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薄荷新绿 > 40-50
    第41章 新绿

    七年时间, 足够发生许多事。

    当年火箭班的大家,大学分散在全国各地。

    许佳宁、南枫四年同校不同系,苏知魏与乔木然也都在北京, 曾经的四人小组仍能经常见面,关系一直维持着。

    而等2020年毕业时,全都面临着是否留京的人生抉择。

    南枫已经拿到了北京大厂的offer, 为了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打算在北京打拼几年,多攒点钱。

    乔木然中传新闻系毕业后,去了大四实习时就很喜欢的一家大型传媒公司,业务与娱乐圈相关,还真如高中时所说,能拍遍人间俊男靓女了。

    苏知魏是四人中唯一选择考研的, 且一考就考了跨专业的历史系,也算是一种对高中爱好的坚持。

    至于许佳宁,朋友们都劝她留在北京, 可她考虑到母亲一个人在南城经营花店,总觉得心疼,毕业后还是投了南城本地的大公司, 最后挑了实力雄厚,且她最喜欢的商氏集团。

    这么一来,毕业季的一场小聚餐,倒成了其他三人为她饯行。

    “佳宁,等你回去了, 可别忘了我。”乔木然又是这番话, 像极了高中毕业时。

    许佳宁笑了:“整天公费追星,去看帅哥美女那么忙, 你别忘了我就行。”

    “哪有!”乔木然分享起娱乐圈的八卦,“我虽然工作时间不长,可已经祛魅了,哪有表面那么光鲜亮丽呀,好多明星对我们甩脸子……”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别让我亲眼看到我爱豆塌房。当然,他们是绝对不会塌的。”乔木然补充道。

    “你爱豆现在到底是谁?”苏知魏一头雾水,“我现在倒是把高中那十二个人认清了,但你真是换爱豆太快了。”

    “我早就不粉他们了。”乔木然手指敲敲手机壁纸,“我现在改粉SEVENTEEN。虽然目前还接触不到,但我相信……”

    “完了,这又是17个人了。”苏知魏头大起来。

    “SEVENTEEN不是17个人,是代表13名成员+ 3个分队+ 1个团体。”像高一那样,乔木然无语地解释着。

    许佳宁看他们有来有回,忍不住直白发问:“你俩有情况吗?”

    “有不了一点。”乔木然答道,“你也见过了,我历任男朋友的风格都跟他截然相反。”

    “我也一样。”苏知魏附和。

    乔木然跟着又问:“说到这里,佳宁,大学大家都谈恋爱了,怎么不见你铁树开花?”

    “开不了一点。”许佳宁学着她的话术。

    “啊,为什么为什么。”乔木然格外不理解。

    “没有为什么。”许佳宁打开手机,给商氏集团人事部HR回了条消息,“我现在要认真搞钱,谈恋爱只会分散精力。”

    “你真要进程序员那行吗?”乔木然表示担忧,“太累了,还那么多加班。”

    “但是钱多。”许佳宁一句话就晓以利弊。

    社会上年年喊着“逃离大厂”,可年年清华毕业生都往大厂跑。

    许佳宁拿到的程序开发岗位offer,其实薪资待遇真的不错,工资加上年终奖,再加上签字费,一年能拿到差不多50万。

    再加上能回到故乡南城,回到母亲身边,她在现阶段已经无比满足了。

    “那你注意身体。”乔木然叮嘱她。

    许佳宁摸了下自己散开的长发,笑道:“我一定保护好自己的头发。”

    程序员岗位已定,头发保卫战从此打响。

    许佳宁回到南城,在商氏集团信息技术部程序员岗位这一干,就是两三年。

    干这一行,几乎整个生活都会被工作填满,熬夜加班都是常事。

    而工作是乏味的,很难喘口气。

    踏入社会后,朋友们都在忙工作,在不同的城市再难常聚。

    再加上温舒白从2019年就赴英国留学四年,许佳宁虽然在部门里发展了好几个搭子,但回到家后,也着实有点孤单。

    好在千盼万盼,2023年7月,温舒白终于毕业回国了。

    在温舒白于UCL巴特莱特建筑学院本硕连读学建筑设计的这四年里,许佳宁家里每月都会收到国际快递,温舒白在英国看到什么好的,都想着许佳宁,让许佳宁直呼有温舒白是她的福气。

    而温舒白成长迅速,如今回国,也快要正式踏入职场。

    好友相见,依然如四年前在机场离别时那般亲密,但许佳宁很快发现,长大的温舒白也有了烦恼。

    温家给温舒白安排了一位准未婚夫,倒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联姻,陈彦迟出身书香门第,清贵陈家。两人的母亲是多年好友,觉得知根知底,这才想促成儿女姻缘。

    许佳宁也听干妈讲起陈彦迟,说他家教良好,性格温和有礼,在南城大学硕士毕业后顺利留校,事业上有自己的前途,又待温舒白一片痴心。

    许佳宁却更在意温舒白自己的想法。谁知好友还处于迷茫阶段,对感情上的事很懵懂,虽然对陈彦迟不来电,但也下意识就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准备转换心态,尽量早点接受陈彦迟这个人。

    然而陈彦迟这个人真有这么好吗?许佳宁对描述得过于完美的人,其实心存几分怀疑。

    想到豪门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许佳宁不禁对回国还特意给陈彦迟带了礼物的单纯闺蜜很是担心。

    在温家的催促下,没有几天,温舒白就开始和陈彦迟频繁约会。

    而许佳宁也开始赶公司的项目,996甚至于007,白天精神高度紧绷,晚上拼命熬夜加班,忙到昏天黑地,每天睡眠不到六个小时。

    在汇报半年工作的商氏集团大型会议上,身为信息技术部得力干将的许佳宁走上台,准备将熬夜做好的报表投屏。

    电脑却突然卡住,报表投屏没成功,倒是她设置的电脑壁纸正来回切换。

    出门在外,都是会社死的,许佳宁说了几句开场白,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然而壁纸暂停,她与闺蜜温舒白的那张合影彻底吸引去众人的目光……

    “哇!两个美女都好漂亮!”她的男同事发出一句赞叹。

    许佳宁只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是你该喊漂亮的时候吗?

    专业性让她迅速调整好状态,顺利打开报表后,严肃地汇报起本部门的项目进程。

    汇报时,偶一抬眸,竟瞧见端坐在第一排的自家总裁商叙正探究般望向自己,目光幽深,她心里一紧,不禁有些担心刚才的插曲给总裁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怕什么,就来什么,在总裁点评环节,商叙的视线越过无数人,径直来到她的身上,几乎是毫不犹豫:“许佳宁。”

    “商总,您请问。”许佳宁站起身。

    他随之问起程序开发上的专业问题,她应答如流,博得众人阵阵掌声。

    而他问完这些,却话锋一转,问起她的个人学习经历,还是从高中开始。

    尽管对总裁的用意疑惑不解,但许佳宁还是老老实实自我介绍起来:“高中就读于宁远中学,高一理科一班,从高二开始在火箭班。”

    “高考分数是715……大学本科是在清华计算机系……”

    正说着,她隐约感觉到面前的商叙眼神有点放空,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不禁出声提醒:“商总?”

    “很好,坐下吧。”商叙回过神来,由衷评价道,“确实是信息技术部不可多得的人才。”

    商叙很少会有这种直白的夸奖。

    闻言,在场的人全都望向许佳宁,许佳宁的顶头上司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佳宁受宠若惊地坐下,旁边同事十分羡慕,感慨道:“连高中都问了,我怎么感觉你有可能快要升职了?”

    大概只有本地顶尖且刁钻的公司,才会连带着将员工的高中学校都关注到。

    “想太多……”许佳宁却耷拉着脑袋,“还升职呢,说实话我现在都想辞职。”

    “开玩笑吧你?”同事一脸不信。

    许佳宁是真的优秀,16年高考的省理科状元,大学又在清华计算机系,如今进集团三年了,在他们组里是最拔尖的存在,看起来职业发展前途一片光明。

    “最近有点迷茫,每天都被工作填满,越来越没有自己的时间。能完成大项目,确实是会有些成就感啦。”许佳宁伸了伸胳膊。

    “但我有时候就在想,这么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好像是公司的牛马,这样干五年,十年,最后能得到什么?”许佳宁说了点心里话,“生活里,和姐妹悠闲逛街的时间都变得那么难得。程序员不是我爱的工作,我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

    当年选择进集团,说白了就是为了高薪。这几年,她存下的工资加上母亲经营花店的收益,足够还房贷了。有了余钱,她还买了新车。

    可当经济压力被减轻后,她的迷茫随之而来。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疲惫至极。

    五点匆匆打完下班的卡,五点半赶去机场出差,去盯现场工作,都是常有的事。

    听到她的倾诉,同事们都深有同感,不住点头。

    先前那个男同事倒是会转换话题,暗戳戳问道:“佳宁,你姐妹是不是你电脑壁纸上那个?人挺漂亮。”

    许佳宁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笑道:“想都别想,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联系方式没有,订婚喜糖倒是可以给你几个尝尝。”

    这话可真是完全不留余地,许佳宁把闺蜜护得很好,男同事只有悻悻离开。

    项目的顺利推进,让近期连绵不断的加班总算可以稍事休息。

    次日一早,许佳宁睡了懒觉,险些没听到闹钟响,匆匆忙忙就往公司赶。

    好像就是从上班后,她就再也没有从前上学那么规律的作息了。

    她缺觉很严重,周末偶尔能睡懒觉时,她能睡到中午。

    这天清晨下了阵小雨,空气冷而涩,集团门前的绿植叶子被水珠荡涤,显得一片新绿油亮。

    “你好,我找商叙。”

    商氏集团总部一楼大厅前台处,薛瞻穿着一身灰色休闲风衣,整张脸都埋在帽檐下,说话时,才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森冷的丹凤眼。

    他身上染着淡淡的薄荷味,比声音先至,让前台新入职的女孩不禁抬起头,愣了下,才为难道:“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我不能让……”

    “薛总?”经营企划部副部长看到薛瞻,立刻快步走过来同他握手,脸上泛着殷勤的笑意,“您是来找商总的吧?”

    在商氏的高层,基本没人不认识薛瞻。这位年轻的总裁是自家总裁唯一深交的好友,进朗锋集团不过三年光景,集团内部人事任免大权竟渐渐归他所有,着实是个厉害人物。

    “是,我正准备预约。”薛瞻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您来,哪里需要预约呢?”副部长低头同前台女孩说了几句话,又给商叙的秘书打了通电话,随后便老熟人一般把薛瞻往电梯方向引,“我们今天刚散会,这时候商总办公室没人,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薛瞻点点头,两人走进电梯,正赶上电梯快关门,门边的人客气地往里靠了靠,把最外面的宽敞位置都让给两人。

    于是最里面站着的许佳宁等人,空间进一步被压缩。

    “好热……”

    许佳宁小声地抱怨了句。

    电梯开始上升后,手机没有信号,许佳宁抬头无聊地望着天花板,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个子很高,有种迥乎于寻常上班族的悠闲气质,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只是一个背影,又戴着帽子,模样却是实在看不清。

    但看他身边其他部门领导那副殷勤劲儿,就知道男人身份非富即贵。

    信息技术部楼层不高,很快就到了。

    门还没开,许佳宁就跟着前面的同事提前往外挤。

    然而走到电梯门口时,她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味。花店很多年不再进薄荷,可她依然对这气味很熟悉。

    她的心口跟着揪了下,不禁脚步一滞。右侧的同事拍了拍她,她这才快步往外走去。

    电梯门跟着关闭,薛瞻总觉得刚才擦肩而过的某个人有点眼熟。只是一眨眼的事,快到转瞬即逝,让他根本来不及捕捉。

    等电梯到达顶楼时,只剩下薛瞻一人。

    薛瞻刚一走出电梯,就看到商叙的第一秘书邹阳亲自过来迎接。

    “薛总,往日不是一直都下午来吗?今天倒是早。”邹阳笑了笑,同他打着招呼。

    “还不是为了你们总裁嘱咐的事?”来到顶楼,薛瞻身上方才的那股冷冽,早散尽了,显得慵懒恣意,甚至还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邹阳倒是一脸司空见惯,神色不改:“那快请进吧,总裁一直在等结果……”

    事不宜迟,薛瞻走进办公室,竟然看到好友商叙正坐着沙发上发呆,望着手中材料,嘴里念念有词。

    他和商叙风格迥异,商叙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每天西装笔挺,过于严肃。

    而他却受不了这种严肃,连带着也佩服商叙:“呦,听你下属说,早上没上班就把人叫来,刚开完一个长会。还是你精力旺盛啊,也不歇歇,在这儿研究材料呢。”

    “你来了。”商叙抬起头,扫了眼他的休闲风衣,终于忍不住皱眉,“你穿的这是什么?”

    “你管我呢!”薛瞻不太服气地反呛回去,“出门在外人设都是自己给的。如果不是为了震慑底下的员工,我才不会整天装得像你这样严肃。”

    商叙听在耳中,其实很明白好友现在为何是这种处事风格。

    高考被父母改志愿的事,给薛瞻打击很大。

    薛瞻在上海上学四年,四年假期哪怕去北京,都不曾回南城,直到毕业才回来。

    回来之后,虽然接过朗锋集团总裁之职,但也不曾住在家里,而是自己买了房单住。只怕与父母的见面都局限在了集团的大会会场。

    薛瞻他是前些年过得太压抑了,如今在掌权后,行事才会如此肆意张扬,只凭自己的性子来,在集团决断力很强,从来说一不二。

    商叙自认性格孤僻,为人冷淡,不善交往,没什么朋友,多年来掏心掏肺的挚友,也就一个薛瞻。

    薛瞻则不同,他外向,精于交际,在上学的每个阶段都能招来一群朋友,不过最看重的,还是商叙与他自小的情谊。

    但这几年,薛瞻半脱离家庭后,似乎也太过孤独,只有在好友商叙这儿,能得到无条件的关怀与包容,才会有完全卸下担子的一面,显得孩子气,幼稚搞笑。

    “对了,刚进门时,你在念谁的名字?”薛瞻问道。

    商叙收回思绪,缓缓回道:“温舒白。”

    是他顺着集团员工许佳宁这条线索,才终于寻到踪迹的温舒白。

    “她我知道啊,温家独生女呗,你那便宜外甥的女朋友。”薛瞻笑了笑,“怎么了?你作为长辈,要给人证婚,正在提前排练?”

