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招“怎么舍不得弄死我?”……

    道场在公司附近,宋云开提前做了点准备清场,双休日晚上,场馆里空无一人。

    姜近按约定的时间到达,好半天才找到他,但没看见第三个人。

    “连裁判都没留下?”

    “点到为止要裁判干嘛?”宋云开嬉皮笑脸,“你觉得我是那种对女人穷追猛打的人?”

    哪来的自信?

    姜近揶揄道:“我觉得反而是你怕输给女人的名声传出去。”

    宋云开只是笑,没有立刻接嘴,因为姜近已经放低了重心做好战前准备。

    她挑了空手道服,没戴护具,马尾高高扎起,显得很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发型的缘故,他看过去,觉得她眼神也变得比平日更有攻击性。

    他还想缓解一下气氛。

    “要不要先让你三招?”宋云开玩笑的话音未落,姜近已经踢出一记迅猛的前蹴。

    道场顶灯在疾速移动中碎成无数光斑,他后退避开,同时以手刀反击,切向她肩胛的锐角,精准得如同用尺规丈量过。

    她左肩倏然塌陷,侧移化解,右腿已如绷紧的弓弦弹射而出。

    一记跳蹴,足尖堪堪擦过他耳际的刹那,他甚至能看清她踝关节处淡青的血管。

    他顺势沉腰屈膝闪避,胫骨外侧在木地板上犁出短促的摩擦声,侧蹴直指她的膝关节。

    姜近侧身着地,受身滚动分散冲击,脊椎弯成完美的卸力弧线,拉开距离转身落地时单掌撑地的姿态像被风吹弯又弹起的竹。

    散落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她抬眸时瞳孔里跳动着金属质地的冷光。

    宋云开保持着攻击后的低姿,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还不放弃嘲讽:“头发太长就容易成为命门,你看你看。”

    姜近无声地向后甩开发尾,潮湿空气里,两人同时捕捉到对方肌纤维震颤的频率。

    领先三招显然不实际,过过招就知道姜近格斗技巧精湛,最后因为体力悬殊落败倒有可能。

    但如果宋云开一直注重点数和她对抗技法,其实占不了上风。

    对敌我实力有基本判断后,两人都放慢了节奏,开始在垫子上转圈,寻找对方的破绽。

    宋云开有点大男子主义,因此第二轮攻击依然由姜近发起。

    她可一点都不考虑保存体力,突然加速转身后蹴。

    后延四十五度避让的瞬间,他惊觉自己后颈汗毛竟随着她足尖轨迹倒伏,勾拳本能地自肋下窜出,却在触到她腰侧时骤然收束三分力道。

    这个破绽被她如同狼见血般咬住,连续膝击的节奏快过庙会祭鼓。

    他交叉格挡

    的小臂泛起成片红斑。

    扭打愈发趋于近身,缠斗时蒸腾的体温搅乱了气流,他根本没有办法展开绝对的力量压制。

    突然,她揪住他前襟的左手青筋暴起,利用自己身体的重心和他的惯性将彼此同时带到地面,他在失重时看见穹顶灯管扭曲成银河。

    摔倒虽然能获得控制优势,却也是一个明显的破绽。

    宋云开甚至有些困惑,而给他犹豫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他错过了。

    为了减少摔倒的冲击,他只能选择跟随她倒地翻滚。

    短暂的骑乘位后,姜近巧妙地调整位置控制了他的手臂并迅速利用双腿反剪,一个稳固的锁技初步成型。

    宋云开:“!”

    原来在这里等着。

    较量从空手道转换成柔术毫无过渡,但不算犯规,他事先也没限制过攻击的类型。

    姜近能利用上身体重心和腿部的力量,而他能用的只有一只胳膊,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这几秒他可是深刻领悟到了。

    关节处传来剧痛,但这不打紧,好像那胳膊已成义肢,不是自己的了,他还有力气相持。

    更要命的是她锁喉的腿。

    理智考虑,他应该示意投降,说不清为什么没有。

    在可承受的极限一瞬,姜近自己松了腿上的夹持,坐起来垂眸看他,从那样的注视里他也能读出眼角的胜利喜悦。

    姜近这人,胜负欲还挺强的。

    宋云开劫后余生般躺平,笑着仰视:“哦?怎么舍不得弄死我?”

    姜近反问:“没学过怎么认输?”

    “没学过,你会吗?教我呗。”口吻中又有不知死活的挑战意味。

    他起身欺近,声音压得低,突然有种微妙的亲密感。

    对坐时,他比她高很多,宽肩的阴影像一块湿软的厚布盖在她肩上,剩余一点尚未平息的喘息在空气中无形地纠缠不休。

    她心跳很快,汗水从颊边落向地板,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到难以忽略,不自在,却既没移开视线也没拉开距离。

    他伸手够到她的后颈,像拈起一片羽毛那么小心翼翼。

    胸腔里什么在迅速膨胀,有五中沸腾的错觉,她希望他不要再靠近,却又希望琥珀之类的物质能让一切凝固在这一刻。

    他偏头靠近,在近到相触时,却停下了。

    她曾经离死亡很近。

    死亡没有征兆,它发生在如同流水甚至可能有些幸福感的日常中,给人无可挽回的一击。

    所以当你有“死亡预警”的时候,它通常只是某种误会,由更直接的生理反应造成的误会,比如缺氧。

    比如,在一个极短暂的须臾突然忘了怎么呼吸。

    须臾仿佛被拉长,几秒钟延续成一段无垠的永恒,恍惚间她预感他会靠近过来,骤然吻住自己。

    她睫毛打着颤,但只感到脑袋轻轻往后坠了一下,散落的长发扫过发烫的耳廓。

    随即,他后撤到安全距离,虎牙尖闪过寒光,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就说你长头发碍事吧,好看不中用。”

    声音像一声清脆的警钟,把她从那种即将到来的亲密中拉回现实。

    他把那根寻常的黑色发绳放在手心还给她,假装刚才那两分钟的靠近只是偷袭的战术。

    姜近安静一秒,才接过发绳,用手指把头发理顺:“没有事先声明的加时赛不算数。”

    “放心我不会赖账。不就是去下棋么?”宋云开先放出豪言,转而顿住,兀自笑起来,“你可真能给我找事儿!我要怎么跟兄弟们解释我突然带个女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姜近保持着镇定,语气透着淡淡的温柔:“就说‘性别是流动的’。”

    “谁会信那种胡扯!”许是自觉荒唐,他轻笑了声。

    姜近拒绝了他派车送她回家的提议,幸好这回他没有坚持。

    她打了个出租车回家,即刻开始整理房间,把卧室墙上的照片和标记通通取下来放进纸箱收纳。

    原先她肆无忌惮把这里布置成作战指挥部,是笃定不会与宋云开产生私交。

    现在,她没那么笃定。

    被吸引不是假的,她却并不想在其中寄情,他可是游戏行家。

    打过这一架,她气顺了不少,那几秒漫长的等待确实让她体会到一种复杂又炙热的冲动,他最后的回避也让她有更清晰的意识,宋云开是个注定无法轻易靠近的人。

    期待会循环化成失落,前车之鉴就是杜薇。

    那么聪明的女人也着了道,姜近摇头笑了笑,把收纳箱藏好起身伸个懒腰,不再脑内反刍……

    姜近棋艺生疏多年了,远谈不上“杀个片甲不留”,韦浩和她对局,心里实则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揣度她与宋云开的关系,不敢轻易地赢,两人下得有来有回,也还算有看点,几个人捧场地在四周围观。

    宋云开本人不屑于凑那份热闹,坐在隔壁厅吃瓜喝茶,一眼能望见姜近背影。

    夜深,郊区风渐大。

    别墅外香樟的球形树冠把天空遮得严实,马尾松和毛竹在落地窗边投下的阴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幽深的影子尾端好似一片羽毛,依照固定节律撩过她举棋的那只胳膊,又似具象化的心旌在摇。

    姜近融入得很快,宋云开一点不意外。她以前也受异性欢迎。记得她考进东熙中学第一年,头发刚留到颊边长度,已经很惹眼,是学校里男生议论漂亮女生时会提起的名字之一,挺让人费解的。

    她五官精巧,细看经得起推敲,但绝不是在人群中光彩夺目那种,想不明白其他男生因什么而注意到她,他有点小众爱好突然变大众流行的不爽感。

    其实他自以为的眼光独特没那么独特,男生喜欢的类型无非那两种,红牡丹与白百合。不是只有光彩才能夺目,清雅到顶也足够吸睛。

    苏盛不再把她误认成男生,反倒时常跟人提起早期那番误解,仿佛因此而成了故交似的。

    宋云开听多了烦躁,嘲讽就涌到嘴边。

    “人家认识你吗?”

    “你单方面误解算哪门子交集?”

    苏盛被怼了好几次才后知后觉,某些人占有欲爆炸了。

    晚上没什么事,丁俊驰从新海工厂溜达过来,错过了宋云开把姜近领进门的重要环节,见他目光总落在一处,笑着敲敲烟盒把烟抽出一根:“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女人,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抽烟了。”

    宋云开把视线收回来不咸不淡睨他一眼,清清嗓子:“性别是流动的,现在是女人不代表永远是女人,你得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丁俊驰手上动作一顿,把烟放回了烟夹。

    “哎。”

    本来他只是想得到抽烟的特许,没想到宋云开突然发神经。

    丁俊驰琢磨着该接什么高情商回复,宋云开没等他回复,在阿姨送水果来的当口吆喝人开了一桌牌局,一圈人绕牌桌坐下来,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了。不过他自己又没参加,仿佛只为了把热闹支开,留他一个人安静。

    真是反常,丁俊驰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解他一贯爱热闹,清净、克制那些词与他毫不相干,怎么突然转了性,故作深沉起来。

    丁俊驰看出那意图,当然不敢再唠叨打扰,隔着人给苏盛使眼色,叫他从牌桌上撤下来陪他合计。

    两人在二楼露台终于把一支烟抽上。

    丁俊驰压低声打探:“先是微博明撕暗秀,现在又带这儿来。开哥的意思,是不是要官宣恋情?”

    “有戏。”苏盛八卦劲儿犯了,胖圆脸上眉飞色舞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啊!他跟大家伙儿说姜近是他发小,哪来的发小?我比姜近认识他更早,什么时候他说我是发小了?最亲近也不过说是同学。”

    “发小……”丁俊驰心里掂量,“嗯……分量不一般,异性的发小,就差说‘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这形容让苏盛觉得耳熟,他想起另一个人:“杜总,他这么介绍过吗?”

    “印象里没有。”丁俊驰摸摸下巴,“那不是我们自

    己推测的嘛,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杜总的态度……”

    “这也没什么。一个正宫娘娘,一个贵妃娘娘,也许杜薇想得开容得下,她俩又不搞站队,我们见谁都笑脸相迎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苏盛已不自觉对杜薇改了称呼,可见对前一轮推测也没了自信,恐怕认错老板娘了。

    丁俊驰嗤的笑了声,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在公司,杜薇不太待见丁俊驰,从前没沾过她什么好处,但如果让她靠边站,她肯定要折腾事。

    丁俊驰对她的印象是外强中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麻烦。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和姜近的前尘往事,宋云开知道多少?会不会当真?姜近不像会大喇喇说出来的人,可万一呢?

    恐怕丁俊驰自己就要成“冷宫娘娘”了。

    他愁眉不展,是不是应该跟姜近把话聊开……

    “姜近喜欢什么?我们要不要抢个先机送她点什么?都是校友,不能浪费得天独厚的优势啊。”苏盛提议。

    丁俊驰回过神,吐出最后一口烟,摁灭烟头。

    “有点庸俗……让我想想。”

    “小圈会”里打起这种主意的人不止他们俩,几乎所有人都心思活泛了。

    君腾是民企,由宋云开一个人执掌。企业做到目前的规模,内部已经形成了权力场。要确保自己能分到大块的权力蛋糕,而不是层层上级筛下来的蛋糕渣,光让老板觉得办事能干还不够,得取悦老板、得到老板的信任。

    这道理谁都懂。

    但宋云开很难取悦。

    他的情绪极端化且让人难以捉摸,在工作会议上,经常是“晴空万里”和“暗无天日”无缝衔接。

    一起喝酒吃饭下棋打牌只是皮毛关系,做不得数。

    权钱色这三样通用货币,前两样他自己应有尽有,对女人他又非常厌烦。外出应酬时他会带女伴,别人着实不方便往他身边塞人。

    取悦老板本人难度太高,那就曲线救国取悦他的家人?

    宋云开极少让公司的人替他处理家事,即使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助理也只能从行程中猜测一二。

    能取悦的就只剩他身边那几个女的。

    最早有个总裁办的李思晴酒量极好,常跟着他。底下人极尽讨好之能事,但那美女都冷漠拒绝。

    给美女送钱送包,美女不收;逢年过节想登门拜访,美女不接电话。

    前两年美女结婚,对象是其他行业的,成家后转岗行政部成了管理层,也就不太露面了。

    或许正是因为她懂分寸,宋云开才用她做这条护城河。

    他身边凡是得器重和信任的人都有这个特点,比如他的总助许小川和司机章凛。

    后来传闻宋云开有了个联姻对象,人家是红色背景海外出身,公司里的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剩下的就只有杜薇了,人人都看得出来,宋云开对杜薇有几分纵容,正因为这点纵容,杜薇在公司里话语权才这么大。

    可是杜薇也出身太好,通用货币同样对她不见效,又成了另一个难题。

    常人眼里,宋云开挺可怕的,看似粗线条,实则异常小心审慎,为人滴水不漏,让人讨好都不知怎么讨好。

    君腾管理岗有很多官二代,对职场游戏规则烂熟于心,在公司却毫无用武之地。

    姜近的出现,像密不透风的墙开了一条缝……

    星期一,各部门上午都在开例会,下午开小会,约莫到三四点才纷纷散了。于是姜近所在的事业部开始变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从前和姜近对接过工作的要借口串门再去她面前加深一点印象,从前和她没对接过工作要借口找事业部其他人顺便混个脸熟,以便将来有机会向上发展。

    丁俊驰用不着去凑这热闹,上周就安排了五点要跟公关部开会,他在会议室坐等就行。

    姜近卡点进会议室,虽然就坐他隔壁,但没有私聊的机会。

    中场休息,姜近和公关部一个女同事结伴去洗手间。

    丁俊驰只好暂时歇了心思,出门抽了根烟透了口气,返回会议室,姜近也早已回到座位在本子上记摘要。

    他坐下,把自己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按压阖上,才说出故弄玄虚的第一句话:“明天工厂那边儿有个好玩的测试,有没有兴趣一起过去看看?”

    姜近抬起头:“什么测试?”

    丁俊驰就知道记者的好奇心难耐:“撞车。哦,”他做作地停顿,“你和开哥才撞了,没心理阴影吧?”

    姜近的好胜心也在他计算范围里,她轻蔑地朗声笑:“那么点小摩擦能有什么心理阴影!什么时候过去?”

    “晚上,过了饭点,你跟我一个车去。我来安排。”丁俊驰达成目标,神经刚松弛一秒,忽见宋云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脊背立刻又直挺了。

    丁俊驰侧身朝门口,他能看见宋云开,宋云开自然也能一眼望见他。

    人在门口停顿一秒,而后,宋云开才目光锁定了背对门口的后脑勺,顺势向里面走进去问:“这会要开到几点?”

    丁俊驰敏感地注意到,宋云开脸上有个瞬间闪过一丝愠怒。

    他心里哆嗦一下,怀疑宋云开已经知道他学生时代对姜近有点好感,把他当个眼中钉了。

    姜近却对这愠怒毫无觉察,慢吞吞转头看过去,语气并无额外恭敬:“大概7点半吧,看研发部还有多少要补充。”

    宋云开犀利的目光转向丁俊驰。

    丁俊驰平白冒了身汗,匆忙地接口:“没多少。”

    宋云开问:“能提早结束么?”

    姜近反问:“有什么重要任务?”

    “领导约饭,你跟我去。”宋云开理直气壮,说话音量都高几度,“够不够重要?”

    “你就唬我吧。”姜近仍那副戏谑调调,人已经站起来收拾东西,行动效率却很低,动作懒懒散散。

    丁俊驰心中惊惶,得是多么亲近的关系才敢在宋云开下达任务时这么怠慢?

    宋云开没唬住姜近,但把丁俊驰唬住了,见识决定命运。

    “领导”一般是政府那边儿的。

    但与常人的理解不同,政府要员请企业家吃饭,多半是关怀和鼓励的性质,谈的事既可以说冠冕堂皇也可以说隔靴搔痒,不可能涉及任何商业机密,也就是保密级别的最低级,带哪只吗喽去都没问题。

    宋云开没带过丁俊驰,因为杀鸡不用牛刀。

    姜近是记者,正好熟稔这套路,不觉得临时被拉去应酬是个特别殊荣。

    宋云开当然更是自知莫名其妙、临时起意、一日没见姜近就上门截胡有多经不起深究,哪会反过来较真姜近态度是否端正。

    唯有丁俊驰把自己吓了一跳又一跳,直到面色铁青。

    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姜近是宋云开的真爱。

    宋云开视自己为情敌。

    如果不拔掉这根刺,将来可有的是好果子吃。

    第22章 职场经验“看来是我不配跟你说话。”……

    整整两天,姜近的手机被打爆了。即使在会议中调到静音模式,OA系统里征询是否向对方透露手机号的弹窗还是不断弹出。

    姜近接到的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电话,但都是君腾的同事,身份通常在部门领导级以上。

    总是找个表面借口先谈两句公事而后再极为热情地发起邀约。

    这些人她原先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公关口可以和这么多部门有业务交集。

    这样的场面姜近有一点心理准备,她本来的目标也是“拉大旗作虎皮”。

    但宋云开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信号,全公司上下就像着魔似的趋之若鹜,热烈的程度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再次验证了宋云开是公司毋庸置疑唯一的权力中心。

    姜近对这些电话不胜其烦,公关工作的要求却让她必须保持手机畅通。

    很快,她不得不自创了一套非常人机的应对流程:接听电话、听对面自我介绍、马上小声回复正在开会、挂断电话。

    直到这次,她听见

    一个耳熟的声音。

    “天呐你这电话也太难打了!一直占线,再打不通我要直接走过去找你了。你怎么给我的也是工作号?这么薄情寡义的吗?”

    姜近笑起来:“我只有一个手机号。”

    “职场经验少了吧!”丁俊驰说,“那这种情况开哥怎么找你?”

