“担心你阿兄?”

    洛九娘点了下头,依旧是对付谢吏的那一套说辞,“妾身不知道阿兄这些年竟学会了功夫。”

    谢无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不轻不缓的,“你阿兄本事不小,功夫也不差,只做个走商的商贩,倒有些可惜。”

    洛九娘用力地抿了下唇,暗自思忖谢无陵话里的意思。

    话题就此止住。

    谢无陵收回目光,又招呼来阿月,让她带着洛九娘回南桥院。

    洛九娘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等人走后,谢无陵这才冷声问起谢吏,黑眸也冷沉下去,眼底一片阴翳,“看清楚招式了吗?”

    谢吏想了想,“似乎与刺客的不一样。”

    当初寿宴上的刺客是谢吏抓的,自然也是他最清楚。

    只是谢吏并不知道,今天的这次比试,洛邵为了防止谢无陵看出端倪来,特意改变了招式思路-

    洛九娘不知道谢无陵有没有放下戒备心来,但从那晚回来后,他就没再试探过自己。

    她猜测,那日的切磋里,他并没有在洛邵身上发现疑点。

    月底,刺史府接到了一封喜帖——

    湘州献王之子娶亲,特邀谢无陵前去观礼。

    献王是先帝的第三子,年轻时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后来为避其锋芒,主动来了湘州。

    他是谢无陵的三叔,这次娶亲谢无陵必然是要去的。

    湘州离江州甚远,光是路途上就得耗费不少时间。

    在收到请柬后,刺史府上下就开始准备行囊了。

    刺史府的忙碌并未影响到南桥院。

    洛九娘心知谢无陵要离开数日,心头顿然畅然松快不少。和谢无陵相处的每一天,她都心惊胆战,像是在刀尖舔蜜。

    然而洛九娘的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吏过来传话,让她尽快收拾行装,等几日后出发。

    洛九娘稍怔,“郎君也要将妾身带上?可妾身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哪里有资格和郎君一同前去?”

    这话也不假。

    去参加献王府的婚宴,必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她只不过是一名连身份都没有的姬妾。

    谢吏:“既是郎君吩咐,如夫人尽管收拾便成。”

    说完这话,谢吏便离开了。

    “如夫人,那奴这就去收拾行囊。”

    阿月明显比洛九娘还开心。

    洛九娘垂眸沉思,断然想不出谢无陵把自己带上的理由。

    想来想去,她也只想到‘他依旧怀疑自己,将自己带上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控而已’这么一条理由来。

    但阿月想的却和洛九娘不一样——

    这么多年郎君身边就只有一个如夫人,又加上以郎君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因此,只要如夫人生下长子,扶为正妻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将来这刺史之位都是这未来长子的。

    入夜,谢无陵再一次来了南桥院。

    今日他未去军营,来的时候只穿了件黑色烫金的袖衫。

    “郎君。”

    天气越发地寒凉,谢无陵一进屋,洛九娘便递上来了一杯热茶。

    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谢无陵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下来,他接过了茶杯,轻呷了口。

    “东西可收拾好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妾身的东西并不多,下午便已经收拾好了。”

    谢无陵放下茶杯,又让阿月去准备热水。

    洛九娘默默往谢无陵的茶杯里添入了新茶。

    向来他今晚又要留宿南桥院。

    洛九娘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这次去湘州,为何把妾身也带上了?妾身自知身份不够,配不上郎君的地位。”

    谢无陵眉心微皱,神色不悦道:“你是我的人,有何带不得的?”

    洛九娘连连道:“妾身只是一名姬妾,这番要同郎君去湘州深感惶恐,妾身受宠若惊。”

    话音刚落,谢无陵就啪的一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洛九娘心肝也为之缠了一颤。

    他话语颇冷,也带着几分强硬,“我不喜欢你说的‘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已经好几次了——她只会回一句‘受宠若惊’。

    这样的话,看似乖巧懂礼,实际上是把他隔在了外面。

    她是他的姬妾,自然是要她的全部真心,而不是一句虚假的话。

    洛九娘眨巴了下眼。

    谢无陵似乎对洛九娘这话很是不满,他起身,丢下一句‘我还公事处理’,便离开了南桥院。

    等阿月回来,桌上只有一杯冷掉的残茶。

    她纳闷道:“如夫人,郎君呢?”

    洛九娘:“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阿月带过来的新被褥,“郎君今晚不会留宿了,收起来吧。”

    阿月更加茫然了:“知道了,如夫人。”

    这晚过后,洛九娘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谢无陵。

    直到出发那日,她被阿月扶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到了谢无陵骑着的卢赶来,他身边还有沈老将军与江老。

    三人似乎在商量着事情。

    蓦地,谢无陵察觉到了洛九娘的目光,朝她这边看来。

    他脸色冷沉,隔得远自然也敲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洛九娘冲他弯了弯唇,然而谢无陵却在下一瞬移开了目光。

    洛九娘顿时怔住,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刺史放心去便是。”

    范老将军拱了拱手,“我会和江老在江州照看好一切的。”

    不同于以往的出兵征战,这次谢无陵的大部分兵力都留在了江州,他只带了一支轻便的小队。

    谢无陵余光瞧见洛九娘合上了帘子,眉头突然皱得深。

    范老将军瞧见了他紧皱的眉头,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连忙道:“刺史放心,上次的事绝对不会再上演,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住江州。”

    谢无陵回过神来,淡淡道:“有劳范老将军了。”

    话落,他便让谢吏招呼队伍整装出发。

    …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洛九娘有好几次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谢无陵,他骑在骏马上,宽肩窄腰,腰背挺直。

    但也、从未回头。

    马车行驶缓慢,直到天黑,一行人马才行至驿馆。

    坐了一天的马车,洛九娘浑身酸疼。

    她被阿月搀扶着下马车之时,外面竟飘起了绵密的冬雪。

    这是江州的第一场初雪。

    江州虽然不同于北边,但每年冬天都会下几场小雪,银装素裹,天地寂静。

    谢无陵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等洛九娘下了马车后,他才将马绳扔给了谢吏。

    阿月走在前面掌灯。

    而洛九娘则与谢无陵并排走在后面。

    两人没有出声说话,气氛安静,只有脚踩在地上的轻响声。

    天黑路滑,洛九娘一时不察,踩到了石板边缘,身子往下歪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腰间缠上了一支有力的臂弯,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

    洛九娘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今日他骑了这么久的马,身上不见半点凉意,热气直往她身体里钻。

    洛九娘稍稍站稳了身子,低着头,也没去看到谢无陵。

    “多谢郎君。”

    谢无陵眼睑颤动,垂下来的视线不自觉地便落到洛九娘白皙细长的后颈上。

    这么柔软的脖颈他单手就能掐断。

    但这会儿,他却莫名觉得那只她养的小三花在挠他心脏。

    很痒,还够不着。

    “注意脚下。”

    谢无陵松开了她,步伐稍稍提了点速,将洛九娘甩在了身后。

    “郎君。”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

    谢无陵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漆黑的瞳仁掩藏在夜色下,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光景,阴沉沉地,看着有几分唬人。

    “其实这次郎君带妾身去湘州,妾身开心了许久。但不知道这些天妾身怎么惹得郎君不快了,郎君已经几天没理睬过妾身了。”

    洛九娘抬眸,迎上谢无陵的视线,声音柔柔的,还透着几分茫然与无措,“是不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谢无陵喉咙生出几分干涩来。

    “你并未做错什么。”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一双杏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无陵没有正面回答,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下雪了,先回驿站。”

    “是。”

    洛九娘声音怅然。

    谢无陵走了几步,发觉洛九娘并未跟上来。

    “以后——”

    他还未说完,便瞧见洛九娘那双清眸又重新看向了自己,眸低的光明亮又澄澈,还多了几缕神采来。

    那一瞬间,谢无陵只觉得心头的那只小三花挠得更重了。

    “以后不必说‘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他停了下,继而道:“你是我的姬妾,自然也是刺史府的主子。”

    第33章 第33章 需要妾身帮忙吗?

    车马在驿站歇息一晚。

    次日动身之时, 大雪已经停了,天朗气清。

    只是下了一整夜的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冷气直往骨头里钻。

    洛九娘洗漱完毕, 披了件厚厚的大氅,直接上了马车。

    这次出门,阿月将炭火带的足。天蒙蒙亮时, 她就准备好了炭火, 将马车内烧得热热的。

    热气蒸熏, 洛九娘一进去便褪下身上的大氅。

    “如夫人。”

    阿月倒了一碗浓黑的药汁递过来,“大夫说, 这药一日三次, 万万不能停的。”

    洛九娘看着阿月递过来的药, 眉头微蹙。

    阿月:“这药喝了,如夫人您也不会难受了。”

    洛九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阿月见此,连忙递上来了一颗蜜枣。

    洛九娘拿着这颗枣,还没吃, 谢无陵便在此时掀开帘子进来了。

    见谢无陵来了,阿月很懂事地去了后面的马车。

    “郎君。”

    洛九娘放下蜜枣,倒了杯热茶给他。

    谢无陵接茶的瞬间,便瞧见了她脖颈处的暧昧痕迹。

    那是他昨晚上弄的。

    谢无陵移开视线, 思绪却被拉回到了昨夜——

    驿站的房间不多,昨夜,两人再度同床共枕。

    许是屋内里放着木炭,热气勾起了谢无陵隐秘的欲望,他揽过洛九娘的身子, 翻身将她压在柔软的床褥之上。

    暧昧气氛涨到最高时,谢无陵掌心摸到了一片湿润。

    屋里的烛火虽然昏黄,但凑近一看,却也能认得出来是血。

    谢无陵眉心微蹙:“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洛九娘顿时红了脸,滴血一般:“郎君,是女子每个月要来的月信。”

    谢无陵这些年东征西战,又没有接触过女子,想来是不知道的。

    谢无陵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洛九娘从他身下滑出来,拿出绢布替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她脸色依旧红得滴血,声如蚊呐道:“郎君,妾身今晚是不行了。”

    在青影阁这些年,她苦练功夫,导致她的月事向来不规律,又加上来刺史府之后,为防止怀上谢无陵的孩子,她长期服用寒性药物,自然月事就没有再来过。

    今日冷不防地一来,倒让她有些慌张了。

    谢无陵并未没有强人所难,“让阿月去把陶大夫叫来。”

    陶大夫,便是之前给洛九娘看过病的女大夫。

    洛九娘点了点头。

    她每次来月信之时都腹痛难忍,叫大夫过来替她开些止疼的方子也好。

    陶大夫很快便来了。

    这趟湘州之行因为带了女眷,所以她也同行。

    陶大夫把了脉,“如夫人还是底子太差了,得好好养着才行。”

    阿月小声道:“陶大夫,如夫人喝了那么久调理身体的药,怎么还不见好?”

    阿月这么一问,洛九娘心都提了起来。

    陶大夫道:“身体亏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

    她写下单子交给了阿月,“按照这上面的药方去我那里拿些药来。”

    “是。”

    阿月拿着单子,心头不由得腹诽:如今如夫人来了月事,也就说明她并未怀上孩子。

    人走后,房间内便只剩下谢无陵与洛九娘两人了。

    洛九娘看着站在窗边的谢无陵,见他那处尚未完全平息。

    她想起那晚的光景来。

    “郎君。”

    她跪坐在床/上,扬起脖颈,随后又朝那处伸出了手。

    “做什么?”

    顷刻间,谢无陵便抓住她的手,眉头拧紧。

    洛九娘神色无辜,“需要妾身帮忙吗?”

    她顿了下,又说:“就像那晚那样。”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她那么做。

    而且,今晚的谢无陵没有得到纾解,若是要强行要她,她如何能拒绝?