    薛瞻这张嘴……

    听到这番话,商叙的表情僵冷下去,突然有点不想包容他了。

    第42章 新绿

    “叙哥, 别气了。”薛瞻连忙住了嘴,“你托我打听的陈彦迟的事,有点眉目了。”

    薛瞻对于好友的委托其实有几分好奇。

    商叙他家的事, 比薛家可复杂得多。让薛瞻来总结,那就是一家子狠人。

    当年商叙的姐姐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低嫁陈家, 最终与娘家决裂。且为了帮丈夫, 把商氏的情报卖给对家温家,造成商氏的一次重大损失,也导致商温两家从此不睦。

    而商叙的父母,也因此对独生女死了心,在女儿生下陈彦迟的前一年,竟冒险备孕生下了一个孩子, 也就是商叙。

    说起来……商叙这个辈分上的舅舅,其实也就比陈彦迟大一岁。

    而今天,商叙想要查的, 就是外甥的过往感情史。

    薛瞻通过自己的人脉网查起,还真有了特别的发现。陈彦迟曾在大学时和一个女孩关系很近,亲密状态至少一直持续到了大学毕业。

    直到陈彦迟准备读研, 陈家把那个女孩送出了国。

    陈家这事做得不地道。

    薛瞻稍微调查后,就明白陈家此举是想通过儿子的婚姻,来挽救日薄西山的公司。

    眼下终于要抱上温家这棵大树,也是费尽心思。

    薛瞻内心很鄙视这种行径,但对方好歹与商叙沾亲带故, 说话也就客气些:“这些年, 你暗地里帮了你姐姐和陈家那么多。陈彦迟不懂事,这次又是你这个舅舅来善后吗?”

    那个被送出国的女孩, 怎么看都是隐雷。

    却见商叙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副怜惜晚辈的模样,悠悠道:“毕竟是彦迟的旧相识,怎么能一辈子不回来?”

    得,这狐狸开始算计了。

    商叙讳莫如深,薛瞻也没多问,直接将一张写有女孩家庭地址的明信片递给商叙。

    “谢了。”

    商叙将明信片轻微折叠了下,放进名片夹内。

    “啧啧,有情况呀你!”薛瞻倒是眼尖,挡住了他要收回的手,从他名片夹抽出一张照片,“动凡心了?偷藏了哪家姑娘的照片?”

    见商叙要夺回,连忙捧着东西挪远了好几步:“害什么羞啊,我俩谁跟谁?我看看,这是……”

    认出那个女孩是谁后,薛瞻倒吸一口凉气,嘴角都跟着抽了抽:“你那便宜外甥的女朋友?”

    商叙沉默着。

    薛瞻倒是接受良好,思忖道:“也不是不行吧,舅夺甥妻,挺刺激的,你加油,如果能成,好歹不是一个人寡着了。”

    陈彦迟本就对感情不忠,商叙此举,也算为民除害,大义灭亲了。

    只是不知道,商叙这步步为营的样子,又是什么时候盯上温舒白的。

    他正打趣着,好友却眼神一转,落在他身上:“那你呢?”

    “我?”薛瞻自嘲一笑,“我从来不想这些事。”

    “受过情伤吗?”商叙眯起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到底什么时候受的?”

    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唯独感情上的事,并不聊起,都是他们心里独一人知道的秘密。

    “受什么情伤。”薛瞻站起身,遇到这话题,倒是想逃了,走到门口,才落下一句极低的悲叹,“这种伤,我还没来得及受。”

    商叙口中的情伤,总该是两个人在一起过,可他从头至尾都是单恋。

    当年最后的那封表白信,许佳宁没有回复。

    七年过去了,时至今日,薛瞻甚至不知道许佳宁如今身在哪座城市,偶尔与高中同学联系时,想问几句,可话到嘴边又退却了。

    在26岁这个年纪,一些同龄人已经成家。

    他实在害怕听到许佳宁结婚生子的消息,与其如此,倒不如不知道,这样还能安慰自己,自己永远拥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

    这种自我催眠受不了仔细推敲,薛瞻走进电梯,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这件事。

    一通电话从他刚进电梯时打进,里面没信号,他等走出电梯,才慢慢出声:“什么事?”

    “哥,你总算接电话了。”薛颂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把我也拉黑了。我正出差呢,忙到团团转,妈打电话让我催你回家,真服了。”

    薛瞻自动略过最后面那句,悠然回道:“你去年毕业选择入记者这行,就该知道出差是常事,还份苦还受得了吗?”

    “我出差我乐意,这不是重点。”薛颂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还绕回正题,“重点是你们冷战七年了,我夹在中间真的很尴尬。你大学四年都不回南城,现在回来三年了,也不打算回家?”

    “这不都是听他们的话?”薛瞻轻叹口气。

    薛颂愣住:“啊?”

    “上海好啊,比南城好,比北京好。”薛瞻缓缓坐上车,双腿交叠在一起,抬手吩咐司机开车,“我待在上海,不就是他们以前最盼望的吗?”

    “那……”薛颂是服了自家哥哥的记仇程度,“那现在呢?”

    “现在保持距离,对双方都好。”薛瞻淡漠回道,“如果还想让我待在南城的话。”

    待在南城的潜台词是接下集团那一摊子事。

    薛家的权力格局发展早就有了一个内部默认的趋势,也就是集团管理方面主要由薛瞻接下。

    有薛瞻这个前车之鉴,薛颂高考时对父母千防万防,最终顺利走上新闻记者这条路,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不受拘束,是根本不想接班。

    至于她名下的财产,则有家族代理人负责,她开心拿钱就好。

    “你牛。”如果不是在电话里,薛颂真想对哥哥竖起大拇指,又感慨道,“早知道是现在这个局面,他们当初何必……”

    是啊,父母与儿女的争执,即使赢了,自己也会自伤八千。

    薛颂从去年开始在全世界四处奔波,基本上也不在家里住。从前雷厉风行的父母,现在年纪上来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倍感孤单,于是软了态度,开始借由中间人,卑微求和了。

    “哪有那么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薛瞻仍做不到释然,“他们有这个闲工夫,我可没有,集团还有一堆事。”

    薛瞻确实很忙。

    这些年,朗锋集团对外投资太广,在目前大环境不景气的情况下,是需要大刀阔斧砍去一些板块的。

    他让人将集团近十年的对外投资情况都进行汇总,跟进每个项目的最新进展,特别是投资回报率。

    薛瞻最近窝在公司,材料一看就是一天,还时不时找项目负责人谈话,惹得集团上下都弥漫着紧张气氛。

    张寒山被找来时,已经快到下午下班时间。

    薛瞻直接约了他在休息室见,他走进去等待时,略微瞧了几眼,只感觉薛瞻简直是把休息室当家。

    当年那个被随意摆布命运的少爷,今天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了集团的总裁。

    “随便坐吧。”薛瞻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办公室都是人,腾不开地方。”

    他正让那几个经理把前些年手底下项目亏损的原因都重新归纳一遍,秘书负责记录。

    至于张寒山……

    “‘桃源工程’这个项目,到底是干什么的?”薛瞻开门见山,“我查了存档的资料,显示2015年筹备,2016年正式启动,可目前推动进展为0,搁置了,以前的负责人离职,现在的负责人挂个名字,一问三不知。”

    面对这个迟迟未推进的项目,薛瞻很是疑惑。

    他目前查到的资料还很有限,只知道集团买了地却没开始开发,这完全是失败的投资。

    张寒山猛一听到薛瞻问起“桃源工程”,眼皮直跳,佯装镇定,想先摘清自己:“薛总,他们都不知道,那我更不会知道。”

    “可我看到其中几张表格上有你的签字。”薛瞻留了一手,等他回答后,才淡然开口。

    张寒山:“……”

    “这个项目背后,藏了些什么?”薛瞻盯着对面的人,“有人滥用职权,职务犯罪?”

    “这倒没有。”张寒山只好回,“只是年代久了,我刚才没想起来。这个项目当年是董事长夫人负责的,本来就是一时兴起,买地之后又没心思搞了,搁置也正常。”

    “我妈买的?”薛瞻一时怔住,“当年没经过商业评估吗?我爸竟然也同意?是哪块地值得她这么冲动?”

    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因故中断的项目经过评估后,就该及时砍掉,而不是放了这么多年。这些年光停滞着,都是在无谓往里浪费金钱。

    然而面前的张寒山却一言不发。

    “这几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薛瞻皱眉,“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张寒山终于开口了,又叫回从前的称呼:“少爷,项目有异样,您已经察觉了,可那块儿地方也是您熟悉的,去的时候,就没往深里想吗?”

    “我熟悉的?”薛瞻隐隐意识到什么。

    张寒山多年来本就于心不忍,看薛瞻自己已经发现端倪,索性暗示了个彻底:“您毕业回到南城后,不是每年都去那儿吗?”

    每年春天都去已经搬空的花店,去看那里的燕子窝。燕子每年都回来,薛瞻一个人能看很久,车就停在那个荒败的角落。

    闻言,薛瞻突然冷了眼神,起身扯住张寒山的衣领:“你跟踪我?”

    “是……”张寒山任他扯着,努力安抚他的暴躁,“但那是董事长的命令,他派保镖跟踪您的行踪,那些人会跟我汇报。”

    身为薛朗锋的亲信,却把实情告知自己。冷静下来的薛瞻明白,张寒山是已向自己“投了诚”。

    然而事实铺开后,就如给了他一记闷拳,让他久久回不过神。

    他万万想不到,当年许佳宁家花店关门搬迁的事,竟然另有隐情。

    集团专门买下这块地,又多年不开发,摆明了就是针对许佳宁家。

    为了什么?就为了他曾经在母亲面前表露过对许佳宁的喜欢?

    他的这份喜欢,到头来竟害了许佳宁。

    其中母亲在明面的买地逼迫,金钱权势威逼,让他为之胆寒。

    父亲隐在暗处,直到今天还在派人留意他的行踪,更让他心惊。

    至于许佳宁。

    他想,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当年她不再理睬自己的原因。

    权势的倾轧一定吓坏了她,她见识了他父母的狠辣无情,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许家近乎逼到了绝境。

    面对他这样的家庭,她还能对他有什么好的看法呢?一定是逃都来不及。

    她一定后悔在那个下雨天遇见躲雨的他。和他沾上边,跟他同班三年,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倒霉事。

    不止如此……薛瞻绝望地想道。

    许佳宁该恨透了他。

    第43章 新绿

    “那……”薛瞻缓缓开口, 声音异常艰涩,“那你知道许佳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吗?”

    他以为负责监视自己的张寒山,同样也知道许佳宁的近况, 可张寒山却摇了摇头:“董事长只派了人跟您,许小姐那边,我们都不知道。”

    是啊, 人早就被吓跑了, 在北京扎根后,可能再不会回到南城,又何必浪费人力去跟呢?

    薛瞻沉默下去,没有再提问。比之他的高考志愿被改,许佳宁的遭遇更让他心痛心疼。

    他心中积压的怨念,甚至是复杂的恨意, 变得越来越深重,望向张寒山时,眼神显得幽深晦暗:“这种事……他们怎么干得出来?”

    “薛总, 您可要稳住。”薛瞻到底是年轻气盛,张寒山隐隐察觉到他是想要立刻去与父母对峙了,连忙止住他, “这时候起争执对您没有好处,也是打草惊蛇。”

    薛瞻思考之后,心里也明白,他如果贸然前去和父母摊牌,不仅于事无补, 还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促使他们对许佳宁再次有所动作。

    而他与许佳宁,却再经不起更多的误会了。

    当务之急, 他只想尽快找到许佳宁。

    “张寒山。”薛瞻的手掌按在项目材料上,突然开口道,“当年陈家签过字,陈南星的联系方式,还有陈家的住址,你能调出来吧?”

    次日。

    一通电话将陈南星叫到了“许你一枝花”花店旧址附近的咖啡馆内。

    对接人说当年的赔偿金有少发的一小项,需要详谈,陈南星一再确认不是骗子,这才赴约。

    不想,进门后,却看到了薛瞻。

    七年不见,陈南星依然能认出他。且忍不住把自己跟他对比,心知自己如今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既无青春,也无甚大作为。

    再看薛瞻,早已不是那个穿着校服的青涩男生,他西装笔挺,高大从容,容貌脱了稚气,变得冷峻而富有压迫感。

    但好像还存有当年给他印象很深的客气礼貌,见他来了,起身笑着跟他打招呼。

    而陈南星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转身就要走。

    薛瞻匆匆喊住了他:“陈南星,当年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

    薛瞻知道多少,知道了父母对许佳宁的施压,也知道了他剪辑录音,扔掉情书,对许佳宁说的那些话吗?

    经薛瞻这么一喊,陈南星反而不敢走了,他坐回位子,看着薛瞻时,总有些焦躁不安和心虚。

    “我知道我父母买地开发,让许佳宁家花店被迫关门的事了。”薛瞻向他坦诚道,“以前我搞不懂,但我现在懂了。你对我的敌意,我确实都该受着。”

    在薛瞻眼里,陈南星就是维护许佳宁的一方,他对自己表露的敌意,正是源自许佳宁受了委屈。单凭这一点,薛瞻能接受陈南星所有的恶劣态度。

    然而陈南星却不想久坐,更不愿多谈从前:“当年的事,现在聊没有必要了。我只告诉你,许佳宁现在过得很好,她不会回南城。往后大家各走各的路,翻旧账没意义。”

    “我不是翻旧账。”薛瞻定声道,“我只想见她一面。”

    “见了面,然后呢?”陈南星冷笑,“自我感动式的道歉?补偿她?别傻了,薛大少爷,哦不,该叫你薛总,你的人生已经这么辉煌,就非要把当年的受害者作为调剂品,把她从平静的生活里拉出来吗?”

    “我想你是想歪了……”薛瞻微皱起眉,感觉陈南星的反应有点过激,“这些不劳你操心,我只想让你帮忙带句话。至于见不见我,我想许佳宁会有自己的判断,你不能帮她做主。”

    “帮她做主”四字,戳中了陈南星的心事。他自认是为许佳宁好,可是想起当年自己做的事时,心里总会不踏实。

    这话从薛瞻口中说出,更让他只想反驳:“薛瞻,那至少我可以做自己的主。我绝不会帮你联系许佳宁。”

    “你……”

    好像就和从前一样,陈南星只坚持一点,那就是把他从许佳宁身边驱离。

    “当年你愿意帮我送信,这次不能再帮我一次吗?”薛瞻问道。

    陈南星听到送信的事,却沉默下去,任他软硬兼施,也没再开口。

    薛瞻正要继续说服陈南星,电话响了,是张寒山向他汇报工作,他听完后随之回复:“‘桃源工程’确定重启,但如何开发,我自己来出方案。”

    旁边的陈南星终于说话了,问起项目的事:“‘桃源工程’现在在你手里了?”

