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除夕夜,暴雪天 > 21、第 21 章
    曾不野是第二天睁眼才体会到滑雪后遗症的威力的。

    她的身体不是她的了,因为双腿用力不均,导致她的左半边身子比右半边的疼。尽管走路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但事实就是像两条腿都绑了石头。

    去餐厅吃饭路上遇到赵君澜,他见状嘻嘻嘻一笑:"怎么回事?野菜姐的腿看着比嘴还硬呢!"

    曾不野上下扫量他一眼,那目光很吓人,赵君澜估摸着她说不出好话来,忙举手投降:"我错了,你闭嘴,你不要说。"

    曾不野就哼一声,俩人慢吞吞去了餐厅。

    徐远行竟然不在。

    "你徐哥没起?"曾不野问赵君澜。

    "我徐哥出去了。"赵君澜说。

    "这么早出去了?"

    "别提了。"赵君澜有点烦:"回头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你倒是关心徐哥。"

    赵君澜早已把曾不野当成朋友,虽然两个人天天拌嘴,但并不影响感情。曾不野腿疼,一坐一站更是要命,就指挥赵君澜给她拿吃的。偏巧她这一天早上想吃的东西多,于是赵君澜一趟一趟跑:烤面包片要刷黄油和巧克力酱、煮碗面条儿里面得放青菜、小馄饨得加调料、鲜榨果汁要把西瓜汁和胡萝卜汁兑一起…赵君澜跑了十几分钟,终于伺候完曾不野。坐下后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吗?你是我见我最能吃、事儿最多的女的…"

    曾不野没忍住,噗地笑一声。

    她当然知道自己有时候能吃、也的确事儿多。是赵君澜那忍不住说她又怕她不高兴的样子很可爱。她拍拍赵君澜肩膀,说:"你再帮我拿盘水果,这样你就不用吃一半再折腾了。"

    "我欠你的啊?"赵君澜一边说一边去拿,怕曾不野这也吃那也吃,什么都夹一些给她。

    曾不野的目光几次三番在餐厅里找,都看不到徐远行。也是奇怪,平时吃饭并不觉得徐远行这个人有什么重要。但他不在,她真的觉得吃饭少了些乐趣。

    赵君澜发现了,就对她说:"别找了,出发前能回来。待会儿给他打包点。"

    小扁豆这一天扎了个两个冲天髻,像个小哪吒。看到曾不野就跑到她旁边,也不等别人邀请就自己拉出椅子,要跟曾不野一起吃早饭。

    "生一个吧。"赵君澜说:"不行你自己生一个吧,长到四五岁就能指使她给你拿早餐了。"还对自己帮曾不野跑腿的事耿耿于怀呢!

    小扁豆不是赵君澜,她非常乐意帮曾不野跑腿,一趟一趟的。绞盘大嫂坐旁边那桌,对绞盘大哥说:"你瞅瞅,跟个跟屁虫似的!"

    "这就叫缘分。"

    缘深的结果就是,在这餐饭吃完以后,小扁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曾不野能跟她一起梳两个冲天髻。曾不野拒绝她,但她说:"我刚刚帮了你好多忙啊野菜姨。"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曾不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好心情,答应了她的要求。但她自己不会梳,只能麻烦绞盘大嫂。大家陆陆续续来吃早餐,都围着看热闹,说:嘿!这今儿到了满洲里,还不得让俄罗斯人抓走!

    曾不野平时看着没有什么生命力,出来玩这几天几乎没有好好梳过头。当绞盘大嫂把她的头发梳上去的时候,露出了一张很标准的鹅蛋脸。

    绞盘大嫂走到她前面,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她的脸,半晌后说:"多招人喜欢啊!"

    没人夸过曾不野招人喜欢。

    她就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可她到了这里,有人捧着她的脸说她招人喜欢。

    "人就是要好好吃饭。"绞盘大嫂说:"你看你吃饭好,气血多好。"

    "是吗?"曾不野疑惑地问。

    "是啊。"绞盘大嫂把随身镜递给她:"你看。"

    曾不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她不喜欢照镜子。她总是觉得镜子里的人像是没长骨头,又或者得了什么营养不良的病,一张脸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眼眶乌青。曾焐钦刚离世的一个夜晚,她去卫生间,无意间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人她根本不认识。她站在镜子前端详那个人,尝试咧开嘴角,或者用掌心推着脸皮,试图推出一个她熟悉的样子来,她失败了。