    还不如直接开口。

    谢无陵莫名地被洛九娘气笑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冷脸丢下一句早些歇息便出去了。

    这一晚都没有回来。

    …

    “郎君。”

    洛九娘出声,将陷入昨夜回忆中的谢无陵拉了回来。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她递过来的茶,散出去的思绪逐渐回笼。

    “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洛九娘愣了下。

    没想到谢无陵会问她身体状况。

    作为一方霸主,他这些天似乎对这个妾多了几分超出寻常的关心。

    但洛九娘并未欣喜,甚至对这份‘宠爱’感到不安。

    谢无陵太过于反常,以至于她觉得这是他在用另外一种方法试探她。

    半晌,洛九娘压下心头的情绪,弯了弯眉眼,又恢复成往日的温柔乖巧来,“已经大好了,多谢郎君关心。”

    谢无陵嗯了声,便没有再多言-

    湘州紧挨着江州,距离倒是不远。

    只是这一路大雪纷纷,降低了前行的速度,等一队人马抵达长沙郡时,已经是冬月中旬。

    洛九娘作为谢无陵的姬妾,并未见到献王本尊。她一进府,就被安排在了朝西的蒹葭院。

    蒹葭院是献王府最好的客院。

    看来献王对谢无陵这个侄子相当重视,连带着洛九娘都水涨船高。

    谢无陵刚至王府,就被献王的人请到书房。

    而洛九娘就带着行李,在小厮的带领下去了蒹葭院。

    院子是提前打扫过的,干净整洁,洛九娘只需要把行李搬出来即可。

    收拾完行李,从外面回来的阿月突然道:“如夫人,奴刚刚打听到徐家阿姊也来了,就居住在隔壁的菡萏院。”

    徐家阿姊是徐夫人的侄女,也是谢无陵的表姐。她幼年时也曾在江州居住过,后来嫁给临川郡守的长子为妻。

    这次来湘州参加婚宴,想必是和夫君一起来的。

    洛九娘想了想,吩咐起阿月来,“替我准备些礼物,去拜访这位阿姊。”

    这次跟谢无陵来湘州,势必要各处打点的。

    是以,临行前她便让阿月多备了几份礼物,以备不时之需。

    “是。”

    阿月应了声,就下去取礼物了。

    一路舟车劳顿,洛九娘换了身衣服,又在唇角补了点口脂,等去了点疲惫感后,才携着阿月去了菡萏院。

    比起洛九娘从江州带的侍女,这位徐家阿姊带了不少侍女小厮过来。

    院中打扫的、站岗的,足足比蒹葭院多了一倍。

    洛九娘一道,就让人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侍女就出来传话,“我家夫人正在屋内休息,请如夫人在偏殿稍等片刻。”

    洛九娘颔首。

    紧接着,就有侍女过来,引着两人带去了偏殿。

    偏殿放了炭火,倒也不冷。只是洛九娘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迟迟不见徐家阿姊出来接待。

    阿月小声抱怨:“如夫人,这徐家阿姊什么情况?怎么让我们在这里白白等了这么久?”

    再怎么说,她家如夫人也是谢无陵的人,怎地被人这么怠慢。

    相比于阿月的怨怼,洛九娘倒是淡然许多,“别急,她会出来的。”

    洛九娘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阿姊,让她一见面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但碍于谢无陵如今的身份,她又不敢直接无视,便小惩大诫一下。

    又等了半个时辰,屋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洛九娘站起身来,看到门口便走进来一高挑女郎,她穿着红衣,满头珠翠,尊贵无比。

    她与徐珏是亲姐弟,模样也有几分相似。

    洛九娘行了礼,“阿姊。”

    徐曼青垂眸打量起洛九娘来,看到她那张艳丽逼人的脸蛋,心头好不容易顺着的气又开始堵塞起来。

    来之前,她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将自己两个弟弟迷得神魂颠倒。

    谢无陵就算了。

    徐珏从江州回去后,直接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侍妾,每天对着块破玉魂不守舍。

    如今一看,确实漂亮。

    “我如今已嫁给临川郡守之子为妻,如今也不再是徐家的女儿了。再说了,你只是阿陵的侍妾,不必叫我阿姊。”徐曼青坐了下来,自顾地饮了一口茶,“唤我一声李夫人即可。”

    临川郡守姓李。

    “李夫人。”

    洛九娘立马改了称呼。

    徐曼青的态度并未好转,她放下茶杯,理了理头上的珠翠,“我平日里有午休的习惯,让你等了一个时辰。”

    话是这么说,但言语里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洛九娘当即就明白——这个马威,她是下定了。

    洛九娘装作不懂,“是妾身来早了,叨扰了李夫人。”

    徐曼青蹙眉,回头又看她。

    倒是个知书达礼,温温柔柔的性子。只是毫无情趣,像个木头,连一点儿态度也没有,她那两个阿弟是怎么看上她的?

    洛九娘弯了弯唇,又让人送上了礼物,“这是妾身从江州带来的,望阿姊不要嫌弃。”

    徐曼青只是淡淡地撇了眼,便让人收下了。

    虽然她心里对洛九娘无感,甚至还有点讨厌,但礼尚往来,她还是让侍女准备了回礼。

    “那妾身先告辞了。”

    送完礼物,洛九娘并未多待,直接起身离开。等走出菡萏院后,又见阿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尽管说。”

    阿月压低了声音,“如夫人,奴听说早年间徐夫人还想要把徐家阿姊许配给郎君呢!”

    洛九娘:“嗯。”

    阿月哑然,见洛九娘表情不多,她郁闷道:“如夫人,您心头不会觉得膈应吗?”

    洛九娘如实回答:“不会。”

    徐夫人要把徐曼青许配给谢无陵那可太正常了。

    徐夫人无所出,只能仰仗这个半路过继来的儿子。为了徐家、也为了她自己,只能用联姻这招来拉拢谢无陵。

    至于徐曼青刚刚对她的态度——

    这并不重要。

    …

    另外一边。

    献王谢埠在书房见了谢无陵。

    叔侄俩叙了片刻家常。

    江州虽然离湘州不远,但车马费时费力,来回一趟也要小半月的时间。

    叔侄俩人上次见面,还是在谢无陵父亲的葬礼上。

    谢埠不予余力地夸奖了谢无陵这次淮北之战,“这次北伐胜利,你在大雍声名显赫,这以后忌惮你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当年他就是如此。

    所以才会抛弃中央权利来了湘州,做了个闲散的王爷。

    谢无陵点头,“侄儿知道。”

    两人又谈论了建康的时事。

    直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无陵才起身告辞。

    谢无陵刚想说道别的话,忽见谢埠拍了拍脑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趁着这次阿启大婚之际,我也想替你保个媒。”

    他顿了一下,又说:“这次徐州的袁都督也来了,他还带上他的小女,想通过本王与你结为姻亲。”

    谢无陵眉梢微挑。

    之前在淮北抗胡,袁都督的手下李将军也提过这事。

    但当时就被他拒绝了。

    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

    谢无陵自顾自地笑了下,“叔父,侄儿已有姬妾。”

    “姬妾而已。”

    谢埠浑然不在意,“又不是正妻,相信袁都督是不会在意的。”

    谢无陵听这话,收敛了唇边的弧度,脸色微凝:“叔父,若侄儿真与袁家女郎成了亲,怕是会让江州重新陷入战乱之中。”

    谢埠不解:“这是何意?”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翻开了一旁的地图。

    他指了指徐、江两地,道:“建康就在这两地的中间,左边是徐州,右边是江州。若是开战,建康必会陷入绝境之地,叔父觉得冯太后会轻易让侄儿与袁家结亲?说不定婚车还在半路,就会传来袁家之女死亡的消息了。”

    当初与荆州结盟,就遭到了建康的阻碍,不然赵翦也不会死在一只乌鸦的‘恐吓’之下。

    谢埠愣住,随即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一丝惊惧与后怕来。

    “看来本王差点好心办错事。”

    谢无陵态度谦卑,“还请叔父回绝。”

    谢埠闻言,喉咙里不由得溢出一声轻叹来,“你如今年岁已经不小,是该到了娶妻之时。”

    谢无陵忽地想起洛九娘来。

    以他如今的权势,不必依靠联姻来维持。

    而且洛九娘身世简单,没有强大的背景作支撑,是做正妻最好的选择。

    “叔父放心,侄儿已有人选。”

    第34章 第34章 撑腰。

    天色渐晚, 月明星稀。

    用过晚膳后,洛九娘便回房间休息了。

    屋里放着炭火,暖融融的。她没着急睡, 而是坐在床前翻阅着从江州带过来的书籍, 顺便等谢无陵回来。

    “如夫人,想来郎君应该在别处饮酒。”

    阿月整理了床褥,“您今日也累了, 还是早些歇着吧。”

    今日舟车劳顿, 来到湘州府后, 如夫人还来不及休息,又去各个院打点。

    洛九娘无声地打了一声哈欠。

    她也确实有点乏了。

    “不用, 还是等郎君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 院外便传来了动静。

    “许是郎君回来了。”阿月喜滋滋道。

    紧接着, 谢吏的声音跟着便响了起来,“如夫人,郎君在李将军那边吃酒,让您早点休息,不用等他。”

    闻言, 洛九娘这才合上了竹简。

    既然谢无陵让她不用等了,那她也不必干坐着。

    阿月又往炭盆里加了些木炭,正准备吹蜡烛离开时,就被洛九娘给叫住了。

    “给郎君留一盏灯。”

    阿月听后, 唇角弯了又弯,“阿月知道,还是如夫人知道关心郎君。”

    洛九娘心头哑然,但也没有阻止阿月,任由她去说了。

    …

    谢无陵从李将军那里回蒹葭院时, 院子寂静昏暗,唯有主卧那盏烛火照亮了院前的路。

    谢无陵眉心微蹙。

    不是让谢吏回来传话让她先歇息了么。

    谢无陵推开门,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洛九娘,她已经睡着,连自己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随后,谢无陵的视线又落到门前的烛火上。

    这支烛火,似乎是为他留的。

    以往他独自回到院中时,虽是烛火通明,但那皆因自己是江州刺史,侍女们留灯是她们的职责而已。

    而洛九娘的这盏灯,却是独为他留的。

    谢无陵感觉胸口胀胀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溢了出来。

    就连唇角也跟着扬起了一抹弧度。

    他放轻了脚步,缓步走到床前,摘下了自己的配剑。

    然而那把配剑刚放到床边,床上的洛九娘就睁开了眼,她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谢无陵。

    “郎君,您回来了。”

    谢无陵看着她,这般昏黄的光晕下,她眉眼懵懂又无害,与往日的温柔大径相庭。

    这样的她,反而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谢无陵撞上了她的清眸,声音很轻,已经不像是他平日里的冷沉。

    “我吵醒你了?”

    洛九娘没听出来。

    她摇头,“妾身睡眠浅,又有些认床。”

    随后,她慢慢起身,伸手去脱谢无陵的衣服,“郎君,妾身伺候您入睡。”

    谢无陵按住了她的手,神色无常,“我去清洗。”

    他在李将军那处喝了不少酒,身上也带着酒臭味。

    说完,谢无陵便出去了。

    等他再次回来时,身上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发梢上也有水珠沥下。

    洛九娘缩了缩身子,让出了位置给他。

    她羞涩道:“郎君,妾身已经暖好床了。”

    谢无陵含笑不语,垂眸看着她让出的位置,心底莫名地涌出一丝愉悦来,也越发觉得洛九娘是做正妻的不二人选。

    一番拾掇后,谢无陵也躺了下来。

    他今夜喝了酒,即便是洗了澡,身上依旧散发着热气儿,似乎比屋内的炭火更暖和。

    等谢无陵躺下后,洛九娘便自动拉远了距离。

    他想起在南桥院的那晚——明明睡着后她会不自觉地抱紧自己,如今醒着时却要拉远距离。

    好似跟他很生分。

    谢无陵皱眉,长臂一伸,将洛九娘拽进了怀里。

    “嘶。”

    洛九娘低吟了声,小声道:“郎君,您压到妾身的头发了。”

    谢无陵稍稍抬手,待洛九娘整理好头发,又将她拉了回来。

    他力道大,洛九娘挣扎不开,只好趴在了他的怀中。

    “郎君。”

    她心脏怦怦地跳动着。

    “何事?”

    谢无陵合着眼,音调像是从喉咙里泄出来的。

    洛九娘想起谢无陵说过的话——不准她说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她摇头,闭上了嘴,乖巧地靠在谢无陵的怀中,耳朵顺势贴在了他的胸口处。

    洛九娘听见了那颗心在沉而有力地跳动着。顿时,她心头便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也解释不清-

    献王府的婚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谢无陵也变得早出晚归,时常不见人影。

    洛九娘并不意外。

    毕竟他是江州刺史,即便是来了湘州,也有许多应酬要做。

    对比起谢无陵来,自己就清闲许多。

    早起时,谢无陵又出门去了。

    洛九娘穿好衣服,就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献王妃宴请各位女郎、夫人去院中吃茶。

    既然是献王妃邀请,那洛九娘是不得不去了。她换了身大方得体的衣服,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出客院。

    “谢夫人。”

    刚出门,身后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洛九娘回头,看见来人后,朝她温和一笑。

    这人是西河郡的夫人,与洛九娘年纪相仿,同时她也是唯一和洛九娘说话最多的人。

    洛九娘虽然是江州的如夫人,但始终是谢无陵的姬妾,而非正妻。因此来参加婚宴的女眷们虽然面上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谢夫人,但实则不屑与她为伍,只有这西河郡守的夫人愿意同她交流。

    刘如雪亲昵地挽起洛九娘的的胳膊,“你是要去王妃处?”