    薛瞻点头,有种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坦然平和:“我知道了这件事,当然不会再让项目搁置。”

    “那你就是想要正式把这一片都拆了,好盖你的商业中心,高楼大厦。”陈南星淡漠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薛瞻不解,但无心与他争论这个,只道,“罢了,你怎么想,我管不了,我只想知道许佳宁……”

    “够了,薛瞻。”陈南星站起身,“你去问别人吧,在我这儿,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他说完就离开了,徒留薛瞻独坐在咖啡馆里。

    薛瞻何尝不知道,他可以从同学那边打听,可许佳宁早就拉黑了他的微信,他无法申请好友。再照这条路试下去,也是碰钉子的结果。

    那些往事,最好的切入点,其实还是陈南星家。有他们从中联系,才不会吓跑许佳宁。

    可陈南星坚定的拒绝,算是给薛瞻泼了盆冷水,从头至尾。

    *

    步入八月后,气温降了下来。

    周末抽空和好友温舒白去奶茶店小聚的许佳宁,也难得放松下心情。

    她们一边喝奶茶,一边聊起从前的趣事,温舒白还像小时候那样黏她,可许佳宁仔细一算,还有两周,温舒白就要订婚了。

    这两家长辈,可真是着急。

    她有点为温舒白的感情发愁,谁知当事人倒是心大,已经开始盘算着搞事业,还抽空审问起她:“佳宁姐,你从高中到大学,难道一直都只扑在学习上,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吗?”

    “没有没有!”许佳宁慌乱地连忙摆手。

    好像还是第一次被温舒白问及感情,许佳宁矢口否认,可还是涨红了脸。

    狂跳的心脏比她先一步回忆到从前,可她心情复杂。三年的心动暗恋,与那最后一个月的痛苦怅然,交织在一起后,她的心口好像在疼,在无声地提醒她,她还没忘。

    就像此刻,她想起军训时的薛瞻。

    “其实我高中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她轻描淡写,引出从前,“不过不是恋爱啊,是我有个仇人。”

    心里从前的压抑,以玩笑话说出口,有种特别的释然,但看到温舒白义愤填膺,她还是连忙改口:“不是那种仇。是刚高一军训的时候,我们班倒数第一那个男生,看上去挺高冷斯文的,还挺帅,可我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有天站军姿时,他一直叫我名字,还拿东西砸我,可能是石头吧。”

    “这好恶劣啊……”温舒白气愤。

    “对啊,幸亏没砸到。”许佳宁跟着道,“不过我更生气我后面的另一个男生,就是他朋友,当时还帮他销毁证据,我一扭头,脚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说话时,许佳宁仍带着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她在追忆很早的时候,早到和后来的那些事毫不相干。

    “后来呢?”温舒白追问。

    “听说他家有钱有势,惹不起躲得起呗。”在温舒白面前,许佳宁显得云淡风轻,“他看我不顺眼,我就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刚开始总堵我,要跟我说话,我每次都无视他,溜掉,几个月后他也就消停了。”

    他们之间种种,有太多都是不可说。

    只能挑有趣而特别的开始,来遮掩难过。

    在单纯的闺蜜面前,许佳宁撒了谎。

    她虚构了更简单、更幼稚的故事版本,好像听起来并不沉重。有时她也在想,如果她真的在军训时就不理睬薛瞻,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遭遇。

    只有最后那句是真实的,她缓缓道:“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就没听说他的消息了。怕遇到他,我连高中同学聚会都不参加。”

    *

    许佳宁一直在刻意躲避薛瞻,忽视他的消息。

    除去关系最近、且曾经都在北京上学的四人小组,其余人她不怎么联系。

    她不太看朋友圈,工作后也没太多心思去发,她有时厌倦工作的劳累,有时也庆幸,毕竟忙起来,生活无比充实,也就不会时不时想起高中那三年。

    温舒白的回国,让她多了份慰藉与温暖,与朋友的相处就是世上最好的充电,但日子总体仍是在平静无波地过下去。

    许佳宁偶尔约温舒白去自己团建去过的酒吧,和她分享商氏集团的事,说起集团现任总裁商叙。

    温舒白也常跟她分享订婚宴的进展,说陈彦迟的种种好。但渐渐的,也说起陈彦迟有时表露出的奇怪表现。

    许佳宁原本就对陈彦迟抱有一种怪异的直觉,恰好商氏集团与陈彦迟家的公司隆昌新材有业务往来,她作为技术骨干也需要去隆昌新材帮助工作。

    自从某次在门外听到陈彦迟电话里暴怒骂人,又亲密地喊人“宝宝”后,许佳宁对陈彦迟的怀疑达到顶点,即使后来这人跟温舒白解释是堂妹,许佳宁心里仍很不安,总觉得其中有事。

    温舒白订婚前夜,果真出了大事。

    许佳宁收到温家的消息,温舒白心情不好,独自外出跑去酒吧,深夜才回家,她立刻打了无数通电话给温舒白,可没回音,估计醉得不轻。

    第二天的订婚宴照常开始,许佳宁坐在位子上,见陈彦迟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台上,今天的另一位主角温舒白却迟迟不到场。

    好在温舒白的电话终于打来,许佳宁接了电话,越听越觉得不远处的陈彦迟很是碍眼:“舒白,你是不是因为要和陈彦迟订婚才心情不好的?他正找你呢。”

    温舒白终究还是没打算瞒她太久,简单总结道:“不想跟他订婚了,我换人了。”

    “换人了?”许佳宁被惊得不轻,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我明明看到陈彦迟站在这儿呢。”

    “真换人了。”温舒白潇洒道,“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新人更帅,你也认识。”

    “你确定我认识吗?”许佳宁表示怀疑。

    那边的温舒白无暇多聊,简单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许佳宁心中算是有了个底,但看到温舒白挽着自家总裁商叙的胳膊走进大厅时,还是惊得不轻。

    几方对峙,情况复杂,陈彦迟看到商叙,立马变得恭恭敬敬,还去提醒温舒白:“没想到小舅舅也肯赏脸,舒白,快喊人。”

    “你想让她喊我什么?”商叙抬了抬眉,似是嗤笑他愚钝,右手大胆地揽住温舒白的腰,眼神暧昧不清,语气却是教导谆谆,“喊人可以,可别错了辈数。”

    温舒白很快进入角色,从男人的怀里抬起头来,红着脸朝陈彦迟打起招呼:“你好,大外甥……”

    众人哗然。

    当着众人的面,温舒白直截了当,说出昨晚看到陈彦迟劈腿的事。

    而陈彦迟只能现编:“昨天我来婚宴大厅,刚好有个女孩摔倒了,我就顺手扶了一把,舒白可能就看错误会了。舒白昨晚不是还去酒吧喝了酒吗?可能喝醉后记忆错乱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早让位子上的许佳宁彻底呆住,回不过神。

    紧跟着,大屏幕突然换了一个色调。四周音响全开,屏幕上开始自动播放一段昨晚婚宴大厅的高清监控视频。角度未免太好,就像是专门录制的一样。

    “不好意思各位,点错了点错了,靠!这视频怎么关不掉?”

    全程负责督办订婚宴的薛瞻,正坐在多媒体控制台前,他附近灯光灰暗,旁人认不出他,只能听到他刻意抱怨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佳宁也听到了,总觉得声音很熟悉,她整个人的心情甚至也在随之低落下去,不知是全为了温舒白今天的变故,还是也有其他。

    在亮起的LED大屏上,人们清楚地看到,陈彦迟正抱着一个白裙子的女孩亲吻,二人难舍难分。

    “摔倒的女孩?哎呦呦,这原来是陈大少爷见义勇为的视频啊。”薛瞻乐了。

    “顺手扶一把,自己的嘴也扶到别的女孩的嘴上去了?”薛瞻继续阴阳怪气着,“也不怕脏了大家的眼睛。”

    监控视频的角度没有捕捉到女孩的正脸,她与温舒白的容貌、穿衣风格都很不相同,侧颜就足够看出区别,她绝不是温舒白。

    而视频中,显露出正脸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陈彦迟。说出那些恶心话的,也是他陈彦迟。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份上,温家的人早就对陈彦迟恨之入骨,两家妈妈的多年闺蜜情,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至于紧接着的,由温舒白与商叙提前商定好的订婚仪式,温家人竟顾不得阻拦了。

    宾客们觥筹交错,这对新人却悄悄退场。

    惊呆了的许佳宁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追上正往外走的温舒白。

    温舒白看许佳宁明显有话要说,当着商叙的面不好开口,于是特意放慢步子,与前面的商叙拉开了一段距离。

    “舒白,这位你找的新人我确实认识,可怎么会是他啊……”

    对于商叙,许佳宁还是惧怕更多些,一想到公司总裁成了自己妹夫,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啊。”温舒白笑道。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大厅靠近门的昏暗角落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叙哥,我撤了,要赶着回去上班。”

    看他背影,明显穿着随意,就如在场的普通工作人员,可又能和商叙这般热络,明显就不是一般人。

    此前忙着筹备与陈彦迟的订婚宴时,温舒白就与朗锋酒店的新任掌权人薛瞻接触过。

    他看着玩世不恭,但为人八面玲珑,周全妥帖,很会把握分寸,发现温家喜欢低调且注重隐私后,宾客名单与座位排布事宜都直接让温家人自己做,酒店并不干涉。

    此时温舒白听出来声音是他,没多在意。

    倒是许佳宁,不知为什么愣在原地。

    “怎么了?”温舒白疑惑。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许佳宁叹了口气。

    久远的回忆,就像堆叠在森林里的老旧树叶,好像翻腾不得,否则整颗心都会弥漫着过去的气味,挥之不去。

    第44章 新绿

    商氏集团。

    手边正忙着烦透了的工作, 许佳宁收到一条温舒白发来的消息,是约她在集团楼下喝下午茶。

    许佳宁刚巧也想出去透个气,于是欣然答应, 以“要去找甲方沟通工作”为由,跟领导打了招呼。

    她平时工作太拼,领导并不起疑, 直接给了她两个小时的外出时间。

    “我太聪明了, 舒白。”

    许佳宁坐在楼下咖啡馆里,坦然地享受起这片刻的悠闲。

    温舒白却有些心疼:“太难了,你平时加班时,就是不想干也要加。到了想放松下时,两个小时都要努力找理由。”

    “没办法,现在大环境就这样。”许佳宁已经习惯, “好在福利也挺好,搞得我最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辞职。”

    “你想辞职吗?”温舒白惊讶。

    “太累了。”许佳宁回道,“你可能没经历过这种工作强度, 我觉得说夸张点,就是在拿命挣钱。”

    程序员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而且技术更新太快, 工作强度太大,职业发展受限,种种原因之下,多是干了几年就走的。

    商氏集团再大,也不例外。这几年, 许佳宁见惯了同事转行或者跳槽。

    “他们商氏这样也挺压榨的。”温舒白客观评价道。

    “大公司都这样。”许佳宁话锋一转, 笑道,“而且什么叫他们商氏, 是你们商氏。你现在是商总未婚妻,还准备跟着我一起骂他吗?”

    “我觉得也不是不行……”温舒白弱弱地开口接话。

    “算了吧。”许佳宁摆摆手,警惕地看向四周,“南城地邪,你总谈到他,当心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怎么可能?”温舒白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吓自己,“要讲科学,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者”字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窗边路过了一个人,认出是商叙,她下意识就把头低下。

    “你在干嘛?”许佳宁愣住。

    “嘘,别说话,你也把头放低一点,别转过去。”温舒白一边嘱咐,一边拉住了她的胳膊。

    许佳宁隐隐意识到了,于是照做。

    “好了,他没进来。”温舒白做了个“已安全”的OK手势,“他不应该是在工作吗?这时候下楼干嘛,吓我一跳。”

    “你在紧张什么?”许佳宁忍着笑,“你们都订婚了。”

    “哪里紧张了?”温舒白严词反驳,借口道,“我明明是在担心你这个找借口下楼的摸鱼人。”

    “我去!”许佳宁顿时比她还要紧张,“你快帮我看看,商总走远了没?我找领导时,他就在我领导办公室,他全听到了。”

    “没事。”温舒白安慰道,“如果被开除了,我养你。”

    “你盼我点好……”许佳宁忍不住给了她个白眼。

    许佳宁对自我有要求,被开除和主动离职那可是大大的不同。

    *

    “怎么样?见到你的联姻对象了吗?”

    大厦顶楼,薛瞻看到回来的商叙心情不太好,故意问道。

    “看来没见到啊。”薛瞻不怕死地幸灾乐祸,“我就说嘛,就算是要见闺蜜,也不一定会约在楼下吧。”

    也不知道商叙是哪来的好耳力,把别人的悄悄话都听到了。

    “可我确实听到许佳宁要出去两个小时。”商叙思索道,“这点时间,也只能就近。”

    没想到一直乐呵的薛瞻却瞬间变得严肃,甚至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听到谁要出去?”

    “舒白的闺蜜。”商叙回道。

    “我知道。”薛瞻急着追问他,“我是说许佳宁,是哪几个字?”

    商叙看薛瞻反应不对劲,将桌上那些之前为了追查温舒白而调出的资料递给了他。

    “还真是她。”薛瞻激动地握住那张入职信息表,眼眶变得微红湿润,眼神也跟着变了,看着信息表时,渐渐不聚焦,低声喃喃自语,“可算让我找到她了。”

    这一刻,薛瞻才知道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商叙的集团,他经常在下午过来,往往是邹阳来接他,乘专用电梯。

    他从来没有想过,许佳宁毕业后会选择回到南城,而且就在商氏集团这里工作。

    她还是温舒白的闺蜜?

    他们大概有很多次,离得很近,可他却没发现她。

    想到这里,薛瞻已经控制不住想要飞去楼下的心了。

    商叙拦住他,抬了抬眉,有些好奇地问他:“有仇?”

    “有误会。”薛瞻言简意赅地回。

    误会大了去了,可他还没机会解释。

    “我不跟你聊了。”薛瞻脚步匆匆,连沙发上的外套都忘了拿,“我很着急。”

    “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商叙意外于薛瞻的神色与反应,提醒道,“刚才下楼我没找到她们。你找许佳宁,不如守株待兔。”

    他找不到她们相聚的地方,找不到温舒白,可许佳宁身为商氏的员工,终究要回到办公室。

    到底是关心则乱,候在商叙身旁的秘书邹阳笑着帮薛瞻拿起外套,客气道:“薛总,您请,我来带路。”

    *

    好友见面,相谈甚欢,许佳宁不愿那么早回公司,硬生生在楼下和温舒白聊了两个多小时。

    后来看时间是真的有点晚了,她这才起身,一路被温舒白送到电梯口后,她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去忙工作。

    “佳宁,有人找你,等你好几个小时了。”路过的部门领导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嘱咐道,“态度好点,来头挺大的,可能是有工作上的事要问你。”

    整个部门的人今天都很安静,他们要么本身就认识薛瞻,要么看到是总裁第一秘书邹阳把人引来的,猜想着这人一定身份特殊。

    “好。”许佳宁虽一头雾水,但也不敢怠慢丝毫,于是赶紧应声。

    等她回到自己的工位,果然看到有个男人等在那里。

    他穿得很正式,一身高定深灰色西服熨帖笔直,肩膀宽阔,高大挺拔。此时,他背对着自己,手也背在身后,正来回踱着步。

    “你好,请问你是?”许佳宁礼貌地问道。

    男人闻声转过头,朝她走过来:“许佳宁,我……”

    “薛瞻?”许佳宁彻底呆在原地。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许佳宁百感交集。

    感性的她在开心着真正重逢的这一瞬间,悄悄打量他这些年的变化,心里酸楚着。

    理性的她在不断发出警报,长鸣的笛声在提醒她赶紧远离,赶紧从他面前逃走。

    思想活动全都凝结在这几秒钟里,最终理性战胜感性。

    几秒钟后,许佳宁迅速地跑出了办公室,几乎慌不择路。

    “舒白,完了,我在商氏待不下去了。”

    因为分别的时间太短,温舒白甚至还在他们那层等待着迟迟没上来的电梯,此时许佳宁跑了过去,不顾形象地推着她往电梯走,又赶紧按了关门键和一楼。

    上班时间,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薛瞻成功被隔在电梯外,电梯迅速下行。

    “怎么了?”温舒白也为她着急起来,“就因为你摸鱼,商叙真要开除你?”

