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命抵一命

    弘昌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模样长得不像怡亲王, 更像他的额娘侧福晋瓜尔佳氏些,生了张笑相。

    年珠早在听说弘昌与弘历、理亲王等人来往过密时就已派人打听过此人呢,他虽是侧福晋所出, 但从小却是在怡亲王福晋身边被看作嫡子一样长大的。

    怡亲王本就是个性子好的,想着自己被软禁在府邸多年,委屈了孩子们,对弘昌等人很是溺爱。

    至于怡亲王福晋,那就更不必说, 弘昌本就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生怕旁人说她苛责了这个长子,很多事情更是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说……弘昌那性子说好听了是阳光向上, 未曾受到外界影响, 但若说的难听, 则是自私自利、我行我素, 只不过如今他已被怡亲王请封为世子,成了亲、当了世子的人比起从前来总是要稳重些的, 如今他更是走了怡亲王那和蔼可亲的路子,看似对谁都很好。

    如今他见着年珠没有说话,笑道:“年七格格?”

    “哦,多谢世子。”年珠这才回过神,冲他笑了笑道, “我这就进去。”

    回去的路上,她却忍不住思量起来。

    誠郡王的话定不是白说的,好端端的,他又提起弘昌与弘历等人来往过密定是有原因的。

    翊坤宫内, 即便以皇上为首的不少人已先行离开,但屋内仍是热热闹闹。

    恰好弘昼尚在。

    时下有规矩, 订了亲的男女要避嫌,若无要紧事,不得轻易见面。

    今日弘昼难得能看见岳沛儿,自然不愿离开,就看能不能找到空当与岳沛儿多说几句话。

    年珠找到弘昼,直接开门见山,打听起弘昌来。

    弘昼说起自己这位堂兄,倒是印象不大好。

    “……当年十三叔娶十三婶进门后,十三婶连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没保住,一个女儿身子不好,太医院的那些庸医直说十三婶身子不好,不宜再有孩子。”

    “十三婶便张罗着替十三叔娶了个侧福晋,这位侧福晋乃郎中之女,出身满族八大姓之一,身份尊贵,她进门没多久,就生下了弘昌堂兄。”

    “十三叔主动张罗着将弘昌堂兄记在了十三婶名下,谁知没几年,十三婶又生下了儿子弘暾。”

    “不知是十三婶是打从心底里将弘昌堂兄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还是瓜尔佳侧福晋想将弘昌堂兄留在十三婶身边挣个好前程 ,不知道什么原因,弘昌堂兄一直留在十三婶身边。”

    说到此时,他下意识看了看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皇阿玛一继位,就将十三叔封为了怡亲王。”

    “那时候怡亲王府上下为了立谁为世子很是为难,按理说应该立十三婶所出的弘暾为世子的,但弘昌堂兄的的确确是十三婶名下的儿子……反正没几日,十三叔就奏请皇阿玛立弘昌堂兄为世子。”

    “若我是弘暾,我肯定会老大不高兴的,凭什么属于我的东西就这样给了别人?”

    年珠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难怪沛儿与你如此投缘,这京城上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八卦消息。”

    “这是自然。”弘昼骄傲挺起了胸膛。

    年珠则开始深思起来。

    就怡亲王府的弘昌与弘暾的世子之争,虽说看起来谁都没错,但作为最大得益者的弘昌,肯定不像众人想的那样简单的。

    看样子这怡亲王府虽女人不多,但尔虞我诈也不少呀!

    年珠如此喟叹一声。

    ***

    到了腊月,天气就是一日更比一日冷。

    年珠本就怕冷,如今更是一日日被年若兰拘在翊坤宫里。

    一来,近来天气严寒,稍有不慎就会染上风寒。

    二来,她将年珠拘在了屋内做绣活。

    用年若兰的话来说:“……虽说你们这门亲事是临时被生拉硬凑凑到一起的,但誠郡王对你的心意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们成亲之后就是夫妻,是一体的,最忌讳的就是一人掏心窝子的付出,一人却将对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这样下来,你且看吧,不出三两年,不管你是仙女下凡,亦或者财神在世,誠郡王都会变心的。”

    “你啊,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如今能嫁给誠郡王也是老天开眼。”

    说话间,她见年珠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架势,向来对年珠千依百顺的她恨不得拿手去拧年珠的耳朵:“珠珠,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些日子就在翊坤宫里,即便是装装样子也好。”

    年珠却是哭笑不得:“姑姑,您也好,还是额娘他们也好,都说誠郡王是个极好的,他真的有这样好吗?”