    不等洛九娘开口,她又道:“我同你一起。”

    其实刘如雪在这群后宅夫人中,身份也尴尬。她夫君身份不算底,但她的母族只是一普通商户。

    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末尾。

    故而,在这群贵太太里,她也是被忽略的对象。

    刘如雪找她,并非多真心,而是为自己寻个伴儿。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被孤立。

    两人到了献王妃的院子,各个郡守、刺史的夫人都到了。

    献王妃坐在主位,其余夫人、女郎都是按夫君的职位坐好,而本来该洛九娘的位置,此刻却坐着徐曼青。

    “如夫人。”

    阿月拉了拉洛九娘的衣袖,小声抱怨,“那是您的位置。”

    徐曼青闻声看来,她唇角勾了下,“阿竹,我的位置让给李郎妹妹了。”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看了眼徐曼青原本的位置,那个位置果真坐着一位年轻的女郎。女郎见洛九娘看她,便假装没发现,更没提出要把位置还回去之类的话。

    徐曼青继续说:“我既是阿陵的阿姊,那便也是江州的人,这个位置也可以坐得。”

    阿月听了这话,心头也不由得腹诽。

    昨日让如夫人喊她李夫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若是洛九娘和徐曼青争吵起来,谢刺史是帮谁呢?毕竟一个是阿姊,一个是妾室。

    跟徐曼青熟络的夫人插话进来,态度强硬:“谢夫人,阿青是谢刺史的阿姊,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的位置让出来也是应当的。”

    “是啊。”

    其余人附和。

    “坐哪不是坐呢?又何必掬着一个位置?”

    “就是,谢夫人你毕竟也喊阿青一身阿姊呢。”

    “多担待着点儿。”

    “……”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解,没人站在洛九娘这边。

    刘如雪虽然和她关系较好,但这个时候也不敢说反驳的话,只是道:“谢夫人,这里位置多,我们坐这里吧,也不必去坐那个位置。”

    “如夫人。”

    阿月脸都气红了,“她们怎么能这样?!”

    “这事是我的不对。”

    气氛僵持了须臾后,还是献王妃出来打的圆场,“是我没安排好位置,来人呐,给谢夫人搬张凳子来,就放在阿青身边。”

    “王妃。”

    洛九娘面上表情并不显,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不用麻烦,妾身坐一旁就可以。”

    她不欲与徐曼青争这些,说完这话后,便坐在了刘如雪的旁边。

    闻言,徐曼青眉梢微挑,眸低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眼神。

    她并不惧怕今日之事传到谢无陵的耳朵里。

    再怎么说,她也是谢无陵的阿姊,他还能因为一个位置而难为自己?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姨母,他也不可能成为江州刺史!

    刘如雪面露愧疚,把糕点都放到了洛九娘面前,“谢夫人,我能力低微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这些是我亲手做的糕点,送给你吃。”

    洛九娘淡淡一笑,“谢谢。”

    她并未奢求过别人的帮忙。

    正热闹着,外面又走进来一身形袅袅的年轻女郎,她衣着华丽,眉眼妩媚又张扬。

    “是三娘来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女郎走上前,端起茶杯,洒落地向献王妃敬了礼,“王妃,三娘来晚了,敬您一杯茶,就当是给您请罪了。”

    献王妃笑意满面,她忙收下了女郎的茶,“不晚不晚,快坐下。”

    “原来她就是徐州袁都督的千金袁三娘啊。”

    身边的刘如雪喃喃自语。

    袁都督这人洛九娘是知道的,但他的女儿,她了解的不多。

    这时,也不知道献王妃同袁三娘说了什么,袁三娘偏头朝洛九娘这边看来,眉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洛九娘回执一笑。

    袁三娘皱眉,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最后的目光里还有几分嫌恶。

    “谢夫人。”

    刘如雪压低声音道:“昨夜我在郎君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你、听听就成,说不定不作数的。”

    洛九娘:“何事?”

    刘如雪轻咳,“听说袁都督这次来湘州,除了参加婚宴外,还想通过献王保媒,与谢、谢刺史结为姻亲。”

    洛九娘稍怔。

    刘如雪观察着她的神色,又找补道:“这事成不成还另说呢,你别忘心里去。”

    洛九娘盯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有几分恍然。

    难怪今日献王妃和徐曼青这般态度,想来她们定然是知道了这件事。

    一旦袁三娘嫁来了江州,那就是谢无陵的正妻,而自己就是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侍妾而已。

    一个妾而已,何必要给面子?

    只是,洛九娘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

    若是谢无陵真娶了袁三娘,徐、江两州便是亲家,到时候便对建康形成夹角之势——这是太后、以及建康那般朝臣绝对不允许的事。

    当然他们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暗地里定然会找个机会来破坏这场婚礼。

    刘如雪见洛九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给她支招,“谢夫人,你也不必担心,现在袁三娘还没进门,你趁机先怀上谢刺史的孩子,大雍立长不立幼,到时候你的地位定然不会被袁三娘给压下去。”

    洛九娘回过神来:“这事,郎君做主便好。”

    刘如雪哑然,心头不由得佩服洛九娘。

    简直冷静的可怕。

    经过这一小插曲后,院子再度恢复热闹。

    后宅女子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便是夫君、孩子,以及一些家族的秘辛。

    洛九娘听着,不说话,也不插嘴,只默默地喝着茶。

    袁三娘身边的夫人见此,小声道:“谢刺史的这个如夫人,说好听的是性格温和,说不好听的就是木讷呆滞,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袁三娘点了下头。

    今日徐曼青占了她的位置也不见她多言。

    她也听说了徐珏和赵翦的事,以为洛九娘是个什么狐媚子,如今一看也不怎么样。

    想到以后可以任意拿捏,袁三娘心里的气也顿时通畅了。

    …

    茶会一直持续到了酉时。

    散去时,献王妃还提出邀约,等这场婚礼结束,便去流繁山赏梅。

    洛九娘回到蒹葭院时,发现谢无陵意外地提早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窗前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见洛九娘回来,他抬眸,视线看了过来,“今日去参加献王妃的邀请,如何?”

    洛九娘以为她是问自己的表现,乖巧回答:“妾身未给郎君丢脸。”

    谢无陵听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随即,他又看向洛九娘身边的阿月,“你说。”

    之前在清栾山时,他便听手下人说过,她参加江州氏族圈里的桂花宴时,曾被那些女眷排挤。

    这里虽比不得江州,但情况不会见好。

    阿月低着头,如实回答:“今日去宴会时,李夫人占了如夫人的位置,如夫人只好坐在了边缘。”

    “李夫人?”

    阿月:“就是徐家阿姊。”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挺骇人的。

    好半响,他才道:“为何不抢回来?我说过你也是刺史府的主子。”

    洛九娘温温和和道:“李夫人是郎君的阿姊,妾身理应将位置让给他。”

    谢无陵脸色更沉了,胸前也郁结了一口气。

    在江州时,她敢冒死向范老将军提出‘空城计’,如今在这后院,却不敢维护自己的位置。

    她到底是木讷懦弱,还是因为不敢?

    谢无陵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竹简,又冷声问起阿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

    洛九娘心也跟着一跳。

    她想起在宴会上遇见的袁三娘,心头很想知道谢无陵的态度——这好让她心里有个底,也才能给太后传递具体的消息。

    “回刺史的话,今日遇见了袁都督的千金袁三娘。”

    阿月回道:“其他夫人说——”

    “说什么?”

    阿月小心翼翼,继续道:“徐、江两地即将联姻。”

    闻言,谢无陵凌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前些日子才让献王回绝了,今日怎么又传了出来。

    谢无陵这才看向洛九娘,“那你觉得我该娶她吗?”

    她能提出空城计来,不知道能不能分析出这时事来。

    洛九娘低着头,不卑不亢道:“妾身不知道,妾身一切都听郎君的。”

    蓦的,谢无陵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凸显。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答案。

    “那我要娶呢?”

    洛九娘心头一怔。

    娶袁三娘,他不怕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吗?

    片刻后,洛九娘抬起了眸,杏眸水润清澈地看着谢无陵,“妾身知晓自己身份卑微,不能左右郎君的抉择。若是郎君要娶,妾身自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你该做好的事?”

    “不争不抢,不拈酸吃醋,一心服侍好郎君。”

    这个答案似乎天衣无缝,但谢无陵听后却高兴不起来。

    他唇线崩紧,须臾后,唇角溢出一声轻嗤来。

    “郎君。”

    洛九娘张了张嘴,“妾身是真——”

    谢无陵铁青着脸,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便提起长剑径直从她身边离开,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郎君。”

    洛九娘在身后喊了声。

    谢无陵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大步流星般离开。

    洛九娘有些怔怔。

    谢无陵好像生气了,但她没明白他为何要生气。

    不过看他这态度,应该是不会娶袁三娘了。

    “如夫人。”

    阿月见谢无陵气冲冲地出去,也吓了一跳。

    洛九娘收敛了神色:“去准备晚膳吧。”

    “是。”

    阿月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晚膳端了上来。

    洛九娘并未开动,而是等谢无陵回来。

    然而,她等了半个多时辰,连饭菜都快凉了,却迟迟不见谢无陵回来。

    “如夫人,您还是先用膳吧。”

    侍女在一旁提醒道。

    这会儿洛九娘也有些饿了,她拿起桌上的筷子,正准备用膳之时,便见阿月急匆匆地跑进来。

    “如夫人,奴刚刚得了消息,郎君、郎君他去临川郡守的院子了。”

    洛九娘动作顿时。

    临川郡——

    那不是徐曼青的夫家么。

    阿月话语透着兴奋劲儿,“如夫人,定然是郎君见您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去给您撑腰的。”

    第35章 第35章 我以前不够了解你。

    撑腰——

    这个词对洛九娘来说, 太厚重、太偏爱、也太过于遥远了。

    她承受不起。

    她宁愿相信谢无陵是去同李郡守商议事情,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去为自己出头的。

    以往种种,让她没办法相信谢无陵是对自己偏爱的。

    这天过后, 献王妃又派人来蒹葭院邀约过几次, 但洛九娘都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脱了。

    献王妃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人送来了补品。

    很快便到了婚宴那天。

    洛九娘早早起了床,在王府侍女的指引下到了内室女桌。

    这场婚宴与那日吃茶性质一样, 女眷的位置皆是由夫君地位而定。只不过这次徐曼青没有再占着她的位, 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洛九娘落了座, 紧接着,一道怨怼的视线朝她射来, 似乎要将她焚烧一般。

    她不慌不忙地抬头, 朝那道视线看过去。

    还真是徐曼青。

    这会儿她片刻也装不下去了。

    徐曼青察觉到洛九娘看过来的目光, 慌里慌张地低下头去,她脸色苍白,眼睛疲惫,甚至连最昂贵的胭脂都遮挡不住。

    自那日谢无陵来过后,她便被夫君责骂了一顿, 说她只是妇人之仁,头发长见识短,以谢无陵如今的势力,别说徐老夫人了, 就连在建康的那帮氏族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她怎么敢欺负到人脸上去的?若是真惹得谢无陵不快了,别说曲阳徐家了,就连他临川郡守的这个位置都保不住。

    徐曼青也不是蠢笨之人,经过夫君这一分析, 吓得心头顿时六神无主。

    她幼年时,曾仗着姨母的宠爱,完全不把谢无陵放在眼里,多番欺辱,甚至还拿鞭子抽打过他。

    想到这些,徐曼青就一阵后怕。

    这会儿在筵席上见到洛九娘,她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拜堂礼结束后,献王妃也落了座,她就坐在洛九娘身边。

    今日儿子娶亲,她脸上容光焕发,像是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阿竹。”

    献王妃亲热地拍了拍洛九娘的手背,“身体可好些了?”