    如果是这样,她真的会找商叙好好理论一番。

    “不是他。”许佳宁仰头望着天花板,突然有点想哭,“仇家寻上门了。”

    “仇家?”温舒白一愣,“就是你之前说的,高中欺负你的那个人?”

    许佳宁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可能我确实应该辞职了吧。没想到他和商氏有合作,我们领导很重视他的样子。我可受不了跟他对接,想想压力都好大。”许佳宁难过道。

    “真的因为这件事就要辞职吗?”温舒白担忧,“如果不想跟他对接,就让领导安排别人。”

    “不全是因为他。”许佳宁道,“我最近感觉很累,本来就想换个环境了。”

    辞职的事,近一年来,在她心里早就转过千百遍。薛瞻的出现,不过是一针催化剂,让她真正下定决心,加速了离职这一天的到来。

    “你想换什么工作呢?”温舒白听出她其实早有打算,不禁问道。

    “我妈妈的花店。”许佳宁回道,“我妈妈年纪大了,很多活都很吃力,需要喊我回去帮忙。我想接过这个花店,以后过轻松惬意点的生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温舒白的印象里,许佳宁从小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常在花店里帮妈妈忙。

    那才是许佳宁真正享受的生活。她热爱花店里的一切,过得充实又快乐,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焕发着生机与活力,是现在繁重的工作所给不了的。

    于是温舒白没有再劝阻了。

    “我明天就递交辞职报告,争取早点走。”

    走出大厦,想通了一些事,许佳宁心里畅快了许多。

    “好吧,只要你自己下定决心,将来不后悔。”温舒白道。

    前路都是自己选的,也只有自己明白,什么才是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

    许佳宁不愿再把后面的时光耗在如今这个高压的岗位上了。

    她想把家里的花店好好开起来,做成连锁品牌,进一步做大做强。

    未来的一切都很有奔头,许佳宁也显得很开心,她看着压根不在意今天的事,仿佛没有被薛瞻的出现影响一丝一毫。

    而当许佳宁回到家,深夜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望着对面的书架发呆时,才能迟缓地感受到一些与薛瞻重逢的实感。

    书架的最底层,盖着一块布。

    她将布扯下,那处角落并没有放书,只有一个泛黄的纸箱露了出来。里面都是些过去的玩意儿。

    当年温舒白送她的那套马术服,她一次也没能穿上过,想要还给温舒白,可温舒白不收。

    还有空了的薄荷糖糖盒,特意从高中同学录中抽出的字迹密密麻麻的那一页,高中毕业后很快就换掉、再没开过机的旧手机,压在箱底再不敢看一眼的“威胁信”……

    还有呢?

    还有她大学假期回母校看望老师时,从杨雪青那儿拿走的两张人生目标卡片。

    此时在箱子里,两张卡片重叠在一起,比分道扬镳的人可要圆满得多。

    许佳宁笑了一下,可又是苦涩的,在寂静的夜里低声自语:“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

    次日一早,许佳宁正式跟部门领导提了辞职,领导大感意外,和许佳宁长谈了一个多小时,试图挽留住技术人才,但许佳宁自己主意已定,面对涨薪条件也不为所动。

    见挽留无果,领导也就无奈同意,但也提出,最后一个月的交接工作依然要做好。

    许佳宁顺势就把话题扯到工作上,她对接的项目还需要多去盯着,这个月要多往隆昌新材跑。

    有了这个理由,她在商氏这边待的时间也少了许多,也就降低了她和那人再碰见的概率。

    第45章 新绿

    许佳宁下定决心离职, 而好友温舒白却是在一门心思求职。

    留学归来的温舒白这些天投了无数简历,到最后却只收到商氏集团给她发来的面试邀请,不禁大为失落。

    打给许佳宁的电话里, 温舒白怀疑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更担心商氏伸出的橄榄枝全是为了她与商叙订婚的缘故。

    许佳宁三两句话就帮她缓解了内耗,说是她温家独生女的身份太过特殊, 惹其他公司忌惮。而且商氏设计院每年进新人很少, 一向高标准严要求,招她是看她简历漂亮,绝对不是凭关系才让她进。

    温舒白有了精神,也关心起好友来:“佳宁姐,你那边怎么样了呀?”

    “每天交接工作呗。也不加班了,我每天到点就走。”许佳宁回道, “我妈倒是让我考虑清楚再接下花店,毕竟好工作越来越难找了。我跟她也说了,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她的话语渐渐变轻:“你知道的, 我是遗腹子,连我爸的面都没见过,从小和我妈相依为命。我不想就这么996下去, 每天只有晚上那顿饭的功夫,才能跟妈妈待在一起。”

    这是温舒白最心疼许佳宁的地方。

    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却又能阳光开朗。温舒白从没见过许佳宁垂头丧气,她好像天生就带着充沛的能量。

    “反正我物欲不太强,也不怎么缺钱呀。”电话里, 许佳宁笑了笑, “和我妈妈一起经营花店,每天卖花又开心又轻松。”

    轻松大概只是宽慰温舒白的话。

    但开心是真的。

    许佳宁接着又问道:“对了, 你面试约的哪天?刚好过几天我在商氏待得更久点,到时候我带你去食堂吧。”

    商氏集团是有自己的员工食堂的,而且味道还不错。但味道再好,一连吃几年,许佳宁还是腻了。

    也就是最近经常往隆昌新材跑,好一阵没吃到集团食堂的饭,许佳宁竟突然有点怀念了。

    “行啊,就下周二。”温舒白说了时间。

    挂掉电话后,许佳宁打开文档,回忆起与人事部HR打交道的经验,又问了身边的几个同事,给温舒白整理出一份面经作为参考。

    几天后的中午。

    许佳宁与参加完面试的温舒白一起在员工食堂就餐。

    正吃着,就看到总裁商叙径直朝她们走来。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口中说着“碰巧”,温舒白竟然也信了,只有旁边的许佳宁笑而不语。

    聊起天时,商叙没去打探面试的事,而是问起温舒白对设计院的看法,看来很相信温舒白的专业能力。

    “今天的面试官都挺好的,感觉团队氛围很融洽。”温舒白想了想,看向许佳宁道,“就是绿植太少了,办公环境需要改善。”

    商叙笑了笑,还没开口,许佳宁便条件反射一般道:“等你工作的事定了,我送你几盆我家养的,你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从小帮家里经营花店生意的许佳宁,最乐意在这些事上忙活。闺蜜送绿植,温舒白自然开心地照单全收。

    而商叙则突然想起好友托付的私事,淡声问道:“许佳宁,你见过薛瞻了吗?”

    “啊?”许佳宁愣了下,然后装傻避祸,“商总,你说的这人我不认识啊,是有什么业务往来吗?”

    “不是工作的事。”明知许佳宁不想谈,但商叙还是说了下去,“他托我带给你一张他的名片,让你收下。”

    自家总裁递来的名片,岂有不接的道理?许佳宁只好接过。

    她心中疑惑薛瞻的用意,低头扫了眼名片上的字。无非就是薛瞻在他自己家公司里的总裁职位,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许佳宁想不通,也就随着高中的印象,揣度薛瞻的用意。

    大概就是用具有权势的身份威慑她,又或者是一种明晃晃的炫耀。

    好自恋的男人。

    也不知道和薛瞻这种人做朋友的商总,实际上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许佳宁不禁冲着商叙多看了几眼,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

    饭后,商叙先一步回去开会。

    许佳宁和温舒白往外走时,踌躇一阵,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舒白,我想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商业联姻,也要记得防范点。”

    “我防范谁?”温舒白茫然反问,悟了几秒,才道,“商叙?”

    许佳宁不否认。

    “佳宁姐,你之前明明不这么说的。”温舒白不解。

    “那是因为我这才发现他和薛瞻的关系确实非常好。”许佳宁急道,“薛瞻,就是我高中时遇到的那位啊。能跟薛瞻做朋友,我怕他也是不靠谱的。”

    终究是在商氏集团大厦里,许佳宁讨论商叙的内容,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甚至不会去提到他的名字。

    “薛瞻?”温舒白回过神来,“等等,我应该见过他的,人很热心,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你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竟然就是他?”

    许佳宁正以为温舒白会立刻顺着她的话,对商叙提高警惕。

    但温舒白没有,反而是有点疑惑地推断着:“不对啊,如果薛瞻真是那种人,商叙才不会和他做朋友。”

    “你这么了解商叙?”许佳宁终于忍不住幽幽问道。

    温舒白一时无话。

    她确实不够了解商叙,左右两个人认识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可她的第六感确实又总在不自觉地倾向于信任他。这种信任随着一次次短暂的相处,在一点点筑牢根基。

    “可商叙一直都在帮我。”温舒白坦诚道,“我反而觉得,你跟薛瞻是有误会在,他递名片或许是有话想对你说呢?”

    “谁要跟他说话啊……”

    许佳宁口上念叨着,可实际上,名片确实被她收到了上衣口袋里,并未扔掉。

    “咦?你怎么这种语气?”温舒白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突然察觉到许佳宁对薛瞻有点不一样,“你跟薛瞻在高中的事,是不是另有隐情,一直瞒着我啊?”

    许佳宁一直在她面前控诉薛瞻,显得很介怀。

    温舒白之前只当是仇太深,可刚才一听,又觉得许佳宁隐隐带着点幽怨,又或者委屈在,不禁好奇了。

    但许佳宁不给她追问的机会,忙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和商总,你也别在我面前提薛瞻。”

    这种逃避态度,更让温舒白觉得里面有事。但许佳宁溜走太快,还岔开话题,顺利躲了过去。

    *

    山不动人动,薛瞻对于许佳宁的寻找,多日来从未停止。

    薛瞻派了人在陈家附近还不够,他自己周末也经常去陈家。

    当年赔偿金下来之后,陈家富裕很多,虽然恋旧仍住在老小区,但有了闲钱,可以四处多走走。

    陈南星的父母外出旅游,陈家只有陈南星一人在家,自然是连门都不给薛瞻开。

    陈家住在一楼,薛瞻直接守在楼栋门口,可陈南星躲他,压根不出门。

    他一直等到天黑,自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难免落寞,上车准备离开,却看到一位迎面走来的老人突然倒地不起。

    薛瞻连忙下车询问情况,老人的爱人也不知老人是怎么回事,只说要打120,然后回家找儿子。

    “120急救车过来也需要时间。”薛瞻冷静判断,“救人要紧,我直接送他去医院。”

    对方赶紧道谢,薛瞻则和司机一起把人抬到了车里,带着他们去往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才知道,老人倒地是突发脑梗,好在送医及时,并无大碍。

    薛瞻付完医药费,回到病房看见人醒了,也就安下心来,准备和司机一起离开。

    谁知病床上的老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激动地问他:“你是……你是薛瞻吗?”

    “我是,您是?”

    薛瞻回过头,正对上老人的眼睛,他添了不少白发,可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动,方才昏暗中看不清,此刻在病房的灯光下,倒是有几分眼熟。

    “我是陈南星的父亲,从前在佳宁家的花店,我们见过几面的。”陈叔说道。

    旁边给丈夫倒水的陈婶也反应过来,惊讶地望着薛瞻。

    薛瞻终于有印象了,也因此对他们更客气了些,随着许佳宁的习惯称呼他们:“陈叔陈婶,原来是你们。我刚才已经付完医药费了,也充了些钱,您安心住着养病。年纪大了,还是多注意点好。”

    “薛总,怎么能让你花钱呢?”陈叔连忙推拒,“我家现在也能负担得起了,家里有存款,儿子也有工作有收入。”

    薛瞻摇摇头,望着他们淡然一笑,温声道:“这点钱不值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是……我想为许佳宁尽一份心吧,我知道当年你们家经常去花店,帮了她们母女很多。”

    陈叔瞬间就明白过来:“薛总,你是为了佳宁才找来我家的吧?”

    “是。”薛瞻点头承认了,“我知道当年我父母买地开发的事了,想找到许佳宁说清楚。”

    “我们去外地旅游了,我儿子在家,他没见你吗?”陈叔问起,但没等薛瞻回答,他就低下头,轻声道,“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吧?他没跟我们说,却在电话里提醒我们别接陌生来电。”

    陈南星摆明了是在躲薛瞻。

    “见过一次,可他不愿意再见我,也不愿意帮我传话。”薛瞻神情沮丧,心里隐隐不安,“到了现在,我真不知道许佳宁还能怎么看我……”

    听出他话里的无力感,陈叔跟着想起往事,不由道:“佳宁很恨你。”

    “我父母做这种事,她是该恨我。”薛瞻自嘲道。

    “可她恨你却不全是为了这个。”陈叔心里挣扎很久,还是决定对薛瞻说出实情。

    薛瞻今晚没认出他,依然选择仗义相救,而他明知儿子做下的事,却迟迟没有告诉薛瞻,这对薛瞻和许佳宁都很不公平。

    陈叔张了张口,继续道:“其实佳宁这丫头一直以为,你跟你父母是一样的立场,你支持薛家开发那片地,支持拆除花店,她这才恨你。”

    薛瞻终于愣住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陈叔叹了口气,脸上闪过后悔和不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我儿子陈南星当年跟你谈过一次。他把那次你说的话录了下来,剪辑后当着佳宁的面,放给她听。当时佳宁还病着,听完后就加重了。”

    当年跟陈南星的谈话?

    时隔多年,薛瞻还是想了起来,是那天他去花店找许佳宁,撞上陈南星时,陈南星问过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他……”

    算计了自己,又惹许佳宁难过,薛瞻心里终究不舒服。

    “你也别怪陈南星。”当着薛瞻的面,陈叔还是选择维护着儿子,“他这个人有点轴,可心不坏。薛家做的事都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年那种情况,说实话我也看不准你对佳宁的喜欢能有多少,又能持续多久。”

    “可今天,看到你时隔这么多年,还想要找她,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病床上的陈叔望向薛瞻,想到一直坚持不谈恋爱的许佳宁,或许她也是心里一直没放下薛瞻。

    “薛瞻,我会帮你给佳宁传话。”陈叔道,“当年的事,她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

    薛瞻给陈家留下联系方式而后离开病房,陈叔说到做到,给许佳宁打去了电话,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许佳宁。

    许佳宁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只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叔。”

    这么含糊的一句回话,还真让陈叔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该怎么给薛瞻回电话了。

    他心里正为难着,陈南星来了,满眼担忧:“爸,我妈打电话说你突然倒下,被送来医院,真吓坏我了。”

    “我没事。”陈叔摇头,顿了顿,又很干脆地告知他情况,“是薛瞻送我来医院的,我把你做的事跟他说了。”

    “爸!”陈南星惊慌失色,神色烦躁又恼火,在病房里仍忍不住抬高声音,“你这不是害了佳宁吗?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薛瞻一来……”

    “你别说这些话,我心里有数。”陈叔打断儿子的歇斯底里,“南星,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上,你存了多少私心……为了佳宁好,还是为了佳宁不跟薛瞻在一起?”