    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她也不认识。她梳着两个冲天髻,脸庞饱满,面色红润。将镜子拿远点,还是觉得陌生。

    梳这个发型戴不了帽子,牵着小扁豆出去的时候,风吹得她的脑门子冰凉。小扁豆倒是裹严实了,只有她饱满的额头在寒风里晾着。徐远行已经回来了,接过赵君澜给他打包的早饭,看到曾不野出来,眼睛就亮了。

    曾不野好像被神仙吐了一口仙气,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就连她的眉眼都清晰起来。原来她有一副浓眉,原来她的脸饱满又立体。

    "眼睛都掉人身上了。没见过美女怎么着?"赵君澜在一边小声揶揄他,换来他的一脚。

    "整的跟个哪吒似的。"他大声对曾不野说。

    曾不野懒得搭理他,捂着脑门子上车,避免被吹傻了。徐远行跟在她后面,上了她副驾。

    "干什么?"曾不野问:"你上我车干什么?"

    "陪你热车。"

    "我不用你陪。你在我车上吃东西,弄我一车味儿!你怎么不回你车上吃!"

    徐远行一边吃一边笑,他本来心情很糟糕,曾不野这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把他逗笑了。

    "我爸来了。"徐远行说:"昨天晚上,他们坐飞机来的。"

    "现在呢?"

    "我爸在我车上。"

    "啊?"小扁豆突然啊了一声:"徐爷爷来了?"

    "对,你怕的徐爷爷来了。"徐远行说。其实是故意逗小扁豆。他们的确来了,也的确要求徐远行带他们一起,徐远行拒绝了。他去看了一眼,他们活的好好的。顺手给他们报了个团,要交钱的时候想起曾不野的话,就没交。让团长跟他们见面收钱。

    对,徐远行跟曾不野学会了:去他大爷的!活不起就别活了!他在那个瞬间满脑子都是曾不野,他想他一定要当面跟她道歉。她应该开个培训班,教人怎么不当人。

    车队要出发了,这些徐远行还来不及跟曾不野说。他真的太想跟她倾诉了,所以下车前跟她说:"晚上大家要在满洲里的酒吧喝酒,我跟你仔细说。曾不野,我先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会我不要脸。"

    徐远行说完关上车门走了,曾不野则撇撇嘴,两个冲天髻随着她撇嘴也动了下。扭头指着自己鼻子问小扁豆:"我教他不要脸?"

    小扁豆抱着肩膀做瑟瑟发抖状:"徐爷爷可吓人了。"肉乎乎的小手将脸捏成一团:"徐爷爷这样,不会笑。"小扁豆不喜欢徐远行的爸爸。老头跟着他们玩过一次,阴森森的,小扁豆见到他就跑。

    曾不野就摸摸小扁豆的头,说:"你给我靠回去,待会儿路上你乱动我给你告你妈。"

    这一天他们要走一段著名的海满一级公路。

    这真是一条很美的路,春季路边繁花盛开,夏季水草鲜美,秋季金黄遍野,冬季白雪皑皑。

    头车播报路况:今天下午有大雪,青川赶在下午两点前到达满洲里。海满一级公路经常有牲畜穿路,听头车指挥,注意避让。

    头车向导没骗人。

    他们上公路行驶15公里,就遭遇了老牛拦路。

    那真是一头厉害的牛,不知怎么越过了公路的绿色围栏,在路上走来走去。大家停车不动,它倒是悠闲,站在车道中间,谁也别想过。

    那地面也不知有什么,它低着头在那里拱。常哥身子伸出来给牛拍照,一边拍一边说:这玩意儿得多好吃!

    小扁豆掏出一根香蕉来,让曾不野给她开窗。曾不野开了,她大喊:"来啊!来吃香蕉啊!"

    牛真的听懂了,朝他们走来,车队才陆续发车。

    曾不野觉得自己的眼睛能看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如此宽阔的视野实属罕见。这一路被牛马拦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在雪下大前出了高速。

    远远地看着那座城市有很多高的圆顶建筑,玄幻得像海市蜃楼。进城的时候浩浩荡荡,马路边来"遛弯"的俄罗斯人也会向他们看。

    小扁豆要去看套娃,曾不野想压马路,常哥想去拍建筑,孙哥想去卖唱…这一大堆人各有想法,最后决定各干各的,晚上去酒吧集合。原本徐远行请客吃俄餐,最终变成了"全场喝酒徐总买单"。

    曾不野扎了大半天的哪吒头终于拆掉了,头皮生疼,头发被卷出了夸张的大卷,像刚被电击过一样。顶着"电击头"走在满洲里的街头倒是不稀奇,因为很多俄罗斯姑娘的头发也像被电击过似的。倒是应景了。

    赵君澜、徐远行、433还有川卡,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曾不野压马路,走在她后面像四个保镖。曾不野根本没有目的地,她只是想闲逛。她的闲逛再总结一下,就是累了就坐下,休息好了就走。她也不进商店,也不买杯喝的,就是纯拉练。

    前一天滑雪后遗症还没消退,今天甩开膀子走,这姿势多少有点滑稽了。赵君澜走急了,就对她说:"你歇歇行吗?"