    洛九娘态度温和,“多谢王妃关系,已经大好了。”

    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一番其他的女眷,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们对自己都转变了态度。尤其是之前奉承徐曼青的那几个,这会儿腆着脸对她笑脸相迎。

    “如此就好。”

    献王妃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既然身体好了些,那明日的流繁山赏梅可不能再拒绝了。”

    洛九娘已经拒绝过献王妃好几次,如今再拒绝也确实不合适了,便点了点头。

    献王妃见她答应,笑容更深了。

    “还有一件事。”

    她停了下,余光瞥见了袁三娘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道:“阿陵已经托献王拒绝了袁都督,他不会再娶袁三娘了。”

    这个答案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

    但面对这一众女眷,她还是要故作意外与欣喜,“为何拒了?袁家女郎才情出众,艳绝一时,还有徐州第一美人之称,她的父亲更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郎君娶了她,岂不是强强联合?”

    献王妃嘁了声,“那是他们该考虑的事,与我们这些后宅妇人无关。”

    她极为亲热地揽着洛九娘的肩膀,“你呀,只管享福就成。”

    前两天献王说起这事后,就让她别管了,别到时候引火烧身,还让她少与徐家那位阿姊接触,免得惹得谢无陵不快。

    洛九娘没再过问这件事。

    想来这献王妃什么都不知道。

    …

    外堂。

    除了献王外,这里就属谢无陵的地位最高。

    与内堂的夫人不同,外堂的酒宴上处处充斥着的地位与名利。

    谢无陵连续拒绝三次过来敬酒的人后,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谢刺史。”

    来人举起了酒杯,面色恭敬,“久仰大名,鄙人这次是代替赵刺史过来的。”

    谢无陵当即便认出了这人。

    正是江老的徒弟吕献。

    几年前他曾见过一面,当时他的父亲还在,那时吕献来献计投诚,想要做江州的幕僚,却被父亲拒绝了。

    之后,他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没想到如今碰了面,才知道他竟成了赵承的幕僚。

    谢无陵突然想起——

    吕献,他也是洛九娘的生父。

    谢无陵唇角一哂,眼底微沉,“原来阁下就是江老的徒弟。”

    “是。”

    吕献回道:“多年前也曾去过江州。”

    谢无陵眉梢微挑,接下了他递过来的酒。

    吕献见此,喜出望外。

    然而这份喜悦才刚开始,就被谢无陵无情浇灭了,“听闻吕长史在娶如今的夫人之前,还有一妻女?”

    吕献愣了下,“谢刺史,您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提过那对母女了,“谢刺史是怎么知道的?”

    谢无陵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当年吕长史是为了攀附权贵,才抛弃了她们母女。”

    吕献脸色微白,“谢刺史,这事绝不可能的事!明明是阿慧自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去接她回来,她直接给我甩了和离书。”

    他承诺过不会亏待她们母女,只是当时的临漳郡郡守介意她们母女,如果要纳自己为婿的话,他的女儿只能为正妻。

    不得已,他才将阿慧从正妻降为妾。

    只是阿慧性子烈,不愿意让步,这才带着阿竹离开的。

    “不瞒刺史,她们母女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吕献顿了下,试探性地问道:“谢刺史这么说,可是见过她们?”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哼。

    他面色很沉,漆黑的眸中似乎有戾气滚动,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否认道:“没见过。”

    吕献哑然,心头更是完全猜不透谢无陵的想法。

    他不想提阿慧母女的事,“谢刺史,上次赵刺史攻打江州一事,实属——”

    因为这件事,两地结下了梁子。

    他这次也是受赵承所托,前来化解。

    他很自信,以他的口舌定能劝解住谢无陵。

    “吕长史。”

    谢无陵打断了他,“若是因为这件事,我并不想听。”

    他顿了下,神色有些不耐烦,“赵承趁我出兵之时,攻打江州,我心里可记得清楚。”

    吕献唇角翕动,他还想再说两句,就被谢无陵给打发走了。

    …

    宴席结束后,新郎也要入洞房了。

    洛九娘拒了刘如雪的闹洞房提议,以身体乏累为由,携着阿月回了蒹葭院。

    蒹葭院灯火通明。

    令洛九娘意外的是,谢无陵竟然提前回来了,甚至让侍女将炭火都烧上了。

    谢无陵听到声音,将手里的配剑放到桌上,又冲洛九娘招了招手。

    “过来。”

    洛九娘乖巧地走了过去,“郎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以为他要吃酒到很晚。

    谢无陵道:“我这些日子头疾又犯了,你帮我按按。”

    洛九娘点头,点上了她这次特意带上的安神香。

    谢无陵很喜欢这个味道。

    片刻后,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且熟悉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洛九娘指腹贴在谢无陵的太阳穴,或轻或重地按住。

    “郎君,妾身这力道还行吗?”

    谢无陵合着眼,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嗯。

    房间内很安静。

    谢无陵想起白日在筵席上碰见的吕献,眉头不由得皱紧。

    洛九娘瞧见了谢无陵突然皱起的眉头,指腹覆了上去,一点点抚平。

    “郎君可有心烦之事?”

    谢无陵听着这话,合着的眼眸慢慢睁开。

    他没有回,而是握紧洛九娘的手,突然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洛九娘呀了声。

    谢无陵盯着她的眼睛看,瞧见了她清澈眸低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这些年你在洛家过得怎样?”

    洛九娘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好端端的,她怎么问起洛家的事了?可是今日在筵席上发现了什么?

    “洛家对我很好,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

    谢无陵唇角微敛,他没接后续的话,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郎君为何这么问?”

    洛九娘心头惴惴。

    谢无陵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

    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我发现。”

    他低声道:“我以前不够了解你。”

    这话让洛九娘心房骤然一紧,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这会是洛邵,还是别人?

    洛九娘双手攀在谢无陵的肩膀上,“郎君,妾身——”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无陵便架起了双腿,温热的大掌从腿弯处穿过。

    洛九娘身子悬空,她下意识地紧紧圈住他的腰。

    谢无陵双手托着她的臀,起身,径直走到床边。等他将人放下后,灼热的身躯也跟着压了下来。

    “阿竹,我突然想多了解你一些。”

    他声音难得温柔下来。

    “郎君……唔。”

    洛九娘红唇微启,却被谢无陵堵住了所有的话。

    之后,谢无陵没再给过她任何说出完整话的机会。她泣不成声,声线婉转如黄莺。

    这一晚,蒹葭院似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隔天一早。

    洛九娘起床后,就让阿月替自己梳妆打扮。

    她今日应了献王妃的邀约,要去流繁山赏梅赏梅。

    谢无陵知道后,便让谢吏随身跟着,“听说最近流民增多,带上谢吏能护着你安全。”

    “多谢郎君记挂。”

    洛九娘柔柔地弯了弯唇。

    昨夜她虽然没说成话,但声音却哑了。

    这次流繁山之行,新娘子也去了。

    一行后宅妇人约莫有十来人。

    刘如雪跟洛九娘同在一辆马车,两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其实大部分都是刘如雪在说,洛九娘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一声。昨夜她被谢无陵缠得太久,今日甚是疲惫。

    “阿竹,你昨夜没睡好?”

    刘如雪关心道。

    洛九娘喝了一口热茶,勉强地笑了笑,“还好。”

    刘如雪放下心来,“那一会儿到了梅园,我同你一起,也好有个伴。”

    她家郎君知道她与洛九娘关系交好后,一定要让她多吹枕边风。

    若是能利用洛九娘搭上谢无陵的这条关系就好了。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行驶中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她杯中的茶水也顺势洒了出去。

    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道粗狂的男声。

    “各位夫人,前面路滑,还请下马到寨中休息片刻。”

    洛九娘听后,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瞧去。

    此时,马车外。

    上百名手持大刀、身着粗布麻衣的大汉,将马车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看这些大汉的穿着气度,不像是流民,反而像是匪寇。

    在场都是女眷,早已被这群人吓得连声尖叫。

    匪寇头子不耐,他揉了揉耳朵,直接拉过一侍女,一刀刺入身体。

    刀进刀出,侍女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本来还尖叫的女眷们瞬间便安静下来。

    这次赏梅之旅女眷们虽然带的人马多,但这些府中小厮和匪寇们比起来,简直是鸡蛋撞石头,不自量力。

    “阿竹。”

    刘如雪吓得脸色惨白,她一直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还不想死呜呜。”

    洛九娘听着脑仁疼。

    “不知献王妃是哪位?”

    匪寇头子扫了一眼马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洛九娘看向献王妃的马车——

    气氛安静,献王妃的马车岿然不动。

    匪寇头子啧了声,“既然不愿意出来,那我就杀到出来为止。”

    这次匪寇头子直接拉过了一位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刀起刀落,那夫人同侍女一样,倒在了血泊里。

    直接一命呜呼。

    夫人们小声抽噎起来,一个劲儿地催促着献王妃出来。

    “王妃你出来啊!”

    “王妃救救我们,我们还不想死!”

    “王妃,人家点名要你,你快出来啊!”

    “好汉,王妃就在最前面那辆马车里。”

    “……”

    然而无论夫人们怎么哭泣,献王妃都没有出来。

    匪寇头子哼声,再次拉出了一名夫人。

    他正准备下手之事,一道清冷的女声制止了他。

    “住手。”

    匪寇头子看了过来。

    洛九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放开那位夫人。”

    匪寇头子挑眉,“你是献王妃?”

    “不是。”

    洛九娘眉眼清冽,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竟有几分仙人之姿,“但我的夫君是江州刺史谢无陵,这个身份够了吗?”

    匪寇头子愣了下,随即畅然大笑,“真没想到,一群妇人中竟然出了个胆大的。”

    “不知豪杰想要什么?”

    比起这些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妇人来说,她倒是习以为常,神色也很冷静,“你把我们扣在这里,不就是想要从我们郎君手里要东西吗?”

    匪寇头子惊讶,“真是个聪明的女郎。”

    他打量了洛九娘几眼,“这事你能做主?”

    “不能。”

    洛九娘如实回答,在匪寇头子即将发怒之时,她峰回路转,又道:“但我能把消息传回去,让郎君把你要的东西送过来。”

    匪寇头子皱眉,显然不相信洛九娘所说的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洛九娘:“那你可以自己去通知谢无陵,看看他相不相信,说不定你的人还没到湘州,就被当成贼寇给杀了。”

    匪寇头子拧紧了眉头。

    他是听过谢无陵的名声的,也知道这人极难对付。

    匪寇头子犹豫许久,又回头去看身边的白衣人。

    那人似乎是他的军师。

    等他军师点了点头后,匪寇头子这才咬牙答应了下来,“成。”

    洛九娘大声道:“给我纸笔。”

    匪寇头子示意了手下。

    片刻后,一张洁净的绢布便送到了洛九娘面前。

    洛九娘提笔,快速在绢布上写上内容。

    待匪寇头子检查完内容后,她便拔下头上的簪子,连同绢布一起递给了谢吏。

    “如夫人!”

    谢吏接过绢布,声音都有些颤抖。

    刺史吩咐过要保护好如夫人的安全的。

    “一定要送到郎君手上。”

    洛九娘看着他:“我们一群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谢吏捏紧了手里的绢布,掷地有声道:“属下定不负如夫人所托。”

    第36章 第36章 我要我的夫人毫发无伤。

    谢吏走后, 匪寇头子将洛九娘一行人赶至了破旧的山神庙里。

    下马车时,洛九娘瞧见了浑身颤抖的献王妃,她脸色灰白, 浑身无力地靠在侍女身上, 往日雍容华贵的气度在一刻被击得粉碎。

    显然是被这群匪盗吓惨了。

    其实也不怪她,献王妃自小便锦衣玉食,在万千宠爱里长大。没经历过挫折磨难, 更没有受过这般委屈。

    所以在匪寇杀人相逼时, 她没把那些侍女的性命当回事, 自然地,也不敢站出来认领名头。

    破庙衰败, 寒风从破洞里灌进来, 呼呼作响。

    洛九娘身上的大氅也不顶事, 脸色被冷风吹得发白。

    刘如雪紧紧地抱住她,一是为了取暖,二也是为了找个依靠。

    “阿竹。”

    刘如雪声音发颤,“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洛九娘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洛姨曾教她,不要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如今, 这群人的性命都在谢吏手中,也只能去相信谢吏。

    见洛九娘不说话,刘如雪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出来。

    她现在最相信的就是洛九娘,她不给她个答案, 她是不会安心的。

    哪怕是骗她的,哄哄她的也好。

    “闭嘴!”