    “这是自然。”年若兰抬手轻抚着年珠的发丝,柔声道,“我也好,还是你额娘、大伯母也好,我们都是过来人,若连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都看不清,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

    年珠是若有所思。

    姑侄两人正在屋内说着话,就见着皇上来了。

    每每年关将近,皇上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年也是如此。

    皇上见年珠与年若兰两人正要起身行礼,直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坐罢。”

    “朕也是想着许久没过来看你们母子三人,所以过来看看的。”

    他落座后,很快就有乳娘抱着小福沛前来给他看,他看了看小福沛,又问起年若兰这几日身子状况……却像没看到年珠似的。

    年珠本就是个聪明人,哪里还有不懂得?

    皇上呀,还是因熹嫔一事怀疑到了她身上。

    帝王是什么?

    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主子。

    天下之事,不管对与错,只要是瞒着帝王的,那都是错。

    年珠深知怀疑归怀疑,但皇上一日没有证据,一日就治不了她的罪——更何况,当日皇上刚继承大统时,难道没有怀疑过她吗?

    年若兰虽性子柔弱,却也是个聪明人,也察觉出皇上与年珠之间的不对劲,笑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您身上这件狐皮披风可是针线局新做的吗?臣妾先前好像没看您穿过,是呢,这些年您本就忙的很,出门时得穿暖和些。”

    “臣妾记得从前您赏过一张上等的狐皮料子给了珠珠,那张狐皮通身雪白,制成披风后可好看了,珠珠一直穿到前年穿短了才没穿呢,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事儿。”

    “许久之前的事情,朕哪里记得?”皇上微微笑笑,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年珠,他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披风上,道,“这皮料是弘昌送给朕的。”

    “弘昌的外祖在盛京当差,难得寻了块好料子,差人送去了怡亲王府。”

    “弘昌记得朕这些日子身子不如从前,便亲自送进宫来。”

    “这样的料子,紫禁城中自是不缺的,但却是他一片孝心,朕便收下了。”

    年若兰跟着附和一两句,笑道:“……您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弘昌这孩子。”

    没错,就连年珠也听年若兰说过,皇上一直挺喜欢弘昌的。

    一来是爱屋及乌。

    二来是弘昌与弘时差不多的年纪,比起畏畏缩缩的弘时,虽说弘昌读书骑射也不怎么样,但他在皇上跟前永远是落落大方的,甚至有的时候还敢撒娇几句。

    特别是当年皇上下令与弘时断绝父子关系后,皇上待弘昌也就更好了。

    大概是在皇上心里,很多时候是将弘昌当成弘时一样看待的。

    年珠心中了然,觉得弘历走弘昌的路子,可比他额娘走理亲王的路子要聪明许多。

    她也是很有眼力见的,明知皇上近来对她不喜,很快就借故告辞。

    等年珠离开后,年若兰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皇上一向将年若兰捧在掌心,当即就握着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红了?你尚在月子里,可不能哭,当心将身子哭坏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年若兰的眼泪却是簌簌落下。

    “皇上又何必明知故问?臣妾为何落泪,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皇上沉默了。

    年若兰又哽咽道:“臣妾知道您怀疑熹嫔一事是珠珠做的手脚,可是皇上呀,珠珠就算再厉害,却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

    “更何况,前些日子,您已派人将永寿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出来,为何要迁怒到珠珠头上?”