    "我消酸呢。"曾不野说。

    "…"

    赵君澜等人终于受不了,找了个地方躲清净去了。

    只剩徐远行跟曾不野。他终于得着机会跟她说说今天早上的事。徐远行说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心里不像从前那样堵了,他们说什么话,他就在心里说放屁。有时也忍不住,让他们闭嘴。他跟曾不野学会了无视。

    "我没教你无视。"曾不野说。

    "但你的态度就是无视。你对什么不喜欢的事就直接无视。"

    "好吧。"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着,就连雪下得更大都没有察觉。徐远行没觉得什么事不能跟曾不野说,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过去以及自己的愚蠢。曾不野也没有因此嘲笑他。

    他们就是这样说着话,在暴雪的满洲里街头。风吹着曾不野的爆炸头,有时会把一缕头发吹到徐远行的脸上。湿漉漉的挂着雪的头发。他们像走在异国的街头的情侣一样,无话不说。

    有一辆三轮车绑着很多气球,老板正站在那看雪。气球被风吹得整齐向左向右,好像在跳舞。曾不野喜欢那只怪兽气球,让徐远行给她买。徐远行回来的时候拿着两只气球,一只是怪兽,另一只是公主,都递给她。

    她左手握着怪兽,右手握着公主,又继续跟他走。

    曾不野终于跟徐远行说起她乱糟糟的生活。她说她被前男友骗走了很多钱,法院判他每年归还定额;说创业合伙人卷款跑路,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她费劲周折找到对方,现在终于要开始打官司了。她说她其实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是爸爸把她带大的。但是爸爸也去世了。

    "最近这些年一直在经历坏事,一件又一件。"曾不野说:"我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徐远行其实对她所说的事并不意外,因为年初一那个晚上她做的梦大多关于这些。这都是于她而言悬而未决的事,要一直一直占据她的心神。他只是听着,并没开口规劝。只是偶尔帮她拉一下眼看要缠到树上的气球。

    曾不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那么多话,她只对李仙蕙这样的。在她身边没完没了地倾诉、痛骂。李仙蕙带给她安全感,现在站在她身边的只认识了几天的徐远行也是。

    她觉得自己又犯了那个老毛病。

    她总是无缘无故相信别人,别人只要端出一点真心的姿态来,她就觉得那个人是好人。然后她就开始掏心掏肺,最后她会被骗。一次又一次。她的智慧并没有因此而增长,反而换来一身又一身的伤。所以她开始害怕与人接触,她知道遇到一个纯粹的好人,要有天大的运气。而她,几乎没有这样的运气。

    现在她又开始了。

    徐远行对她好,她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带给她安全感,她就开始冲破了底线。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只是在倾诉,徐远行并没有要求她付出任何东西。他对她的索取也只是借她一副耳朵,也把他自己满肚子的委屈倒出来。仅此而已。

    "徐远行,你早上不在,我饭都没吃好。"在沉默了一段路后,曾不野停下了脚步,面对着徐远行这样说。

    高高飘着的气球将她"夹"在中间,公主与野兽都在风中。

    "赵君澜可是说你把那些东西全吃了。"徐远行说。

    "吃是都吃了,但滋味没那么好。"曾不野说。

    徐远行的心就跳了起来。

    依照他从前的性格,定是要接住曾不野这暧昧不清的话的,他会说:怎么着?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假装没事儿人似的呢?但对方是曾不野,他有点不敢。

    徐远行是很怕曾不野的。因为她身上存在着很多变数和迷雾,他了解她这样的不确定性。而他,其实跟她一样,不太敢轻易开始一段感情了。遇到好人,太难了。

    "徐远行,下次不吃早饭记得跟我打报告。"曾不野说。

    "…行吧。"徐远行说:"但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我可以是。"

    她的声音很低,徐远行只看到她动了动嘴,并没听清。向前走一步,头低下来,大声问:"你说什么?"