    匪寇头子听见刘如雪的哭声,本来就不耐烦的心情更加烦躁了,大声朝她吼了出来。

    刘如雪吓得脸色惨白,但迫于匪寇头子的淫/威, 只敢小声啜泣了起来。

    洛九娘并不擅长安慰人,青影阁也没教她这些。

    看着刘如雪红彤彤的眼睛,委屈又不敢哭的样子,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柔和,“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这几个字像定海神针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刘如雪的心头,让她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实处。

    她用力地点了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去送信的谢吏还没回来。

    匪寇头子心头急切,脸上更是躁怒不安,他回头问向白衣男人,“那侍卫离开多久了?”

    白衣男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快一个时辰了。”

    匪寇头子:“从山上到湘州府需要多久。”

    白衣军师回:“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慢的话、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主公莫急,谢无陵准备那些货物也需要时间。”

    匪寇头子在白衣军师的安抚下,面色也稳定了下来,“可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啊?”

    白衣军师了然,抽出了一支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贡烟,悄声道:“不如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这群妇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多,卖了也能换东西。”

    匪寇点头点了点头,又看向这群女眷,“也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这一炷香燃烬,谢无陵还没来,你们都得死。”

    他恶狠狠地看着洛九娘,“你第一个死。”

    洛九娘没说话,她盯了眼那炷香,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进山神庙的这半个时辰里,洛九娘从这些人的话里隐约地可以拼凑出一些信息来。

    这些人是各地逃亡而来的流民,当地官员不作为,任由地方豪绅欺压乡邻、草菅人命。他们一合计,干脆就到这流繁山落草为寇了。

    只是这寨子刚起,既缺粮、又缺物、还缺几把趁手的兵器,所以他们便把目光打到了这群女眷身上。

    这群女眷虽然手无寸铁,没有粮、也没有武器,但她们的夫君有啊!

    “阿竹。”

    刘如雪又小声啜泣了起来,“你那个侍卫会不会自己跑路了?他会不会不管我们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洛九娘听得耳朵疼。

    这回她没有劝阻刘如雪,任她一个人哭去。

    刘如雪哭本来就是想让洛九娘安慰她,如今洛九娘不开口,她也哭着无趣,赶紧闭上了嘴巴。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火星子便燃到了香烟底部,但山下还是没传来谢无陵的消息。

    匪寇头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他怒不可遏,一把拽起了洛九娘的手臂,双手更是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骗我?”

    此行此景,女眷们吓得缩成一团,想叫又不敢叫,更无人上前替洛九娘求情。

    “你放开我家夫人!”

    最后还是阿月冲了上来。

    但她手无寸铁,直接被匪寇头子踹到在地上,她卷曲着身子,痛得直不起身来。

    “阿月。”

    洛九娘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悄然摸出了袖中的银针。

    匪寇头子冷声了声,他将洛九娘扔在地上,“我说过,你第一个死。”

    他直接抽过了手下的刀,刚扬起刀,还未砍下去,外面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老大,有人来了!”

    “何人?”

    “是江州的人,我看到了帅旗!”

    匪寇头子一听,欣喜若狂,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刀,急匆匆地跑出破庙。

    这人一走,阿月就忍着痛爬了过来。

    她稍稍扶起了洛九娘,“如夫人,你怎么样?”

    洛九娘摸着被掐过的脖颈,重重地咳了几声,将刚刚濒死的气排了出来,“去看看外面是不是郎君来了。”

    阿月站起身来,趴在山神庙的破门面前,一眼便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谢无陵,他骑在的卢马上,身形显得又高大又挺拔。

    这一刻,阿月觉得他像极了话本里的天神将军。

    “如夫人,是郎君!”

    阿月激动的心难以言表,“真的是郎君!是郎君来救我们了!”-

    匪寇头子见谢无陵只带三名随从,欣喜顿时便僵在脸上。

    他横眉冷目,大声喊道:“谢刺史,我要的东西呢?!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夫人了?!”

    谢无陵轻拽着马绳,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匪寇头子,“壮士要的东西多,我这小小的三匹马可装不下,东西就放在后面的峡谷里。”

    匪寇头子听后,便转头小声询问白衣军师,“我们可以相信他吗?”

    白衣军师眉头稍皱,“谢无陵东征西战这么多年,行事诡变多端。如今他只身前来,我们更不可相信。”

    匪寇头子又看向了谢无陵,“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心的?”

    谢无陵眉梢微挑,畅然一笑,“壮士既然不信,可派一人去查谈。”

    白衣军师点头,随即便派一名小喽啰前去山谷查探事情。

    片刻后,小喽啰小跑回来,脸上的喜悦挡都挡不住,“老大,他们真的送来了好多东西,有粮食、衣物,还有兵器!那些兵器足够我们使用了!”

    匪寇头子一听这话,神色顿时由忧转喜,正准备与谢无陵交谈时,却被白衣军师拉住。

    他不解,“相师还有什么疑虑的?”

    白衣军师没回,反问小喽啰,“你去的时候可有看清埋伏?”

    小喽啰摇头。

    当时他只顾着粮食了,哪里还注意到别的东西。

    匪寇头子不以为意,“相师不必担忧,谢无陵夫人在此,量他也不敢怎么做!”

    白衣军师撇了眼破庙里的妇人,心头叹气,“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商议完后,亲自跟谢无陵去山谷取货物。

    等他见到山谷口的货物时,眼睛都亮了,全然忘记了军师所说的顾虑。

    他自小就过着穷苦日子,若不是那些地方官员、豪绅仗着背后的家族撑腰欺压百姓,他何苦要落得个落草为寇的下场?

    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他心头又欢喜又愤懑不平:这些当官的,吃好的喝好的,他们这些百姓却受尽欺压、侮辱,竟然老天如此不公,迟早一天他要反了这大雍。

    匪寇头子吩咐着小喽啰去取货物时,却被谢无陵的手下拦了下来。

    “谢刺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陵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只可惜隔得太远,没看清他的意思,“壮士,这些东西可以给你,但我的夫人呢?”

    他顿了下,说道:“我谢无陵可不做亏本的买卖,看不到人,我是不会把货物给你的。东西我有的是,但我要我的夫人毫发无伤。”

    匪寇头子学聪明了一点,“万一我把人还给你,你失信了怎么办?”

    谢无陵不开口,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这群盗寇的身上,就像是上位者的睥睨。

    他轻嗤了声,像是在嘲笑匪寇头子自作多情。

    半晌后,匪寇头子败下阵来,“人我可以给你,但你们也得退到山下。”

    谢无陵没有犹豫,“可以。”

    …

    就这样,洛九娘才喘过了一口气来,又被小喽啰指挥着上了马车。

    她掀开帘幔,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无陵,他身形依旧威武硬挺,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骑着大马冲进人群,犹如无人之境,一刀便斩断了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兵痞的头颅。

    谢无陵也看过来,视线与马车内的洛九娘相撞。

    从他浓黑的瞳仁里,洛九娘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安心。

    马车从谢无陵面前经过,等走的稍稍远一点后,谢无陵也轻拽着马绳离开,他看了一眼谢吏,冷声吩咐。

    “给个教训,不用赶尽杀绝。”

    谢吏垂首:“属下明白。”

    …

    山底下有湘州府前来接应的马车。

    女眷们上了马车,顿时才觉得心头有了着落,各自掩面哭了起来。

    没了山匪的危险,她们哭得更大声了。

    阿月先下马,正伸手去扶洛九娘下马时,一支飞镖快速从她手边穿过,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深深地扎进了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起来,双腿一抬,不受控制地往前奔跑去。

    洛九娘脱了手,重新跌回到了马车内,后脑勺撞到了木头上,疼得她脑海里一阵眩晕。

    她恍惚间反应过来——那飞镖应该是朝着她而来的,却阴差阳错地射在了马屁上。

    “如夫人!”

    阿月在身后一边追一边大喊,可她再怎么喊,也追不上疾驰的马车。

    她又看向骑马而来的谢无陵,大喊道:“郎君,夫人她、她——”

    谢无陵不等她说话,深沉的眸光看向那匹失控的马车,也认出了那匹马车是洛九娘的。

    他眼神一凛,直接拽紧的卢马绳,朝马车追去。

    “阿竹!”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洛九娘跌跌撞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见了骑着的卢来救她的谢无陵。

    “把手给我!”

    洛九娘点头,她颤颤巍巍朝谢无陵伸出手去。

    但马车速度实在是太快,好几次她爬到甲板上,都被颠簸的路面给震了回去。

    眼见着两匹马越行越远。

    谢无陵神色微凛,他干脆放弃的卢,身形一跃,直接从马背上跳到了马车的甲板上。

    “郎君!”

    洛九娘被谢无陵揽进了怀中,听到了他厚重的心跳声。抬头望进他的黑眸里时,也似乎看到了他眸底的紧张。

    “抱着我,我带你下去。”

    洛九娘不说话,紧紧地抱住了谢无陵的窄腰。

    谢无陵拽紧马绳,刚准备带着洛九娘跳下马车,又被一道大力给扯了回去。

    谢无陵低头,看见洛九娘身上的大氅被震碎的木头勾住。

    “脱掉衣服。”

    洛九娘连忙去扯大氅带子。

    然而她还没解开,就突然被谢无陵按住头,压进了怀中。

    他沉着声道:“前面是悬崖。”

    洛九娘心头顿时敲响了警钟。

    风从耳旁的呼啸而过,吹得她有些耳鸣。

    她还来不及回头看,便和谢无陵连同马车,双双坠下了悬崖。

    第37章 第37章 冷就别动。

    洛九娘醒来时, 还躺在谢无陵的怀中。

    她慢慢地睁开眼,等眼睛适应光亮后,才支撑起身子观察四周。从山崖上掉落下来, 马车早已摔得七零八碎, 幸好悬崖不高,又加之身下有褥子垫着,她并未受什么伤。

    只是这会儿谢无陵还昏迷着, 并且耳朵上方有血迹溢出。

    洛九娘心脏冷不防地一跳, 连忙拨开他耳际的头发, 查看起伤势来。

    一番检查后,发现他伤得并不重, 流血的地方应该是撞到木框留下的。

    “郎君。”

    洛九娘推了推谢无陵的臂膀。

    昏迷中的谢无陵似乎听到了洛九娘的声音, 凌冽的眉头轻蹙了起来。

    “郎君。”

    洛九娘又唤了声。

    谢无陵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第一眼, 他便撞进了洛九娘柔软的视线里,自然也他瞧见了她眸低的担忧。

    谢无陵坐起身来,声音有些干涩。

    “你怎么样?”

    洛九娘摇头,“妾身没事,倒是郎君——”

    她伸手, 指尖轻触了下谢无陵头上的血迹,轻叹:“倒是郎君为了救妾身,受了伤。”

    谢无陵这才碰了碰受伤的地方,隐隐有疼痛传来。但这点伤对于他来说, 并不算什么,甚至还没那晚在营地时,刺客在他手臂上划的刀伤重。

    “无事,无须担心。”

    山野寂静,天色昏黄。

    谢无陵松开洛九娘站起身来, 他视线环顾下周围,“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山洞。”

    流繁山地势复杂,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而且看这昏昏沉沉的天色,晚上极有可能会下雪。

    湘州与江州一样,下雪时气温骤降,若是找不到避雪的场所,冻死在野外都有可能。

    洛九娘点头应下。

    两人抛弃破烂的马车,朝着河流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流繁山的腹地,怪石嶙峋,路面崎岖。

    谢无陵常年在外征战,早已适应了这种环境。反观洛九娘,她除了速度慢了些,并未有半点怨言。

    他眉梢微挑,“你倒是不娇气。”

    他自小接触的女子不多。

    除了她,就剩下徐家阿姊,这位阿姊自小娇生惯养,平时出门非马车不坐,受不得一点委屈。

    洛九娘抬眸,对上谢无陵略微探究的视线。她唇角弯了弯,面色无常道:“郎君,妾身并非富庶人家,幼年时,妾身跟随阿娘回到外祖父家,受过的委屈可比这多多了。是来了江州府,才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谢无陵想起在湘州府看到的吕献。

    不知道他听到自己亲生女儿过得不好的消息时,会不会有一些怜悯之心。

    不过转眼一想,他即便是怜心,但也不会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

    谢无陵沉默须臾,忽见洛九娘眼睛一亮,“郎君你看,那处是不是山洞?”