    说着,她难得将自己的手从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低声道:“早在当日您登基时,臣妾就曾与您说过,臣妾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在乎的是您这个人。”

    “在臣妾心里,福惠、福沛自是及不上您重要的,但就算臣妾不说,想必您也知道,臣妾一直是拿珠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您如今这样对待珠珠,就是戳臣妾的心窝子啊!”

    她的泪水滂沱落下,几次啜泣的没办法将话说下去,只能抽噎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熹嫔梦靥一事真是珠珠所为,难道珠珠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吗?她,她……是为了替故去的福宜报仇啊!”

    “民间有句话叫做一命偿一命,就算熹嫔丢了性命,臣妾的福宜也回不来了,就算熹嫔丢了性命,在臣妾看来,珠珠也是毫无错处!”

    “还是说,在皇上心里……熹嫔的命远比故去的福宜重要许多,比臣妾等人重要许多!”

    皇上一愣。

    在他心里,年若兰一直是温柔顺和的,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不,应该说是歇斯底里的时候。

    他连忙将年若兰搂进怀里,低声道:“不,兰儿,在朕心里,你永永远远都是最重要的。”

    “朕知道,这么些年的确有很多事情委屈了你……”

    年若兰哭的不能自持。

    纵然她有了福惠和福沛后,她已很少想起故去的福宜,但福宜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何时想起来,都会叫她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她说了很多很多。

    比如,当年福宜故去后,她装作满不在乎,不过是因皇上伤心难受,担心皇上见她这般模样会更难过。

    比如,从前在雍亲王府也好,还是如今在紫禁城也罢,熹嫔母子的小动作一直不断。

    又比如,前几日弘历还来过翊坤宫一趟,看似恳求,实则却有将熹嫔所作所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

    到了最后,她更是哑着嗓子,红着眼眶道:“一命抵一命,福宜的命用熹嫔的命来抵,臣妾觉得这笔账对熹嫔来说并不亏。”

    第122章 火烧屁股

    皇上当然不会因为年若兰的几句话就要了熹嫔的命。

    但他安抚好年若兰, 从翊坤宫离开后,心底却是五味杂全。

    向来懂事的人突然不懂事起来,不仅会叫人惊愕, 还会叫人……心疼。

    因他过于心疼年若兰,连对年珠的猜疑都褪去了几分。

    所以等着正在屋内偷偷看话本子的年珠听说大晚上的皇上又差人送来了好些礼物,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她掐了把自己,看向窗外道:“乳母,我, 我不是做梦吧?”

    “格格, 您瞎说什么呢。”聂乳母已见着张起鳞带着十来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瞧见这般阵仗, 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向来对您极好, 说句不夸大的话, 对您就像女儿似的。您已经订亲,皇上赏您些东西, 这不是很正常吗?”

    年珠“哦”了声,就吩咐聂乳母将东西收下。

    她只是小,又不是傻,略一猜,就猜到是年若兰的手笔。

    都说以柔方能克刚, 看样子这话一点没说错啊。

    年珠索性乘胜追击,翌日一早就借口心情不大好想要出宫转转。

    因昨夜提起福宜的关系,年若兰也是睡得不踏实,只握着年珠的手道:“好, 你若想出宫转转就出去吧,去看看二哥二嫂, 与沛儿说说话。”

    说着,她更是轻声道:“昨夜我与皇上说了许多,皇上虽对你不会像从前一样好,想必也不会再因熹嫔一事不高兴。”

    “珠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定不会因这些事不高兴的。”

    “你若实在觉得翊坤宫待着不舒服,就回去好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陪着的……”

    年珠却是拒绝了,如今熹嫔母子一日未除,她就一日不安心。

    姑侄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年珠就离开了紫禁城。

    若换成往日,她出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便宜坊或杂货铺,亦或者,回年家看看。

    但今日,她却直奔誠郡王府而去。

    毕竟比起自己派苏额木等人辛辛苦苦打听消息,还不一定能打听出什么来,还不如直接前去誠郡王处摘桃子。

    当书房里的誠郡王听说年珠来了,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请她进来吧。”

    说着,他又吩咐身侧的婆子道:“煮一壶茉莉香片过来,还有糕点……”