    心思全都被父亲曝露开后,陈南星反而无话了。

    只听到父亲在问自己:“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许佳宁的?”

    陈南星突然哽咽起来,说话时声音微小,可又是毫不犹豫的:“从那晚她劝我,从我手里拿走美工刀开始。”

    “许佳宁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我没资格跟她在一起,但我爱她。”陈南星第一次袒露内心,“这种爱,不比薛瞻少。”

    他从来不敢追求许佳宁,甚至连爱意都不敢宣之于口。

    他打算一辈子都不让许佳宁知道。

    “我只想看佳宁过得幸福,她跟谁在一起都好。”陈南星有些偏执地回道,“但就是不能是薛瞻这个人。”

    “为什么不能是薛瞻?”陈叔长叹了一口气,“你接受不了薛瞻,就能接受其他人跟佳宁在一起吗?”

    忘不了,忘不了看到陈南星保存了许佳宁与她同学的合照,可又在后来小心裁剪,只留下许佳宁的那一半。忘不了陈南星这些年总让他朝段静秋打听,只为了探听许佳宁有没有谈恋爱。

    陈叔早发现了,陈南星在事关许佳宁的问题上有点病态。

    他不可能与许佳宁在一起,这是早就注定的事。然而他还是留有他的私心。

    对于许佳宁的幸福,陈南星虽然有一个虚幻的概念,却受不了看到她身边有别的男人。

    许佳宁一直没谈恋爱,才是陈南星保持安静的原因吧?

    如果许佳宁谈了,他有很大概率会像针对薛瞻一样,去搞砸许佳宁与其他男人的恋爱。

    “南星,这些年,你一直让许佳宁放下,那你呢?”陈叔把一切都戳穿,想让陈南星醒过来,“你什么时候能放下执念,能意识到,许佳宁一直只喜欢薛瞻呢?”

    “一直只喜欢薛瞻”,真是深深刺痛陈南星的字眼,也是他一直回避的事实。

    “放下吧,南星。”陈叔劝道,“让许佳宁自己去处理这些事。”

    而无论陈南星放没放下,许佳宁都已经知道了那部分真相。

    后面如何发展,只看许佳宁与薛瞻自己。

    *

    2023年9月28日,农历八月十四。

    温氏集团近期出了些事,为了稳住股价,温舒白与商叙的婚礼被正式提前到这一天。

    伴娘与伴郎的人选,好像都是早就知道的事。许佳宁先到,而薛瞻公司有事,要迟一会儿才来。

    离婚礼开始的时间还很早,不断切换的BGM在朗锋酒店的婚宴大厅中回荡,四处都弥漫着婚礼的喜悦氛围。

    许佳宁看向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温舒白,感觉她像是单纯而美好的天使,与商叙聊天时总是笑着的状态,明显是有好感。

    仪式还没开始,许佳宁穿着伴娘服坐在席位里休息,一同赴宴的母亲段静秋发出感慨:“舒白的人生大事算是定了,但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结婚的样子,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另一半会是谁。”

    BGM正放到那首《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许佳宁需要抬高声音才能跟母亲对话,不禁抱怨一句:“妈……”

    ‖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

    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

    ‖

    在歌声中,一身伴郎西装的薛瞻从大厅门口,缓缓而来。

    第46章 新绿

    想见你, 只想见你。

    这种心情,在薛瞻开始负责为商叙与温舒白筹备婚宴时,就种在心里。

    他知道无论如何, 在温舒白的婚礼上,许佳宁一定会来,且是唯一的伴娘。

    进门后, 薛瞻的第一件事, 就是寻找坐在最前面那桌的许佳宁。寻到她后,他正要朝她走去,手底下的人却拦住他,提醒他仪式快要开始。

    婚礼之上,千事万事,新人第一。

    于是薛瞻暂时停住脚步, 看着婚礼司仪登台,宣布仪式开始。很快,他自己作为伴郎也上了台, 那位置与伴娘遥遥相对,他便有机会时不时望向许佳宁的方向。

    商叙与温舒白的婚礼,办得盛大而美好。

    薛瞻为他们感到高兴之余, 也觉得羡慕,不觉想到他与许佳宁。

    联想太远,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妄想,可此刻在这种场景下,单是想想, 那种兴奋与欢喜就能充斥他的整颗心。

    他太过沉浸, 等到下一个环节开始时,他再去望向许佳宁的方向, 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台上,温舒白已经举起了手捧花,准备扔下去传递幸福。

    她事先就已经转身看到了许佳宁的位置,然后跟许佳宁比划了个“OK”的手势。

    而旁边的商叙眼神极好,敏锐地发觉了不远处好友的慌乱,连忙为他指了指方向,提醒他:“薛瞻,许佳宁在那里。”

    薛瞻这才匆忙穿过人群,往那堆预备要接手捧花的宾客们走去。

    他快走到地方时,许佳宁正朝着温舒白点头,而转过身去的温舒白开始丢手捧花。

    手捧花原本径直朝着许佳宁砸去,此时倒是砸到了薛瞻身上,薛瞻吓了一跳,也下意识去接,于是接到手捧花的,竟然同时是他们两个。

    许佳宁懊恼被他人抢先,抬头正要理论,却正对上薛瞻的眼睛。

    那是一双她从不曾忘怀的森冷的丹凤眼,眼尾上扬,翘起的睫毛纤长浓密,矜贵高傲,却比上学时更显冷峻疏离。

    这一刻,他们四目相对,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一幕,回过头来的温舒白忍不住幽幽开口:“孽缘啊……”

    谁能否认,孽缘也是缘。

    且永远纠缠、难以割舍的感情,太难界定,谁知是不是正缘在受考验,才看起来如此纷纷扰扰。

    自打婚礼开始,许佳宁就没跟薛瞻说一句话,为了手捧花,这才多看了他几眼,还瞪了他。

    “瞪我干嘛?我也没打算跟你抢呀。”薛瞻先一步秒松了手,口中念叨着。

    “本来就是舒白给我的。”许佳宁也哼了声,“想抢也不给你。”

    多年不见,在婚礼的和谐欢快氛围下,他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猛一开口,磕磕绊绊,好像都带着紧张。

    但好歹也算是打破了先前的沉默,薛瞻望了眼手捧花,不经意似的问她:“这么想接到这个,是急着和男朋友结婚了?”

    “我没男朋友。”

    许佳宁终于说出了薛瞻想要听到的话。

    “但我有老公。”许佳宁话锋一转,“儿子三岁,快要上幼儿园了。”

    她忘不了薛瞻高三毕业后有未婚妻的事,这些天虽然从温舒白口中得知,薛瞻现在是单身状态,可也介意着从前的种种,总想在这方面不“落后”于他。

    薛瞻看她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犹豫着道:“那你……”

    “玩梗而已,开个玩笑。”说话时,许佳宁也在关注着薛瞻,看他的神色过于沉重,连忙澄清道,“一个人挺好的,996的社畜哪有时间想这些?”

    薛瞻默默舒了口气。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阿姨经营的花店生意还好吗?”薛瞻又问。

    “还行。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家还在继续开花店?”许佳宁疑惑。

    她家的花店曾经经历过闭店与搬迁,早与高中那时不同。所以班里绝大多数的老同学们根本不知道她家的近况,她也觉得没必要说。

    至于薛瞻,按照陈叔电话里的解释,薛瞻对于花店被强拆的事根本不知情,而且薛瞻又听到陈南星说她家会关掉花店从南城搬走,更不应该如此自然地问起花店的经营状况。

    “因为高一刚开学时,班里缺绿植,班主任动员我们从家里拿些。那天上午,我看到你帮阿姨搬花。”薛瞻朝她笑了下,眼里满是温柔,他带着眷恋回忆起过去,缓缓道,“当时你穿着那身新校服,笑得很开心,怕弄脏了衣服,还戴了嫩绿色的袖套,上面缀着黄色的小雏菊。那时我就觉得,你好爱那些花花草草,那么喜欢,又怎么舍得丢了你和妈妈的花店?”

    许佳宁没想到他把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明明她自己都记不清那天的事了。那双袖套倒是有点印象,是她高中时在花店里常用的,一直用到褪色,起了毛球,最后丢在了储物间的快递箱里。

    她只垂眸道:“我妈妈从前给学校送花挺常见的,不过咱们班的花都养得很好,所以我只带过那一次。”

    说来神奇,他们火箭班的花花草草都特别有生命力。不单是她家送来的这些有,就连那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薄荷也有。

    说完话后,许佳宁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竟然突然开始跟薛瞻叙起旧来,明明有很多事都没说清,她也始终忌惮着薛瞻的父母,还没想好该不该和他重新牵扯在一起。

    “舒白在叫我,我先过去了。”许佳宁忙要借机脱身。

    等她走出几步后,薛瞻才抬高声音问她:“你从商氏离职了吗?”

    “对啊,昨天刚正式离职。”许佳宁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我想放松下,去帮家里花店照看生意了。”

    薛瞻便跟着问她,想抓住最后的机会:“那我想去花店找你,行吗?”

    许佳宁料定,多年前她搬家之后,薛瞻是不知道花店的新址在南城的哪个角落的,否则他也不用找陈南星和陈叔传话,他早就自己找上门了。

    而没有她的一句准话,陈家人不会告诉他花店地址。

    于是许佳宁轻松地回道:“随便你。”

    说完后,许佳宁就走向温舒白那边,没再看身后正沉思的薛瞻。

    温舒白见她终于被叫了过来,小声关心她:“你俩刚才也太巧了,没吵起来吧?”

    “没。”许佳宁笑笑,“还不是你们夫妻俩一条心,非要请我又请他,把我们硬聚在一起了,否则八竿子打不着。”

    “说谁夫妻俩呢……”温舒白一时不适应和商叙的并称。

    “不是吗?有的人刚才台上亲人倒是大胆,下来了就不承认了。”许佳宁边说边往商叙那边望。

    温舒白看到她的眼神,又听到她调侃的语气,慌着去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许佳宁拉开温舒白的手,见商叙端着酒走了过来,便把她轻推到商叙面前:“行了,以后舒白又多了个人护着,我也就放心了。”

    商叙右手拿着酒杯,此时温舒白半靠在他的怀里,他怕红酒洒到了她身上,忙抬高了右臂,腾出左手小心地抱住了她。

    宾客众多,他们还要去敬酒。

    又听到许佳宁说等会儿有可能要早点走,商叙便道:“佳宁姐,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去。”

    许佳宁听他随着温舒白喊自己姐,有点不敢承受,干笑着道:“二十七岁的人了,叫我姐,这……”

    这不是把她给叫老了吗?

    “怎么了?”商叙问道。

    一个随口的反问,生生让许佳宁把后面一句给憋了回去,最终只竖起大拇指,道:“就这么叫,非常合适。”

    这就是打工人的怂啊。面对前公司最大老板时,还是会有这离谱的条件反射。

    “就是……就是不知道以后怎么称呼商总您了。”许佳宁说出个人的为难事。

    商叙不假思索:“你算是舒白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叫我商叙,或者小叙都可以。”

    他倒是不见外,可让许佳宁选择,也不会傻到叫他的长辈才能唤一声的“小叙”。

    于是许佳宁道:“好,商叙。”

    “刚好。”许佳宁想起自己的事来,“舒白,商叙,你们都答应我一件事吧,如果薛瞻来找你们问我家花店的地址,千万别给他。”

    她确实答应了薛瞻,可以来花店找她,但只要他俩不说,想必他也难找到她。

    有温舒白在,商叙就是想要帮好友,也不得不跟温舒白一起答应下来,说不会告知薛瞻。

    *

    薛瞻一直相信,事情得到变通,总在于人为。

    全南城光网上能搜到坐标的,就有726家花店。

    从商叙婚礼那天开始,他就在一家一家花店找寻,可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找到许佳宁家的花店。

    思来想去,看来他还需要找些其他的法子,于是一大早就去了商氏集团。

    在总裁办公室,薛瞻与商叙迎面撞上。

    “你有事找我?”商叙有点意外。

    “没有。”薛瞻摇头,又想起商叙近期得了甲流,瞬间站远了些,道,“你自觉点,注意跟我保持至少两米距离。我还要养足精神去找花店呢,不能被你传染了。”

    “你来我的办公室,让我保持距离?”商叙被气笑了。

    又回味了下薛瞻的最后一句话,不由抬了抬眉:“还在找佳宁姐的花店呢?也算对人家一往情深了。”

    “闭嘴啊你。”薛瞻听他一口一个“佳宁姐”,有了脾气,“你是美了,跟温舒白天天卿卿我我。我问你她家花店在哪儿,你为了温舒白,是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薛瞻一开始找时,胜券在握,他是低估了南城的城市面积,也低估了花店的数量。

    接连多日找下去,薛瞻一点线索都无,偏偏好友商叙这边,又是如此甜蜜,难免让他心里失衡。

    “我答应了舒白的。”商叙皱眉,很是为难,“这也是许佳宁自己要求的,你不好好反思一下她为什么要躲你,反而过来责问我?”

    “我……我懒得跟你辩论。”薛瞻气道。

    “我来找邹阳的。”薛瞻四处张望,“看他办公室没人,去哪儿了?”

    “准备会议去了。”商叙回道,“应该快回来了。”

    商叙到底还是关心好友的,想了想,又道:“我不认为邹阳这里的信息能够帮到你。而且许佳宁离职之后,东西拿走了很多。”

    “唉。”薛瞻低下头,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见了面,这下又有种湮没在人海的无力感。

    在726家花店中,找到许佳宁,就像是大海捞针的不可能。但薛瞻很想冲破这种不可能,拼尽全力也要找到她。

    没过多久,邹阳确实来了,向商叙汇报完会议准备情况后,就被薛瞻生生拉住了。

    薛瞻是想让邹阳帮忙调取许佳宁的一些信息,特别是家里花店的地址。

    通过邹阳调取信息,也不算是让商叙违背诺言。

    薛瞻真是煞费苦心。

    “薛总,那你等等,我去拿。”邹阳道。

    薛瞻坐在商叙旁边,一句话都没说,看上去是在干着急。

    一刻钟后,邹阳拿着一个档案盒回来了,道:“都在这里了,你慢慢看。”

    说是档案盒,但不过是许佳宁在单位时填写的一些表格。许佳宁的那份正式档案,已经转去人社局存放了。

    薛瞻打开后,将里面的纸一张张翻看下去,最后也没翻到花店地址,不由大失所望。

    “完了。”薛瞻仰头看着天花板,有种抓不住一切的虚空感,“真难啊,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人,这下又找不着了。”

    “薛瞻。”商叙最终还是忍不住给好友侧面透露些信息,“我和舒白的婚礼是你们家筹划的,但你想想,当时花是来自谁家?”