    “他没发微信骂我,就是还没找我。”姜近自嘲。

    “你再弄个私人生活号吧,微信也弄两个,公私不分耽误事。我本来找你是想溜出去吃个午饭,现在饭点都过了。”

    “也就这么几天热度,他们是刚发现我这个人,又不可能365天一直热情。”

    丁俊驰心里笑她天真,哪是刚发现她这个人,是刚发现她这个潜在老板娘!且看365天坚不坚持得了吧。

    他含糊其辞地感慨一句:“你们以前报社,环境挺单纯的哈。”

    姜近并不想和他聊报社,转了话题:“那你吃过午饭了吗?我还没吃。”

    “在干嘛?”

    “接电话嘛,光干客服了,也没觉得饿。”

    丁俊驰笑说:“我吃过了,陪你也行,只不过这个时间一般酒店午市都收工了,你想吃什么?我得琢磨琢磨去哪能吃到。”

    姜近:“不用那么麻烦,我去便利店买个盒饭。”

    丁俊驰:“那怎么行?你要不介意吃什么就听我安排吧,我找个有包间的,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到地方再说,地库等你。”

    姜近瞥一眼时间,三点半,不上不下挺尴尬的,有点不愿去吃正餐,下午她还想抽空去行政层走动走动,于是说:“我现在吃顿大餐晚饭又吃不下,有什么事晚上去工厂的车上不能说吗?路那么长。”

    丁俊驰很武断,自顾自地安排:“柳荫路那边有家宁波菜很不错。”

    姜近懂了,他这事不是公事,也不方便有额外听众。

    丁俊驰是自她进公司最早对她示好的,而且坚持不懈地套近乎甚至显得有点油滑,即便油滑,姜近也领了他的好意。

    他没必要像打爆电话的其他人那样急这一时关系亲疏,这时候坚持约饭私聊,会是什么事呢?

    姜近怎么也想不到,春风得意的第二天,就有人给她设鸿门宴。

    不得不说,丁俊驰这人剑走偏锋很有些策略。

    就像这家店,本来是江城数一数二的海鲜餐厅,名声妇孺皆知。丁俊驰邀约时要说是这家、他特地打电话让店只为两个人开,姜近绝对不会赴约。

    到他嘴里,用“宁波菜”蒙混过关,把人成功骗去。

    丁俊驰平时与她关系融洽,这时候打这个电话,姜近自然理解成简单示好的意思,没想到他早就布下了几着棋。

    等到热菜上了三两个,丁俊驰才从寒暄引入正题,一出口就是重磅炸弹:“我有个表妹刚进时报,她比你小三届,无名小卒,不过你在报社是名人,她听过好多你的事迹,还以你为榜样。上周末我们家庭聚会,正好聊起来,她都不知道你离职了。”

    姜近心一颤,感知到不祥预兆。

    怕什么来什么,就怕实名制下人际圈叠着人际圈,处处都有交集,对一对信息就要暴露矛盾。

    姜近不动声色,只放慢的吃饭速度,淡淡说:“报社规模大,信息流动慢,她跟我不同部门吧?”

    丁俊驰笑着说:“她在网络部,不太上道,我听着也没什么上升空间。”

    “新人经常分到这个岗,干的活虽然有点杂,但能学到不少东西,还有出差见世面认识人的机会。”

    丁俊驰把话重新绕回姜近身上:“她比较向往你那种工作,做深度报道、搞专题调查。所以她特别关注你,哦对了,她说你提了副科,都传你是有望升职为专题部主编最有利的人选,听我说你跳槽到君腾,她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

    姜近从丁俊驰玩味的眼神中读出怀疑。

    她避重就轻道:“我们部门有我们部门的难处,她们哪儿清楚。传闻说我有望升职,其实只是进入考察名单的人选之一,我不觉得能有多少胜算。”

    丁俊驰眯了眯眼,笑中有深意:“之前也听过报社领导谈起你,说像你这样外形和名气都有号召力的记者寥寥无几,几乎全社的资源都向你倾斜……”

    姜近心中过了一阵凉风,把一扇门关上了。

    她不得不思考出路,丁俊驰不止是怀疑,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第一时间没有向宋云开等人道出这个答案,而是选择直接与自己沟通,是什么用意?

    仅仅是揭穿前的试探,还是准备通过要挟达到另外的目的?

    丁俊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点到为止。

    他靠向椅背,松了松领带,换回他平时那副好好先生的语气:“君腾比起体制里竞争没那么激烈,像我们搞技术的,人际也相对简单,所以你跳槽来君腾,我也能理解……”

    这意思是打算抬一手不再深究?

    姜近还不能确定他的意图,没有搭腔,只带着隐约的笑容安静望他。

    丁俊驰笑得更加温和,突然催:“你吃你的,怎么光听我说话不动筷子了?”

    随即,他似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在姜近手边:“这个送你,私人定制的旅行,三年以内,什么时候你想出去散散心,随时打电话约都可以。”

    姜近用指尖把卡片调转方向,黑色卡片上有极小的烫金数字,一个电话号码,看着摸着都相当有质感,她没有从桌上拿起来。

    “无功不受禄,送我这个干嘛?”

    “咱关系一直挺好,你又支持我工作,送点这个怎么啦!”丁俊驰稍加停顿,故弄玄虚地凑近:“我就直接问,开哥不是说让你查‘内鬼’么?你有没有查到线索?”

    姜近也跟着凑近,压低声:“怎么?你就是那个内鬼?”

    话音未落,自己先咧嘴笑起来。

    丁俊驰朝她飞个白眼:“你这什么破调查记者?你看我像吗!”

    “那你搞神秘又贿赂我!”

    丁俊驰重整旗鼓:“我是提醒你,你看王傲像吗?”

    “他?没迹象。”

    “你再仔细看看呢?”

    姜近笑着打趣:“面相不好,可疑。”

    “就是嘛,你多看看,会越看越可疑。”丁俊驰心满意足地拉开了距离,重新拿起筷子。

    姜近领悟了一半,先威逼,再利诱,都是手段。

    丁俊驰和王傲对立,拉拢自己是想“借刀杀人”,这不难理解。

    不过在她没想到的层面,丁俊驰是第一个被交付调查任务的高管,而他唯一的怀疑对象就是姜近。

    他琢磨来琢磨去,追查姜近要得罪老板,不追查姜近又拿不出东西向老板交代,干脆逼一逼姜近自己去找个背锅的。

    这样,就算将来激战对决,战火也烧不到他丁俊驰头上来,那是姜近和王傲的矛盾嘛,能把自己摘出去他已经满足。

    姜近掂量过,丁俊驰在暗示深究下去能抓到她的把柄。

    跟他宣战太牵扯精力,与他合作却没什么损失。

    这张旅游卡不拿白不拿。

    她把卡收进外套口袋,朝他眨眨眼:“放心,我肯定什么时候都站你一边。”

    这话,又把矛盾双方锁定成了丁俊驰和王傲,把姜近摘了出去。

    丁俊驰有些无奈,但不急于一时嘴上较劲,只是点了点姜近:“你啊,狡猾。”

    “没你狡猾,骗我出来吃下午茶,结果搞这么隆重还送礼物。”

    丁俊驰笑着掂菜:“我是给你个喘息机会,今天想约你吃饭送礼物的不是一个两个人,他们请的饭你咽得下去么?送的东西你敢往兜里揣么?我了解你,你是个散仙,太麻烦的事不会对你开口。公司里你拿不准的关系尽管来问我,你肯定有你的智慧,但我有我的经验。”

    说着,他停下来举杯碰了碰姜近的饮料,两人仪式化地各喝一口,似达成了某种默契。

    姜近回到

    公司,特地避开人去消防通道拨通了旅游卡上的号码。

    接听的女客服用亲切的中文介绍一遍他们目前主推的旅游计划,提到可以安排为期十五天的环地中海奢华游轮旅行,他们与瑞盖里斯集团有长期合作,逸美号不久前刚举行声势浩大的首航,他们十分推荐这条路线。

    “逸美号?”姜近听说过,小声重复着,懒得再根据单价推总价,直接问:“这次旅行的总预算是多少?”

    “丁先生为您购买的是价值30万新加坡元的旅行服务,其中包括含纪念日特别体验活动和纪念品费用3万新元以及用于不可预见的额外费用5万新元,这部分服务如果您不需要,费用可以退给您本人。”

    “谢谢,暂时不用。我现在没有出行计划。”

    姜近挂断电话,又有点拿不准了。

    丁俊驰是要她站一个价值160万的队?

    还是160万相对他的财务情况只算‘小礼物’?

    姜近只是觉得时过境迁和他有些生分,并不是失忆忘了和他年少时的所有交集。今昔对比,格外唏嘘。

    夕阳切着窗棂斜进空旷的楼道,她一抬眼,仿佛就能看见高一时的自己混在人群中从楼上走下来。

    东熙中学的洗脑校会总是那么多,开会时低头做题会被巡查老师揪出去。

    姜近百无聊赖,用考试用的卡西欧计算器编程,弄了个井字棋小游戏,推推身边的丁俊驰一起下。

    两人正襟危坐装认真开会,轮到自己才快速垂眼一瞥,走出一步。台面下的小动作从来没被老师逮住过。

    可是下棋需要两个人,丁俊驰离校参加高联二试特训的日子,姜近没有同桌,开会时身边那个空位也被吞并,换成挨着另一个男生坐,对方嫌她的井字棋小游戏幼稚,不感兴趣。

    姜近也知道幼稚,计算器上方那一小格限制发挥,按计算器的算力也做不出太复杂的游戏。

    她悻悻然,感念到一点丁俊驰的好。

    丁俊驰还不止这点好,在请长假离校前收拾书包,起身后倚着课桌把计算器放桌上推到姜近面前:“要不要换?”

    姜近一头雾水,自己计算器背面贴了喜欢的贴纸,丁俊驰的计算器光秃秃的,她不太看得上,没有伸手接:“为什么要换?”

    “你不想玩玩我的游戏?”

    姜近拿起他的计算器,开机,小屏幕出现毫无规律的五个数字:“什么游戏?”

    “60点。”丁俊驰笑着说,“24点对你没挑战,我对你要求高一级。”

    姜近用计算器刷入答案给他展示验算结果:“也没挑战。”

    丁俊驰说:“但至少你一个人去开会不会觉得无聊了。”

    那一刻春日的余晖低低地沿窗边漫进教室,将他腰部以下都蒙上金光,但肩部以上还笼在阴影中。

    姜近自下而上望去,以他的身高肩宽找不到孩童迹象,完全是个成年人,只有脸上的傻笑那么天真幼稚,这种强烈的反差至今仍烙印在她脑海里。

    回想起来,有些令人怅然。

    仿佛儿时的玩伴明明在面前,却觉得他并不是从前那个人,比相忘于人海还孤单。

    手机依然在不停震动,她习惯性瞥一眼,宋云开几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你说我该做点什么准备?]

    往前一翻,这个话题前面还有两条,似乎是发过来没及时回复他又接着发。

    宋云开:[听说周子轩放出来了]

    宋云开:[取保候审]

    姜近看完前因还是有点困惑,人家取保候审你要做什么准备?

    冥思苦想,她给宋云开回复:[沐浴更衣焚香斋戒,都行,挑喜欢的做]

    对面状态马上变成“正在输入”,看起来还有下文,姜近于是等了片刻。

    半晌回过来一条语音,宋云开咬牙切齿道:“你那电话粥是打算煲一辈子?看来是我不配跟你说话。”

    姜近:?

    怎么又生气了?

    你还是成熟点吧,你有点太不成熟了。

    第23章 好嫁风“你又要去相亲?”

    宋云开颇为意乱,从前他处理公司事务,只要一坐在办公桌前就聚精会神,现在他总忍不住分心去想,此时姜近在做什么?怎么又仿佛许久没了音讯?

    总助这时候敲门进来询问是否出发,他正好问:“姜近跑到哪去了?”

    许总助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他一刻钟前才从内线电话里问过。

    “她在行政层,”以其身为总助的职业素养自然不止提供这点表面信息,

    他略微停顿:“姜近最近和李思晴走得很近,昨天有人看见她们中午在食堂结伴进餐,下班时姜近乘李思晴的车一起走的。”

    过去一直跟在身边的前助理,宋云开忘性没那么大,知道李思晴是谁。

    只是……李思晴?

    宋云开拧起眉,姜近和李思晴非说有工作交集也能有。

    可是总觉得不会有那么巧合。

    姜近先后与杜薇和李思晴走得近,这两个女人正好与自己私交多一点。

    她是在打探自己的喜好?

    那完全可以直接问他,全公司范围内,她都算最方便接触到他的人,有什么信息不可以当面获取,非得在外线跑圈?

    宋云开觉得烦躁,不知姜近向李思晴打探到了什么,让人心里毛毛的。

    虽然他脸上阴晴不定,总助凭经验知道这时候开口准要被骂,但工作还得推进,他不得不催:“吴书记还在等您,要不我打个电话叫上姜近一起去吧。”

    “叫她干什么!”宋云开果然怒目圆睁,气冲冲走到办公室门口,才突然停下回头嘱咐,“你有空跟李思晴说,姜近这个人不上道,走得近正好让她提点,工作要主动开口问,不要让老板整天追在她屁股后面找人。”

    “是,您说的是。”总助毕恭毕敬拎着材料袋跟在身后说……

    姜近在小圈会认识了行政总监韦浩,两人棋逢对手还算投缘。

    不过韦浩年长她十岁,还有家室,男女有别,走得过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姜近以他为背书跳板,进一步接触到行政副总监李思晴。

    李思晴此前跟在宋云开身边做助理,习惯与人保持距离,但她听说现在跟在宋云开身边的人是姜近,从韦浩殷勤的态度看来,姜近也能算宋云开的心腹,她主动向自己示好,想必是为了取经。

    于是拿出前辈姐姐的姿态对她也回以热情,短短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至少处成了塑料姐妹。

    谁能想到姜近的目的只是接近她登录了OA系统的、拥有管理员权限的电脑。

    姜近的“公关”效率很高,三天后,她去独立办公室找李思晴,就已经显得水到渠成并不突兀了。

    李思晴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热情朝她走来:“你来了!我这会儿正好闲着。”

    姜近笑眯眯把办公室门在身后掩上:“刚开完会,离下一会还有半小时,就逛过来了。”

    “找地方坐。”李思晴轻拍她的肩,绕远去水吧边问,“喝不喝咖啡?”

    “拿铁,谢谢。”姜近并没有就近在沙发区找位置,而是踱着步状似不经意地靠近李思晴的办公桌。

    桌上一台27寸苹果电脑,OA系统页面已经被打开在工作状态下。

    没有锁屏,很好。

    苹果原装键盘,按键近乎无声,很好。

    桌面放着个有一定厚度的文件夹,如果李思晴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这文件夹能起到一点遮挡功能,很好。

    姜近半侧面朝着窗外,斜倚着桌面,在对方看来时假装正在观察办公室的外视角风景,实则在文件夹形成的视觉死角下把鼠标移动到系统搜索栏。

    一杯拿铁的调制时间不算短。

    李思晴一边冲调一边闲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咖啡豆,产自埃塞俄比亚,产量非常少。以前在总裁办我给宋总也冲这种,不过他不喜欢,说跟速溶咖啡没两样,还吐槽非洲那种穷地

    方肯定生产过程卫生条件没保障,叫我也少喝。”

    “发现了,他太不讲究,喝茶也拿个吨吨桶。”

    李思晴从咖啡机旁望过来,姜近在电脑上方露了个静止的半身,没什么可疑之处。她端起冲好的拿铁往办公桌这边走回来。

    时间紧迫,姜近只输入了记忆中手机号的后六位。

    只要后六位能对上,前面是另一个号码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李思晴走回来的速度还是比想象中的快一点,姜近以一个很大幅度的动作落座在李思晴的办公椅上,这个大动作足够吸睛,对方注意不到她小手指同时轻轻触碰了最后两个数字。

    李思晴背对电脑,半坐半靠在桌边:“你尝尝,花果香很浓。”

    姜近顺势拿起马克杯。

    李思晴的脸往电脑方向更侧过来,此时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名字,姜近没有看,她能看得见,李思晴也看得见。

    姜近伸长手到远处去拿桌上的合照相框,胳膊带着半个肩部挡在李思晴的视线与电脑屏幕之间,用夸张的惊喜语气引了对方全部注意:“哇啊!这是你女儿?好可爱!多大啦?”

    “今年刚上幼儿园啦。”做母亲的提到女儿满脸都是爱意。

    “太可爱太可爱了,我最喜欢小女孩。”

    “她很皮的,”李思晴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姜近的意料,她居然拿出自己手机播放了几条语音,是女儿在微信里催她下班回家,奶声奶气。

    姜近不知剧情怎么进展到听儿童语音,也不方便强硬地移开目光去看屏幕上的身份信息。

    本来平时李思晴给她的印象是个略微冷淡、有边界感的职场前辈,但一切换到母亲身份,好像晒孩子就没个尽头了。

    姜近只能主动中断这个插曲,作势要起身让她坐。

    李思晴这才回到现实,注意到两人一坐一站的姿势似乎并不方便交流,忙把姜近按住:“你坐你坐。”她说着放下手机,绕到桌子的另一面去把平时会客时客人坐的那把椅子拖过来。

    姜近趁此机会记住了屏幕上那个男人的职位和名字。

    SECD部门,徐弘毅。

    在李思晴拖着椅子转到这个方向之前,她已经成功把搜索栏的数字删除,换出一个迎接更多“幼儿趣事”的笑容……

    姜近花了两天远距离观察徐弘毅。

    一个i人中的i人,高敏,目光略显呆滞,紧张时高频眨眼又显神经质。

    无论是中午吃饭还是下楼开会,他总是混在小组里行动,从不落单。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顺势在角落找到一个位置,墙壁让他有安全感。通常这种人不擅长与陌生异性快速建立联系,除非对方像羽毛一样轻盈又像棉花一样柔软。

    这个组就他一个PCB专家,其他组员很乐意带着他。想找到他单独行动的机会不是易事,而贸然搭讪说不定会引起整个team的注意和起哄,不是上策。

    另外一点小发现,徐弘毅人品不错,乐于助人,像在电梯里帮挤在后方的人按楼层这种举手之劳他总是主动提供帮助。

    姜近觉得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周四,她抱着一大摞文件夹抢在他们组之前走进电梯,因为位置靠里,当她亮出清甜的嗓音报出自己楼层数时,徐弘毅一边伸手指向按键,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对视,她微笑的脸上带一点清澈的愚蠢:“谢谢。”

    相信这是个不错的第一印象。

    今天的姜近是限定版,清纯,文静,神采奕奕,毫无攻击力,甚至穿了一条29元的浅蓝色A字裙。

    两分钟后,到达姜近的楼层,她礼貌地说着“借过”从让开的人群之间穿过去,并将文件夹轻轻撞在靠门边的一个男生胳膊上,三个文件夹撞落在地,里面的部分纸张也散落出来,这一摊棘手场面卡在电梯口,影响了电梯关门。

    几个人同时蹲下手忙脚乱地帮她捡起杂物,继续往她捧着的文件夹上方堆回去。

    徐弘毅似乎觉得不妥,在最后一秒放开了电梯开门键走出来,接走了她手上三分之二的文件:“你要去哪儿?我帮你拿过去。”

    姜近再次甜甜地道道谢,脸上的微笑足以让社恐人士也感到安全温暖。

    电梯门缓缓在他们身后关闭。

    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场景,他去帮助一位清纯可爱的女孩搬东西,暂时离开了他的团队,几分钟后他会回去,也许同事们会起哄揶揄两句。当下看,没有任何异常,诚如观察所知,徐弘毅人品不错。

    姜近边走边故意侧头去看他的工牌,语调变得活泼:“太感谢了,我应该给你送个锦旗。你叫……”仿佛是为了获得锦旗信息,她俏皮地觑着眼念出他的名字,就像第一次见,“徐、弘毅,你是江城本地人吧?”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徐弘毅放松了许多:“怎么猜到的?”