    曾不野就站直身体,大声说:"我可以是!"

    徐远行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男人、女人间要经历很多次的试探、推拒、拉扯,要经过反复的试探和考察,然后才会相爱。但曾不野不是,她省却了所有的流程,就这么直接地给他一个答案。

    "我可以是。"曾不野又大声说:"但我无法保证这感情能持续多久,可能几个小时、几天…"

    "别说废话了。"徐远行骤然向前,低下头抵住她的嘴唇,手心捧住了她的脸,那张满润的脸。他干燥的嘴唇紧紧压着她冰凉的、湿润的嘴唇,微微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也睁着眼睛看他。

    徐远行慌乱了,后退一步,离开了她。大雪掩盖了表情,车水马龙也掩盖了心跳。

    "你涂点唇膏吧!"曾不野伸出小手指,用指腹碰触他嘴唇上的干皮:"像刀片。"

    "你见哪个男的在外面玩还要带唇膏?"他问。

    "那我帮你涂。"曾不野掏出唇膏涂在自己嘴唇上,又假装向他面前凑,徐远行倔强地别过脸:"你又来恶心的。"

    曾不野就撇撇嘴:"做梦吧你!"

    一边路过的俄罗斯人人高马大,但要看跟谁比。跟徐远行比,能打个平手。是他靠她很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体魄像山一样。

    曾不野曾听说有人在旅途中发生过很多烂俗的故事,今天她亦不能免俗。但那感觉并非像别人说的是一场偷欢,而是真切的喜欢。她这人真的挺坏的,她贪恋了当下,顺从了心意,但她又并不想有太多的牵扯。因为她并不愿意再赌一次运气了。她只想快活几天,她相信徐远行也是这样想的。

    就像那些帖子里写的一样,旅行结束,情感告一段落。青川的队长从不拖泥带水。

    徐远行的宽肩膀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自己并不在意;头顶也落了雪,他也不在意。

    曾不野就帮他拍打肩头的雪,他也没闲着,也帮她拍打她帽子上的雪。曾不野的脸被冻红了,那张饱满的脸,一看就是好食欲喂养出来的。加上她睡了几天好觉,眼底的乌青消失了。眼神也明亮了。徐远行真的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脸一把。

    真好捏。又捏一把。

    曾不野终于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捏住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给你脸了?你再捏试试!"

    徐远行就又捏住她的脸。

    两个人像要干架,都逼迫对方先松手,但他们都是犟种,都不肯松手。但徐远行到底是略逊一筹,舍不得用力捏,只用指腹贴着她的脸。

    曾不野头一偏,甩开他的手,又狠狠用力捏了他一把。

    "我以后要娶媳妇儿的话,就娶你这样的。"徐远行突然这样说。

    曾不野就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徐远行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下,就羞赧地笑了:"你这样的媳妇多好,脾气爆、性子直、嘴特损,藏不住什么心事,指定是好人;能吃能造的,体格看着挺好。你不吃东西不睡觉的时候另说。"

    "还有吗?"曾不野问。

    "嘿嘿。"再有徐远行就不能说了,多少有点下流了。他不能跟曾不野说他对她有很强烈的欲望,虽然他在极力藏着,但他愈发忍不住了。上午看到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咬她脸一口。

    "我以后要嫁人也嫁你这样的。"曾不野说。

    "为什么?"

    "看着就活好。"曾不野可不像徐远行一样,她毫无顾忌。此刻适时打量一眼,看到他的手迅速挡了一下。

    "你好歹…好歹…是个女的。"徐远行不是没被人调戏过,唯独曾不野让他不自在:"你注意点行吗?"

    "行。"曾不野假装用手遮住脸,眼睛从指缝里看出来。恶魔气球呼呼地转,看着像真恶魔。

    单就这一眼,就让徐远行膨胀。他指指曾不野,无奈转过身去假装生气。脑子里在想鬼故事,心里默默喊:下去,下去。

    曾不野什么不懂呢?这会儿只是安静站在那等他。他宽厚的脊背绷着,有点无助又着急的等他的欲念回落。还要假装生气。徐远行如此可爱,如此惹人怜。她那颗心真的一动再动,恨不能走上前去拥抱他,拥抱这个"漂亮男人"。

    不忍心再逗他了,自己先走一步。徐远行是很久后才追上她的,他也累了,让她不要再熬鹰了,就把她拽进了路边的咖啡店。

    满洲里这个地方是很神奇的。

    满大街的俄罗斯人,让你分不清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咖啡店的名字很内蒙古,但里面的提拉米苏却是融合了俄罗斯甜品的口感。

    这家随便走进的咖啡厅也不例外。

    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作响,里面的客人在轻声闲聊,并没有人看向门口。曾不野费力地把两只气球弄进店里,找了一把椅子绑上去,然后跟着徐远行去前台。

    徐远行又抛出经典名言:"来都来了,奶皮子咖啡得喝一杯吧!"