    他这才想起自己向来不吃糕点,小厨房中也没用糕点准备,便道:“差人去额娘院里提些刚出炉的糕点过来,记得,不要太甜的,若有芙蓉一口酥是最好不过。”

    芙蓉一口酥乃宫中的糕点,穆太妃离宫时也带着两个擅长糕点的厨子的。

    他记得清楚,小时候的年珠很喜欢吃芙蓉一口酥,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还爱不爱吃这芙蓉一口酥。

    若是不爱吃,以后再问问她喜欢吃什么就是了。

    年珠很快冒着鹅毛大雪匆匆行至书房。

    从小到大,年珠进过很多男子的书房。

    皇上,年羹尧,李卫……但没有一个人的书房像誠郡王这样燃着淡淡的干净,干净到整间书房也就墙上挂着一幅《寒江图》。

    这话大概是誠郡王亲自所作,上面还盖着他的私印,看着是冷冷清清,与窗外的风雪融为一体。

    大概是誠郡王向来习武的关系,屋内虽烧着地笼,但并不算十分暖和。

    年珠进门后不过多打量了两眼,就道:“见过郡王,给郡王请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誠郡王就道:“你我二人马上都要成亲呢,此处也没有外人,你还要这样客气吗?”

    说着,他就看着聂乳母等人为年珠脱去身上的披风,露出一张光洁好看的面庞来,就吩咐道:“来人,取两个炭盆子放到七格格脚边吧。”

    很快,不仅两个燃着银霜炭的炭盆子被送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刚出锅的芙蓉一口酥。

    年珠看到这高脚碟中的点心,微微一愣。

    “说起来,自先皇去世后,我就再没吃过芙蓉一口酥。”

    “还记得从前先帝在世时,我时常奉命进宫陪他老人家说话,他老人家时常吩咐御膳房做了芙蓉一口酥。”

    “一口一个,酥酥脆脆,我那时候脸皮厚得很,不仅将一碟子糕点吃得一干二净,还连吃带拿的。”

    誠郡王道:“你尝尝看,这糕点的味道是不是与从前一样。”

    年珠拿起一个。

    芙蓉一口酥,层层酥皮,就宛如绽放的芙蓉花。

    不仅入口香脆,更是一口一个,吃起来很是方便。

    她点点头,回味道:“味道与当年吃的好像并无什么差别。”

    “你若喜欢,待会就带些回去。”誠郡王没有说,当初他离开紫禁城时,唯一向皇上所求的就是这擅长做芙蓉一口酥的御厨,这等重油重糖且做法繁琐的糕点,皇上与皇贵妃都不喜欢,所以便放了人,“对了,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年珠又伸手拿起一个芙蓉一口酥,不知是不是多年未吃到这道糕点的缘故,她只觉得这道糕点比起从前还要强些。

    “当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郡王的眼睛,我今日出宫的确是有件事想向您打听。”

    “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弘昌阿哥最近的动作。”

    誠郡王点头倒:“倒是知道些。”

    他将自己所知晓的事都说与了年珠听。

    说起来,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侄儿并无多少好感,原因无他,当初弘昌与弘暾争夺世子之位时,手段不甚光明磊落。

    如今弘昌与弘历走得是愈发近了,两人已绑在了一条船上,纵然怡亲王有所察觉,对弘昌多加叮嘱,告诫他莫要掺和夺嫡之事,他们怡亲王府上下谁都不能站队,追随的只有大清帝王。

    可弘昌不仅阳奉阴违,嘴里更说什么“阿玛莫要多心,我不过是与弘历年纪相仿,很是谈得来而已,我们怡亲王府从前过的那叫什么日子,我是记得的,定不会重蹈覆辙”。

    弘昌不仅在怡亲王跟前如是说,就连在皇上跟前也是一样的说辞。

    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性子,怡亲王还是知道些的,派人去查了又查,并未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听到最后,年珠已微微皱眉,连怡亲王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想来她也够呛:“郡王觉得弘昌阿哥所言是实话吗?他到底有没有被四阿哥收买?”