    “本地姓徐的人很多。而且你这句话也听得出口音。我初高中两个数学老师都姓徐。”姜近努力寻找一些共同话题。

    但徐弘毅的理解剑走偏锋:“你说得对,我也许适合当老师。”

    姜近微怔,她本没有建议他从事什么职业的潜台词,这个转折打乱了她的思路,短暂停顿后她卷土重来:“在君腾也不错,你的部门……SECD是什么意思?抱歉我今年刚进公司还不太熟。”

    这话有点容易让人误解,会以为姜近是刚进公司不久的实习生。

    徐弘毅顿时有了前辈的自觉和主人翁精神,又涉及他擅长的领域,介绍略微显得喋喋不休起来:“SECD是系统与电子控制器开发。我负责的主要是印刷电路板的布局和布线,优化电路板的空间和性能……对不起我是不是……”

    注意到姜近逐渐空洞的笑容,他终于停下来。

    姜近露出包容的笑:“不不,我在事业部,各部门工作内容都是我应该了解的。我一直抱怨公司用英文缩写人为造成理解障碍,像军情六处,原来用中文我也不能理解。”

    由于她善解人意地揽走了责任,徐弘毅态度再次松弛下来,不再拘谨:“我们这是纯技术部门,其他部门的人很少有直接能理解的,除了极个别人,”说着他忽然像想起了某个特定的人那样停下来,眼球往一旁侧了侧。

    一点微表情让姜近认为他想起的大概是个女人。

    她没有做声。

    须臾,他又像结束了一段回忆似的重新捡起这个话题,补了句很突兀的:“我也只碰到过一次。”

    姜近心里揣度,那个人会是阿月吗?

    徐弘毅的人际圈子比阿月还简单,他能再认识好几个其他部门的女性概率有多大?

    但是今天,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有答案。

    姜近在事业部区域门口停下脚步,笑容可掬地转身请他把文件夹堆回自己手上:“我到啦。”

    “你叫什么名字?”徐弘毅意犹未尽,难得主动开一次口。

    “我叫姜近。”姜近趁他还没把文件夹移交完毕,腾出左手扬了扬挂在胸口的工作名牌。

    接着她又说“哦等等”,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独立包装的荔枝味果汁软糖,弯起眼睛递给他:“这个送你,谢谢你的绅士风度。”

    徐弘毅也笑起来,接过那袋软糖,晃晃袋子,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放在她手上。

    “这不错,比锦旗好多了。”

    阳光照在办公区长廊上,姜近转身离开,并且确信对方还在原地目送了自己一会儿。

    这个初遇,她给自己打90分,尽管扮演甜妹不是她的长项。

    有了这个前提,就可以尽快切入“下班同行”的剧情点了。

    江城多雨的春夏总算呈现了一点优势,并没有让人等待太久。

    翌日是多云,隔日就是一个雨天。

    凡是雨天就会出现一种景象,下班高峰期很多人会在一楼大厅叫车等车,在那里有一定概率能碰见徐弘毅,基于姜近知道他通常的下班时间。

    两天后,姜近自愿加班过十点,下楼后果然在一楼大厅远远看见了徐弘毅。

    她装作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女孩主动

    叫他,成功地与他像老熟人那样在大厅里聊起了天。

    姜近蹙眉作哭脸:“叫车太难了,我前面还有40多个人,今天还能排到吗?总不会要等到十二点以后?”

    “就这一会儿,都是我们这栋楼的人在叫车,过了这一波就好了。”徐弘毅颇有经验地宽慰她,“不过我前面只有6个人了,你要住得近我可以捎上你,你住哪儿?”

    “挺近的,柳岸里。”姜近报上小区名,明显注意到他表情有一瞬惊讶。

    对上了线索,他确实与阿月因拼车认识,他还记得阿月住哪儿。

    “那,我可以带上你。”他的音调忽然低落了几分。

    姜近想,他听没听说阿月去世的消息呢?

    看神情,阿月不是个对他无关紧要的人。

    再迂回几天也许更保险,但现在直接在他面前提起阿月可能更节约时间。

    脑海里正激烈盘算该选什么战术,姜近突然被人呵着名字吓了一跳。

    回头,宋云开刚刷了卡经过闸机,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额……

    姜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几天忙着调查有点忽略了他,不会又来兴师问罪吧?上次那句“看来是我不配跟你说话”还盘桓在脑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快变成脑结石了。

    宋云开走到近处扫了眼跟姜近说话的徐弘毅,但马上把这个人当空气一样无视了,只对姜近下命令:“今天大雨,你住树港,我叫章凛送你回去。”

    姜近心里叫苦,刚给徐弘毅报过小区名,总不好当着他的面反口,只好冷脸说:“我搬家了,我现在住柳岸里,很近,不用送。”

    宋云开不以为意:“那更好,还顺路,我直接捎你回去,走吧。”

    姜近:“…………”

    宋云开没耐心,也没给她几秒犹豫时间,见她不积极跟上,立刻回头瞪她:“磨蹭什么?”

    姜近牙咬碎了也没随机应变出说辞拒绝他。

    煮熟的拼车搭子飞了,自然让人高兴不起来。

    姜近坐进车里,一脸如丧考妣。

    “怎么穿了裙子还换了发型?”宋云开好奇地打量。

    “爱穿。”

    “……”宋云开没话乱接,“好嫁风。你又要去相亲?”

    ……呵呵,他还知道好嫁风。

    “不相亲,换换心情。”姜近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知识面有点偏。”

    车后排气氛压抑,章凛感觉背后凉凉的,把隔板升了上去。

    静谧处更静了。

    宋云开也注意到她不高兴,想不出又有哪个细节没对上她的心思,开始主动开新话题示好:“住柳岸里挺好的,那小区绿化多,有点历史了。”

    姜近顿了两秒,仅出于礼貌接话:“你去过?”

    “没有,隐隐约约听说那里发生过电瓶车电池进电梯爆炸事故,有印象。”

    姜近拧起眉,转头去看他,忍不住反问:“电池爆炸在你眼里还‘挺好的’?”

    宋云开不经意地摆摆手:“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谁先说的??

    第24章 继承协议“我提议结婚,她让我相亲,……

    车外,暴雨侵略着这座城,深色的玻璃窗外,水滔滔的直往下冲,看不见一点外面的风景。

    但姜近和宋云开各自执拗地偏头盯着一侧窗,仿佛那窗上有常人无法看见的万花筒,格外值得研究。

    静谧的车后排,只有宋云开的手机震动声间隔地暗处激起点涟漪,他置之不理,便又很快安息下去。

    姜近作为老板跟前红人的热度已经稍稍过去,眼下没那么公事繁忙。

    不过隔了不久,她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手机屏幕光在车厢里骤亮,宋云开心里又生出些不讲理的怨言,和她在一起时自己都可以不接电话,她却不能等同回应。

    姜近读完公关公司发来的情况简述,放下手机,换了公事态度向他汇报:“彤彤的生母开了个抖音账号骂你,已经做了两场直播,收了不少礼物。瑞廉一方面跟平台负责人打了招呼,尽量找语言和行为差错关她直播,另一方面私下约见她对过诉求。经过一轮谈判,她没有接受任何物质上的条件,也没有开出任何加码,她只要彤彤回去。现在瑞廉想知道,对于第二轮谈判,你有什么指导方向?”

    宋云开沉默了一会儿,车门上沿的影子落在他眼下,像淡墨的障纱,让人看起来有些凶煞。

    姜近揣摩不出他的想法,试探着问:“要不要我去谈?”

    又静了两秒,他才开口:“没用的,包子在她身边,她得到的更多。”

    “包子?”姜近困惑地眨眨眼。

    宋云开回神解释:“陈佳彤。不像个软包子吗?”

    ……还擅自给人起了绰号。

    宋云开不悦地说下去:“包子跟着她,我爸隔三差五就会给钱,够她花的。都知道老头喜欢十八九的女孩,她是过来人,现在她是姿色不够,但是包子过两年也到年纪了。”

    姜近听着头皮发麻,原来背后的关系是这样恶俗:“所以那不是你爸的孩子?”

    宋云开轻蔑地冷笑:“你以为他们会在乎是不是?是不是,包子至少都算事实上的继子女,老头拿钱养大的,总不可能是童养媳吧。”

    姜近叹口气,心里暗骂一声“老变态”,又抱了一线希望:“和那个女人谈不通,如果你直接跟你爸谈呢?”

    “毒妇敢这么嚣张当然是老不死的在给她撑腰,知道我们不敢动她,否则麻袋套头凑一顿你看她还敢闹么!”

    好边缘的人性,没有处理经验了。

    姜近从前隐约知道一点宋家关系复杂,上次去他奶奶寿宴也看得出各怀鬼胎暗流汹涌,完全不是正常的父子关系。

    可就算不是正常父子关系,有正常的经济关系通常也能管用。

    姜近问:“你事业做得这么大,他那产业却在走下坡路,他不忌惮你吗?”

    宋云开轻笑:“正因为各自为营,我红火我的,他落寞他的,不到他流落街头讨饭的那天,他不会把我当回事儿。”

    姜近挠挠眉角,有些新思路:“你奶奶还在世,能不能通过你奶奶劝他?和人家母女纠缠,搞这种花边新闻,传出去对家族名声不太好吧。”

    宋云开笑她天真:“老妖婆纵容了他五十年,三观要是正常,五十年前就该管该劝了。”

    一时毫无头绪,姜近放空片刻,品了品他对人的称呼,一会儿是“毒妇”,一会儿是“老妖婆”,的确是有点厌女,不过对他爸,他也经常蔑称“老头”、“老不死的”,又似乎很公平。

    沉默了这一刻,宋云开开口说:“也有能制约他的办法——我结婚。”

    “和彤彤?”姜近瞠大眼睛,这不能吧?

    气得宋云开扬手要揍她:“脑残片忘吃了?”

    吓人。

    以为他要找美国哪个结婚年龄不限的州“曲线救国”,还好不是那意思。

    姜近缩着脖子躲开了,那巴掌也只是装个样,很快收回去。

    宋云开静下来仔细解释:“如果我结婚,就能从法律上完全继承我外公和我妈在重工集团的股份,足够影响公司决策,能动摇他独立王国的根基,就可以制约他。这么多年,他虽然看我不顺眼,但也不敢动我,就是因为有那份继承协议存在。”

    “噢噢,那你抓紧结,你要物色这么个对象应该很简单。”姜近如释重负,甚至展露了一点笑容,“就是记得要做好婚前协议防火墙,别让你自己这边经济受损反而影响公司,其实你可以试试相亲……”

    姜近注意到宋云开刀一样锋利的眼神,才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

    不知道他怎么看起来又生气了。

    急忙找补一句:“没有说你没人要的意思,这种事越不牵涉感

    情纠葛越好。”

    宋云开当然生气。

    提议要结婚,她建议找别人。

    商量结婚大事,她居然还从包里拿出桃酥饼干吃了起来,未免也太事不关己。

    姜近只品出他对饼干的意见,讨饶道:“我突然饿了,晚上忘记吃饭。”

    宋云开气得把头别过去看车窗瀑布,再也没理她。

    车逼近小区门口保安室时,章凛把前后排中间的隔板降下来,回头问姜近:“是哪一栋?”

    姜近麻利地收拾书包背回背上:“我带伞了,自己走进去。车进去掉头很麻烦。”

    宋云开又冷笑着开腔:“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姜近怔了怔,不太乐意,极速想出个借口:“刚搬家还没收拾,今天回去太晚也懒得动了,你上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改天我做好准备再邀请你,哦。”

    下车前这个“哦”字又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哄幼儿园小孩呢?

    等人关上车门走出一米远,宋云开就大声向章凛控诉:“你看看她!是个人吗?我提议结婚,她让我相亲,还吃饼干!”

    章凛习惯他日常跳脚,有点灭火经验:“说明对你有感情,不喜欢合约关系。”

    “哦,”宋云开瞬间冷静,摸摸下巴,想起姜近好像是说了“这种事越不牵涉感情纠葛越好”,她不参与,那说明她有感情。“是这个意思?……说话这么弯弯绕。”

    冷静下来,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是曲解了姜近。

    但章凛老围着他转,没有私人时间,估计感情经验也单薄得很,他的判断宋云开也忍不住打个问号。

    宋云开犹豫着,心里不知怎的窜起一股燥意,继续表达不满:“但是她不主动邀请也就算了,我提了她还把我拒之门外。”

    章凛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她说要做准备,说明重视你。”

    “哦……”宋云开顿时对那个哄孩子的“哦”字也没那么大意见了,车开出去一公里,他缓过那口气,反而涌起惬意,喃喃自语道,“说明她还是对我有那么些意思,只是不爱表达吧。”。

    宋云开从天而降把人截胡,但不幸中的万幸,章凛没把车停在大楼门口。

    因此在大厅大部分围观群众眼里,只是宋云开把人叫走了,后续两人一起去的是地下车库、上的是同一辆车并不为人所知,也没产生大范围内太坏的影响。

    只有徐弘毅在近处,知道宋云开送她回家。

    最坏的影响已经产生了,姜近确信,之前为接近徐弘毅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白努力。

    证据就是,徐弘毅开始避着她。

    有一次在休憩的阳光天井见了她就起身离开,还有一次在食堂见了她就低头,平时那么社恐一个人硬是挤进了团队座位的中间。

    照此下去,姜近不要再奢望能单独和他说上话。

    不过基于这些天对他的了解,徐弘毅这种社交废人成不了任何势力的鹰犬,无论正派反派,哪派领导敢重用一个和人对视一轮都要抖三抖的技术员?

    他成为迫害阿月的组织一员可能性极低。

    再加上提到柳岸里时他想起阿月的神色有几分惋惜,姜近判断,不如对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尽快省事地获取信息。

    待他餐后紧跟小组其他人准备离开食堂时,姜近正大光明地从身后叫他:“徐工!”

    音量之大,让徐弘毅明显地脊背僵硬了一瞬。

    也让周围认识他的人大多听见,看看他,又看看声源方向的姜近。

    再装不认识、没听见,就说不过去了。

    徐弘毅丧着脸硬着头皮回头冲她尬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姜近落落大方道:“真巧啊。我想起点事要问你,能借一步说话吗?”

    大庭广众之下,很难让人拒绝。

    徐弘毅受刑似的垂头跟她到阳光天井。

    姜近转过身,态度不似先前柔和但也不算强硬,开门见山问:“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敢,”徐弘毅把视线闪开,望天望地不敢望人,“他们听说你是事业部的姜近,都说你是大老板的人。有点……呵呵……”说着自嘲笑笑,声音更趋于低喁,“高不可攀了。”

    “宋总那天就是喊我路上聊聊工作,我不是谁的人,你不要听风是雨。”

    徐弘毅将视线从地上抬起来,姜近仰着头,十分坦荡的神色。

    “唔……我是不习惯和那种大人物打交道,没有评判你的意思。”

    “那你习惯和关明月打交道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徐弘毅怔了长长的几秒。

    姜近看见他的瞳孔一瞬间收紧再松开。

    果然没找错人。

    她淡淡地说:“我也没有其他企图,她是我朋友,我来得太晚了,想了解一些她生前的事,什么都可以。”

    徐弘毅吁过一口气,平静下来,露出苦笑。

    那苦笑的意味浮于表面,带着恍然大悟——就说怎么可能有女人主动向我示好。

    也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松了劲,他感到有些累,就近找休息区长椅坐下,没有任何关心姜近是坐是站的意思,自顾自从烟盒里掏出根烟,象征性问道:“不介意吧?”

    姜近示意他随意。

    吐出第一个烟圈后他说:“对不起,我早该想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可能是谣言,不该对你有偏见。这种事小关也遇到过,人长得漂亮,就会有这种流言蜚语起来。”

    “你和阿月是什么关系?”姜近挑要紧的问。

    “朋友。”他掀起眼皮看着姜近。

    “普通朋友?”

    他认真想了想,纠正道:“朋友。她在公司基本没有异性朋友。”

    意思是不算普通,这倒和之前了解的一致。

    姜近在长椅另一头坐下,只搁了半个身体,重心还在外,朝这边倾身,“流言怎么说的?说她也是大老板的人?”

    徐弘毅摇摇头:“对她的议论比对你的更不怀好意。他们说你的时候是那种羡慕、想要巴结的感觉,但是对她,公司上下传得七嘴八舌,说她蓄意勾引,说她和大老板走得太近影响了工作,反正她被踢出了项目组是个事实,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踢呢……”

    “什么项目组?嘉果计划?”

    “对。本来众所周知她是王总的得力干将,事发突然,连王总都不保她。出事后公司马上起了这种谣言,说得有眼有板,我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放口风,纯猜想猜不出那么多细节。当然那时候我经常和她拼车,对她有一定了解,那些话我是不太信的,我也当面安慰过她,说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姜近没有像他那样沉浸于同情,冷静问:“她听了什么反应?”