    薛瞻渐渐想起来了,婚礼上能用到花的地方很多,他们薛家的酒店,不止订购了一家花店的花。

    原本这和许佳宁没有什么关系,可商叙后来觉得玫瑰成色不够好,就请许佳宁帮忙,从她家花店运来了一批新鲜的玫瑰花。

    而当时,薛瞻的人负责签收玫瑰花,或许那里就留下了许佳宁家花店的地址。

    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地址很可能就在他薛家自家人手里。

    薛瞻顿时转悲为喜,忙和商叙道谢又道别,急匆匆回了家。

    “商总,这么看来,许小姐也并没有堵死见面的路。”邹阳在旁思索道,“两个人互有情意,估计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吧。”

    许佳宁不明说花店地址,故意让薛瞻到处找。

    兴许她也是了解薛瞻的性格,知道他不太懂绕弯子。

    但只要假以时日,总有找到的时候。

    “在一起没那么简单。”商叙却是笑道,“他俩在别的事情上,都再利索不过。可一到感情上,一个比一个温吞。”

    薛瞻是他朋友,性格如何,他是了解的。

    而至于许佳宁的事,则是听温舒白讲起。

    他们高中同校同班,那三年,有可能两人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现如今久别重逢,个中滋味,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47章 新绿

    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天气转凉。

    繁华市区街角,“红豆”花店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人们喜欢在路过“红豆”花店时,买下一束鲜花, 给生活增加一份美好的仪式感。也喜欢和花店里那位年轻聪慧的老板多聊几句,听她随口讲起关于花的故事。

    一些常光顾花店的客人,记住了老板的名字, 亲切地唤她“佳宁”, 日常相处就像朋友一般。

    关系更熟些之后,有人好奇地问起花店名字的由来,许佳宁只答:“这是我妈妈很喜欢的一首诗。”

    接下来她不用说,对方也能笑着背出整首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1]

    当年花店搬迁, 母女俩都想有一个新的开始,于是把花店改了名。母亲段静秋想把花店改名为“红豆”,是因为诗里的红豆也叫相思子, 寄托着她对丈夫的思念。

    就像那串银色的旧风铃,如今已经重新挂起,与从前并无两样。

    许佳宁同样思念父亲, 但也存了私心,想改为“红豆”,是为着她最喜欢的王菲的那首《红豆》对她的意义。

    但是殊途同归,母女俩都喜欢这个新名字。

    段静秋经营了“红豆”花店七年,年纪上来后, 精力大不如前。许佳宁现在彻底把花店接了过来, 就让母亲多休息,由她打理花店的日常事宜。

    经过前些年的资金积累, 许佳宁现在并不那么可惜钱上的用度了。于是最近她还考虑着,要在一个适当的时机下,去开一家分店,把“红豆”花店做成一个品牌。

    晌午时分,店里又来了位买花的客人。

    许佳宁将客人选中的那束蓝色矢车菊包好,顺口询问起对方的用途。

    得知客人是想送给生病快要出院的好友,她点点头:“矢车菊代表着友谊,蓝色矢车菊的其中一种花语是再生,寓意很适合。”

    客人看到蓝色矢车菊花语卡片上还印着半人马的图案,不禁好奇地问起是什么。

    “这是希腊神话中的半人马喀戎。”许佳宁把花束递给她,坐在工作台前修剪起店里的盆栽花草,看她有兴趣,又向她介绍道,“喀戎学识广博,是很多古希腊英雄人物的老师,喀戎曾受过重伤,他试着用蓝色矢车菊敷在伤口上解毒,最后矢车菊将他治愈。”

    “原来鲜花还有这么多故事,我以前只觉得好看。”买花的女孩抱起蓝色矢车菊看了又看,好像比先前单纯凭眼缘选中时更爱了。

    她跟着就望向许佳宁,不由发出一声赞叹:“老板,你家的薄荷长得好茂盛。”

    许佳宁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那盆薄荷,叶子太茂盛,都快长成了吊兰,她连忙拿起剪刀,准备把薄荷修剪一下。

    好像就是从那天许佳宁接到陈叔电话后,花店七年都没再进货的薄荷,又重新出现了。

    “薄荷有什么神话故事吗?”客人问道。

    许佳宁还在思考,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清冽干净的男声:“希腊神话中,美丽的精灵曼茜被冥王哈迪斯爱上,招来冥王妻子的嫉妒,冥王妻子将她变为路边的小草,受人践踏。可她内心坚韧,越受摧折,香味就越浓烈,人们便把这种散发清凉香气的小草,叫做薄荷。”

    不用抬头,好像就能认出这是他的声音。

    “你来了啊。”许佳宁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的薛瞻时,眼眶不自觉就泛红了。

    “是啊,我来了。”薛瞻应她。

    买花的客人好像也能感觉出他们有故事,默默抱着花离开了。

    花店一时没有新客人进来,只剩他们两个。

    “在此之前,我找了76家花店,你的‘红豆’花店,是我来到的第77家。”薛瞻喘着粗气,好像很累,他走到许佳宁面前,眼里始终噙着笑意,“许佳宁,你说7是不是我的新幸运数字?”

    “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坐着的许佳宁仰头看着他,有点被他浸湿的衬衫震撼到。

    而后一句她没有问出来,明明有线索,他怎么还闷头找了七十多家花店……

    “附近堵车。”薛瞻简单解释,“我下了车直接跑过来了。”

    他“来”心似箭,找手下人问清地址后,就急匆匆赶过来,不想在路上消磨一时半刻。

    “多亏了找到这个。”薛瞻将口袋里折叠好的包装纸拿出,摊开在她的桌上,露出花店的详细地址,认真道,“要是没想起来,我就要找遍全市的花店,一直找到第726家花店了。”

    “找遍全市的花店。”许佳宁重复着他的话,心里悸动了下,开口却又有点酸楚,“用这种笨办法找人,你是笨蛋吗?”

    “对呀。”薛瞻根本不反驳她,只温柔地望着她笑,“我是全世界最大的笨蛋。”

    “你……”

    他顺着她说话,是在她意料之外,她一时无言。

    而他那双丹凤眼眸光闪烁,双手按在工作台的桌面上,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组织着这些年想说的万语千言。

    “我当然笨了。”薛瞻缓缓开口,“被我父母蒙在鼓里,让你委屈了这么多年。”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有种想牵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可他只能隐忍克制着,用语言来解释更多:“是我太不小心了,让他们知道了你家花店的地址。也是我在他们面前……”

    表露了对许佳宁的喜欢。

    薛瞻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怕吓到许佳宁,这时候反而不敢多说什么,只继续道:“他们很关注跟我来往的人,那时候我们关系近,你就被他们注意到了。总之,你是受了无妄之灾。”

    是很近的关系吧?会互送生日小礼物,会在雪中一起漫步,他们同台表演节目,她为他系了领带……

    但跨越七年,再想想,好像他们也很远。

    他的家族,他家的集团,看起来都好重,让她心生畏惧。

    “你再小心也没用的,你父母很聪明,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我家。”许佳宁见识过他们有多厉害,平静道,“而你,你和你家深度绑定,是利益共同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确实不能也不该跟我有来往。”

    “你还记得2015年你给我的生日祝福吗?”薛瞻突然问道,没等许佳宁回答,他自己就背了出来,“你祝我生日快乐,希望我能肆意地活着,光明灿烂,前程似锦。”

    “就像当年班主任发给我们的人生目标卡片一样。”薛瞻轻轻触碰着桌上散落的薄荷叶,薄荷味儿染上他温热的指尖,“这早就成为我新的人生目标了。我有我的独立人格,他们是我的父母,但也别想左右我。”

    肆意地活着,不受父母和家庭的桎梏,成为薛瞻的信条,也是他现在的状态。

    “所以许佳宁,你别怕,更不用管其他人,我这辈子都站在你这边。”薛瞻坚定道,“也只站在你这边。”

    像当年黑板上并列贴着的卡片一样,他只想来到许佳宁的身旁。

    男人的话语像极了情话,许佳宁本就泛红的眼眶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视线也跟着模糊,可心里还保持着理性:“你骗人,说得这么好听,高中的人生目标轻易就改了,跟着未婚妻头也不回就跑去上海,以后的人生目标当然也会改。”

    “我确实被父母偷改志愿,不得不去了上海。”薛瞻语气苦涩,可眼神里却满是不解,反问她道,“但我哪儿来的未婚妻?”

    “你妈妈亲口告诉我的,我自己也在校门口看到了……”许佳宁扭过头,平复着心情,好像从始至终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现在她一谈就有点想哭。

    “家里确实安排了相亲,可我没去过,我明明从来都没有未婚妻。”薛瞻慌着解释,才知道许佳宁心里有这个误会在,自己也懵了,“校门口又是什么事……”

    看他这种反应,许佳宁跟着一愣,详细描述起来:“就是毕业前的时候,有个女孩坐在你的车上,你们俩……”

    他的车,除了许佳宁坐过,还有哪个女孩坐过?除非这人是……

    听到这里,薛瞻总算有了怀疑的对象,默默从西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从相册中翻出他大学期间跟薛颂的合照:“你看看,是她吗?”

    许佳宁的记性太好,还真认了出来,点点头:“是她。”

    紧接着,她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幽幽问道:“还存着合照。你大学时一直在跟她谈恋爱吗?”

    薛瞻长叹一口气,从微信列表里找到薛颂,在聊天界面里,还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自拍头像。

    “她叫薛颂,是我亲妹妹。”薛瞻介绍道。

    话音落后,许佳宁的神色终于变得释然且轻松:“原来你有个妹妹呀。”

    “对啊。”薛瞻有种“沉冤得雪”的感觉,低声继续为自己解释着,“我妈是故意那么说的,你可不能信她。我怎么会跟别的女孩谈恋爱,我……”

    “你跟谁谈恋爱都和我无关。”许佳宁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他们的聊天在悄悄越界,脸颊一红,便埋头捂住了耳朵。

    猝不及防间,薛瞻却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把她的手从耳边拉下来,柔声道:“那我说点别的,我好想完成当年未完成的邀约。”

    “许佳宁,要和我一起去骑马吗?只有我们两个。”他正式邀请道。

    她与他离得极近,能看清他因为紧张而颤动的眼睫毛,感受到他不匀的呼吸。

    她的心脏跳动着,心情也跟着雀跃,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点了头,小声答应他:“嗯。”

    “那个黑名单……”薛瞻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转圈,声音低沉,可语气听着却像在撒娇,“先放我出来吧,求你了,许佳宁。”

    许佳宁这才想起来,她很早就把薛瞻的微信拉黑了,此刻手忙脚乱,好半天才从朋友权限那儿找到通讯录黑名单,把薛瞻放了出来。

    “还记得高一军训时吗?扔给你,只为了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薛瞻打开他的微信二维码名片,轻轻把手机推到了许佳宁的面前,重演着当年没来得及的一幕。

    “单纯想问问,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他的手指紧张地拈着桌上的薄荷叶,虽笑着,可脸上更多的反而是如高中生一般的青涩。

    许佳宁点开微信,扫了码,成功添加上好友。

    想起军训时的打闹,反而有点想笑了。

    加好薛瞻后,她看着薛瞻的微信昵称,突然回忆起曾经薛瞻的Q-Q昵称也是这个,不由问道:“Menthe是法语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薄荷。”他眉眼间笑意和煦,温声回道。

    第48章 新绿

    改昵称有多早呢?

    大概就是那天从许佳宁这儿买走了那束“薄荷新绿”之后, 薛瞻的灵机一动。

    可往后多年,他都再不曾变过。

    一时的喜欢生根发芽,种成了一生的挚爱钟情。也像极了他对许佳宁。

    “你知道薄荷的花语是什么吗?”薛瞻突然问道。

    许佳宁修剪薄荷的手早停了, 趴在工作台上,隔着薄荷叶望向薛瞻,眼里多了些触动, 听薛瞻缓缓说出答案。

    “薄荷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逢。”

    不必多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别七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再相见时,他们还能保有刚考完高考时的那种状态,仿佛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而今天, 他们接续上了那时未完待续的邀约。

    “让我想想什么时候去。”薛瞻沉思道,“秋天的太阳不那么热,我们明天就去吧?”

    “好。”许佳宁点头。

    “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花店接你。”薛瞻道。

    “好。”许佳宁再次点头。

    “等等, 要不还是直接去你家接你吧,这样方便点,你不用来回跑了。”薛瞻又改了主意。

    “好。”许佳宁又一次点头。

    “那你要把家里地址发给我哦。”薛瞻笑了笑。

    “好。”许佳宁不知多少次点头, 耐心回他。

    “哦还有!那你记得有什么变动直接告诉我,我父母如果来骚扰你,你要告诉我,还有陈南星……”薛瞻忧心忡忡道。

    “薛瞻……”许佳宁终于有些恼了,“一个简单的事千叮咛万嘱咐的, 你在怕什么?”

    “我怕再把你丢了。”薛瞻低声回道。

    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 薛瞻终究还是后怕的。想着他如果没从商叙那里听到许佳宁的名字,没有在楼下见到陈叔, 陈叔没有把事情原委告知许佳宁……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与许佳宁会继续错过。

    而薛瞻承受不住这种假设。

    “我一直在这儿呢。”许佳宁终于开口,悄悄安抚薛瞻。

    薛瞻正要继续同她说话,门外进来三四个花店店员。

    其中一个女孩瞧着像是刚大学毕业,来许佳宁的店里做学徒,积极地向许佳宁汇报起工作:“佳宁姐,新进的花材到了。”

    许佳宁连忙收拾起心情,准备指挥她的店员们投入工作,花店人变多后,也就不好意思同薛瞻再继续深聊,便起身慢慢把他往外推,急着要送客。

    临走前,薛瞻还不忘把收拾起来的那簇薄荷叶都拿了起来,捧在手中。

    “你拿薄荷叶干什么?”许佳宁疑惑,“那是我要扔掉的。”

    “我知道。”薛瞻慢慢往店外走,“我帮你扔。”

    没走几步,他又在门口停住了,回头朝着许佳宁道:“一定记得啊,明早九点,你家楼下,我会一直等你。”

    “哦~这位原来是老板的帅气男朋友。”旁边的几个店员看薛瞻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小声调侃起来。

    薛瞻是听不大清的,但许佳宁就在店员身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顿时羞恼地朝薛瞻喊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与此同时,温舒白为了婆婆寿宴桌花的事,已经开车来到许佳宁家的花店门前。

    她在门口看到一辆等人的豪车,感觉有点眼熟,在外面停好车后,下车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从花店里走出来的薛瞻。

    他的手里拿着一小把剪下来的薄荷,离好远就能闻到那股薄荷清香。

    “好巧,你也来找佳宁姐?”