    "来都来了,多整点。"曾不野说。

    两个人恰巧都不扫兴,甚至兴致冲冲。格瓦斯美式、奶皮子咖啡、蒙古包蛋糕、提拉米苏蛋糕,都来着。

    奶皮子咖啡杯上印着蒙语,咖啡上盖一层奶皮子,上头洒着炒米和两块牛肉干;格瓦斯美式气儿真足,看起来像汽水刚开盖;蒙古包蛋糕真的像一个蒙古包。都挺好玩。

    曾不野喝一口奶皮子咖啡,嘴唇上沾着炒米,吧唧吧唧嘴说:"不错。"把杯子推给徐远行,让他也尝尝。徐远行要起身找店员再要一个杯子,她说:"别装了。喝吧。"

    徐远行又嘿嘿一声,喝了一口。

    两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放空。曾不野现在开始后悔刚刚没命地走路,现在好了,她的两条腿灌了铅了,停这么一下,抬都抬不起了。好在下午再没别的事,他们可以在这里多耗一些时间。

    温暖的咖啡店,舒服的靠椅,还有低声的讲话声,都很适合睡觉。曾不野缩进椅子里,徐远行跟她说的话她听不清了。

    她睡着了。

    身体酸疼酸疼的,她不时皱着眉调整一下。有时做了噩梦似的,腿不自觉抽一下。徐远行见她这般,就把杯子挪远点,然后头往靠背一仰,也睡了起来。

    徐远行真的累了。

    他昨晚几乎没睡觉,父亲的事让他心烦。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生怕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好在,好在跟曾不野走了这一路,把心里的烦恼都倒了出去,才让他没有心事。

    此时睡得安稳,甚至偶尔发出轻微的一两声鼾声。外面大雪簌簌地下,仿佛要给他们造一张安稳的床。

    服务生人很好,见他们睡了,就提醒旁边的外国人小声讲话,走路的时候轻手轻脚。这一切都让满洲里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地方。

    曾不野不知睡了多久,睁眼后看到外面天黑透了。路灯已经亮起,雪还在下着,积了很厚一层。

    群消息一直在闪,问队长和野菜姐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到喝酒的地方。曾不野就踢了徐远行一脚,后者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我睡着了?"他问。

    "你睡着了。"她说。

    "不,我没睡着,我就是闭眼睛歇一会儿。"

    "那你这眼睛闭挺久,他们已经开始喝了。"

    徐远行腾地站起来:"走走,快走。"

    "你急什么?"

    "去晚了他们要开你玩笑。"徐远行脸皮厚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曾不野的。他甚至跟曾不野商量,要她待会儿先进门,别人问她徐远行去哪里了,她假装不知。而他晚些进去,吸引火力。

    曾不野觉得他多少有些欲盖弥彰了,这没脑子的样子真的更显可爱。

    两个人又一前一后走进风雪里。

    徐远行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基本走不动的曾不野。酒吧不远,一公里距离,但穿过一公里的风雪,就很远了。

    曾不野拽着两个累赘的气球,一步路都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对徐远行说:"你走吧,别管我。我争取天亮前走到。"

    徐远行一回头看到风把她的爆炸头吹得到处都是,简直不像个人,就捧腹大笑。笑够了走到她面前说:"叫爸爸就背你。"

    曾不野一条腿扫过去,他跳起来躲了,转身蹲下去,指指后背:"上来吧。"

    曾不野一点没有扭捏,爬上了他的后背,并说:"我就说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她讲话的气息弄得他耳朵痒,就歪着头在衣领上蹭。

    "我帮你挠挠。"曾不野逗他,逗得他心里直痒痒。

    但他不说话,只顾着沉默着走路。曾不野那饭量真不是白给的,他背着的真就是一个很真实的人。

    这条雪路,可真好。曾不野的气球飘了一路。

    徐远行的耳后红了一块,她低下头,在那里印下了一个吻。

    一个冰凉的、轻柔的吻。

    他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