    “反应很平淡,”徐弘毅抽着烟顿了顿,“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够,也许是我的信任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那时候正好是冬天,不知道她是因为冬天还是因为离开项目组,情绪持续非常低落。”

    “她什么时候走出来的?”

    长长的沉默,徐弘毅斟酌着语句:“从我的视角,她没有走出来过。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个很有热情的人,因为我这个人不怎么热情,如果两个人都冷淡根本聊不到一起。她喜欢问很多专业上的问题,而且给人感觉特别热爱上班、热爱公司,我都在猜,她是不是将来想创业所以各方面工作都想了解。不经意提到一些技术上的突破,她就会说‘你等等’,拿出个小牛皮本子开始认真记,没听明白的地方还要叫停追问……自从那年冬天她离开项目组之后,这种事情就很少发生,她还会用本子做记录,但不再有那种外放的热情,我觉得她稳重多了。”

    “等等,”姜近打断道,“你说的小牛皮本子,是不是一本深褐色用皮筋绑起来的?”

    徐弘毅手指夹着烟,愣了愣:“对,横过来捆绑式的,她有时候开会还喜欢在空白处画蝴蝶翅

    膀。”

    那个本子,说起来姜近见过。

    以前外出活动时阿月背帆布包,从里面取手机或电影票时,姜近瞥见过那个本子,旅行本的式样,里面可以自选不同本芯、票据夹,用完的本芯可以替换。

    阿月遗物中应该有几本或者记事本使用过的本芯才对,姜近全部整理过,没看见那些本该有的东西。

    她剩下的,被判断为无关紧要没被父母带走的杂物,被打包在两个纸箱里。

    姜近想立刻翘班回家,去翻找一下那个记忆中的牛皮本套,就算本芯用完当废纸扔了,本套不可能也一并扔掉。

    她“蹭”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匆匆往大楼内部去,走出几步却又倒回来,再问一句徐弘毅:“流言是怎么说的?她纠缠宋云开惹毛了宋云开?还是她想攀高枝激怒了王傲?”

    两种说法,姜近都觉得逻辑上有点不太通顺。

    徐弘毅左右环顾,确定附近没有额外的耳朵,才压低声:“说她纠缠宋总惹毛了杜总。”

    “谁?”姜近一时没法应过来。

    “杜总,杜薇。”

    姜近若有所悟地点头离开,按杜薇那副正宫心态来看,逻辑显得通顺了。

    临走前她给徐弘毅留话:“我想起什么再电话问你。别又不理人了。”

    徐弘毅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没给她留过电话,但“他们”也说了,姜近是调查记者出身的公关经理,区区电话她能知道。

    不太凑巧,公关经理一回办公室又被行政审批文件的递送事宜和总裁家系列狗血后续拖住,临近下班时间才提前一刻钟翘班回家。

    宋云开看见OA打卡离开的记录追下楼时她人早已没了影。

    是了,要不是下雨在大厅等车,常规情况很难逮住她。

    宋云开气得叉着腰在一楼晃一圈,挑了一遍保安和前台的刺,见者有份,人人挨骂。

    姜近的记忆没出错,杂物箱里不见用完的本子。

    不过她倒是找到了那个牛皮本套,略薄,里面只有两本从没写过的本芯,正因为没有信息、看起来像个新本子,所以夏天整理东西时忽略了。

    人自杀,会先把过去的文字笔记全销毁了吗?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但姜近认为如此保护隐私的人也应该会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也格式化。

    或许更可能是有人杀了她、把她手边的文字笔记顺手销毁了。

    如果是那样,凶手就不会是杜薇,没有“原配打小三”会做到追杀好几年还销毁记录的份上。

    一个来电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秋朗。

    “近近你有空吗?我今天晚上不值班。”

    姜近没过脑地答:“行啊在哪见面?我正好有点新进展,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我在‘DIVA’,那个会所,你认识吗?”

    “我知道。”姜近把牛皮本放进书包,“我马上过去。”

    去的路上,姜近满脑子都是阿月消失的本子、宋云开对人的漠视和杜薇那杀伤力挺大的占有欲,信息过于碎片,暂时理不出头绪,占用了几乎整个cpu,让记者赖以生存的敏感度直线下降。

    推门进入包间之前,她没有产生一丝疑惑,闺蜜聚会为什么要约在娱乐场所?

    里面过分安静,考虑到除秋朗以外还有七八个人。

    扫视一圈室内,本能让她想转身就跑,但在看见秋朗的一刻又放弃了那个念头。

    周子轩坐在沙发中间,面前有个空了大半的酒瓶,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精作用下他整个人很兴奋,热情地起身朝她张开双臂:“别来无恙啊姜记者。噢!”

    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搞错了,现在是姜总监,君腾的是吧?”

    话音未落,守在门边的两个跟班已经把姜近控制住,就像他们摁住秋朗那样,并顺手把包间门关紧。

    姜近保持镇定,直视他道:“你知道秋朗全家是干什么的吗?”

    “我知道啊,警察么,那又如何?越是正规军越得遵纪守法,能奈我何?”周子轩一脸坏笑,“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打算动她一根汗毛。冤有头债有主,就咱俩之间的帐,算算清楚呗。”

    姜近面无表情:“你这样对我,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又怎么跟你父母解释?”

    “放心,我爸妈拎得清,生意是他们的底线,交情再好不能影响生意。”

    他走近,一脚踹在她膝盖骨上,看着她摔下去,居高临下,

    “你先越界的。”

    第25章 惊魂“碰上你的事,他比较容易‘杀红……

    DIVA会所开在市中心黄金地段,背靠金越建工集团。

    这金越建工早年是“地头蛇”,在房地产热的时代凭借拆迁发家,后来参与搞施工,兼带经营这娱乐业,野路子不少。

    也正是因为这背景才能控得住这种黑不黑灰不灰的生意。

    会所的老板往上是金越的老板,金越的老板安靖宇现在保障房产业比娱乐做得大,本来并不是天天都在会所驻扎,有时十天半个月才露一面,过问的一般也就是大客户或账务的事儿。

    今天很凑巧,君腾的合作方来了几个老外高层,柳副总在陪他们玩。

    吃过晚餐,就近转战了DIVA搞第二场。

    安总和宋云开是拜把兄弟,宋云开不能来,他的客人来了,这种场合当然要露个面喝两杯酒给足兄弟面子。

    这会儿,气氛正闹到顶峰,服务生们领着一串陪酒小姐去让客人挑,先进了一波模特范儿的,似乎没踩在客人兴趣点上,又换了一波。

    安靖宇给柳逢青使个眼色:“去通风口抽一根。”

    老外们扯着领带拉着小姑娘跳舞,没注意他们出门。

    安靖宇出来才说:“你又玩不开,正襟危坐在里面怪扫兴的,像个风纪监查。”

    柳逢青笑起来,接火也把烟点了:“我们搞技术的,能玩多开。”

    安靖宇暗自吐槽宋云开怎么把个i人派来搞接待,转念想大概这就是特地打电话叫他来陪的原因,是啊,他说不来英文,柳副总搞不来娱乐。

    正琢磨着,会所经理带着几个人匆匆从眼前路过,跟安靖宇点头了打个招呼,没停下。

    安靖宇把人叫停:“慌慌张张的,在忙什么?”

    会所这个黑胖经理搓着手换出苦瓜脸:“周公子包间在弄两个女的,怕出事,又不好闯进去干预。小弟进去两次送果盘都被骂出来了,只能调个医生过来等着。”

    安靖宇吐出一口烟圈,蹙眉:“弄什么?”

    “灌酒。”会所经理从身旁小弟手里拿来一个ipad转向安靖宇,把监控录屏给他看。

    安靖宇叼着烟,漫不经心觑眼一看,视频里有个女孩被两三个男人抓着摁坐在地上,身上衣服都浇湿了。周子轩亲自动手拿了瓶威士忌在对嘴灌,茶几上已经撂了几个空瓶。虽说粗鲁了点,但也不稀奇,这帮二世祖喝多了拿人脑袋开瓢都是轻的。

    安靖宇见怪不怪,把目光移开:“灌酒而已,没见过灌酒啊?”

    会所经理的脸又皱巴了一点:“关键这俩女的不是我们这儿的,看着不是学生就是白领,一点酒量都不像有。”

    安靖宇微怔,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行,准备好医护,盯紧他们不能带不干净的东西进去。”

    “哎哎。”经理答应着。

    “稳重点,别跑来跑去吵到别的客人。”安靖宇又说。

    经理离开的步伐立刻缓下来。

    安靖宇回头捡八卦找柳逢青打听:“那个周子轩,前阵是被你们做了局么?”

    柳逢青倚着墙,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就算做局,也没法把枪和粉塞他手里啊。”

    “那枪不错。”安靖宇感慨,“这么爱玩就干脆在国外别回了,回来干嘛?害爹妈害自己。”

    “我听说是他妈把他叫回来的,想给他物色对象安定下来,不过这也不是一两天能成事的,他名声在外,哪有正经人家的女人敢找他。”

    安靖宇淡笑:“他这种,适合找个网红,安心给他带孩子又管不住他。”

    正说着,一个服务生又匆匆从面前反向跑过去,许是

    因为安柳两人没站在两处,没看见他们,被安靖宇突然伸出的一只胳膊拽住,才回头认出来。

    安靖宇眉宇间有些不满:“虎哥没跟你们说不许在走廊跑吗?”

    “宇哥,”那小弟一脸惶恐,又递了个ipad给安靖宇,“得再多叫点人,晚了要出事了。”

    安靖宇把ipad接过来转向自己,这回是实时监控。奇怪了!聚在一堆的人散成了两丛,刚才被摁倒那个湿衣服女孩和周子轩自成一派,两个人前后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安靖宇把屏幕凑近点才看清,女孩手里拿了个敲碎的酒瓶直怼周子轩颈动脉,顿时哑然失笑。

    听见笑声,柳逢青也好奇,把头伸过来看。

    安靖宇索性把iPad送到他面前去:“你看,这人是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柳逢青推了推近视镜,确定自己应该没认错人:“哦,这个女的是我们公司公关总监,她还是老宋的女朋友。”

    安靖宇险些没拿住ipad,狐疑的视线摆到柳逢青脸上:“真的假的?”

    “真的,”柳副总一脸诚实,“叫姜近,不信你打电话问老宋。”

    安靖宇听了名字,眉毛不受控的紧紧拧起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顶上,“操。这不给我找事么?”

    说着把ipad扔给柳逢青,大步流星朝闹事包间走去。

    柳逢青犹豫不决,又看看屏幕,好像很激烈的战斗场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太应该跟去凑热闹……

    柳副总对自己的身手颇有自知之明,这份明智,周子轩却没有。

    从刚意识到被姜近反制劫持的瞬间,他就咽不下这口气,一边挣扎一边嘶吼,但除了噪声污染什么成效也没有。

    姜近退到背靠墙壁,更好借上力,单手就足够钳住周子轩。

    周子轩平日酒色亏虚得厉害,力量无法和姜近抗衡,扭动半晌,只把自己脖子往玻璃间撞。

    他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阴湿的白,擦伤流下一道血迹格外鲜明,直把一群跟班吓得快要齐齐给姜近跪下。

    姜近本还头疼周子轩一点不服软,要按什么节奏谈判交换人质,这下一劳永逸,十几个跟班分了神又六神无主,早把秋朗自动松开了。

    姜近给惊魂未定的闺蜜使眼色:“拿钥匙下楼开车,锁好车门报警。”

    “不能报警!”没话语权的周子轩硬刷存在,“不许放她走!”

    一下提两个要求,也不掂量轻重缓急。

    有个跟班也像是哪家不成气候的二世祖,紫西装尖头鞋又闪又贵,脑子倒是比周子轩好一点,马上梳理出主要矛盾,向姜近求饶:“姐,有话好说。秋朗可以走,我们夹道恭送都行,但不能报警,子轩刚出来没几天,要再进去了,他爸饶不了他。您高抬贵手。”

    “你放屁!你别跟这贱女人讲条件!我今天非扒她一层皮!”周子轩叫嚣。

    “哎你悠着点少说两句,一会儿就不是皮外伤了!”紫西装嫌弃地规劝。

    周子轩刚想反击,姜近马上把酒瓶抵紧些,又一股血涌出来,让他那不聪明的小念头收了回去。

    局面又僵持两秒,对在场各位像两个事迹那么漫长。

    紫西装把摊开的双手往下按了按,意在平息,试探着轻言细语:“好么,姐?各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姜近朝秋朗一偏脸:“先走。”

    “我送她。”紫西装想确保秋朗出门后不会报警,至少要“送”到车边。

    且不说这条件姜近答不答应,周子轩先无能狂怒:“不许放人!”

    正插在闹僵的当口上,有人推门进。

    姜近警惕身后,靠墙拖着周子轩往包厢内挪了挪,看清来者样貌。

    那男人身形高大,黑衬衫开个深V领,Versace的花西装,背挺胸大,气度相当压迫。

    估计是周子轩的救兵。

    他那边人越来越多,姜近胃里灼烧,握着破酒瓶的手心渗出汗。

    男人扫一圈包间,对局面心里有了数,向姜近这边踱步靠近:“怎么玩得这么刺激啊周公子?”

    姜近尽力保持镇静:“别过来。”

    咬字清晰,但听得出一丝醉态,有点舌头跟不上意识。安靖宇停了一步,也做了个平息手势,先自报家门:“我是金越的安靖宇,严格说,这是我的场子。”

    接着他又说,“你是姜近我知道,宋总是我拜把的哥们。今天在这儿和周公子闹了点不愉快,我有责任来调节,一定要保证你们双方的安全……”

    姜近并不信他,语气敌意地打断道:“刚才我在下风的时候你在哪儿?”

    安靖宇被问住,叉着腰笑起来有些痞气:“对不起,来晚了。”

    姜近指着周子轩脖子的手又追加点力,增添要挟砝码:“秋朗,快走,安全地方报警。”

    报警?这里每个人、这个会所都会有麻烦。

    安靖宇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继续边说边向姜近靠近:“姜近,你相信我,我唯一的目的只是保护你。”

    “别过来!站住!你再过来我会杀了他。”

    “杀吧。”安靖宇完全不按套路,脚下一点也没放慢,“杀他不关我事。”

    眼见威胁失效,姜近眼睛通红,只能先救一个:“秋朗,快走!”

    话音未落,安靖宇已经逼到面前。

    灭顶的酒精与肾上腺素把人的情绪推向巅峰,超过了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下一秒,姜近腿一软,倒下去。

    安靖宇眼疾手快,一手从她手上接下锋利的酒瓶扔给身后的跟班,一手揽住她的腰把人打横抱起来。

    “开车来送人去医院。”他叮嘱沉默在后方的一个黑壮男,“阿毛送一下周公子。”

    周子轩腿也软了,滑坐到地上摔了个屁墩儿,像摊烂泥似的收拾不起来。

    但安靖宇言出必行,毫不在意……

    姜近睁开眼,视线模糊,好半晌才聚焦。

    医院病房,看开间至少是个私立VIP级别,坐在一旁的人是安靖宇。

    看清的瞬间,她神经又一紧崩,下一秒,安靖宇冲她咧嘴笑起来。

    这人笑起来时真难看,一口潦草的乱牙,本来挺好一副身板,他适合扮高冷硬汉不苟言笑。

    姜近没给他好脸色,艰难地起身,意识还有些涣散。

    安靖宇主动开口:“姜近,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可救过你不止一次命。”

    姜近淡然:“没听说送进医院就算救了命。秋朗呢?”

    “放心,安全到家。我的车还是第一次进公安大院。”他顿了顿,“周子轩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找你麻烦了,除非他以后不想进全江城的夜店。”

    姜近忍不住翻个白眼,夜店大总管,被他虚张成八十万禁军教头似的,不过一物降一物,周子轩那种人还就怕这招。

    安靖宇又咧嘴笑,姜近觉得常看残忍,把视线移开。

    “前年9月26号晚上,西郊瑞禾院4号别墅。想没想起点什么?”安靖宇提醒。

    姜近困惑地看过来,没接话,不明白他提及那事的意思。

    两年前那阵姜近忙一个卧底调查,打入微商内部做祛斑护肤品,因为在分享会上表现活跃激情澎湃,取得了当时品牌投资人——也就是传销头头孟洋的信任,在组织内部迅速做到了骨干。

    但因为系列报道是逐步披露的,几篇专题追踪在信息时报上复议刊登就得到巨量转载,热度很高,自然也引起了微商传销组织的警觉。

    随着信息报曝光的内容越来越接近组织核心机密,孟老板对骨干产生了怀疑,甚至在几次高层会议中直接突击搜查,但都一无所获。

    原因很简单,姜近记忆力出众,根本不需要在包里暗藏什么录音笔和记录材料。

    临近调查尾声,孟洋已经久不出现。正在姜近准备逐步退出的时候,秋朗的朋友

    找上门来,他们正在侦办这个案件,希望她协助调查。

    孟洋虽被限制出境但杳无音讯,使得最后的收网受阻。

    等到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时,姜近接到了微商组织的通知,邀她参加小范围聚会。她有强烈预感,这是孟洋出现的最后机会。

    那一夜,可谓惊魂一夜。

    传销组织已成惊弓之鸟,途中变更了两次聚会地址,用低调的卡斯特转运骨干。

    在高速上还上演“夺命狂奔”,因为怀疑身后有车跟踪,甩掉可疑车辆后,车内还把每个人搜过一遍身才作罢。

    安靖宇打断她的思绪:“那天晚上是云开让我跟着你,也是最后一次我跟着你,回来我跟他发了顿牢骚,又让我当保镖又让你不知情,信息半透明,害我们在别墅区外面差点用冷兵器和警察干一架。后来直到去年5月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报社都没人能说出你去哪了。6月到8月你在明州,那一趟是毛哥跟的,你没什么危险,我没去。”

    姜近又陷入沉思,宋云开为什么总让人跟着自己?

    这只是眼下姜近脑海中无数个问题之一。

    “那天晚上高速路上,尾号727的黑色丰田是你们的?”

    “厉害厉害。”安靖宇微笑着拍了拍手,“这你都记得。”

    姜近垮下脸,没领情:“跟踪水平有待提高。没跟上,还害我被搜身了,不太舒服。”

    “你怎么知道没跟上?没跟上我们怎么在西郊杠上警察的?”安靖宇讪笑,“不过都搜身了,警方又是怎么跟住的?一路上我都没看见有同行,最后突然就降下天兵。”

    “信号发射器粘在车门把手下面。”

    姜近解了他两年来的困惑,安靖宇恍然大悟点头。

    “我想不通,这和宋云开有什么关系。”轮到姜近提问。

    安靖宇顿时怔住,眉头拧起来。

    真想紧急给柳逢青打个场外热线求助,问问“姜近知道她是宋云开女朋友吗”。

    听这话风,好像不知道?