    温舒白心里多少有点惊讶,意外于薛瞻真的在一家家花店找许佳宁,而且还找到了地方。

    薛瞻点点头,竟红着脸,神情有点难得的青涩与腼腆,回她道:“对。”

    过了会儿,薛瞻又像是想起些什么事,往回走了几步,对着花店里大喊:“许佳宁,有事就打我电话!微信也行,我会一直在。”

    店员们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围住许佳宁打趣:“老板,你的男朋友好黏人哦!”

    “什么男朋友……”许佳宁慌忙否认,好不容易从店员们的簇拥中脱身,催他们出去送货,怕薛瞻又喊出什么惹人误会的话,赶紧抬高了声音回应,同样是大喊着:“瞎喊什么?我耳膜都要被你震碎了!赶紧滚蛋。”

    听到这两人的有来有回,直到薛瞻人已经上车走了,温舒白脸上的笑都没停下。

    等她捂着笑疼了的肚子走进花店,许佳宁还在打理花花草草,一时没抬头,单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薛瞻又回来了,不禁无奈道:“薛瞻,不是给你联系方式了吗?你又回来干……”

    话没说完,许佳宁回了头,看到来人原来是温舒白。想起她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四目相对,唯有尴尬。

    “给了联系方式?”温舒白朝她眨眨眼,“什么情况呀?”

    许佳宁受不了她的调侃,连忙为自己辩解:“是他死缠烂打,我们俩什么情况都没有。”

    “那薛瞻为什么对你死缠烂打?你们到底是不是仇人?”温舒白发出连环拷问,“你俩不会是在谈恋爱吧?还是他在追求你?我刚才碰到他,发现他的脸都还红着,你对他做了什么?讲讲细节。”

    许佳宁一个都不想回答,捂着耳朵道:“舒白,你真是被商叙带着学坏了。自己结了婚,胆子也大了,还问细节。你怎么不讲讲你俩的细节?”

    许佳宁算是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温舒白很快就心虚了,咳了几声,转移起话题:“佳宁姐,最近生意好吗?”

    许佳宁的妈妈不在花店里,雇的几个店员也已经走到门口,准备出去送货,所以店里目前只有许佳宁一个人。

    许佳宁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放好,才回道:“天冷了,跟夏天时的生意比不了。上午的时候,人就少点。等到了晌午暖和的时候,买花的人稍微多点,还是能忙一阵。不过现在快下午了,又闲下来了。”

    “这样啊。”温舒白自己找地方坐下了,笑道,“那刚好,我现在可以和你多说一会儿话,也不用担心耽误你的生意。”

    “敢情你来找我,都不用出去玩吗?”许佳宁纳罕,“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能在花店陪我坐着聊天。”

    许佳宁家的花店,从来都不是温舒白能够久坐的地方。

    温舒白对花没有许佳宁那种程度的热爱,来她家花店,一般只是顺道,最终目的是想把许佳宁拐出去玩。

    “我是为你考虑呀。”温舒白道,“你最近事业上刚起步,天天围着花店转,哪里有空跟我出去瞎逛?”

    话虽如此,许佳宁依然觉得有蹊跷。

    温舒白心中也确实揣着其他的目的,但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只跟在许佳宁的身边,和许佳宁一起看着店里的花。

    温舒白低头看着旁边那盆新修剪过的薄荷,因为放在室内,这个季节仍长得很茂盛,修剪后有股浓郁的薄荷香。而那修剪掉的叶子,大概就是薛瞻拿在手里的那些吧?

    她起了好奇心,问道:“这些薄荷叶有什么用呢?我刚才看到薛瞻拿着。”

    “也没什么大用,可以用来泡茶,随口吃两片也行,具体的我没研究过。”许佳宁回道,“至于薛瞻手里的,那是我修剪后的垃圾,他说帮我带走扔掉的。”

    “垃圾?我看着不像啊。”温舒白回想着刚才遇到薛瞻时的情景,“他拿在手里,挺珍惜的,不像是准备扔掉。”

    “他留着这个做什么?”许佳宁闻言,小声嘟囔了句,“怪傻的……”

    温舒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隐约流淌的暧昧情愫。

    修剪下来的薄荷叶,只是很寻常的东西,薛瞻却揣着当成宝。

    或许他真正珍惜的不是这叶子,而是叶子的主人许佳宁。

    许佳宁用手碰了碰那盆被修剪过叶子的薄荷,伸手揪掉一片,放进嘴里,舌尖顿时凉丝丝的,有种特有的清香在唇齿间化开。

    温舒白见了,不由多问了句:“佳宁姐,你是不是很喜欢薄荷?”

    太久没养薄荷,许佳宁习惯性地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遵从心意回道:“有点吧,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高中班上的那盆薄荷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台上有一盆无主的薄荷。学习之余,她总喜欢揪一片薄荷叶,放进嘴里,用来提神醒脑。

    “本来毕业之后,怕没人管,我还打算把那盆薄荷带回家的。”许佳宁可惜道,“可是返校那天没看见,估计被别人拿走了,好遗憾。”

    “你还能记得这些事啊。”温舒白用手支着脑袋,“我可记不清班里放了什么花草。”

    温舒白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话题拽到了正题上,笑道:“也就是你对花花草草特别了解,所以记忆深刻。像那些花语啊寓意啊,该怎么养护啊,还有各种场合里该用什么样的花,我单纯想一想,就感觉头大了,根本记不住。”

    可见开花店确实是一门细致的活儿。

    而许佳宁实在太了解温舒白,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话里有话,于是放下手里的薄荷,拍了拍手,端端正正坐下,看着她道:“说吧,我的温大小姐,今天来,到底有什么大事找我帮忙?”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温舒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想问问,寿宴上的桌花,一般要什么样的搭配最好看?”

    温舒白与商叙结了婚,连带着对商叙母亲的寿宴也格外上心。

    许佳宁对闺蜜的事很热心,从桌上找到平板,解锁之后,就把自己日常做的电子笔记展示给温舒白看。

    她打开的那一本电子笔记,正是各类宴会上的桌花搭配。

    细节最能打动人心,桌花是点缀宴会的特别装饰品。在桌花上花费的小心思,是一场宴会最能体现其规格的地方。

    花的种类、高低、颜色,都有讲究,都需要巧妙搭配。既需要与宴会厅的大空间相呼应,达到所谓锦上添花的作用。又需要和餐桌这样的小空间相融合,达到烘托氛围,增添乐趣的效果。

    许佳宁往后翻了一页笔记,上面还是带着图的。

    那是一次婚宴上的桌花图,桌上的半球型花器是透明的,细而高,插上搭配好的花后,能够显示出十分丰富的层次感。

    于是婚宴成了一片花海,人们在花海中进餐,整个大厅都洋溢着明媚欢快的气氛。

    “舒白,其实你的婚礼上的桌花,就比较像这种设计。”许佳宁说着,还翻了翻手机相册,指给温舒白看,“喏,是不是视觉效果很美?”

    婚礼结束后,这还是温舒白第一次看现场的图片,看了一眼后,心里升起了恍如昨日的抽离感,又有种很特别的怀念情绪,不禁道:“佳宁姐,你存了好多现场图啊。”

    “因为这是你的婚礼呀。”许佳宁低头看着那些图,很自然地回道,“我最好的朋友的一生一次的婚礼。”

    一生一次。

    这大概就是许佳宁对温舒白的了解吧。

    知道她能愿意和商叙结婚,是认准了商叙这个人,无比信任他。

    眼见着话题扯远了,许佳宁连忙把手机拿到了一边去,道:“还是继续看桌花吧。”

    “其实婚宴和寿宴还是很不一样的。性质不同,主角不同。咱们中国人传统上很注重给家里长辈过寿,七十古来稀,更要隆重热闹了。不像婚宴,很多时候可以按照年轻人的新鲜想法来办,颜色也各有各的喜好。而寿宴基本都是传统型,主色调就是喜庆的红色。”

    “所以嘛,你婆婆过寿,桌花最好也是红色为主色调。”许佳宁给了建议。

    “当然了,除了红色,金黄色、黄色、橙色之类,也很适合辅助搭配。”许佳宁开始翻另一本介绍各种花草的电子笔记。

    “这个是黄金果,也叫五代果。”许佳宁指着图片里盆栽枝条上的金色果子,“摆在寿宴大厅的角落,寓意很好,代表五福临门、全家安康、金银无缺。”

    “这种大花蕙兰我也很喜欢用,尤其是红色的。你看,是不是有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还有啊,红色的澳洲腊梅就很适合用来搭配寿宴的桌花。进口冬青也仔细选选,要选那种果子鲜红,明亮剔透的,看起来特别好看,简直就是赏心悦目。”

    最后,许佳宁又说起桌花的寓意:“老人家都喜欢有个好兆头,桌花里还能特别搭两样,金松和鹤望兰,松鹤延年嘛。”

    金黄色的金松,搭上盛开的鹤望兰。如仙鹤栖在松枝上,翘首观望。

    松鹤延年的寓意很是吉祥,是祝人如松鹤一般高洁、长寿。

    “谢谢佳宁姐。”温舒白一边拿笔去记,一边感动道,“听你这么讲,我感觉我学到了好多。”

    她今天算是没白来。以往只知道许佳宁会照顾花,却没想到许佳宁还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许佳宁被这么一夸,唇边勾起笑意来:“还行,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基本功嘛,就像你们建筑行业,总该知道什么建筑材料啦,符合人体工程学啊之类的。”

    温舒白连连点头,明白了她的类比。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许佳宁热情道,“这些花,我把我店里最好的留给你,找不到就问我那些同行们。虽然说这些东西只要花了大钱,你们两家没有找不到的,但我算大半个行内人,找来的成色可能更好些,也算是给你婆婆的寿宴也尽一小份心。”

    感情的事,旁观者清,看温舒白这么用心,专门跑来问她桌花,许佳宁就知道,温舒白是对商叙这位联姻的丈夫悄悄动了心。

    她与薛瞻,温舒白与商叙。他们四人,两两又都是莫逆之交,多年旧友。

    想到这里,许佳宁不禁笑笑,心中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第49章 新绿

    为了第二天的约会, “红豆”花店下午打烊很早。

    许佳宁回到家后,还没来得及放下包,手机就振动起来。

    过了会儿, 她才腾出手查看,见是薛瞻发来消息:“需要马术服吗?告诉我尺码,我去准备一套。”

    “不用不用, 我有。”许佳宁连忙阻止他。

    温舒白送她的那套, 她一次都没穿过,这么多年了,她个子没变,体重也差不太多,没必要再去额外准备新的。

    想到这儿,许佳宁先将窗帘拉起了, 换上马术服试穿,最后确认衣服完全合身,又将衣服换下, 小心地放进盒子,还心情轻快地哼起歌。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好像重逢解开误会以后, 她唱再悲伤的歌,也不觉得悲伤,时时都是笑着的。

    她正不断畅想明天与薛瞻的约会,就听见门外隐约传来敲门声,她走出卧室, 穿过客厅, 从猫眼看清来人是谁后,开了门。

    “佳宁……”陈南星站在门口, 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又或者说是带着愧疚与不安。

    “我妈妈午睡还没醒。”许佳宁压低声音道,“有事进我卧室再说吧。”

    陈南星看她脸色不像是生气,对他也没有冷脸,连连点头,跟着她往她卧室走。

    “佳宁,那些事……我爸都告诉你了,我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当年确实骗了你,你要怪我,要恨我,我都受着。”陈南星坐在许佳宁给他搬的椅子上,始终垂着头。

    受了这么多天的心理折磨,他总算还是鼓起勇气来找许佳宁了,想给自己一个了断,而不是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地等待被凌迟。

    然而许佳宁望着他,却摇摇头,平静道:“刚知道时确实有点生气,但冷静下来一想,我不该怪你的,南星哥。”

    “当年我有好多不知道的事,你也一样,大家对情况都只是一知半解,做起事来,当然只论感情和立场。”

    “未婚妻的事……我今天才知道那是子虚乌有,是薛瞻妈妈编造的,而当时你和我都信了。那时候看薛瞻父母那种态度,不说是你,就是我妈妈,也难说会同意我跟薛瞻继续来往。”许佳宁笑了笑,谈起往事不再悲伤,反而是释然洒脱,“因为你和我妈妈一样,都是怕我受伤,你们都是向着我的。”

    陈南星不发一言,许佳宁把他想得那么好,那么大公无私,把他与她母亲放在一起,只让他羞惭。

    他做这些,更主要的原因,明明是他对许佳宁存有的私心。

    可这种私心能诉诸于口吗?

    “而且退一万步讲,我现在也不太想从前的事了。我喜欢朝前看。”许佳宁道。

    陈南星看到她是笑着的,像过去这七年一样,又好像有点不一样,她的脸上有着小女孩的娇羞,带点憧憬,显得粉面桃花。

    他终究还是心里泛起酸涩,问她道:“因为薛瞻来找你了,是吗?”

    “是。”许佳宁干脆地回答道。

    陈南星感觉心脏刺痛了下,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关心她道:“薛瞻对你很好吗?”

    “我现在好像还不能给那么笼统又草率的定论,我们太久没见了,他的近况我也不够了解。”许佳宁想了想,缓缓道,“我只能说,见到他时,我感觉他和七年前的那个他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所以我也像七年前一样,只是想一步一步靠近他,想知道他更多,想我的未来里有他存在。”

    许佳宁永远都是理性的,而当理性的人剖析起情感,一字一句都动了情,陈南星才知道,嫉妒这种情绪会有多大的能量,让他隐忍不下,悄悄捏紧了下垂的上衣一角,低声道:“那薛家呢?你就不怕薛家的人再来针对你吗?”