    “此事,我也无从得知。”誠郡王摇摇头,道,“四阿哥虽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

    他看向年珠的眼睛,眉目中仍是一片淡然:“弘昌虽不算聪明,但若得四阿哥提点几句,想要找到他的错漏,并不简单。”

    “不过虽说弘昌近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却是与几个道士走的很近。”

    道士?

    炼丹的道士?

    年珠沉吟不语,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颇受推崇,弘昌与几个道士走得近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她觉得不对,以誠郡王的性子,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拎出来说的:“郡王的意思是……难道,弘昌阿哥想将这些丹药献给皇上?”

    她虽猜到了弘历等人的意图,却是不敢相信——他们,他们是怎么敢的?

    誠郡王见年珠脚边的两个炭盆子的火气极旺,烘得她双颊微红,直道:“我不知道,天底下,除了四阿哥,只怕连弘昌都不见得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但据我所知,从前的弘昌对什么道士僧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人若突然对他不感兴趣的事情有了兴趣,其中定是有隐情的,你说是不是?”

    年珠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点点头。

    她大概知道弘历的主意,若皇上突然没了,这皇位只能落在弘历头上!就算年若兰有实权,也不能架着连字都认不全的福惠当皇上啊!更别说,年若兰向来不干政!

    原先曾有一阵,皇上压力过大,都服用过丹药。

    只是皇上万万没想到朱太医医术高明,给皇上请平安脉时诊断了出来,消息瞒不住后,年若兰劝、怡亲王劝、弘历劝……但凡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劝,皇上这才没有继续服食丹药。

    但丹药这种东西,就像后世的毒药似的,一旦服用,哪里能轻易戒掉?

    她越想越慌,从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身后都有皇上兜底。

    可是早在前不久,皇上借口年若兰即将临盆,命朱太医负责翊坤宫的脉案。

    至于皇上的脉案,则由王院判负责。

    由此可见,皇上早就想偷偷服用丹药呢,再有弘昌送丹药,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年珠脸色不由苍白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誠郡王,瞧他仍是脸色如常,不由嘀咕道:“都到了这个时候,您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若真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只怕没几年,我们的小命就要保不住呢。”

    我们?

    誠郡王很喜欢这个词,有种不管是天崩地裂,还是海枯石烂,他都会与年珠在一起的坚决。

    “你莫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年珠一愣,下意识又看了誠郡王一眼,刚好撞进他的眼里,又听到他道:“我们马上就要成亲呢,你不必对我一口一个‘郡王’,一口一个‘您’。”

    “远山,是我的字,你可以唤我‘远山’。”

    年珠是又急又慌,脑海中第一反应竟是——这都火烧屁股呢,这人竟还由闲情逸致在这里谈情说爱?

    第123章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等等!

    年珠这才意识到, 他们不过是一对假未婚夫妻,哪里有谈情说爱这样一说?

    年珠点点头,胡乱答应下来。

    “那远山郡王, 我就先回去了,您若再有什么消息,记得一定要与我说一声。”

    “就麻烦您了。”

    她像只惶乱的兔子,很快就跑了。

    誠郡王看着她的背影,满是笑意。

    殊不知, 年珠是真的着急了, 若说历史上的年羹尧丢掉性命是她遇见的第一座大山,那今日这事就是第二座大山。

    弘历的确比熹嫔聪明, 却也比熹嫔狠辣, 知道皇上一旦驾崩, 他们担心的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年珠匆匆回宫, 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了朱太医。

    好酒且安于享乐的朱太医如今已是半退休状态,如今他老人家只负责年若兰母子三人的脉案, 每日来翊坤宫转上一圈,把把脉,逗逗刚出生的小福沛,日子过的是悠哉乐哉。

    有俸禄可拿,所有人对他客客气气, 还能早早回家,有美酒可喝……这简直是朱太医前大半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但今日,朱太医对上脸色阴沉的年珠,心里竟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朱太医, 若服用丹药过多,对人身体是不是有不可逆转的伤害?”