    姜近没给他打电话的机会,挑着眉毛立刻就要答案。

    安靖宇心里叫苦不迭,按理说,这不该是自己来说的内幕。

    要是说了,也不确定事后会不会被宋云开秋后算账。

    两边都惹不起,男魔头女魔头。

    他顾左右而言他:“跟你打个商量,我们定个君子协议,今天这事就不要让云开知道了。”

    姜近本也是这么想的,上次沾上周子轩他就乱发微博闹了好几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想不出安靖宇出于什么立场要隐瞒:“为什么?”

    “为什么……”安靖宇苦笑,斟酌半天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碰上你的事,他比较容易‘杀红眼’。”

    杀红眼?姜近费解,那是什么意思。

    “你猜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安靖宇换了个说法。

    姜近猜不到也不愿尝试,直接摇摇头。

    “他十五岁,我十六岁,不打不相识。前后一个月,他把我兄弟打了个遍,光我俩都打了三架,三局两胜。你觉得是为什么?”

    ……能为什么?

    姜近勉强地猜:“部落文化复辟?”

    安靖宇笑得抖肩:“起因是我们那片有个小兄弟抢个手机被他打了。对,抢了你的手机。”

    第26章 TNR流程“你上班就像小黄鸭在办公……

    姜近的请假条刚从系统里递交上去,宋云开的电话就“追杀”过来:“怎么又在偷懒?”

    因为和安靖宇有过那样的复盘,在听见他声音时,心里自动弹出一点不和谐的声响。

    姜近感到有点别扭,在措辞上左右为难尽量精简:“我感冒了。”

    宋云开还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夹带着一丝不满,好似又感到不耐烦:“那我去看你?”

    “不要。”

    “不要拉倒,好像谁想看你似的,我要离开国内一周,本来想拉你一起去,谁知你一到关键时刻就拉胯……”喋喋不休抱怨一堆,都只是为了挽回他先前那个条件反射的提议丢掉的面子。

    姜近说:“哦。”

    电话那头就静下去。

    静了几秒,他开始得寸进尺地吐槽:“一点点病就请假真矫情,别人都996、007,你上班就像小黄鸭在办公室漂一下。”

    姜近听见他声音起伏变化,感觉到他正在走动,从一个正式的问询变成走动时随口的闲聊,她神经也松弛下来。

    “那我传染你。”

    “来呀,谁像你弱柳扶风。”感觉他又换了一个环境,随后他变了副命令的口吻,好像病毒能听他指挥似的,“等我回来你必须已经好了。”

    用不了一周,姜近想,只要他一离开公司,自己又能生龙活虎。

    现在与其说是身体没恢复,不如说是脑内思绪太混乱。

    该怎么面对宋云开,她还没想好。

    宋云开恶言恶语一通威胁之后挂了电话,刚巧走到丁俊驰办公室门口,助理要进去通知,他急性子等不了,随意摆摆手自己推门进去。

    丁俊驰在接内线,一见他露面就撩了听筒正襟危坐。

    宋云开把门关紧问:“暗桩查得怎么样了?”

    丁俊驰煞有介事地翻出早已准备好文件夹递给他看:“这些人是工作内容和时间线都能对得上的,缩小到这个范围,都在重点排查,有几个我会找机会亲自谈话试探一下。”

    他算准了宋云开根本不会仔细看那些履历。

    宋云开果然潦草地翻了几下就把文件夹阖上,继续说自己的:“姜近最近工作太多又生病了,这件事还是你要抓紧。反过来说,我们就不能在辉跃那边找到一两个消息源吗?”

    “哦……”丁俊驰摸摸下巴,心领神会,“明白了,我试试。”

    一送走宋云开,丁俊驰马上脚底抹油溜到苏胖办公室。

    “坏了坏了,开哥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让我在辉跃物色人才搞无间道。”

    苏胖手指夹的烟灰掉在桌面上,他也没顾得上收拾:“那能去哪儿找啊?辉跃那风气……跟苏联红军似的。”

    “所以我说馊主意嘛,但也不能当他面反驳啊,等他从美国回来肯定要追问,我们长时间拿不出成果也没法交代。现在只有曲线救国了。”

    “怎么曲线救国?”

    “揪王傲的漏洞,”丁俊驰凑近压低声,“让王傲看起来像最大的嫌疑人。开哥现在还得用王傲做事,应该不会马上处理他。我们就可以保一段好日子。”

    “你想怎么揪?”

    “不是我揪。让姜近揪。把屎盆子扣王傲头上的人必须是姜近,首先,我们平时立场太鲜明,我们说王傲是内鬼开哥不会信。其次,屎盆子是姜近扣的,扣错了开哥不会怪姜近,我们就不一定了。”

    “那得让姜近百分百站我们这边才行。”

    “包站的。”丁俊驰神秘兮兮地摸出手机拨通姜近的电话,“姜近,我小丁啊。听说你生病了,在哪儿住院?……我要去慰问你……哎?必须去啊!”。

    姜近只是洗了个胃,没到要住院好几天的地步,碰巧丁俊驰打电话强烈要求探病的时候秋朗来她住处探望她,从电话拉锯战里听出点端倪。

    “丁俊驰吗?”秋朗问,“他这是不是又开始追你了?”

    “不是。”姜近心不在焉地抱着枕头窝在沙发里。

    丁俊驰在不在追她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宋云开到底怎么想的。

    宋云开容易让女人想入非非是个常见现象,要是他没有半点让人误解之处,杜薇也不会总以他的命定正缘自居。

    回到自己身上,仔细一复盘,那可误解的迹象就太多了。

    进高中后开学没多久,姜近跟着刚认识的秋朗在学校超市买完东西排队结账。

    她记得那天天气闷热,从一早就觉得将有场瀑布大雨,但直到中午还没落下来。

    她也记得其实自己刚进门就看见宋云开和苏盛了,只是她

    拿不准宋云开是不是还在生气,没敢打招呼。

    结账时,两个男生就站在队伍前面,与她和秋朗隔了七八个人。

    宋云开总是回头和苏盛说话。姜近不太确定他看没看见自己,把头压得极低的同时,也难免陷入内耗,要是让他发现她对他视而不见,说不定又会大庭广众之下骂骂咧咧引人围观让人下不来台。

    几个月前他闹那一场还让姜近心有余悸。

    因为他一直没听见姜近飞行考敲定东熙中学的消息,急得冲到她学校门口堵人,得知姜近放弃竞赛把她大骂了一顿。

    姜近莫名其妙,她退了竞赛队,亲妈还没骂她呢。

    放学时人流如织,每个人离校都要望一眼校门边义愤填膺的暴躁帅哥,剑拔弩张的气氛似有情感纠纷。

    姜近被骂急了眼,攥书包带的手越攥越紧,争辩出一句:“可我本来就没打算竞赛,我只是去蹭课的。”

    “蹭课?”宋云开眉毛一敛,像刚开始认识这两个字。

    “嗯嗯。集训队不是超前学高中课内和高联吗,又是免费的,我就不用去外面报机构了。”

    宋云开被气笑:“都进集训队了,你居然只想省钱。你家没那么缺钱吧?”

    “我家没那么缺钱,”姜近义正辞严,“但也不像你家那么富有。上两个机构课花的钱够我家交一年物业费,更不要说老师开小灶的团课……

    “从幼儿园开始,非得去机构才能占坑位,占坑位才能参加暗考点招,开小灶才能拿到模考题,充了值才能过面试,拜对师才能进国赛……”

    宋云开安静地看着她,很惊讶女生竟然能地那么高频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单薄的肩膀伴随语速剧烈起伏,长长的排比句像连珠炮击,让他不禁想后退和讨饶,大概因为她迎面甩来的都是事实。

    她还没有注意到男生的安静过分反常,沉浸在自己的演绎和归纳中。

    暮色中校门口电瓶车轰鸣着从他们脚边人行道上野蛮地蹿过,黄绿交错的落叶被风卷起打旋。

    他忽然从对峙中走神,担心她被电蟑螂撞到的情绪覆过了与她一决高下的执着。

    “……入门到出成绩要花上百万。”她总结道。

    她接着抛出观点:“规则是少数人制定的,我不喜欢这些规则。”

    第一次吵架,他发现她口才很好。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宋云开等她把话说完,深吸一口气,想让说话语气温和一点,动着嘴唇正要开口,又被她打断了。

    “因为我不喜欢这些规则就让我上不了桌,那它们还不够格评价我。”姜近攥紧书包从他面前绕过去,走出几步才想起回头补刀,“你也不够!!”

    他们说愤怒是短暂的疯狂,吵架只会让双方更加坚定自己的错误,除非有聪明的一方率先沉默。

    姜近承认他比较聪明,但不承认自己所坚持的是错误。

    这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让她在仓促中看清,自己那根反骨刺穿了血肉和皮肤长成了异形的獠牙。

    从那天以后,宋云开再也没给她发过语音微信。

    但仍会给她发pdf考卷,只是从先前发的往届飞行考题变成了往届自招考题。

    每次一声不吭,几个至十几个文件哐哐砸过来。

    姜近理解为他还没消气,不好意思,会回一些表情包。

    结账的队伍最前方,苏盛在付款时半侧过身,余光瞥金额时顺便把姜近认了出来,“嗷嗷宋云开你女朋友考进来了!”

    宋云开平静地往后扫一眼,继续低头付款,漫不经心答:“对啊,你嫉妒啊?”

    一排人全齐刷刷回过头向后方张望。

    姜近吓一跳,背后蹿过一阵燥,难以置信地紧盯着他。

    直到发现秋朗也回头往后盲目找人,才知道那才是正常路人的反应。

    出门后发现宋云开并没有走远,他握着刚买的饮料等在小超市出门右手边,苏盛已经不见踪影。

    姜近意识到他有话想说,赶紧用“看见小学同学”的借口把秋朗先打发走。

    目送秋朗走进教学楼,宋云开加快步伐跟上她:“你别理苏胖,他满嘴跑火车。”

    我看你才满嘴跑火车。

    姜近没好气地仰头看他,严正警告:“你让他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他还那么大嗓门。”

    “好,我让他永远闭嘴。”

    “…………”说得怪吓人的。

    宋云开见她不接话,先开了话题:“祝贺你啊,顺利考进来了。最后是自招?”

    姜近感到古怪,他怎么能表现得好像从来没跟自己吵过架?

    马上整理好表情,有点小骄傲:“名额到区,我区第一。”

    “啧,牛哇。那我给的资料没派上用。”

    “也不是完全没用,还是很感谢学长给的资料。”

    “那走吧。请我吃饭。”

    “……啊?”姜近本只是客气客气,谁知他那么不客气。

    “我想祝贺你,你想感谢我,这不正好嘛。”

    “……额。”她小心翼翼遣词造句,免得刚和好又吵架,“可我没带很多钱,而且已经离下午上课很近了。”

    “你跟班主任请个假吧,就说下午有杯赛,老师不会怀疑优等生。我请你吃饭,你请我看电影应该够钱吧。你喜欢看什么电影?谈情说爱的?”

    “……不喜欢。”

    “太好了我也不喜欢,看恐怖片吧。”

    但是课说翘就翘,姜近大为震撼,高中生这么随便的吗?

    事后得知,只是宋云开那么随便。

    倘若看过参考答案再做题,按“他在追女生”来理解,一切古怪就太顺理成章了。

    他看见喜欢的女生。

    他主动搭话。

    他帮她找来很多学习资料。

    他邀她出去玩。

    可惜没看过参考答案的姜近当时只感受到他的独断专行。

    好像她是路边怡然自得一只猫,他来,他看见,他捕捉,按头喂食,强行绝育,最后放归,标准的TNR流程。

    宋云开会走着走着,突然拉下她的耳麦抢过去自己听,问她是什么歌。

    她绷着脸忍着不满介绍:“PinkFloyd,这张专辑是《thePiperattheGatesofDawn》。黎明门前的风笛手。”

    “好怪的专辑名,歌也好怪。”他评价道。

    姜近觉得他有点不解风情,就懒得跟他提这专辑与她喜欢的《柳林风声》之间的联系,只说:“我是黎明出生的,所以叫姜近。”

    宋云开听不明白:“这有什么联系?”

    “黎明本来就是迫近天明的意思啊你真……”姜近抬眼看见他不好惹的眉心,把“文盲”的同义词咽回肚子里,“你不觉得接近而尚未到达的状态是最好的么?”

    “哦。”他点着头若有所悟。

    21岁那年,他创立了他的第二家公司,在江城非常有名,因为主营反映实施交通的导航系统PiPer。

    姜近回过神问秋朗:“你还记得,我们俩读大学那时候,我跟你吐槽过宋云开么?”

    秋朗翻着眼睛蹙眉回想,肯定有这件事,但细节想不起太多:“……好像还是因为他……偷了你的人设?”

    “嗯,创立PiPer。”她点点头。

    他创立PiPer,接受采访,说这个名字来自于他最喜欢的专辑《黎明门前的风笛手》。

    姜近想放屁吧,那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专辑!

    更不能忍的是,他那页杂

    志上刊登着他的金句“世界的规则由少数人制定,我不喜欢这些规则”。!!!那也是她的金句。

    这人怎么什么都偷?

    后来他创立君腾,声称现有车型还没达到完美,接近而尚未到达的状态才是最好的,如果有抵达完美的那天,他会把最极致的系列命名为Piper。

    这又遭到姜近于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声冷笑。

    已经被偷习惯了。

    她的理解是这人人文素养不高,只好整天学舌。

    姜近遗憾地对秋朗说:“我好像想歪了,其实我听说……唔……他曾经喜欢过我……”

    秋朗没理解:“喜欢又怎么了?那也不能偷你的人设啊。”

    姜近挠了挠头,确定错过一段感情不是自己的错,是宋云开表达太含蓄。

    谁能想到啊?

    “那他现在还喜欢你吗?”秋朗问。

    又是个世纪难题。

    姜近撑着脸冥思苦想半天,没得出答案,现在那种流浪猫被捉放捉的感觉依然明显,难道这就是宋云开追人的方式?

    “不知道,想这些没用。”姜近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你说我现在能有什么办法问出王傲为什么把阿月踢出项目组?王傲肯定不会回答我。”

    “你可以问宋云开。”

    “啊?”

    “如果他喜欢你肯定愿意回答你任何问题。”

    姜近没吱声,继续摆弄着阿月的手机。

    突然她坐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僵硬看向秋朗:“密码解开了。”

    “什么什么?”秋朗兴奋地凑过来。

    “piper9。”

    宋云开说过他会这样命名君腾最完美的车。阿月是以此设定手机密码的。

    信息流在狂轰乱炸,姜近感觉脑海从来没这么混乱过。

    一片混乱中,她想起打开微信去找答案。

    阿月和宋云开的聊天记录无比简短。

    其中阿月只给宋云开发过一条消息:[宋总,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向你汇报]

    宋云开也只给她发过一条消息,准确地说,是一个坐标。

    第27章 追求(走主线,男主不在,可跳过)……

    宋云开认识阿月。

    不对,应该说,截止去年5月7日,阿月还尊称他为“宋总”,可见他们并不特别熟。

    5月7日是个周日。

    距离阿月被裁员的时间已经很近,也许她听见了风声,也许被HR找过一轮谈话。她想和宋云开沟通的事,仅仅是不合理裁员还是有更重要的?

    姜近查了宋云开回复她的地址。

    据公开消息,丽思卡尔顿酒店在去年5月7日举行的数字化革新大会可能与宋云开有关,报道称“人工智能领域精英领袖齐聚”。

    宋云开与阿月联系的时间,卡在大会晚宴开始前一刻钟左右。

    很好理解,他无法脱身,但觉得有必要接见这名员工,所以发地址让她迁就他的行程。这样说起来,阿月又至少是他有印象、较为重视的员工。

    “他的意思是让阿月去这里找他,”秋朗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你觉得阿月去了吗?”

    姜近琢磨片刻:“没理由不去。但是从那以后又没有聊天记录了,这也比较反常。说明沟通的结果没有达到预期。”

    秋朗略想了想,思绪摆出一撇:“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宋云开的关系?”

    这个问题没那么好回答。

    从情感上来考虑……

    姜近暂时不想考虑,她一边垂眼继续翻找阿月手机里其他信息,一边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许他也已经放下了。现在不是很好的时机。第一,我还没有打算安定下来。第二,如果他真的是……导致我朋友自杀的间接凶手,我也没法面对他。啊,这里!”

    上一秒,秋朗还陷在阴差阳错的感时悲秋中,下一秒又被吸引了注意,朝手机这边凑过头来。

    姜近滑动着聊天记录,给她解说。

    “这就是那个拼车搭子,阿月给他没有备注名字,这就是他的本名,看来也没把他当成多亲近的人。”

    这边的聊天记录可比与宋云开那边区区几条的丰富多了。

    但距离现在最近的日期中这一段,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不属于很融洽的类型。

    徐弘毅:[你疯得不轻]

    徐弘毅:[全公司都知道杜薇是隐形老板娘,你能凭什么去挑战她?]

    moon:[我的事和你无关]

    徐弘毅:语音通话未应答

    徐弘毅: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徐弘毅:[我是为你好,你最好已经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唔……”姜近觑起眼来回端详这段对话,“语气有点威胁的性质。”

    “杜薇?他们是三角恋吗?”秋朗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是。杜薇是那个高管。有意思,这位‘朋友’似乎是站在杜薇那边的,甚至有点……是我太敏感吗?感觉有点仗势欺人。”

    秋朗没读出仗势欺人:“反正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我说不好,根据你给我的描述觉得他和阿月是那种籍籍无名两个小社畜报团取暖,但对话看起来不像。”

    姜近趁她分析语言又往前翻了一段对话:“哦,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不像了。这个人追过阿月,阿月拒绝了他……阿月建议双删,他求了半天才把他留着没删。然后他……好怪,他这是每隔一阵就……否定阿月的一些行为、跟她小吵一架,再道歉和好。”

    “我不太理解,说他因爱生恨吧,他又求着不让删好友,说他余情未了吧,哪有这样的追求方法?专说别人不爱听的话给人添堵,神仙也不可能喜欢他啊。”姜近蹙眉抬起头说。

    秋朗突然灵感乍现:“有啊有啊,有的人就是这样追求的,根据你的描述,宋云开就是这么追你。”

    姜近:“…………”

    倒也无法反驳……

    第二天虽然是周六,但技术部门不加班是不可能的。姜近去了EC楼层,很快逮住了徐弘毅。

    谨慎起见,她没带阿月的手机,只带了几页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

    徐弘毅远远看见她就头大,想立刻掉头跑又拉不下面子。这次姜近没穿半裙,一身运动装走路生风,真跑起来还不一定跑得过她。心里不禁苦涩,当初怎么没看出来这女孩这么难缠。

    姜近从包里抽出那几张纸,飞快地轮换给他看一遍,距离近到快形成物理意义上的“贴脸开大”:“你撒谎了。你们根本不是普通朋友。”

    “额。”徐弘毅下意识退后半步,“这是必须说的吗?我不知道,被拒绝当然那有点丢人不至于见人就说吧。我确实喜欢过她。正因为比较重视她,所以才出于好意经常提醒她。”

    姜近轮换纸张的动作停在最后一页聊天记录上:“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和杜薇怎么了?你为什么站在杜薇那边?”