    谢无陵回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这等我。”

    “好。”

    洛九娘乖巧点头。

    谢无陵转身去那处山洞查看情况,片刻后,他折返回来,“跟我来。”

    洛九娘听话,跟上了谢无陵的脚步。

    等进了山洞后,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山洞洞口狭小,只能容两人穿过,但内里却另有乾坤。

    山洞内四四方方的,面积约莫有半间屋子大小。那凸起的石板,正好可以用来当床。

    洞口虽小,但遮上树梢、石头,也正好可以抵御夜晚的寒气。

    谢无陵提前检查好了,洞内也没有蛇、或者大型动物冬眠的痕迹。

    …

    找好落脚点,山色阴阴沉沉的,欲有风雪来临前的前兆。

    “咕噜。”

    一道声响,打破了山洞内的寂静。

    洛九娘连忙捂住肚子,神色有些不自在。

    从早上和那群女眷出门,到现在她一颗米都未食用过。

    谢无陵唇角掀了掀,眉间难得有几分笑意。

    “我去找些食物来。”

    他叮嘱洛九娘,“不要乱跑,就在山洞等我。”

    洛九娘:“妾身知晓。”

    等谢无陵离开后,洛九娘也不闲着,将洞内打扫了干净。随后,她又去了坠崖的地方,将马车内的东西搬了过来。

    马车内的东西并不多,但床褥可以取暖,破损的甲板可以当做门板遮挡山洞外的寒风。

    将山洞内拾掇完,谢无陵也回来了。他手上提着一只杀好的野兔,以及几颗不知名的野果。

    见洛九娘已经将山洞打整得干干净净,他心头顿时涌上一抹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辛勤的妻子在等待外出劳作归来的丈夫。

    这一刻,他们不是刺史与姬妾,而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生了火,洞内也暖和了起来。

    两人围坐在篝火前。

    很快,烤肉的香味漫了出来,气味充斥着整个山洞。

    火光映照在洛九娘的脸上,漂亮的脸蛋上堵上了一层红色光晕。

    谢无陵想起白日里谢吏传回来的消息,“那么多匪寇,你怎么敢站出来的?”

    今日之事让他错愣,也让他意外。

    洛九娘没想过谢无陵会突然发问,她抬眸看向他,声音淡淡的,“我知道,郎君一定会来救妾身的。”

    “这么相信我?”

    洛九娘没有犹豫,郑重地嗯了声。

    在那种情况下,她也只有相信谢无陵。

    这话落到谢无陵耳朵里,像是一个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起初他救她回来时,他便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木讷、无趣的漂亮皮囊,但从江州攻城之事,再到如今偶遇匪寇,他突然发现她与别的世家女子是不同的。

    她聪慧、勇敢又善良。

    这副漂亮皮囊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郎君?”

    见谢无陵盯着自己不开口,洛九娘轻唤了声。

    谢无陵收回思绪,空荡荡的心脏像是被填补得满满当当。

    “不怕死吗?”

    洛九娘愣了下,随即便意识到他问的是白天的事。她唇角弯了又弯,眸光温柔而又坚定,“其实妾身心头很害怕,但更相信郎君会来。让谢侍卫送信回去时,妾身也有赌的成分。但是——”

    她话语一顿,“妾身终究是赌对了。”

    谢无陵心间滚烫,全身似有热流涌动。

    山洞安静,只听得见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声。

    谢无陵唇角轻勾,往日冷沉的眉眼也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柔和。

    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将烤好的野兔递给洛九娘。

    这山洞条件简陋,烤出来的野兔肉又柴又硬。

    但谢无陵并无计较这些,他行军打仗之时,条件艰苦,有的吃就不错了。

    洛九娘双手托着腮,余光瞥见了谢无陵,心头突然多出了几分感慨来。

    他脱下戎装,能做潇洒俊逸的世家公子;穿上戎装,便是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

    …

    夜色渐深,山洞外传来簌簌的声音。

    果真是下雪了。

    冰凉的石板上虽然铺着谢无陵的大氅,但到底是不暖和的。

    寒风从外面灌进来,火苗攒动,似乎更冷了。

    两人合衣躺在大氅上,谢无陵碰到了洛九娘冰凉的手脚。

    他眉头轻皱,揭开了衣带,将她揽入了怀中,用长袍将两人裹紧。

    洛九娘趴在他的胸口,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像极了冬雪落在松柏上的冷冽。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气息似乎都变得不流通了。

    洛九娘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稍稍动了一下,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住,“冷就别动。”

    洛九娘不敢动了,她乖巧地靠着谢无陵。

    只是,她明显感觉到谢无陵落在自己额头上方的呼吸变重,就连长袍下的物什也膈得自己难受。

    她想拉远一点,但腰肢被他按得紧,动弹不得。

    “郎君。”

    洛九娘什么都懂,但嘴上还是不好意思直接道明。

    她唇角翕动,也只是“你你”了半天。

    谢无陵指腹抬起洛九娘的下颌,视线与她清润的眸子撞到一起。

    他唇舌顿时变得舌燥起来,似是急需水源的旅人。

    洛九娘红唇微张,下一瞬,谢无陵便低头覆盖上来,舌尖趁着她怔忪的功夫便滑了湿润的口腔。

    “唔——”

    洛九娘回过神来后,双手用力地抓住谢无陵的衣衫。舌尖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抬起头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谢无陵依旧算不得温柔,吮吸的动作又重又有力。

    洛九娘连带着舌根都有些发麻。

    这一吻似乎点燃了山洞内的温度,冰冷的手脚开始冒起了热气。

    直到洛九娘快喘息不过来时,谢无陵才心软放开了她。她澄澈的双眼变得迷糊,眼尾下垂,看着极为无措与茫然。

    就连唇瓣也比刚刚红肿了些。

    谢无陵喉结上下轻滚。

    他单手撑在洛九娘腰窝一侧,俯身盯着她看。

    洛九娘被他带着侵略性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容不得她反抗。

    她被摁在了石板上,身下是柔软的大氅。

    谢无陵身量要高出她许多,这大氅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件柔软的小毯子。

    带着厚茧的指腹划过凹陷的腹地,一点点地揉捏摩挲,像是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器。

    玉石的质地向来是温凉润滑的。

    这光滑的石面也挂不住雨滴,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渐渐地汇聚成小溪流。

    久旱逢甘霖。

    洛九娘被他捂住嘴,细碎的声音从他指缝里流泻出来。

    断断续续的吟唱,又像是小猫儿在撒娇。

    那只她从白云寺收养的小三花,最喜在她掌心玩耍,给个小球它能玩一天。

    谢无陵指尖一点点推进。

    行床笫之事一年多,他早就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山洞内唯一的光源便是燃烧的柴堆。

    视线并不明朗。

    只不过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位置。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的旅人,不用指南针,光凭以往的感觉就能找到方向。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洛九娘便溃不成军。

    玉石也顺势掉落进了溪水里,发出咚的一声响后,就此沉寂下去。

    山洞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枯木炸开的声音。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

    两人眼里都映照着热烈的火光,洛九娘心头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断然结束的可能。

    哪怕是在这简陋的山洞里。

    第38章 第38章 不仅不冷了,还热得不行。……

    柴禾堪堪燃烬之时, 断断续续的声音最终化为了一道闷哼。

    万物在此刻都似乎变得寂静。

    洛九娘双手撑在大氅上,身子连续抖了好几下,神志才拉回到现实。谢无陵从身后抱住了她的细腰, 滚烫的唇在她蝴蝶骨上落下印记。

    这一晚风卷云涌, 洛九娘有几次都在昏迷的边缘,但都被谢无陵给拉回了神识。

    事到中途,谢无陵轻咬着她的耳廓, “现在还冷吗?”

    洛九娘用力地摇头。

    她现在只觉得谢无陵像个大火炉, 快要将她燃烧殆尽。

    询问她之后, 谢无陵似乎还不尽兴,手掌在她腿弯处穿过, 凌空架起了她。

    他就这样抱着她, 大手勾住她的腿弯。

    洛九娘心头既害怕又紧张, 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两人中间只有一个支撑,怕自己滑下去,只能双手双脚都和他贴在一起。

    谢无陵声音低沉,“别紧张,不会掉下去的。”

    洛九娘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抓痕, 声音几乎哭了出来。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用力地保住了他。

    谢无陵轻嘶了声。

    石壁上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最终谢无陵重新将她放回到了石板上。

    然而还不等洛九娘起身,下一瞬就被他按住腰肢, 整个身子都倒在了柔软的大氅里。

    这比刚刚好不了多少。

    …

    山洞内的余温久久未散。

    洛九娘不明白,明明是抱着他取个暖,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

    谢无陵把身上的外套盖在的她身上,“我取点雪水来。”

    从天黑时开始,流繁山就下起了大雪。

    这会儿到了后半夜, 积雪叠了厚厚的一层。

    马车内刚好有熬药的罐子,用雪水清理干净后,正好可以用来装水。

    谢无陵打湿了巾帕,用热水一点点给她擦拭。

    洛九娘有些窘迫,两次三番想从他手里接过帕子,“郎君,妾身自己来就可以了。”

    谢无陵没给,而是强制性地按住了她的胳膊。

    “躺好。”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洛九娘不敢再动,她看着谢无陵专注的样子,火光温暖,连带着他的眉眼都变得深邃柔和了起来。

    她好像好从未见过这样子的谢无陵-

    与此同时,湘州府。

    谢无陵和姬妾双双坠崖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

    被救回来的女眷都被安排到各自院中了。

    唯独蒹葭院冷冷清清的。

    献王连夜召集心腹商议要事,“就算把流繁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阿陵找到。还有,这件事不许外传,都给本王死守秘密,若是让本王听到了外界的消息,到时候军法处置!”

    谢无陵占据着江州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一死,可想而知会乱成什么样。

    各地诸侯军阀蠢蠢欲动,甚至为了争这块地而大打出手。

    “王爷,那些匪寇呢?”

    献王想了下,“先留着,等阿陵回来再做打算。”

    “是。”

    商议完事情,献王疲惫地去了献王妃处。

    这一遭,献王妃受了不少委屈,一见献王过来就开始抹泪,“你是怎么管理的流繁山?竟然让那么多的流匪占山为王?这回阿陵的姬妾,我的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献王也颇为头疼。

    这些年北方地区被胡人占领,那些胡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还吃起了人/肉,当地百姓为了逃避欺凌,才纷纷南下避难的。

    说到底,都是这世道害的。

    献王揉了揉没心,又询问起当时坠崖的经过。

    献王妃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当时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瞧见蒹葭院的那匹马跟疯了一样往前跑。”

    “为什么发疯?”

    献王妃撇了他一眼,“这我怎么知道?阿陵见马儿发狂,是为了救人,才跳上那辆马车的。”

    献王听此,眉峰皱起,神色有些不悦:“为了一个姬妾,竟然置自己的性命不顾!他何时变得这么妇人之仁了!”

    献王妃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为了一个姬妾?如果这次没有洛九娘,我也活不下来。”

    当时的情景她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

    她身为献王妃都不敢站出来,没想到洛九娘一个姬妾竟然敢主动与匪寇谈判。

    她心头是有些佩服的。

    “你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后宅妇人。”

    献王妃再度红了眼睛,“之前徐州要你做媒时,你满口答应,不仅不同我说其中利弊,还让我对袁三娘好一点。可结果呢?消息传出去后,谢无陵过来质问,你又说我多管闲事、净做些头发长没见识的事。”

    她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

    多年的苦水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献王不语跟她吵。

    在他看来,洛九娘不过是一名姬妾,她的生死与江州相比起来,不足挂齿。

    夫妻俩闹了矛盾,不欢而散。

    等人离开后,献王妃想起那几名被流寇杀死的夫人,她擦了擦眼泪,又吩咐侍女送了些东西慰问。

    而这边献王一出门,就碰上了刚外出回来的谢吏。

    “情况怎么样?”他询问道。

    谢吏焦急的神色掩盖不住:“还是没有刺史的消息。”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不出一夜就会积压起来。这大雪一下,山里就更不好寻人了。

    献王压低声音吩咐:“继续寻人,直到找到为止。”

    “是。”

    谢吏刚应答一声,外面就有谢无陵的侍卫匆匆进来,“谢侍卫,属下有事禀报。”

    等他看到献王时,话语顿时顿住。

    这毕竟是江州的事,若是让外人知道——

    谢吏:“献王是自己人,直说便是。”

    得了谢吏的话,那侍卫才敢开口禀报:“是刺史的的卢,它、它不见了。”

    —

    明明是在山洞里,这一夜洛九娘竟睡得很沉。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谢无陵不在山洞内,那盆火却没有熄,看来是他一直在往里面添柴,以确保山洞内的温度。

    火盆旁还有一罐温水,显然也是谢无陵留下的。

    洛九娘简单洗漱完,谢无陵便回来了,除了野兔、野鸡外,他手里还提着一兜野果。

    见她醒了,谢无陵询问道:“身体还有什么不适?”