    朱太医第一反应是不是这小娃娃偷偷吃丹药呢, 但他再一看,这小娃娃生的是唇红齿白、肤色细腻,比从前还要好看,可不像是服食丹药的模样。

    “这是自然,丹药……也就被那些道士吹得是神乎其神,说什么神丹妙药,但制作丹药的主要材料可是丹砂。”

    “丹砂是什么?纵然被那些老秃驴说什么‘万灵之主,造化之根,神明之府’,但早在许多年前,我就试过的,若服食太多丹砂,那可是会没命的!”

    说着,他老人家也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可是你身边有人服用了丹药?”

    年珠并未接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朱太医,您与王院判可熟悉?”

    “王院判?”朱太医茫然摇摇头,如今他虽是太医院院正,但他都是半退休状态呢,可不会与这些刚进太医院的愣头青有过多来往的,“这人出身世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夫,他虽三十出头,但已受到皇上重用。”

    他老人家想着那张略带着几分书生气面容的王院判,竟生出一种“我终于后继有人”的感慨来:“术业有专攻,我虽医术高明,却更擅长治毒解毒。”

    “但这位王院判却更擅长休养生息,当初他用着几根银针治好了困扰皇上多年的头疼病,从此是扶摇直上,入了皇上的眼……”

    他老人家话里话外对这位王院判皆是赞赏,甚至还说等着自己告老还乡之后,这位王院判定会成为下一任院正的。

    年珠脸色铁青道:“那您觉得,以王院判的医术,若皇上服食丹药,他会诊断的出来吗?”

    “这是自然!偌大个太医院,别说院正和院判,就是寻常太医,若有人服用丹药,一诊脉就能知道。”朱太医毫不掩饰自己对王院判的欣赏,对自己下属的维护,可他老人家很快就反应过来,扬声道,“珠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难不成皇上又开始……”

    皇上又开始服用丹药了?

    年珠再次叹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我虽不敢确定,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可方才照您所说,王院判人也不错,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朱太医仔细回想一二,想着皇上眼下发青,唇色发紫,精气神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当下心中也是有了成算。

    他老人家二话不说,抬脚就朝外走去。

    年珠也跟着起身:“朱太医,您这是要做什么?”

    因她今日过于着急,又念及朱太医年纪大了,所以并未差人前来请朱太医,而是亲自来了太医院一趟。

    朱太医虽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仍很是硬朗,脚下宛如踩了风火轮似的,匆匆就去找王院判。

    年珠没法子,只能匆匆跟上。

    饶了几个弯,朱太医终于找到了王院判,他老人家到底还没气糊涂,担心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装模做样说上几句,只请王院判给年珠把脉,将无关紧要之人都打发了出去。

    王院判虽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打算起身给年珠诊脉。

    谁知他刚起身,就被朱太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太医又是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这一脚,比方才的力道更大些,疼的王院判是龇牙咧嘴。

    紧接着,朱太医又是一脚上来,更是咬牙切齿道:“王子清啊王子清,好你个王子清,这么多年,我老头子真是看错了你。”

    “想当初你刚进太医院时有不少人见你医术高明,暗地里没少冲你使绊子,我老头子见你这后生出身贫寒,还多次护着你。”

    “当日皇上下令要将你升为院判时,更是风言风语不断,也是我老头子打包票,你这才年纪轻轻的能坐上院判的位置。”

    说着,他老人家是气喘吁吁道:“我原以为你不说心思清明,起码也不该生出什么幺蛾子,可你倒好,竟敢同皇上下毒手!”

    “你可知道这等罪名若是传出去了,你祖宗十八代都落不到个好下场?”

    他老人家人是老当益壮,说话时手上也没停着,随手拿起一旁的笔筒劈头盖脸就朝王院判砸了过去:“反正你这事若闹开来,我老头子为你担保过,也落不到个什么好下场,还不如如今你我二人死了算了,还能一了百了!”

    他老人家是真的下了狠手,打的王院院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外头的人听见,只一个劲儿东躲西藏,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年珠见状,也只能低声上前打圆场:“朱太医,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哪里有您这样的?”