    徐弘毅:“这个,不叫‘我站在杜薇那边’。那天我正好看见她和杜薇在她的部门外面发生冲突,你可以向别人打听一下,很多人都看见了。她和杜薇一言不合快打起来了,哦不,是已经打起来了。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激怒了杜薇,杜薇扇了她一耳光,她马上反手也扇了杜薇。”

    “知道是什么起因吗?”姜近追问。

    徐弘毅胆小地左右四顾,压低声说:“他们传是因为宋总。说关明月挑战到杜薇的正宫地位,被杜薇找上门啦。还有说得更难听的我不转述了。反正公司里没有人认为她能上位赢了杜薇。人人都想着踩她两脚去杜薇那儿邀功。我当然要提醒她。”

    “你不是说你相信她么?”

    “我相信啊。但她们都互扇耳光了,不管是误会还是谣传,她得罪了杜薇总归没有好处。杜薇和老板,他们是一个阶层的,我们这种阶层的怎么能跟他们斗?而且杜薇是法务总,跟她作对,分分钟把人送进去怎么办?那种新闻不是很常见吗?渣男和原配反手把小三以敲诈罪送进去。”

    说不通。

    姜近觉得杜薇在这种争风吃醋的人设里很违和,但事实是当众扇人耳光这种异常失态的事她也做了。

    以敲诈罪送人银手镯倒是见过,但是为了感情纠纷就去杀人未免还是太小众猎奇。

    关明月哪里有什么迹象能威胁到杜薇,就凭宋云开那种多一个字都懒得跟她废话的聊天记录?

    姜近感觉卡住了,一时

    毫无头绪,抬起头追问另一件事:“你5月14号最后一次跟她吵架,为什么直到她去世也没像以前那样道歉?难道你知道她会按时去世?”

    和人命扯上关系,徐弘毅脸上闪过惊惶:“你别乱阐发。我没道歉是因为23号下班早,想当面道歉,去她家小区找她,看见她打扮好了出去约会,就觉得没意思了,她说得没错,不关我的事,我就像个小丑。”

    “你怎么知道她是去约会?”姜近从未听说她有男朋友。

    “我看见她上的车,一辆蓝色捷豹XEL,她男朋友站在驾驶室外面抽着烟等她,等她下楼来才一起上车。”

    “记得车号吗?”

    徐弘毅挑起眉毛:“怎么可能!”

    “额……”姜近挠挠头,“那她男朋友大概长什么样?”

    “穿休闲西装,耳朵上面一个Z还是N字,看起来蛮花的,没我高。”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右耳上方比划,仿佛做完这个动作就能让人明白耳朵上的字是怎么长的。

    刺青么?

    晚上丁俊驰和苏盛约饭,姜近还在依次翻阅微信记录,任务量巨大,感觉稍有可能的人都要点进头像进入朋友去浏览一遍生活照片,今天运气不佳,截止饭点依然没有找到阿月的外星人男友。

    今天是三人组饭局,因为在姜近提出要带上秋朗时丁俊驰明确表示“下次吧”。

    就餐地点在一家日料店,同样定了包间方便聊天。

    姜近简单收拾没怎么打扮直接前往。

    她卡点到达,两位男士提前在包间喝着茶等她。丁俊驰热情招呼,服务生在她身后把推拉门关紧。

    姜近放下书包,顺手拿起显示菜单的ipad:“这家店有什么特色?”

    “刺身和烧鸟各点了一半。”丁俊驰说,“他吃过我没吃过,尝个鲜,看什么好吃再加点。”

    姜近把菜单放下,言归正传:“着急密谋什么事啊?”

    丁俊驰抿着茶,冲她神秘一笑:“我先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前阵辉跃的周小公子闹得满城风雨,是咱们公关部给他做的局吗?”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姜近也抿一口茶,冲他一笑,这笑中却别有一番欲说还休的意味。

    丁俊驰乐着用食指点点她:“不老实。”

    姜近知道他突然发问,肯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掌握了一点线索,不会平白无故八卦,于是说:“真没有。不过人是我认识的,具体操作嘛肯定还是瑞廉,我们君腾公关部这么点草台班子成事不足……你知道的呀。”

    苏盛在旁找姜近击掌:“干得漂亮。”

    丁俊驰又贼头贼闹压低声说:“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谁在你背后捅刀子。”

    姜近不用想也知道他要指控王傲和王傲那一脉的人,不过还是洗耳恭听:“刀子?哪里有刀子?”

    “你看你。还是经验太少。”丁俊驰不再买关子,“要证明你和周公子有私交肯定要有东西递到开哥面前,否则光空口白牙说话他也不能信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是谁递的?又是谁打了小报告?”

    姜近装傻:“瑞廉的人?我和他们关系还可以啊,他们图什么呢?”

    丁俊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上周有一笔公关费没走公关部,而是走的总裁办,你不好奇么?你领域里的事儿让别人干了。”

    姜近继续装傻:“开哥亲自针对我?”

    “……开你个魂灵头啊!”丁俊驰知道前阵宋云开在微博上公开闹过,事后综合种种迹象可以推断是跟姜近闹,不过带她来小圈会都是后续的事,意味着早和好了,小闹怡情不算什么。

    他挑好听的说:“开哥看过证据还是重用你,说明对你的信任坚不可摧啊。你再想想,是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的君腾得罪过什么人?”

    “嗯,是呀。”姜近眨了眨萌萌的大眼睛点头说。

    “这就对了。君腾只有一个巴子,你没得罪他也要害你,损人不利己,无差别攻击。”

    姜近差点笑场,也不跟他绕了,赶紧把他心心念念的名字说出来:“王傲啊?”

    “哎——”丁俊驰拖了个长音,赞扬她很上道。

    姜近攥拳掩在嘴前笑:“你是不是深柜啊?天天跟巴子别苗头。”

    丁俊驰朝她翻个白眼:“我跟他别苗头?我有理有据的好吧!”

    这时正好服务生进来上菜,话题暂停了,像留了个思考的气口。

    等到服务生退出去,丁俊驰又对姜近展开了新一轮说服:“怎么样近近?你已经到君腾半年了,这里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有什么能力,那个王傲都已经对你先发制人了,公司上下也不止我们几双眼睛盯着,你再不露点功夫出来,人家会当你‘退格乱’,以后很多工作不仅不好开展,而且你稍微有点动作,其他人都跟风去老板面前打小报告,人一多你别干活了。”

    姜近吃几口菜,不紧不慢插科打诨:“那你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话这样讲!你这个人不识好歹,我当你亲兄妹一样好不好?”

    姜近也知道,职场内除了朋友就是敌人,没有第三种选择,如果在对方三番五次主动抛来橄榄枝时不接,那对方接下去自然就会用对待敌人的方式对付你。

    丁俊驰的离间计虽然使得比较拙劣,但他说得没错。

    自己没动作,王傲已经先开一枪,这是其一。

    其次是王傲也确实从没对自己抛过橄榄枝,丁俊驰这枝接不接才是当务之急。

    她于是松口:“你要我怎么动,要教我的呀,我干记者只有打打杀杀的经验,总不能去曝光王傲?”

    丁俊驰一拍桌:“你早说嘛。君腾的事君腾内部解决,我不是已经给你做示范了吗?看问题看本质,问题的本质跟着钱走,什么都能骗人只有钱骗不了人。”

    姜近想起他刚才提到消息源是从总裁办报销那儿来的,融会贯通:“财务有你的人?借我用用?”

    “我说了不算,你挖到才算你的。”丁俊驰打开手机里OA系统中财务中心总监黄丽玲的员工信息页,“我可以帮你约黄姐出来吃饭,她女儿小升初,一般饭都请不到她的,你自己表现。”

    “怎么表现啊?”姜近有点故意逗丁俊驰的意思。

    丁俊驰翻着白眼望天叹气。

    苏盛老实人插嘴认真教:“女的嘛你应该更了解,什么黑白绷带来一套,海蓝之谜来一套,意思到了就可以,你送大H人家以为你要掀什么进提篮桥的浪,反而不敢收。”

    姜近乐了,想不到苏胖还蛮了解女性喜好,连声听教:“好好好,大H我也买不起。”。

    姜近没想到丁俊驰这边能给她这样助力,眼下行政部的关系她自己打通了,财务中心的关系再靠丁俊驰引荐搭上线,君腾上下就几乎没有她了解不了的事,想打听什么都方便。

    问题只剩下……打听什么呢?

    关于阿月的工作内容和工作关系还像沉在雾里,连猜想的雏形都还没有。

    随着手机密码的破解,新线索还在不断浮现,一切反而显得更乱了。

    在宋云开出差这几天,姜近专注研究手机,在常用小程序中发现一个叫“梦田生活”的,点开一看是包含美容和美发的一家店,阿月是金卡会员,预约订单中有几十条记录。

    美发预约项目大多是洗剪吹,美容那边是清洁护理加开背spa。她习惯预约同一个发型总监和同一个美容师。

    姜近又预约了两次,计划分别去会会这两人,尤其是美容师。

    以她的经验,做美容时挺无聊的,有时客人会跟美容师聊天,有可能展露自己的生活一角。

    第28章 上眼药“就你……还美容?”……

    宋云开回国这天是个周六,理论上的休息日。

    但他回来不是突发事件,公司里的人大多都在“待机”,免得被老板点名时缺席。

    姜近有方案等着他签,提前跟助理预约时间。

    许助略显为难,说他也拿不准,老板天不亮就到公司摇人开会,让姜近等通知。

    姜近不想那么被动,抱着笔记本电脑到会议室楼层休息区,准备见缝插针。

    不过,进进出出几波业务骨干,丁俊驰和柳副总则始终在里面没出来,会议连轴转,没让她找到插一脚的机会。

    休息区离会议室还有不小距离,路过的人本来不会特别留意,但是四米多长的大沙发上只坐了姜近一个人还是有点显眼。

    瞥见她的自然就理解为她坐在那儿也是被叫来等着下一步进去开会,偶尔有人离开会议室后走来跟她打个招呼。

    一直等到临近饭点,她两个方案都通过网络会议对接完了,宋云开会议还没结束,看见助理给里面送餐,她就打消了念头,先去填饱肚子,打道回府了。

    下午三点多,姜近反而接到宋云开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姜近含糊其辞说“刚离开公司”,紧接着说,“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离开公司前在会议室外等了你一上午,不知道你忙完了没有。”

    宋云开问:“找过我?怎么不直接进来?”

    姜近笑,慢吞吞道:“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要签三个字,电子版已经发你了。另外就是想想问问你,我把家收拾好了,你和彤彤有没有空来吃饭,这也不好直闯会议室问。”

    宋云开不假思索:“她没空,我找找时间。”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替人拒绝太快,显得很草率。于是找补:“笨蛋高中生哪有时间出门吃饭啊,每天三张卷子做到十一点半。”

    开口闭口叫人笨蛋,扣分。

    姜近听着刺耳,把手机换到另一边:“那我请你到外面吃吧,我那客厅太小了坐不下。”

    “坐得下三个人坐不下两个人?”

    姜近笑着说:“两个人不是更容易尴尬么,像猴子示威。”

    “你、才猴子。”宋云开听了冒火,马上没好气,“我晚上有应酬懒得推,你也别请吃饭了,过来陪我。”

    姜近答应:“也行。”

    电话那头感觉她不算热情,好几天不见也不惦记,依旧平时那副随风倒的调调,宋云开又想找茬,旧问重提:“你现在在哪儿?”

    姜近慢悠悠地笑:“要听假话还是真话?”

    回答不是生硬的敷衍,让宋云开气顺过来一点。姜近乐意跟他开玩笑多说两句,这情况倒很新鲜。

    他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想作什么妖”的气定神闲:“你先说假话吧。”

    姜近说:“假话是出外勤了,在跟乙方沟通,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云开冷笑:“那真话呢?”

    “在美容院躺着,做皮肤管理。”

    宋云开大笑两声:“就你……还美容?”

    这人的“高情商”回答,姜近已经习以为常自动屏蔽,水来火挡:“为了请你吃饭啊,这不是让你看着养眼么?”

    宋云开有点受宠若惊,突然无言以对。

    半晌,憋出一句“花言巧语”把电话挂了……

    姜近把手机收好放枕边,继续专心向美容师打听阿月。

    说起阿月,从前台到她的固定美容师都印象深刻,毕竟她是那种素颜就能让人过目难忘的美女,生活中很少见的1%,除了仪态上不显气质、穿搭很低调,挑不出什么先天的短板。

    阿月的美容卡里还有两千多元的余额没消费完,她充了5000图个优惠,但其实发型只做基础剪烫,美容也只做清洁护理,钱花得极慢。

    饶是如此,美容院听说姜近自称阿月的姐妹,也都十分热情,并不太介意美女不是消费大户。

    姜近怕路人听了徒增惶恐,没说她已经去世,只说她调去了外地工作,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所以把卡留给自己。

    宋云开的电话进来之前,姜近刚把话题从自己的皮肤保养转移到“阿月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美容师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那些保护隐私的概念,实话实说:“以前都是一个人,6月份有一次快到晚饭时间了,她男朋友来接她去吃饭。那次她吹过头发画完全妆才走的。”

    姜近问:“她男朋友长什么样?”

    美容师一边手上操作一边回忆:“唔……有点胖,一米七五左右,看着有一百六七十斤,我是觉得跟她颜值不太搭,不过小云——就是经常给她做指甲的姑娘说,这个胖子很快就换人了。后面那个帅点。”

    ……怪事,阿月好几年断情绝爱,一离职倒开始享受生活,一下打开了社交圈,换了一串男朋友?

    姜近问:“小云在吗?我想做个裸色指甲。”

    美容师起身说:“我去看看。”

    运气好赶得巧,美甲师刚做完一个客人,正好衔接上,被叫进来。打磨指甲时,阿月两任男友的话题被重新捡起来。

    “对对,我见过两个,6月初一个,6月下旬一个。”美甲师转头向美容师确认,“前面那个我们俩一起看见的对吧。后面那次关小姐没做美容、只做了指甲,在外间,男朋友还在旁边陪了全程聊天。那个身高有一米八,头发短,顺眼好多,而且是博士,我听见他们在聊什么……博士落户的事儿。”

    姜近暗想,这俩男的都没听阿月提起过,也不知道和徐弘毅说的那个外星人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7月的时候Anna跟我说她去上厕所时看见关小姐在和男朋友逛街,两人拉着手,那个男的挑染一簇头发,像是个小开哦。应该是又换男朋友了。”美甲师补充道。

    美容师感慨:“那样的大美女肯定经常换男朋友啦。”

    虽然还想不通为什么,但这更加证实了阿月不像是对生活丧失信心轻生自杀的状态。

    ——她从哪里认识那些男人的呢?

    会不会是通过交友app?

    做完美容离开美容院前,姜近拿到寄存的背包,立刻取出阿月手机开机查看,里面并没有任何常见的交友app。

    不过她平时不太关注这领域,也许当下还有她没听说过的app流行起来。

    她打开appstore搜素相关类型,令人意外的是,有两个交友类的app都是云朵标识。

    这说明阿月以前下载使用过,只是从手机里删掉了。

    姜近点击重新下载,有弹窗提示要求输入密码。

    下载密码可不止六位,而且大小写与数字兼具,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猜得出来。

    她退出弹窗,看着app长叹口气。

    仅有的线索是,其中一个社交平台她听说过,高知学生和大厂的人用得多,用户画像范围较为明显;另一个也是,在江城老外和有点海归背景的爱用。

    这说明阿月在选择交往对象时有非常明确的取向……

    姜近去美容院穿的是运动服,所以前往饭局地址之前,先回了公司取电脑又回家换了套稍正式点的套装,在三地之间弹球似的跑,宋云开提出派车接她没成功,时间不允许,她自己打车去的。

    饭局上男人们闹酒有点收不住,闹着闹着就成了直接用分酒器拼白的。不过宋云开很仗义,没让她多喝,凡是找姜近喝的都被他半路拦截了。

    因此十点多散场时,姜近非常清醒,但是宋云开嘛……得让章凛架着才能走直线。

    姜近站车边手插兜帮不上忙,热风烫着脸,她对章凛说:“回去让他早点休息,嗯,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宋云开气哼哼地有意见,“亏你说得出来。我喝多还不是为了你!”

    姜近心说,那可别赖在我头上,您喝过六两之后就自己抢着要酒了。

    这责任归属跟醉了的人也扯不清。

    她嘴上顺着他哄:“哦哦那还真是,要不是你酒量好我可得撂这儿了。”

    章凛把人刚塞进后座,想关门。

    人在后座上嚷嚷,话说得磕磕绊绊,舌头不听使唤:“你也给我上车来。有没有点良心?知道我是……我是为了你还……还不送我回去!”

    章凛放着车门没关,回头征

    询姜近意见:“要不我先送他再送你?”

    “不许送她!”宋云开又有意见,“你把她送……送走了谁给我喝热水?”