    “前些天怕,今天还有以后不怕了。”许佳宁思索后,坦然回道,“我是真正的成年人了,薛瞻也是,我们都不再像高三毕业时那么脆弱了。”

    “一切顺其自然吧,我不想管什么薛家,薛瞻就是薛瞻,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不管我和他以后的发展如何,我都不后悔今天的这个想法。”

    她说得那么顺畅流利,就好像提前想过许多遍一样,让陈南星从中插不进一句问题。

    等许佳宁说完,他才能勉强说一句,带些不甘:“好吧,可你也不用那么早就跟他绑定了,你总要认识更多的人,有了比较,才知道世上不止他一个薛瞻,还有很多优秀的人。”

    “这世上优秀的人多了。”许佳宁笑道,“可这与我无关。我又不需要个个都喜欢,我只需要……”

    她说着这番话,总觉得无比熟悉,倒像是很久以前听别人说过。

    而后她收去笑容,添了几分认真:“南星哥,喜欢一个人,不是在选状元,也不是在选美。我喜欢他,也不是只喜欢他优秀的一面。”

    他的嘴硬傲娇,他的腼腆青涩,甚至于他的吊儿郎当,散漫慵懒,好像在她这儿都非褒非贬,都是他真实的一面。

    她只是喜欢薛瞻这个真实的人。

    “知道了,知道你很喜欢。”陈南星有点听不下去了,话题一转,说出这些天一直想要告诉许佳宁的另一件事,“月底市里有个画展,我教的那些孩子们会参展,也有我的几幅画,本来想问问你去不去看。可你现在更忙了,应该没时间了吧。”

    前些年,在市残联的帮扶下,陈南星在少年宫找到了工作,日常就教小朋友们画国画。

    陈南星不抱多少希望,没等许佳宁回答,就消沉道:“而且你有了薛瞻。只有他对你那么重要。我的事还是算了。”

    “你怎么这么想?”许佳宁皱眉,真诚地纠正他,“家人也很重要呀。”

    “家人?”陈南星看向她。

    在他心里,好像已经有很多年,他自己没有把这个词往他和许佳宁身上靠了,一时有点陌生。

    “当然是家人,南星哥,我没有兄弟姐妹,你是待我很好很好的哥哥。”她接着补道,“唯一的哥哥。”

    她在温舒白面前,像个姐姐。但在大她很多的陈南星面前,永远都是个小妹妹。

    这话让陈南星想到了很早以前,过年时,还是小孩子的许佳宁拉着他放烟花的时候。

    家人,好温暖的一个词语,也是一辈子绑定的关系。

    这大概也是于他和许佳宁之间,最好的关系。

    为了永恒地存有这份关系,陈南星愿意把曾经滋生出的其余杂念都收起来,一辈子都不让许佳宁知道。

    陈南星不愿再多说了,看着许佳宁,很珍惜地回她:“是啊,你也是我唯一的妹妹,世上最好的佳宁。”

    “好肉麻呀……”许佳宁不好意思道。

    “你就是的,是世上最好的。”陈南星坚定地重复着,随后艰难地改了口,垂下头去,“我妹夫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跟薛瞻还没到那步!”许佳宁下意识就为自己澄清。

    陈南星意外于她如此快的对号入座,张了张口:“可我还没说妹夫是薛瞻……”

    “……我撤回,当我什么都没说。”许佳宁羞赧地扭过头。

    和薛瞻一起,哪怕还没有正式表白,她都是很幸福的吧?

    这是其他男人,包括他陈南星,永远都做不到的事。

    陈南星终于像是放下了所有的执念,想起前事,突兀地开口道:“佳宁,抱歉。”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许佳宁一时被他的道歉惊住。

    “我还有件一直没告诉你的事。当年薛瞻请求我送给你一封信,我接下了,也答应他转交给你。薛瞻以为我送给你了,但我其实把信扔了,没有给你。”

    时隔多年,陈南星选择把自己做的最不安的一件事,且是只有他知道的事,向许佳宁坦白。

    他多少还是有点后悔的,尤其是在今天感受到许佳宁对薛瞻有多喜欢以后。

    “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感觉应该是他当时很想对你说的话。但是对不起,这信被我扔进垃圾桶,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陈南星的歉意很重。

    许佳宁听到这里,心里有点不舒服,更多的是遗憾,遗憾当年没能看到薛瞻的信。

    但她还是如平日那么替别人考虑,不想让陈南星太内疚,也就没再多责怪他。

    等陈南星走了,许佳宁叹口气,丢掉七年的信,肯定是没概率找回了。

    信……

    心里反复掠过这个字时,她终于还是有了联想,她恍然想起了那封当年薛瞻给她的“威胁信”。

    如果薛瞻当年不知情,又怎么可能会写威胁信给她?

    那么会不会,这封她迟迟不敢看的威胁信,实际上就是陈南星扔掉的那封信呢?

    许佳宁总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是大胆。可即使推断错误,她也已经对“威胁信”的内容重新燃起好奇。

    她重新打开旧盒子,将压在底部的旧信封拿出。

    泛黄的信封很薄,她用刀片小心划动边缘,拆开后竟掉出一片薄荷叶,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世上唯一求而不得的,是和你一起的无数个明天。——薛瞻”

    这原来不是什么“威胁信”,而是薛瞻的表白信。

    到底从多早前,他就埋下了对她的喜欢?而这份喜欢,阴差阳错,时隔七年,才被她打开,被她看见。

    那时的薛瞻,被父母改去志愿,已无力再为自己的未来挣扎。

    他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知他唯一所求,同时也是他在世上的唯一求而不得。

    他站在花店门口,大概是绝望透顶,才会觉得,他再也没有了能和许佳宁一起的无数个明天。

    第50章 新绿

    如果动心的标志是薄荷, 那薛瞻的喜欢一定比她还要早,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那个下雨的午后。

    所以那三年,他们一直在悄悄互相喜欢着吗?

    许佳宁的心头就像化着一颗薄荷糖, 有离别七年的苦涩,有三年暗恋的微酸,但最后都化为她知道他也同样喜欢她多年的清甜。

    许佳宁随之想到了自己尘封许久的那个Q-Q号。

    当时她误会了薛瞻, 薛瞻给她发的消息, 她一条也没回,甚至没敢多看几眼。

    现在光凭印象回忆,她隐约记起,薛瞻有问起她的感冒。至于后来有没有再说些别的,随着Q-Q软件的卸载,她就再不知道后续。

    如今, 她重新在应用商店把Q-Q下载了回来。

    这个从16年高考之后,再也没有用过的号,一登录, 消息就是99+。

    她看得很清楚,这些消息都来自薛瞻。

    点进去后,最近的一条是去年12月21日00:00。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许佳宁。”

    许佳宁的手飞快地往上划动,一直翻到她没有再回复薛瞻的时候。

    2016年6月9日。

    “明天见哦,许佳宁。”

    “不用太紧张,因为我骑马的技术也很烂。马术服准不准备都行,我们简单散散步也挺好的。”

    “对了……”

    “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O^。”

    “是休息了吗?我还没睡着。”

    “好吧, 是我开始紧张了。”

    “晚安晚安。”

    2016年6月10日。

    “我快到啦, 你可以准备下楼了。”

    “不在家吗?许佳宁,你去哪儿了?是在花店吗?”

    “你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呢?QAQ我找不到你了。”

    “原来是生病了吗?要不要紧?是不是很难受?骑马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2016年6月16日。

    “今天返校, 你来吗?”

    “听说你还病着,不来了,怎么病这么久?我好担心。”

    后来几天,薛瞻反应过来了。

    “许佳宁,你怎么不理我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你别不理我……”

    “以后都不用Q-Q了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6月时,薛瞻发了无数条消息,试图联系上她,时间久了,他终于意识到,许佳宁不会再回他。

    再后来,从16年12月开始,他每年只发一条,都是12月21日00:00,就这么发了七年。

    “十九岁生日快乐,许佳宁。”

    “二十岁生日快乐,许佳宁。”

    “二十一岁生日快乐,许佳宁。”

    ……

    每一年,他都在。

    许佳宁再一次看向薛瞻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去年2022年12月21日00:00。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许佳宁。”

    每一年他都是卡着零点,简单的七句话跨越了七年,已不能知道发消息祝她生日快乐时,他自己又是何种心情。

    许佳宁接着点开薛瞻的Q-Q主页,发现最新的那条签名,是他在今年三月改的。

    “燕子还在,你是不回来了吗?”

    连燕子他都记得,是每年春天都会去看吗?

    一滴泪“啪嗒”一声,滴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慢慢晕开,她抬起头,感觉脸颊湿润一片,伸手去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再等不到明天了,迫不及待想给薛瞻回复,在九键上敲击时,她的手控制不住在发抖。

    消息发过去时,她的鼻子好像又是一酸:“薛瞻,我回来啦。”

    她想让轻松的口吻冲淡那份悲伤,薛瞻是在线的状态,回复极快,也与她口吻类似:“欢迎回来,等到你啦。”

    获得回应后,许佳宁反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正呆呆望着屏幕擦眼泪,薛瞻的微信电话就这么突然地打了过来。

    她连忙按了接通,有点局促,没几秒,他竟听了出来,不太确定地问她:“你哭了?”

    “才没有。”许佳宁擦干了眼泪,清了清嗓子,才反问他,“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他那头传来办公室的细碎人声,好像是有下属站在一旁,下午这个时间,他还在上班,他顿了顿,对着手机压低声音,就如附在她耳边低语,“等不及明天,好想听到你的声音。”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许佳宁仍坐在地毯上,靠在床边,手里紧紧握着信封,听见男人的话后,面颊染上绯红。

    薛瞻没说话,办公室里,突然进了人汇报工作,他立刻变得十分严肃,冷着脸训人,把那已过而立之年的部门领导训成了风里发抖的鹌鹑。

    而等人走后,薛瞻迅速转换了语气,不安地小声问起她来:“许佳宁,你没挂我电话吧?”

    “没。”许佳宁抱着手机,“今天不忙,手机扔在一边又不碍事。”

    终于四下无人,薛瞻朝着电话里开始抱怨:“上班真累,不想上班了,我只想在家躺着。”

    “怎么像小孩一样?”许佳宁笑,“别装,你刚才训人时明明就很老练。”

    “就是在装啊,跟商叙学的。”薛瞻不介意自揭老底,“在集团这两年,我确实是在很认真地扮演一个合格的总裁。刚才像吗?”

    “像。”许佳宁诚实回道,“我已经梦回职场了。”

    至少在气场上,薛瞻就像她打交道过的那些老板一样,给人一种压迫感,叫人头皮发麻。

    “听着总觉得不是好词。”薛瞻回她道,“还是别了。”

    在她面前,他完全不想装得严肃正经,他只想回归他最真实的一面。

    过了会儿,他看看腕表的时间,向她请求:“终于下班了,你能不能别挂断,路上再陪陪我?我回家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单纯听着薛瞻那边办公的声音,就像白噪音,可也不觉得尴尬。

    薛瞻说起回家的事,倒是显得有点可怜,可许佳宁转念一想,又有好多疑惑:“为什么是一个人呢?”

    “毕业回南城后,我买了房子单住。”薛瞻解释,“好孤单。”

    说话时,保镖已经站在他身边等候,这人从薛瞻高中时就跟着,对许佳宁印象很深,不由在旁笑着小声戳穿他:“哪里孤单了,薛总,你之前还说一个人住逍遥自在呢。”

    “闭嘴。”薛瞻一个警告的眼神横过去,保镖瞬间噤声。

    许佳宁当然也听得出来,可本就心疼薛瞻的这七年,他有什么请求,她都想顺着他。

    就这么陪他在路上聊了一路,直到段静秋催许佳宁出来吃晚饭,薛瞻这才恋恋不舍地挂断。

    从卧室出来时,许佳宁还在想刚才跟薛瞻说的话,人端端正正坐下了,手里握着筷子,却开始发呆,时不时还忍不住笑。

    “傻笑什么呢?”段静秋看出女儿的异样,“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没。”许佳宁遮掩过去,“我在跟舒白聊天。”

    她拿闺蜜做幌子,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像极了高中女生早恋躲家长。

    吃了几口菜后,才想起这事情其实没必要瞒母亲,也就老实道:“妈,我明天要出去玩,跟薛瞻。”

    “嗯。”段静秋对薛家始终心有所畏,但更尊重女儿的意愿,答应了声,没有反对。

    许佳宁的心也早就飘到明天的约会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吃完早餐,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只等着薛瞻来接她。

    快到九点时,薛瞻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她家楼下。

    她打开窗户,看到楼下停着一台银色的帕加尼ZondaF,跑车像是昨天新洗过,本就漂亮的车型看起来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许佳宁从前听同事还聊起过,说ZondaF全球限量25台,南城只有这一台,不想,却是在薛瞻这儿。

    她立刻提着马术服跑下楼,薛瞻从跑车里出来,为她开门,她坐进跑车副驾驶,感觉有点新奇。

    “比起上学时坐过的车,我自己更喜欢开跑车。”薛瞻朝她骄傲道,“这是我自己买的。”

    “看来这些年你一直很努力。”许佳宁还记着高中时薛瞻的愿望,他确实变得越来越优秀且独立,她为他欣喜。

    “对啊,努力赚钱。”薛瞻侧过身,在发动车子前,对着她眨了眨眼。

    他开跑车都非常平稳,悠闲自在,不紧不慢,秋天道路两旁树木的叶子开始凋落,跑车一路随秋风来到南城野马基地。

    野马基地早先是用来繁育野马的,后来被私人买下,成了一处养马场。

    薛瞻是这儿的会员,有专门的马房和马匹训练场。

    许佳宁和薛瞻先去休息室换上马术服,然后去马房接马。

    这是一匹高大健壮的珍珠白汗血宝马,马首俊朗,头细颈高,眼若宝珠,浑身肌肉线条流畅健美,步态轻盈。

    快九岁了,正是一匹马的黄金时期。他确实就像薛瞻说的那样,非常漂亮。

    “他叫什么名字?”许佳宁问出了七年前就问过的问题。

    “Menthe,也可以直接喊他的中文名薄荷。”薛瞻抬手摸了摸马的鬃毛。

    “你跟马一个昵称吗?”许佳宁轻笑。

    “对啊,喜欢就取了。”薛瞻抬眉。

    他们一起牵着马往训练场走,薛瞻有几个月没来了,Menthe一直很兴奋地凑近他,过了会儿看到许佳宁,竟也不怕生,也好奇地凑近她。

    “这些年有骑过马吗?”薛瞻看她有点轻微的躲闪,于是问道。

    “没骑过。”许佳宁摇头,“但我小时候就被马咬过。”

    “嗯?”薛瞻一愣。

    “初中的时候吧,学校组织参观。”许佳宁讲起趣事,“有一匹马很漂亮,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伸出手想摸一摸,结果被马咬了口胳膊。”

    “严重吗?”薛瞻一下子紧张起来,“有跟老师说吗?”

    “不严重,没破皮。”许佳宁难得也有这种莽撞经历,想想还是被小时候的自己尬到,“所以当时我没跟人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然多尴尬呀。”

    “没事就好。”薛瞻长舒一口气,拉住马儿的缰绳,在训练场停下,“不过你不用怕,这小家伙很乖的,而且他很喜欢你。”

    “这你也能看出来吗?”温顺的马给了许佳宁充足的安全感,她并不害怕,但很好奇薛瞻最后那句话的判断。

    “很简单。”薛瞻缓缓站定,朝着许佳宁伸出手来,扶她上马坐在靠前的位置,待自己也上去后,紧握住缰绳后,凑到她耳边低语,“因为马随主人。”

    他们共骑一马,薛瞻掌握着缰绳,护她在怀,全程循序渐进,让马慢慢绕着宽阔的训练场跑起来,一圈跟着一圈。

    “许佳宁。”在风里,他轻声喊着怀中女孩的名字,“要是害怕,我就抱紧你。”

    “谁怕了?”许佳宁顶回去。

    “不怕也想抱紧你。”薛瞻笑着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