    洛九娘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脸皮臊的通红。

    “妾身已经大好了。”

    “还冷吗?”

    洛九娘连连摇头:“不冷了。”

    昨夜就是因为太冷,才发生了后续的事。

    不过,做完那事后,两人不仅不冷了,还热得不行。

    谢无陵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做完的事,突然勾唇笑了。

    随后,又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了她,“外面积雪太厚,这样出去怕是会有危险,得等雪化了点再走。”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还有积雪残留的痕迹,眉头有细汗冒出,显然是出去很久了。

    她抽出帕子,踮起脚尖,替他擦了擦汗,“郎君快把湿了衣服脱下来烤烤,不然会得风寒的。”

    谢无陵脱下衣服,搭在简易的木架上。

    洛九娘看到了他胸口的抓痕。

    ——那是昨天晚上她留下的。

    洛九娘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随口问道:“郎君这么早就外出找路了吗?”

    谢无陵嗯了声,神色无常,“这山洞不是久居之地,得尽早离开才是。”

    他若是消失得太久,江州怕是会乱套。

    即便是能瞒得了一时,时间长了,定会让各地诸侯生疑。

    洛九娘点头,她心头自是明白谢无陵之于大雍的重要性。

    “那当时——”

    洛九娘心头升起一抹怪异的情绪来,她声音沙沙的,手里捧着果子,并未离开咬下去,“为什么要跳马车来救妾身?”

    那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只会默默站在一旁叹息怜悯。

    一个姬妾的性命在这乱世里,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不值得他们赌上性命去相救。

    时至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谢无陵的用意。

    谢无陵没说话。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有多想。现在让他细说,他也说不上缘由来。

    气氛安静了一瞬。

    谢无陵并未对回答洛九娘的问题。

    他等外衣烤干后,丢下一句‘我继续去找路’后,就转身离开了山洞。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的背影,捧着果子无声地咬了一口。

    这果子很甜,尤其是霜雪过后的秋果,就像是蜜糖一样。香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仿佛整个人都是甜的。

    一连好几天,谢无陵都是早出晚归。

    但是这雪就跟下不完似的,白天放了晴,晚上又开始簌簌下雪。

    等着雪一下,谢无陵所做的记号就全部掩埋了。

    跌落悬崖时,洛九娘也发现了,此地是位于流繁山一处不知名的山谷,四面都是高山,他们想回到湘州府,就必须得找到一条离开山谷的路。

    傍晚时,谢无陵再次提着野兔回来了。

    这次他腿上的积雪更多,甚至她还从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郎君受伤了?”

    洛九娘眉心一跳。

    “无碍。”

    谢无陵神色淡淡,“遇到了一只觅食的豺狼。”

    洛九娘听着心惊。

    在这雪山深处,遇到豺狼、虎豹是最够呛的。

    她虽然在青影阁学了这么多年功夫,但论在这种地方求生存,她到底是不如谢无陵的。

    洛九娘整理了他脱下来的衣服,“妾身温了水,郎君要不擦了擦身子?”

    谢无陵没有拒绝:“嗯。”

    谢无陵擦身体时,洛九娘便出去了,将山洞留给了他。

    外面的雪还是很厚,但山洞前的雪是被谢无陵理清过的,能勉强看出了一条路。

    而且此时,洞门前还躺着一只灰狼的尸体。

    洛九娘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回山洞时,余光突然瞧见山坡上有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那马的眉心还有黑色的暗纹。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紧,再三确认后,不可思议地叫出了谢无陵。

    “郎君。”

    她指着不远处那匹骏马道:“那是不是的卢?”

    第39章 第39章 应该不至于怀上吧?

    谢无陵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的卢。

    “是的卢。”

    他的坐骑,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洛九娘转头看向谢无陵,不可置信地问道:“它是来带我们回去的吗?”

    谢无陵:“嗯。”

    洛九娘听后,心头更加惊异。

    惊讶一匹不能言语的坐骑, 竟然会主动寻找主人, 而且它比湘州府的其他人更快找到。

    这种感觉就像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心有灵犀。

    这也是洛九娘生平见到的唯一一只。

    谢无陵撞见了她眼中的惊讶,很意外的没有不耐烦,笑着解释:“的卢是我从小养大的, 熟悉我的气息, 定然是嗅到了我留下的记号。”

    那些记号本来是留给谢吏的, 没想到却是的卢率先找到了自己。

    谢无陵收回视线,“走吧, 以的卢的速度, 大抵能在天黑前回到湘州府。”

    洛九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点了点头。

    山洞里的东西不多,洛九娘并没有再回去收拾。

    实际上,从悬崖上掉下来后,能用的东西没几样,甚至连身上的大氅都不能穿了。

    许久不见主人, 的卢鼻腔里哼着气,脑袋亲昵地蹭了好几下谢无陵。

    谢无陵抬手,揉了揉他额前黑色的鬃毛,也算是回应了它的热情。也就在这时, 洛九娘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不曾有过的温情。

    那是他与的卢的。

    “郎君,这的卢是如何得来的?”

    洛九娘突然问道。

    谢无陵没隐瞒:“十四岁那年,我随父亲出征,在战场上碰见了一匹奄奄一息的待产母马,当时行军紧急, 父亲说要放弃那匹母马,是我央求父亲留下的。”

    他顿了下,“的卢算是我接生的,它没有母亲,是我将它一点点的养大的。后来便跟着我久战沙场、出生入死。”

    难怪谢吏说的卢性子并不好惹,除了谢无陵,谁都骑不上去。

    有这样的经历,的卢怕是也只信任谢无陵一人。

    洛九娘清亮的眸怔怔地看向谢无陵。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谢无陵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啼哭的冷面将军,他是个有血肉、有温度的人。

    谢无陵没有同洛九娘说太多的话,他翻身上了马,又朝她伸出了手。

    洛九娘迟疑。

    她怕生性桀骜的的卢把她踹下去。

    “上来。”

    谢无陵手依旧在半空中举着。

    他似乎看出了洛九娘的疑虑,含笑道:“有我在,它不会踹你的。”

    被捅破心事,洛九娘心头有些许的窘迫。她撇了两眼的卢,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谢无陵的手心。

    谢无陵五指收拢,将洛九娘微凉的手包在掌心心里。然而轻轻一拽,便将她拉上马,按在了怀中。

    背上多了一个人,的卢也只是焦躁地跺了跺腿,随即便朝着山谷外奔去

    …。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金乌彻底坠了下去。雪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的卢疾驰到城门时,就被谢无陵拽住了马绳,居高临下看着守城兵,声音威严沉着。

    “我乃江州刺史谢无陵,开门放行。”

    守城的人或许没见过谢无陵本人,但的卢却是认得的,谢无陵行军大战多年,胯/下骏马早已人尽皆知。

    一听是谢无陵的名号,守城兵赶紧打开了城门放行。

    谢无陵回来的消息传的很快。

    献王府邸前,献王更是亲自守在了门前来迎接。

    看到谢无陵安全无虞地回来,献王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总算是回来了。”

    谢无陵将洛九娘抱下马,先是吩咐谢吏将人送回蒹葭院,随后才道:“让叔父担心了。”

    献王叹气:“这些天本王的人几乎把流繁山翻了个底朝天,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他都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谢无陵:“是的卢找到的。”

    献王惊讶程度并不比洛九娘低,他看向的卢,不由得出声感叹:“世上竟然有如此通人性的灵马!”

    献王心生痒意,他伸手,刚想去摸一下这匹灵马,却被的卢喷了一口气,歪头躲开了。

    “叔父莫怪。”

    谢无陵拱手道:“的卢是侄儿从小养到大的,它也只亲近侄儿一人。”

    献王听后,先是一怔,随即便畅然大笑起来。

    “果然是灵马!”

    经此一事,的卢的名声再次被堵上了一层金。

    大家都说谢无陵的马是天马下凡,能骑上这马的都是人中龙凤。甚至还有传闻,的卢是帝王之马,谢无陵有帝王之相。

    人云亦云。

    当然这些都是后续的传闻了。

    …

    另外一边。

    洛九娘一回蒹葭院,阿月就哭着扑了上来,“如夫人,您不在的这些天阿月可担心死了,您身体如何?可有受伤?要不要奴去把陶大夫找来?”

    阿月每日都会去找谢侍卫询问洛九娘的情况,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昨日她还听到菡萏院里的侍女诅咒洛九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类的,说什么如夫人这回坠崖肯定是尸骨无存了;还说如夫人是灾星,如果不是如夫人,郎君也不会坠崖。气得她与她们吵了好久,甚至还大打出手,最后是谢侍卫来才分开的。

    洛九娘心头发暖,她摇了摇头,“我还好,身上也没受伤。”

    “如此便好。”

    阿月抽噎了几声,止住了泪珠,又连连道:“如夫人,这些日子您定然受了委屈,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要不要先沐浴。”

    这些天里洛九娘只用雪水擦过身子,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先沐浴吧。”

    “那奴这就去准备。”

    阿月应了声,便匆匆地下去了。

    阿月动作很快,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准备好了热水。

    她过来时,手里还捧着熬好的药汁。

    “如夫人。”

    阿月把药碗放下,“这是您之前喝的药,奴也给您熬好了。”

    看到这碗黑乎乎的药汁,洛九娘脸色顿时一白。

    距离山洞同房那晚已过了三日,这药再喝也没什么用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如夫人。”

    阿月见洛九娘脸色不太好,“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洛九娘勉强扯了下唇角,随意编造了个理由就将阿月打发下去了,“你几天你也没好好休息过,下去吧。”

    “是。”

    阿月到底是没有多问,带上门出去了。

    洛九娘心事重重地没入浴桶。

    这一年来她喝了不少寒性药物,就这一次,应该不至于怀上吧?

    沐浴完,外面侍女便进来禀报,说是献王妃来了。

    洛九娘连忙换上干净的衣服,出去迎接。

    “阿竹。”

    见到洛九娘后,献王妃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来,“今日礼佛完,便得到了你回来的消息,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瘦了不少,这些天下了大雪,在山里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湘州下雪时,她在王府里有侍女伺候都受不了那严寒之气,更何况还是在流繁山的腹地里。

    献王妃这般亲热的语气,倒是让洛九娘有些不适应。

    她忽而想起茶宴会那天,那天的献王妃对自己可不是这个态度。

    洛九娘唇角弯了弯,“多谢王妃记挂,有郎君在,妾身并未吃太多苦。”

    她顿了下,同献王妃说了些山洞里的事。

    当然,荒唐取暖的那一晚被她自动忽略了。

    献王妃听后,颇有些感慨,“没想到阿陵竟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说完,她又垂眸瞅了瞅洛九娘的肚皮,“要是能早日怀上孩子就好了。”-

    谢无陵处理完流寇,也准备携洛九娘返回江州了。

    这一趟湘州之行耽误太多时间,他们必须在春节前赶回去。

    回去的时间定在了辰时。

    到了时间后,洛九娘上了马车,却不见谢无陵的身影。询问了谢吏后,才知道他被献王给绊住了,两人有事相商。

    洛九娘在马车里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没等到谢无陵,倒是看到阿月急匆匆地跑来。

    “如夫人,您昨晚上新做的安神香,奴婢没找到在哪。”

    谢无陵是越来越依赖这香了,即便是头疾没有发作,也会点上一支。

    回江州的途中,洛九娘是没有制香的条件的。索性昨夜便多做了些,以备路上使用。

    昨夜她做完后,她就随手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小桌子上找了吗?”

    阿月连连点头:“找了,蒹葭院的各个角落奴都找了。”

    洛九娘思忖片刻,想着这会儿谢无陵也还没有回来,便道:“我去找找。”

    洛九娘下了马车,重新返回了蒹葭院。

    这会子献王妃还没派人来打扫,洛九娘在房间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安神香的踪迹。

    算了。

    许是是被阿月提前收走了,却没有察觉到。

    又或许是被谢无陵给带走了。

    洛九娘正打算放弃,就听阿月呀了声,“如夫人,原来是在桌子底下。”

    阿月弯腰撅起屁/股,将桌子底下的香囊取了出来,她喃喃道:“好端端的,香囊怎么会掉到桌子下面去了。”

    一听这话,洛九娘眸底便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想来是昨晚上,谢无陵抱着她时,将她抵在桌上撞掉的。

    “既然找到了,那就回去吧。”

    阿月没瞧见洛九娘略微尴尬的神色,将安神香收了起来。

    离开蒹葭院后,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朝大门外走去,并未注意到与一中年男子擦肩而过。

    等洛九娘走出几步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男声。

    “这位夫人,请留步。”

    洛九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叫住她的这人,五官俊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颌前蓄着美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虽然人至中年,但依稀可以看见年轻时的光艳。

    吕献微微朝洛九娘施了礼,“敢问夫人可是谢刺史的姬妾?”