    姜近叹口气坐进去,本来是有点话想找时机跟他说,听他这大舌头又怕说完他一觉醒来就忘,也许他回家休息一会儿能清醒。

    车驶出去,姜近笑着揶揄:“我感觉你也没喝多少嘛,平时那么爱闹,原来虚张声势。”

    章凛在前边替他维护形象:“平时一斤半才开始有点醉,今天估计时差还没倒过来。”

    “你闭嘴。”宋云开这话不知是打断章凛还是喝止姜近。

    一时没人吱声。

    章凛想了想,专心开车,把隔板升了上去。

    后座安静下来,姜近转过脸看着他,心里一些肺腑之言像醉意似的翻涌,又想说一些工作上的话压一压。

    长长的几秒里,宋云开始终盯着她,见她透亮的脸上恍然失神,眉目中堆叠犹疑,一束幽蓝的波光总在她颊边闪烁,应是什么液体随着行驶颠簸在折射霓虹,水或酒,他没有好奇去找折射源头,移不开目光。

    她眉毛讶异地微挑,他脑中迷幻的雾瞬间散去,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那抹波光,着魔似的。

    他顺势捏住她的脸,不自在地清喉咙,仿佛宣布重大发现:“你化妆了!”

    淡妆,大惊小怪。

    她眉毛又压下去:“是呢,你想学啊?”

    他意思是很美,但恭维的话实在自觉肉麻,说不出口,松开手,把脸转去面向车窗那边无声地弯起嘴角。

    两人之间有根无形的弦也跟着松开。

    姜近靠向椅背,偏一点头看他,轻声问:“你是时差没倒过来,还是心情不痛快?”

    他立刻回转头:“为什么说我不痛快?”

    “下午回去连续遇到三个人向我打听和Supermicro的合作出了什么变数。”

    “丁俊驰这脱底棺材永远管不好他手下人的嘴!”宋云开咬牙切齿,马上抓起手机要打电话骂人。

    姜近赶紧按住他:“不是他的人往外说,公司里都传开了。”

    “传开不就是他的人?我只跟他底下人说,还强调严格保密。”

    “他的人不会说,你开会的方式已经自己泄了一半密。”

    宋云开略微冷静,用怀疑的眼神睨着姜近:“怎么说?”

    “你急招六个部门的骨干去开会,其中技术部门只有智驾和建木计划的负责人,也许还有其他的,但我没对上印象中的脸,每个走出会议室的人都满脸愁容。再加上你刚从美国回来,事态严峻,而且对智驾不利,合理猜测是硬件供应端出现问题。截止这里是我的猜测,别人也可以猜测。”

    姜近说完停下来,观察他的反应。

    他兴味盎然地回视,略微抬一抬下巴示意继续。

    在一个瞬间,姜近怀疑他清醒了,甚至好像有点含笑,也许是错觉。拥有超绝好心态的姜近已经习惯了阻止自己疑神疑鬼,世上无难事,只要看不见。

    她按计划接着灌迷魂汤:“事态对研发部的人不利,他们现在注意力应该都在如何解决问题,没有人希望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在全公司范围内传播。消息从其他部门的人传出去的可能更大一些,至于说他们是幸灾乐祸还是想浑水摸鱼,就另说了。”

    宋云开若有所悟点点头:“所以你认为是事业部或者法务传出去的?”

    “也未必。另外一些部门的人虽然没有参会,但是就像我一样,如果他们留意观察你着急哪些人开会,也可以做出合理猜测。上午会议层是约满的,人多眼杂,除了研发部的常规工作会议,也有制造部。”

    哦,制造部,拐弯抹角暗示半天原来意有所指。

    宋云开直切要害:“你的意思是王傲泄露出去的?”

    “我可没说一定是他。”姜近也把话挑明,“不过考虑到他和丁俊驰一贯不对付……这在公司不是秘密。”

    宋云开朗声笑起来,没有对她的暗示表态,反而把话题扯远,眉宇间有警觉之色:“嗯,如果我问丁俊驰这个问题,他肯定也会指控王傲。你最近跟丁俊驰走得很近啊,说话调调很像了。”

    姜近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番暗示,宋云开并不爱听。

    但让他产生反感的原因不能一概而论。

    是宋云开不满于自己在公司随便站队?似乎不像。

    还是最近轮到王傲得宠,宋云开听不得别人带来他的负面消息?

    亦或是……醋了?

    姜近想起来,是有迹可循的。

    前两次听见她与丁俊驰有私交,宋云开的反应都像川剧变脸。

    她干脆断了他这疑虑:“不算走得近,这个月工作上对接比较多,下个月宣传方向调整就会和王傲对接更多。不过丁俊驰在追我闺蜜,私下还有可能帮他传传话敲敲边鼓。”

    宋云开讶异:“闺蜜?盛致?”

    “盛致已婚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只有一个闺蜜!是秋朗,你以前也见过啊,高中天天和我一起行动那个。”姜近在心里向秋朗道歉,暂理解为那玉桂狗是和她搭讪的由头。

    宋云开其实想不起什么秋朗,大部分时候他记得姜近总爱和女生一起走,跟学校里大部分女生一样。

    他没留意她身边的是不是总是同一个。

    但既然说起是闺蜜,那关系必然亲近,他装作恍然大悟:“哦,那个,也是你同班同学,也就和丁俊驰同班。”

    “嗯。”姜近点头把与丁俊驰的暧昧撇得一干二净,再把话题重新转移到王傲身上,“再说我观察王傲可跟丁俊驰没关系,不是你自己让我查王傲的么。”

    宋云开经提醒才想起这茬,三番五次都是王傲在向他汇报查姜近的进展,姜近这边始终没动静,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交代过她。

    “那你查出点什么了?”

    姜近说:“他拒人千里很难接触上,我只能在外围打探打探,也没什么有用信息,就是他近两个月报销金额是以往的三倍,一副要跳槽的样子。”

    “哈?”宋云开乐了,“他跳槽?”

    “不信你去问问财务,通常报销太勤快都是预备跑路的。”

    她说的只是“通常”情况,并没有针对王傲的特殊信息,在调查这方面她完全没使出记者十分之一的功力。

    姜近有自己的节奏,不想在攻击王傲这件事上做得太激进。

    宋云开有疑心,当领导有时会希望底下人分阵营互相制衡,但又不希望他们的斗争影响全局。

    把握住尺度很重要。

    所以她只露了点端倪便没再往下说了。如果宋云开追问她的看法,她也许还会说几句。

    但宋云开对王傲的动向并没有那么关心,或者酒意上涌让他跟不上思路去深究。

    听完姜近的“泛泛之谈”,他轻描淡写地随口感慨了一句“可恶啊,给他这么好待遇还跳槽”,接着松弛地把头靠向椅背,阖上了眼。

    姜近也便因此打住了话头。

    经过一条繁华的路,红色、橘色、紫色霓虹从车窗外油浸过来。

    一道道刺激性光晕经墨色的窗贴过滤变得暗森森,渐次快速从他脸上闪过。

    他似在闭目养神,唇角溢出一种掌控者的坏笑。

    第29章 炼金术“你真是宾至如归哪儿都敢闯啊……

    夜更深,等抵达目的地,宋云开醉得也更深。

    章凛负责把他扛上楼,一直送进卧房,姜近没出什么力,只是跟在身侧帮忙开门关门。

    不过看起来章凛并不打算在这里陪他,却又默认姜近会在这里陪,把人放在床上后,就开始叫她使用床头电话。

    “拿起来直接按‘0’就可以呼叫佣人,有两个全天阿姨值班。”说着他把听筒递给姜近,示意让她试试。

    姜近一脸茫然地照做,在电话中和管家打了声招呼。

    “如果有急事,找许助处理也行。”章凛又边说边把许助

    的微信拉群,直到亲眼看见姜近把人成功加上才放心。

    做完这一切,章凛走了。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姜近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她其实照顾人没什么经验,也不太明白这麻烦活怎么就轮到自己了。

    ——!

    该不会章凛……

    会错意,以为她正在和宋云开交往吧!

    她后知后觉惊出一身汗,大概是真的,上次那胡闹的“婚前协议”给他看见过,他会误解也不奇怪。

    瞥了一眼宋云开,不幸中的万幸,他睡得很沉,看起来并不需要照料。

    姜近在犹豫是等个十分钟就走,还是过半小时再走。

    她打开手机搜索了一遍“醉酒可能引发哪些危险”,受了一通恐吓,再看看宋云开,明明很安详,感觉离危险遥远。

    出于心虚,她象征性地俯身,讷讷地问:“你想不想喝水?”

    宋云开没反应,呼吸声绵长。

    姜近百无聊赖,目光的落点在房间里四处徘徊,看见床头有熏香,闻了闻,很淡雅的气息,让人静心,摆放在这里大概就是助眠的作用。

    姜近希望他睡得安稳点,可不想真出现什么突发事件,帮他把熏香点着,月蓝的烟袅袅升起。

    手里慢下动作,眼睛瞟见书架上一个深棕色透明纸巾盒,看着很有格调,好奇是什么材质。

    伸手想摸时不慎碰到磁悬浮反重力摆件,平衡水滴失去了平衡。

    她怕发出声音,把熏香扔了去固定水滴,触到书架的边缘,才发现书架是能旋转的,立刻放弃水滴去摆正书架,急刹急停让低一层的彩球玻璃温度计摔下去掉在地上,碎了。

    地板上五彩斑斓像打翻了调色盘,外加一堆碎玻璃渣。

    姜近挠挠头,判断这不是适合呼叫管家的险情,决定自力更生,拿起宋云开的鞋,用鞋底把玻璃渣扫进床下缝隙去。

    这样,至少明天起床不至于踩了满脚玻璃渣。

    草草了事后目光再落回宋云开沉睡的脸上,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一时感觉迷茫,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刚才点的熏香不和他心意,还是受了自己刚才一通操作惊扰,他突然轻声咳嗽。

    姜近凑近查看,不见有苏醒迹象,帮他把枕头垫高,解开第二颗衬衫扣子。

    指尖绕着纽扣。

    他猛地一撂胳膊,把她整个人压住硬扣在自己胸前贴紧,好像是无意识的动作,类似翻个身换个姿势,在此之后又不动了。

    姜近被吓一跳,等回过神手忙脚乱想撑床爬起来,却借不上力,支点在真丝床单上来回滑。

    人在昏迷或熟睡中胳膊死沉,像一块不由分说的镇纸。

    她挣了几下动弹不得,只好停在他胸前喘气。

    整个房间像一幅浸润在暖色里的油画,昏暗的卧室光浮动着说不出的暧昧,烫人的呼吸纠缠在耳侧,让人忽的心头一动,难免脸红耳热。

    连末梢神经都受刺激。

    姜近动了真格,好不容易把压住自己的胳膊推开,人有些恼,恼羞成怒地把薄被拖起来盖他脸上转身跑了。

    房间里重新静下来,他默数着秒,确定她去而不返才把被子从脸上掀下去,睁开眼,眼里分明是笑意。

    他餍足地摸摸自己胸口,那里还留存着额外的体温。

    他本来不擅长装睡,刚才那十来分钟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怕她发现异常,早知她神经粗得像麻绳,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探头俯身往床下玻璃渣瞄了一眼,不禁苦笑。

    不拘小节偶尔毛躁,作为从小对她有点了解的见证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回味了半刻钟,他也不知她走了没走,冥冥中觉得临近午夜她要往来奔波的可能性不大,抱了一线希望寻出门去,处处不见人,找了几间房间终于失落,折返回来。

    却见灯下黑,她就合衣躺在主卧外间的沙发上睡着了,心真大。

    他居高临下仔细打量她,脸像半透明的白玉,藏在东一蓬西一蓬黑头发中间,让人不自觉勾起嘴角。

    他俯身把手从她颈边的缝隙下穿过,手臂收拢,轻松把她打横抱起来,跨进卧室放平在床上。没有刻意放轻动作的必要,即使她被惊醒逮个正着,他也能绷着脸强词夺理放狠话糊弄过去。

    不过姜近睡得足够安分,不是装的,倒是省了些口舌。

    天气热了,她只穿了一件肩部在他看来有点多余设计感的宽松T恤,用不着替她脱外衣。那T恤一晚上晃晃荡荡没让他看出形状,现在才知道材质还是柔软的,在侧躺的人身上贴着一捻腰身走低,再挑高越过胯骨。

    他视线随之起伏,多看了两眼,心里有点燥,需要借事分心,起身走向窗边,开了条缝,拿了根烟点上,尽量让烟飘出去。

    他靠在窗框回身望她,远看更肆意。

    她算健美,不干瘦,手臂的皮肤和线条紧致得诱人。

    年纪轻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漂亮,现在她把自己养得真好。

    也不能说她那时不漂亮,她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

    他记得她每天不同花样的发型、比其他同学白一度的校服外套、尺码完全合身的上衣和与校裙统一色系的短袜、书包上琳琅的卡通挂件……一看就是被爱的小孩,惹人嫉妒。

    他时常觉得配不上她,拗着一股劲,要功成名就再去找她,起码自己底气足一点,但当他真的功成名就之后,发现她总忙于调查,从不停歇,好像没有谈情说爱的需求。

    他一直认为她不一定会喜欢男人,大概因为她脸上总有种专注和满足的神气,让他也赞同她没有必要非得喜欢什么人。

    他没有问过她,一直不深究就一直是叠加态,还有空间可纠缠,就算给自己留个念想。

    歇了心思收回视线,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摁灭烟头,把燥热的空气关在窗外,路过床边时顺手给她盖上了薄被,动作不算温柔,用气声嘲:“没心没肺。”

    的确是没心没肺,前几天得知那惊人的秘密,她心里不踏实了几天,似乎亏欠了他许多年。

    但是他一回来见着面,光是看见一眼就安定了,后续要道歉还是补偿都是下一步议程。

    像紧绷的一根弦松下来,耳边响起助人安眠的燥暖弦音,久久嗡鸣。

    醒来时,自己先是懊恼,怎么随随便便在别人家睡着,顾头不顾尾的松懈。

    下一刻才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昨夜迷糊前明明是靠着沙发,却被转移到了床上,那原本床上的人呢?

    她坐起来左右打量,床虽然宽阔,四角上一部分单被还整齐如新,不像两个人睡过,忐忑平复一点。

    但记忆再前推几件事,想起昨夜打碎的玻璃气温计,看看床边,彩色颜料干了,不是做梦,心情又坏掉一点。

    姜近整理好衣服,在空旷无声的房间里转起来,想找一找失踪的房间主人,可不那么容易。

    套房叠着套房,走廊边随时开出门去,四面中总有两面是能照出人影的暗玻璃,这可恶的光污染设计,很快就把人绕晕了。

    越发烦躁。

    最后她转进一间盥洗室,来都来了,先用凉水冲一冲脸,台面上玻璃门消毒机里有干净洗漱用具,也不客气地借来用了。

    打理得轻松爽利,人清醒一些,才发现这就是她上次来使用过的主卫,也就是说……

    有种不好的预感。

    离主卧很近,而且印象中也是套间。

    姜近下定必死的决心转过头,正对上浴缸里氤氲雾气中宋云开的目光。

    他抬手往后撩了一下潮湿的额发,仰头的角度让喉结显得愈发尖锐,水声哗啦漫过缸沿,蒸腾的水汽被突然搅散,肩胛牵动胸肌绷出漂亮弧线。

    水珠沿勃发的肌肉边缘滚落,在沟壑里聚成小溪,锁骨凹陷处盛着摇晃的光影。!!!

    看了好久了。

    宋云开倒是丝毫不觉得冒犯,满脸都是戏谑:“你真是宾至如归哪儿都敢闯啊。”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见!”姜近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窜进主卧再逃到外间,完成从沙发上捞起背包、飞奔下楼等一系列动作。

    运气不好,在家门口碰巧遇上正要出门去上学的陈佳彤。

    彤彤傻乎乎地回头开心和她打招呼,完全没从她突然窜出来这件事上品味出八卦。

    姜近笑得比哭难看,电梯门在面前一打开就率先跨进去。

    “哥哥不和你一起出发吗?”彤彤进门的动作慢得让人焦虑。

    “不,他不去,他晚上喝多了。”姜近快要把关门键按出火星,转移话题问,“去上学一个小时需要多长时间?”

    不幸中的万幸,宋云开没跟过来。

    彤彤没听明白,伸手按下负一层,并努力尝试回答:“一个小时是60分钟。”

    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的姜近:“…………”

    电梯门关闭,姜近擦擦额头鼻尖的细汗,长吁一口气。

    但是社死也只不过延迟了四小时缓期执行,四小时后姜近已经调整到正常上班状态,偏偏又收到会议通知。

    参会人:姜近、丁俊驰、苏盛、王傲、柳逢青、宋云开。

    起伏的心潮最终还是落下去,看着这一串名字,姜近有如临大敌之感。今天开会把她带上了,怀疑还是昨天的事,既然消息已经走漏,辟谣也没人会信,与Supermicro终止合作的消息必须有序公布。

    可为什么要特地把不相干的王傲带上?

    也许是她过于老实,也许是宋云开过于积极,到达会议室时,就他们俩人,还是尴尬了——姜近单方面的尴尬。

    宋云开依然低着头在用笔记本电脑回邮件,没看她。

    她挠挠头,在距离宋云开最远的位置坐下,也低头打开笔记本,用屏幕把自己脸挡住,装出忙忙碌碌的样子。

    会议室格外安静,只剩下敲击键盘的细微声音。

    王傲是第三个到场的,这一阵他经历过相当曲折的心路历程。

    此前两次抓到姜近别有目的的证据呈给宋云开,虽然对他们吵架争执甚至递辞呈的消息都有所耳闻,但宋云开并没有拿出什么动真格的行动。

    正当王傲觉得大老板心事难以琢磨之时,又听闻宋云开带姜近去小圈会,一时之下竟有点心焦。

    原来他们是情侣?

    可是,宋云开又指明让他调查,这到底是某种play,还是貌合神离?

    他雾里看花,因此缓了一阵没向宋云开汇报调查进展。

    不过还保持乐观,宋云开不会让女人蒙蔽,如果动摇了公司根基,他不会把感情凌驾于一切之上,像他那种人,不可能缺女人。

    丁俊驰和苏盛结伴来的,虽没有迟到,但给人一种酒囊饭袋的懒散印象。

    宋云开掀起眼皮扫了他们俩一眼,没给好脸色。

    最后进门的是柳副总,他一脚迈进来,先笑眯眯跟姜近打声招呼。这招呼打得让姜近莫名其妙,她哪里知道被周子轩报复那天柳副总也在场。

    但是这声招呼让宋云开不太爽,睨了姜近一眼,社会活动家,跟谁都能自来熟。

    宋云开带着这份不爽,耐着性子把前序的披露消息任务布置下去。

    这任务本来是姜近的,顶多智驾部门需要给一些技术材料的解释支持。

    王傲一直沉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叫来旁听。

    直到工作推进结束,宋云开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说:“昨天确定的事,紧急开了一上午会,到下午就已经在公司传得人心惶惶,君腾现在是一点秘密都守不住。”

    王傲心里一惊,警觉起来,在坐的人中自己应该是头号嫌疑人。

    他为什么在这里,显而易见,这可不是乐观局面。

    丁俊驰做惯了捧哏,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宋云开的话落地,马上接嘴:“就是越不懂越爱传,瞎操什么心呐,有什么必要人心惶惶么,真以为君腾没有planB?搞互联网的都是随机应变,搞工业的看不懂吧,换个供应商的事儿,市场在江山在。”

    这话指向性有很明显,明里暗里已经把“搞工业”的王傲点出来,他心里窝火,但没在这关头正面硬刚。

    宋云开把他叫过来,事实上立场已经有偏向了,虽然平时知道他和丁俊驰不对付,但如果拿公司利益做赌注,老板是不可能高兴的。

    宋云开没有肯定和强调这项指控,撇开一笔:“这件事小,传开是早晚的,但暗桩的事就性质不一样了,截至目前公司上下就我们六个人完全知情,保密倒是没出问题,问题是追查得怎么样?”