    “呵,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是一糟老头子,可算不上什么君子!”朱太医嘴上虽这样说,但他这会被年珠拉着,到底没有使力,“我老头子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落得什么下场不要紧!倒是你,你前途正好,却犯下这等大错,简直糊涂啊!”

    “皇上一时糊涂不要紧,他是帝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但你一时糊涂足以叫你丢掉性命啊!”

    “先帝驾崩没几年,如今若皇上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死上千回百回也不足以谢罪的!”

    王院判嗫嚅几句,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到了最后,他只低声道:“您,您都知道了?”

    朱太医今日过来时本还心存希冀,但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年珠心里也跟着一沉,低声道:“即便我与王院判您没什么来往,却也听人说过您医术高明,更听聂乳母说过,这宫中若有小宫女小太监染上怪病,就算拿不出银子,只要您有空,也愿意替他们医治的。”

    “您既心地良善,想来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您若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法子。”

    王院判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我王子清寒窗苦读十几年,行医问药几十年,从我记事起,家中长辈就与我说医者父母心,要我当个好大夫,从小到大我也是这样想的……”

    听王院判细细说来,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皇上在年若兰临盆前几日就找到了王院判,

    只说年关将近,公务繁忙不说,且年若兰生产在即,他整日心中惴惴不安。

    王院判不宜有他,以为开一些疗养的方子就够了。

    谁知皇上却说自己已开始服用丹药,叮嘱他诊脉时莫要胡言乱语,吓得王院判当即就跪了跪地,苦苦相劝,但皇上乃九五至尊,向来是一言九鼎,皇上已决定的事情哪里还有王院判多嘴的余地?

    到了最后,皇上更是道:“知晓此事的人只有寥寥几人,若还有旁人知道,莫要怪朕对你不客气。”

    “朱太医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着朱太医告老还乡之后,这院正的位置就是你的呢。”

    王院判深知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若一个不答应,只怕全族都落得以凄惨至极的下场。

    对上朱太医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王院判忙道:“……虽说您未曾收我为徒,但这些年在我心里您却是亦师亦友,我也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如今皇上日日服用的安神茶中已添加了些许解药,以防止丹药损伤皇上龙体,虽说药效并不好,但总是聊胜于无的。”

    朱太医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年珠深知这位王院判也是聪明人,开门见山道:“那您可知道丹药是谁偷偷送进宫的?”

    “这,这我哪里知道?”王院判茫然摇摇头,低声道,“皇上不说,我自然也是不敢问的。”

    年珠心里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近来弘昌比起从前是愈发得宠,想来应该是弘昌的主意。

    毕竟苏培盛也好,还是旁人也罢,虽说多的是愿意替皇上办事的人。

    但这些人都是聪明的,深知皇上龙体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得人头分家,不像弘昌这等傻白甜,被弘历忽悠几句,就巴巴捧着东西进宫了。

    虽说事情仍是悬而未决,但年珠有了王院判的话心中也踏实了些许。

    有王院判在,想来皇上的身子多少也能拖上几年的。

    ***

    此时此刻。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就听说弘昌来了。

    皇上疲惫的面容上浮现些许欢喜之色来,道:“叫弘昌进来吧。”

    弘昌很快走了进来。

    皇上便也寻了个由头将苏培盛等人都打发下去,他并未像从前一样先问起怡亲王的身体状况,而是迫不及待道:“东西可都带来了?”

    “回皇上的话,东西都带来了。”弘昌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来,忙送了上去,“我已照您的吩咐,安排那些道士在丹药中又加了些五十散。”

    五十散用的是是罂粟做成,服用起来能叫人飘飘欲仙,他也是知道这东西是有毒不能沾的,如今面上也适时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来:“那些道士们说了,五十散若服用过多对身体没有好处,还请皇上三思啊!”