    洛九娘点了下头,蹙眉看他,“不知先生有何要事?”

    大雍的经胡人影响,女子也能抛头露面,并未有男女需得大防的苛刻。

    而且眼前这男子的年岁都能做她的阿耶了。

    吕献刚刚瞧见这对主仆从蒹葭院出来,大约猜到了身份。

    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到谢无陵,这会儿见到这妇人便起了心思——有意让这位妇人前去同谢无陵说道说道。

    吕献抬起头,对上洛九娘的眼神。

    这么一看,心脏骤然一跳,心头也莫名地涌上一股熟悉感。

    他盯着洛九娘,怔忪须臾。

    洛九娘见这人不说话,漂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先生若是没有事的话,那小妇人便告辞了。”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再次被吕献拦下。

    “夫人幼年时,可有在徐州生活过?”

    洛九娘心脏猛然一跳。

    徐州、那是她和阿娘离开前生活过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八角拱门处便传谢无陵的声音。

    “夫人。”

    谢无陵声音偏沉,他大步走过来,大手一揽,便将人护在身后,挡住了吕献的视线,“不是在马车上等着吗?怎么来了这里?”

    洛九娘道:“安神香落下了,妾身特意来寻。”

    谢无陵自是知道洛九娘不会说谎,便并未过多的询问:“走吧,我们该上路了。”

    洛九娘:“好。”

    谢无陵拥着洛九娘径直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吕献。

    吕献心头一急,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视线紧紧地锁定洛九娘,声音却有些试探:“夫人,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阿竹?”

    第40章 第40章 太后急召,速归。

    洛九娘五岁时, 便和阿娘离开了徐州。

    所以,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

    在那些片段似的记忆里,她并不记得这位父亲是何模样, 也不记得他对阿娘的态度, 但记得他每次出门回来时,会给自己带一串糖葫芦。

    以及他和阿娘诀别时的绝情背影。

    气氛有些微妙。

    谢无陵将洛九娘护在身后,敛容屏气, 声音沉沉:“吕长史拦下我夫人, 又询问起她的小名, 是何居心?赵小将军虽点名要过我夫人,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刺史误会了。”

    吕献拱了拱手, 态度还算恭敬, “在下并非有什么居心, 是夫人让在下想起走丢多年的女儿,她如今也跟夫人一般大小。”

    其实在看到洛九娘的那一刻,他便有所怀疑了。

    如今只是想再次确认一番。

    听到这话,洛九娘心脏猛然一跳。

    她抬眸看向了吕献,渐渐将眼前这人与记忆里的阿耶对上号来。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 眸色幽深:“吕长史如今已有妻女,又何必执意去寻找当年的女儿。”

    若是他真有心,靠着自己临川郡守的女婿的的名头,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吕献脸色微白, 许是多年的愧疚,他再三道:“谢刺史,在下能否与夫人单独说两句话?”

    谢无陵眉头皱紧。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不能”后,便揽着洛九娘离开。

    吕献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大声道:“阿竹, 你阿娘这些年怎么样?”

    洛九娘脚步一顿,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连身形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没有回吕献这话,而是拽了拽谢无陵的手臂,“郎君,我们走吧。”

    谢无陵:“嗯。”

    人影消失在廊院里,吕献神色有片刻的怔忪。他及时拉住跟着主子离开阿月,“小娘子能否给你家夫人带句话?”

    说着,又从腰间拔下了一枚玉佩,“这个也给她。”

    …

    回到马车上时,气氛有些安静。

    洛九娘脑袋乱乱的,她垂着眸,想了很久,才把前些日子谢无陵的反常理了出来。

    她唇角翕动,小声问道:“郎君是不是早就知道吕献是妾身的亲生父亲?”

    谢无陵没否认:“是。”

    洛九娘:“那江老便是吕献的师父了?”

    谢无陵:“是。”

    洛九娘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摆。

    想到那晚洞房花烛夜,他吃酒回到蒹葭院里,抱着自己询问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还说从未了解过她的话。

    当时她又震惊又害怕,以为是谢无陵发现自己细作的身份。

    现在想来,在宴会上时他便已经见过吕献了。

    “郎君为何不同妾身说?”

    谢无陵声音还算温和,“不与你说,自然是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

    洛九娘心头难得平静。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杏眸看向谢无陵,“那确实是妾身的伤心事,可妾身不想永远被瞒在鼓里,这些事妾身总要自己去面对的。”

    她无法抹开吕献的存在。

    谢无陵对上她的视线,神色不悦:“你这么说,倒是是我瞒着的错了?”

    洛九娘温声道:“妾身不敢。”

    谢无陵见她眸色清亮,眸底却有一份固执与倔强在。

    第一次见她忤逆自己。

    他心头顿时像堵了一口气,他想听的不是一句‘妾身不敢’。

    谢无陵心头的气顺不上来,连说了三个好字,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洛九娘知道,他这又是生气了。

    只是心头有些不解,他何时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谢无陵走后,阿月犹豫片刻,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佩,递了过来。

    “如夫人。”

    她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道:“这是刚刚那人拽着奴留下来的,还有有几句话带给您。”

    洛九娘接过玉佩,看到上面雕刻着一个‘慧’字。

    是她母亲的字。

    “他说了什么?”

    阿月道:“他说当年的事非他所愿,皆是因为这世道不公。他想要做官、想要实现抱负,想要一展宏图,但官权都掌握在那些氏族手上,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只能做一辈子的教书匠,连一个小小的主簿都混不上。”

    洛九娘不语。

    大雍确实是如此,官员都是从氏族手里推荐,寻常的百姓想走上仕途根本不可能。

    阿月继续说:“这块玉佩是当年如夫人您的阿娘所赠,他一直带在身边,他还说他会等您阿娘回去的。”

    洛九娘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又溢出了一滴泪花。

    就算阿娘回去,那不能过回以前的日子。

    不仅他变了,阿娘变了,就连自己也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这些年里,她好像是一叶无根的浮萍,没有半点归属,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随意的。

    她该随亲生父亲的姓叫吕竹,还是随母亲姓赵叫赵竹,又或许应该随阿娘现在的姓叫冯竹?

    好像都不是,她现在的名字只是青影阁的一个代号。

    “如夫人。”

    阿月看着这样子的洛九娘,心疼坏了,她柔声安抚:“您现在是江州府的主人,有郎君护着,就不必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洛九娘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她没回答这话,只是道:“趁着马车还未走出多远,去把玉佩还了吧。”

    她不需要这块玉佩。

    阿娘也不需要。

    阿月应道:“是。”

    …

    吕献以为靠这块玉佩就能得到洛九娘的回心转意。

    他不可否认见到洛九娘时的喜悦与惊讶——一方面是内心的真实愧疚,另外一边方面是他现在和谢无陵扯上了关系。

    这比荆州长史的名头好得多。

    只是令他没想到是,阿月把这块牌子送了回来。

    “你家夫人可有说什么?”

    阿月:“如夫人说先生认错了人。”

    吕献自是不信这话的,一而再地问:“她是如何去的江州?又是如何成为了谢刺史的姬妾?”

    这些事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故此阿月也没隐瞒,“如夫人在南下寻亲的途中,被郎君救下。”

    她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如夫人姓洛。”

    吕献:“那你可曾她说起过自己的身世?”

    阿月暗自蹙眉。

    这人,怎么好赖话都听不懂。

    吕献见此,从怀中掏出一些银钱递过去。

    阿月推开了吕献的手,“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便过问。”

    她耐住脾气,朝吕献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吕献手指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眉头紧锁。

    当年的事他并不后悔,如果是搁到现在,他还是会这么做。

    只是当年的阿慧确实是自己真心喜欢的,这么些年了,他依旧念念不忘-

    已经是一年中最冷的腊月了。

    回江州的路上因为风雪肆虐,行程慢了许多。

    将近腊月末,马车才抵达江州。

    一进城,谢无陵便快马加鞭地回了军营。

    他离开一个月,江州留下了一堆事务等他去处理。临走前,他将谢吏留下了,让他护着点儿洛九娘。

    谢无陵不在的这一个月,范老将军将江州打理的很好。这会儿接近年关,街上已经挂满了红灯笼,购置年货的人熙来攘往。

    阿月掀开帘子,瞧着熟悉的街景,不由得感慨一声,“如夫人,还是咱们江州好啊。在湘州那些天,奴每天都憋屈坏了。”

    她从小便在江州长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洛九娘笑笑,又听阿月兴奋道:“如夫人您看,那有卖梅花糕的,奴去买点回来。”

    洛九娘已经坐了一天的马车,拘在这小小的马车内,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了,索性便戴上幕篱跟着阿月一同下了马车。

    街上人多。

    阿月买完糕点就发现洛九娘不见了,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她被糊灯笼的小摊迷住了。

    “如夫人。”

    她小跑了过去,“您怎么在这儿?可是要买些灯笼?”

    洛九娘笑着点头。

    她和阿娘相依为命那几年,每逢过年过节时,娘亲也出摊卖过灯笼。

    她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能帮着糊几个。后来进了青影阁,她偷偷糊过几个想要送给阿娘,却被指责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贪玩。

    摊主接了话头,“小娘子可要亲自提些字?”

    洛九娘回忆收拢,拿起笔在纸张上落下两行字来。

    摊主接过纸张一看,不予余力夸奖,“小娘子这字真不错,是送给谁的?”

    洛九娘:“我家郎君的。”

    摊主嘿嘿一笑。

    他手脚麻利,两三下就把灯笼糊好,“小娘子,这灯笼您收好,祝您和郎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是不可能的了。

    但洛九娘还是笑着道了谢。

    马车优哉游哉地回了刺史府。

    洛九娘没着急回南桥院,而是先把糊好的灯笼送到谢无陵那处。

    但她到书房时,被告知谢无陵正在和范老将军议事。

    洛九娘不便打扰,便将灯笼留下,自己则返回了南桥院。

    等谢无陵议事完,发现书房里突然多出了一盏灯笼,“这灯笼是谁送来的?”

    谢吏回:“是如夫人送来的,上面还有她的题字。”

    谢无陵转了下灯笼,果然看到了上面的诗句。

    这灯笼做工粗糙,上面的图画也很简陋,唯有这题字稍显秀气些。

    谢无陵认得洛九娘的字。

    他勾唇笑了,心头也涌上几分满意来。

    自那日马车上的不欢而散后,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

    一是因为赶路繁忙,二是因为两人之间因为吕献产生的小矛盾。

    谢无陵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他的姬妾无需考虑那些不开心的事。

    谢吏观察了下谢无陵的神色,忐忑问道:“刺史,晚上去如夫人的南桥院吗?”

    谢无陵态度稍缓:“嗯。”

    …

    另外一边。

    洛九娘抱着小三花,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

    屋内放着炭火,暖融融的。

    许是在江州住得太久,自从回到刺史府后,洛九娘竟然生出了一抹回到家的错觉。

    怀里的小三花呼噜呼噜地哼个不停。

    这次去湘州府洛九娘没有带上它,这一回来,它便粘人的不行。

    “如夫人。”

    阿月拿着信封小跑进来,“洛郎君差人送来了信件。”

    听到洛郎君三字,洛九娘心脏猛地一跳,她睁开眼,便看到阿月已经把信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阿月不知道洛邵的底细,这会儿眉眼兴奋道:“年节快到了,洛郎君此番走商应该快回来了吧?今年的年节如夫人就不是一个人了。”

    有夫君、还有兄长。

    洛九娘看着信封上写着‘阿竹亲启’这四个字,心脏怦怦跳动着,压根没听见阿月在说些什么。

    她撕开信戳,手竟然有些颤抖地拿出了里面的信件。

    信确实是洛邵写的。

    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报平安、以及这次走商的经历与见闻。然而在这封‘家书’上,洛九娘拼凑出了另外一则重要命令——

    太后急召,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