    王傲缓过一口气,觉得自己又起死回生了。

    现在压力回到了丁俊驰身上,他拼命向姜近使眼色要她拿绝活。

    姜近也给他回眼色,但是打什么哑谜他不懂,他只好自力更生。

    丁俊驰眼睛转了转,开口时语气明显比刚才有底气。

    他说:“开哥,小事保密做不好,大事透底就要出大问题。我这里追查到一点线索,还是单独汇报吧,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小范围公开。”

    说完他又别有用心地瞥了眼王傲。

    宋云开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向王傲,就此定格住,话好像是对他和他身旁的柳逢青说的:“也好,你们先出去等一等,一个个进来汇报。”

    姜近知道丁俊驰不会把全部赌注压在自己身上,留一手是正常现象,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从报社那边查到的疑点告诉宋云开,虽说“结了盟”,如果他手里没什么牌可打,也不是没可能暂时丢出去挡一挡。

    姜近哪里知道,男人间对彼此的醋意是很敏感的,丁俊驰绝无可能在宋云开面前提姜近的名字,无论正面负面评价,在宋云开听来都是点炸药。

    要是她能想到这个层面,就不必焦灼忐忑疯狂思考对策了。

    丁俊驰留在会议室第一个和宋云开谈,其余人移步到外面的公共区域。

    柳逢青和苏盛一看就没料也无愧,一坐下就有说有笑地开始闲聊。

    姜近和王傲相比起来就神色难看多了。

    王傲没有坐,背靠着落地窗假装看手机。

    丁俊驰又拿了些合理进展去搪塞宋云开:“上次那些人我还在排查,不过后来我又想到有些更可疑的人反而漏了,就是去年裁掉的那批人,难保里面有没有人想抓点什么去找下家。”

    宋云开却不看好这条思路:“业内对这种叛徒态度会谨慎,很简单的道理,他会背叛上一家,就有可能出卖下一家,谁敢重用?这不是自毁前程么。”

    丁俊驰简直是乐观主义,丝毫不气馁,马上接话:“有道理!所以我会重点排查那些裁员后并没有入职的人,讲不定有人看衰了行业想捞一笔直接退休。现在我确定的离职人员范围只有24个,这24个人是三个项目都参与过的,基本上都是被王工踢出了嘉果计划,但是在后续计划中并没有得到重用,按理说工作中接触不到太多机密,但是挡不住有人努力去‘探索’,这个我还得再确认一下。”

    宋云开没做声,心中捋了一遍他的潜台词,因为是王傲不要的人,在他的项目组里接触不到机密,但可能有人存心报复,那就是王傲没处理好人际关系的过错,他又摘干净了。

    “行吧,这个暂时不用让王工知道。你加快进度。”宋云开平淡地说,“叫苏盛进来。”

    苏盛和柳逢青的谈话加一块儿在二十分钟之内结束了。接着轮到王傲。

    丁俊驰离开会议室后没有过多停留,高高兴兴地笑着,远远朝姜近比了个OK手势。姜近挤出个笑,不确定他这是不是笑里藏刀。

    这两人短暂的互动没有逃过王傲的观察。他意识到,虽然自己没把姜近当过朋友,但很显然,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姜近已经是敌人了。

    他走进会议室,确认门被绝对锁好,才慢慢踱到宋云开跟前落座。

    开门见山:“宋总,我这里还有一点关于姜近的消息。”

    他没直接问宋云开想不想听,但就是先抛出重磅炸弹再观察反应的意图。

    宋云开拧起眉:“和暗桩有关吗?”

    王傲说:“这得您来判断。”

    宋云开沉默几秒:“你说。”

    王傲语速很慢,挤牙膏似的,像在给他机会随时叫停:“姜近名下有四张电话卡,托运营商那边的朋友查了一下,有两张电信,是主副卡的关系。我又在库里查了一下那个副卡号码,发现这个号码虽然实名制属于姜近,但在有些活动中又属于一个叫‘蒋雨琪’的女人。”

    宋云开觉出蹊跷:“这卡她现在还用?那是前任机主?电信翻号率没这么高吧。”

    王傲说:“用这个号码的蒋雨琪在去年6月参加过科隆莱茵集团的智能制造培训。正好我有个以前的老部下当时也来江城参加过,所以我又把他约过来打听,给他看了姜近的照片,他说这就是蒋雨琪,参加培训的没几个眉目清秀的女人,他不会记错。”

    “你是说姜近以蒋雨琪的身份参加过……”宋云开冷声一字一顿地复述,“智能、制造、培训?”

    “不止这一次。我还查到,前年七月,江科大举办的智能制造设备与技术暑期研修班录取名单里也有这个蒋雨琪。这说明至少在前年7月前,姜近已经具备机械工程、电气工程、计算机和自动化的教育背景。”

    宋云开长吁一口气,靠向椅背,翘起二郎腿,将王傲刚才的一系列分析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找不到可反驳的漏洞。

    王傲见他久久不发话,但脸上浮现出明显有所动摇的神色,又追加了一点补充:“我托我那个老部下去去年的课程网盘里翻出了‘蒋雨琪’提交的论文。”

    宋云开掀眼看他,王傲顺势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翻转朝向他推过来。

    “这水平,至少吃了两个三年工作经验的智能生产工程师吧。”

    宋云开对他的冷幽默一点不买单,连嘴角都没有动一动,全神贯注在笔记本电脑里的课题内容上。

    “阿里巴巴精通炼金术了。”王傲小心翼翼地问,“您说和暗桩有关么?”

    第30章 求婚“你猜怎么着?那全是她欲擒故纵……

    姜近过目不忘,当然学习能力很强。

    这个前提,宋云开不是不知道。

    非要嘴硬,人家业余喜欢拓展什么培训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但宋云开横不下心拿这套说辞把王傲打发走,否则以后不好使唤王傲做事。

    他敛了心神,眉眼愈发阴沉,使了个缓兵之计:“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也不要在姜近面前表现出你对她有所觉察。”

    “我明白。这件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都是我自己去查的。”王傲显得更积极了一些,又问,“姜近的前单位——信息时报,也许还能挖出点东西,但我没敢碰,怕打草惊蛇。”

    “你做得对。”宋云开严肃地肯定道,“信息时报我有消息源,你不要盲目介入。”

    “好的。”王傲手中还有一点细枝末节的“边角料”,不过他看宋云开没有听下去的耐心,便不提了,起身问,“我去叫姜近进来?”

    “不用。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你不用管了。我要她进来会叫她。”

    于是王傲退出会议室,经过中央休息区时目不斜视,并没有在姜近附近停留,仿佛他刚才在会议室里汇报的内容完全与她无关。

    姜近莫名其妙被晾,王傲没按照流程叫她进去,不确定是王傲故意给她使绊子,还是宋云开忘了她也在外面。

    此时此刻,宋云开手里的手机界面正停留在姜近的微信朋友圈上。

    头像是摸鱼小猫,题图背景是敲鱼小猫,配字是“木鱼一敲,烦恼全消”。

    有点可爱,人畜无害,而且看起来精神状态很正常。

    他自诩对姜近有些了解,现在看来了解还不够多。

    垂眸看着,手指从她头像上轻轻拂过,淡笑一声,退出界面给她发了条:[还在外面?]

    姜近没回复,过一会儿会议室门打开一条缝,她脑袋钻进来,左看右看,不见有其他人才问:“轮到我了?”

    比小猫还可爱。

    宋云开不为所动,平淡地“嗯”一下。

    姜近把门关上从容坐定,将手机面朝下放在桌上,毕恭毕敬地打开电脑,作势要认真记录,瞠着清澈的大眼睛看他,没有下文。

    他忍不住先发问:“没有什么要汇报?”

    “昨晚在车上不是汇报过了?”

    “那也算?说王傲想跳槽,捕风捉影,你是告状小学生?”宋云开嗤之以鼻。

    “噢原来你没喝多啊!”

    宋云开眼皮跳了下,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你昨天上午开会时来找我什么事?”

    “预算和换代言人的方案找你签字。后来我发邮件给你了。”姜近说着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阖上,“另外还有……你不是需要一个人和你假结婚吗。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我很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宋云开极速眨了五六次眼睛,不太淡定。

    起初这个提议的确是为了套路她,他以为还要循序渐进地徐徐图之,没料到她直接“一步到位”了。

    太轻易的事,容易有诈。

    这道理他不是不懂。

    姜近没给他沉默太久的时间,进一步催促:“还是你已经想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没有。”他果断否认,这个问题比上个问题方便回答。

    宋云开不想表现得太沉不住气,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须臾,板着脸说:“我问问律师,考虑一下。”

    姜近站起来:“那我先回去咯。”

    宋云开往后靠向椅背,双手抱胸:“你为什么会愿意?换句话说,你准备开什么条件?”

    “找个靠不住的人选有引发公关危机的风险,横竖是我收拾烂摊子,还不如我自己规避这种风险。当然,从你的角度看可能所有人都一样有风险,选择权在你。条件我确实有一些,等你做决定再讨论细节。”

    “嗯。”宋云开嘴唇绷直,表现得极为通情达理,点点头。

    姜近把叠起来的笔记本拿在手里,留下一个职业微笑,推门离开。

    宋云开迫不及待拿起手机拨通韩锐的号码,在电话接通的第一秒就忍不住泄露笑腔:“方便说话么?”

    韩锐情绪非常稳定:“我不会再帮你分析姜近的某句话什么意思了,我给你找了个语言学顾问……”

    “不用,用不着。你猜怎么着?那全是她欲擒故纵。”宋云开洋洋得意地宣告,“她刚才向我求婚了!”

    与这句话响彻会议室同时,电子门忽又重新被推开。

    宋云开与门口的姜近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手机里还传来韩锐半死不活的调调:“那真是恭喜你苦尽甘来……”

    宋云开脸颊鼓起一块,在用舌头顶腮,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不听话的舌头自作主张,他已经在清理门户了。

    姜近把微挑的眉放平,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指指桌上的手机:“手机忘带了。”拿起遗留的失物迅速撤离。

    现在会议室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没什么证据证明她杀个回马枪是故意的,也不好指责。

    好在事分主次,这点小插曲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注意力重新回到手机上:“你知道么,她为了寻找和我的共同语言还去学了智能制造。”

    “我当然知道,背调里都有,可你是这么理解的?”

    “不然呢?还能怎么理解?她准备骗婚?心里另有真爱?那个人还正好是我同行?”

    “唔……这些我回答不了,你还是需要顾问。”韩锐觉得按这个趋势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性缘脑兄弟去结婚了,剩下的只有,“你签好婚前协议吧。”。

    当然,签婚前协议很重要。

    宋云开通知许助把第二天所有的行程全取消了,又早早给律师和公关公司的客户经理打电话敲定时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

    自己也认为,如果当天立刻推进,显得他有点太急切了。

    这是商务谈判中的大忌,在第一步就丧失了主动权,尤其是在姜近偷听到他对韩锐发喜报之后,情势对他较为不利。

    然而,接下来这非常焦灼的24小时,他无数次地问自己:“争夺这个主动权到底有什么好处?”

    凭借惊人的毅力,他到底还是撑到了天亮、未成年儿童离家上学。

    虽然这个时间对成年人来说还有点早。

    姜近进门后拣了对面的沙发坐下,连打好几个呵欠。

    宋云开招手叫佣人过来,给她倒一杯茶,茶要稍浓一点,用哪一格茶叶,用几十度水温,细枝末节都交代一番。

    姜近听得见,感觉他今天不同以往有些温柔。

    他把人打发走,不经意回看过来,忽然迎上姜近盯着他看的眼神。

    她的眼睛,像盛柠檬汽水的容器,清新清爽,看人又习惯那样直勾勾的,有不自知的诱人粒子顺着又直又长的眼睫滑出来悄悄潜入空气。

    现在她坐的那一弯沙发侧后方是棵绿植,长在碧波池子中央,一直通到跃层的楼上,旋转楼梯环着它节节拔高,遮挡了一半光照。

    另一半光被绿叶筛下来,抖落在她身上,连带着白色T恤白色沙发一齐在光与影的波浪里荡漾,美得朦胧渺茫。

    他看得过久了,导致她纳闷地招手晃晃。

    回过神,他轻笑一声,心情依旧很好,因为姜近到得比律师早,也因为律师识趣的迟来。

    等人到齐,正式开始议事。

    姜近提出她的条件:“首先,只领证不举办婚礼……”

    宋云开插话:“为什么不办婚礼?”

    姜近:“场面太大没精力应付,演不像会露馅。”

    宋云开不置可否地闷哼一声。

    姜近接着说:“第二,不对外公开我的形象,要做到全网一张照片都没有。”

    公关经理李和铃认真记录与自己工作有关的内容,应道:“这没问题。”

    “你又不难看。”宋云开闲闲地倚着靠垫噗嗤一笑,觉得这要求好幼稚。

    实则,姜近还要回去做调查记者,将来顶着一张广而告之的脸再怎么化名也不管用。

    她说:“我不喜欢被审视。”

    “行啊。”宋云开点头,也趁机讨价还价,“那你得搬过来住。”

    “什么?”她想不出这两件事有甚关联,“为什么?”

    “你跟我共同进出,安保公关才好控制范围。不然你自己住柳岸里,今天被门卫拍到发个快手‘宋云开他老婆跟他分居了’,明天被邻居拍到发个抖音‘宋云开他老婆在老破小的阳台上翻跟斗’,人多眼杂谁管得过来?”

    可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的长相,姜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绕进去,反驳的话只能想出:“我不会翻跟斗。”

    “在这儿可以练,”宋云开扬手慷慨地比划,“场地大。”

    场地大,是个优点。

    姜近觉得自己跟他住同一屋檐下也未必天天能跟他照面,退了半步:“我可以搬过来,但我也需要出入自由的权利,所以这条我不同意落实成太过强硬的条款。”

    宋云开没意见,先把人骗来就好,扭头嘱咐正在敲字录入协议条款的律师助理:“那就写,她出入自由产生的公关费算她头上。”

    姜近动了动嘴,弱“哼”一声。

    律师起身递给她厚厚一叠纸页:“这些是需要签署的授权文件,涉及一系列财产的变更,您将获得君腾股份占总股本1.5%,折合6亿3千7百万美金……”

    “啊?”姜近目光略呆滞。

    律师读条款时不在乎她的死活:“以及江城不动产:云上雾凇院物业一栋,滨江半岛平层一套,”

    “等等,这里给我吗?”姜近吃惊地看向宋云开。

    宋云开语调讥讽:“你想得美。是楼下给你,19层。”

    “那不是重点,关键楼下还有独立的一套你为什么老让人留宿家里?”姜近问完才觉出这也不是重点,她就是太好奇了。

    宋云开:“你不喜欢别人留宿你直说就是了,以后谁来你都可以往19层赶,反正你的地盘。”

    姜近咬咬嘴唇:“我没那个意思。不过这些也是要公开的消息吗?”

    李和铃插嘴:“会给媒体一份通稿,与公司公告同时发出。”

    姜近把待签署文件放在身边沙发,眯眼问宋云开:“你怕别人说你小气?”

    宋云开:“……我怕过谁?”

    “就算怕也不必真给,我会配合你的任何说法。”

    宋云开头一回碰见送了礼物对方不感谢不领情还揭人短,收起好脸色:“那你能不能现在配合我少啰嗦两句,签好字闭紧嘴。”

    姜近搞不懂他又生哪门子气,不好触他霉头,麻利地把字签完。

    宋云开趁她低头签字,要求律师助理添加协议内容:“再加上一条‘婚姻存续期间不能给对方戴绿帽’。”

    律师助理怔了怔:“哦,我翻译一下。”

    姜近从授权书中抬起头小声嘟哝:“我没那闲情。”

    宋云开握住茶盏喝一口茶,从茶沿上睨她:“不信。”

    姜近朝天花板翻个白眼:“那你给我解释下什么样的程度叫‘戴绿帽’?是像你和杜薇那样?还是像你和韩璐那样?”

    宋云开被噎住,冲她咬牙切齿,没说出话。

    姜近笑眯眯道:“还加这条吗?到时候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律师助理那边停下敲击键盘声。

    宋云开一眼把他瞪回屏幕后面:“加!我可没去相过亲,不知道哪个人天天去相亲。”

    姜近笑笑,“天天去相亲”也说得出口,小心眼。

    姓靳的律师相对老成稳重,完全不关注两人拌嘴,把签好的授权书一一收回,而后叮嘱:“姜小姐务必要口风严紧,配合应对宋总的家人和投资人,在婚姻存续五年期内谨言慎行。”

    “为什么是五年?”这时限长得不可思议,姜近正色问,“继承遗产几个月办不下来?”

    宋云开拿出早已备好的说辞:“继承办得下来。但是短期内结婚离婚影响我的声誉。”

    姜近:“你有什么声誉?”

    宋云开:“…………”

    他咬了咬后槽牙,纠正措辞:“影响君腾股价的稳定性。”

    姜近:“那也不需要五年。”

    他反唇相讥:“你这么急着离婚是想干嘛?已经看好下家了?”

    姜近神色平淡,从容不迫地说:“下家没有,我只是觉得夜长梦多,尤其你心气那么飘,到时候又发微博微信吵架说漏嘴怎么办?你保证得了自己情绪稳定五年么?”

    宋云开挑了下眉,硬着头皮说:“我一直情绪稳定。你们继续,我要去吃块鸡排。”

    李和铃和律师助理同时将脸或侧或低,手虚握着抬到嘴边,掩住暴露内心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