    “若此事叫我阿玛知道,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皇上却已率先吃了颗丹药,整个人宛如寒冬腊月里泡进温暖的泉水一样舒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跟着舒服起来。

    虽说权力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但他已登基数年,权力这等东西沾染的久了,也已习以为常。

    对如今的他来说,世上万物没什么比丹药更叫他舒坦:“怕什么?这件事,你阿玛不会知道的。”

    “就算他知道了,有朕护着,他还能将你怎么样吗?”

    说着,他似觉得没过瘾,又倒出三两颗丹药喂进嘴里,整个人面上难得浮现笑容来:“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点,你这是替朕办事,谁都不敢说你什么的。”

    “可是……”弘昌照着弘历教他的话,依葫芦画瓢道,“可是不管是丹药也好,还是五十散也好,都是对人身体有害的。就算为了您的身子,这些东西您也该少用些的。”

    “从前秦朝始皇帝为追求长生不老,炼丹造药……”

    皇上见他如从前每一次一样要说上许多长篇大论,已是不耐烦摆摆手道:“好了,你这性子倒是和你阿玛一样,整日喜欢管着朕。”

    “朕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还会不知道轻重?”

    从古至今,京城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也罢,服食丹药者都并非少数。

    甚至在许多富贵人家,人人皆以服食丹药为乐子。

    第124章 豁出去了

    弘昌得了皇上这般说, 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等他转身走出御书房时,面上已是挡不住的笑意。

    知子莫若父,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说辞罢了, 在紫禁城中,最了解父亲的就是他的儿子,弘历身为皇上长子,这么多年对皇上的心思是揣摩了又揣摩,自是最了解皇上的人。

    弘昌觉得自己这条路没选错。

    就算是皇上服食丹药一事真闹了出来, 有皇上护着, 谁还敢发落他?

    从古至今,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碳难, 他阿玛为何会这样得皇上看重?不就是因为当年无人支持皇上, 就他阿玛一人追随皇上嘛!

    如今弘历如溺水之人, 唯有他一人朝弘历伸出援手,若等着弘历继承大统, 他岂不就是第二个怡亲王?

    弘昌那叫一个喜滋滋的,至于皇上的性命与安危,在他看来,则什么都算不上。

    ***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心情不好, 朱太医心情不好,王院判自是心情也不好。

    他们都知道皇上已开始服食五食散一事。

    特别是年珠,是又急又气,生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皇位是皇上千辛万苦才得来的, 别说皇上,她也好, 年若兰等人也好,当初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皇上身居高位没几年,竟不知道珍惜呢?

    五食散是什么?那就是后世和鸦。片、大。麻一样的毒药呀,一旦沾上,想要戒掉谈何容易?

    至于已至半退休状态的朱太医,心情也没比年珠强上多少,每日来给年若兰母子请脉时总要念叨几句,说自己是吃不下睡不好的。

    就连年若兰都私下问起年珠来:“……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医者难自医,朱太医本就年纪大了,可别出什么事吧?”

    “我与福惠的名都是靠他老人家救的,若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毕竟寻常像朱太医这般年纪的老太医,早就告老还乡了。

    年珠怕年若兰担心,直说没事,强撑着安慰起她来:“姑姑,您这月子还未坐完呢,就莫要想这么多。”

    “太医院人才济济,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朱太医不会有什么事的。”

    谁知她前脚刚说完这话,后脚朱太医就苦着一张脸进来了。

    虽名义上年若兰为主,朱太医为奴,但他们相处这么久,朱太医早就没将年若兰当主子看呢,如今在年若兰跟前,他老人家也不藏着掖着,一声接一声叹气不说,那黑眼圈更是吓死人。

    偏偏朱太医诊脉完了之后,还道:“……皇贵妃娘娘,我这心里实在难受,想要与珠珠说上几句话。”

    年若兰自是连忙答应下来。

    她哪里敢不答应?

    她与朱太医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是第一次见朱太医脸色难看成这样子,难看到她怀疑自己若说出个“不”字来,心如死灰的朱太医当场就会闹着悬梁自尽、撞柱而死。

    朱太医很快就到了年珠书房。

    他老人家在年若兰跟前还稍微收敛一二,一换了地方,那就一声接一声叹气,叹的年珠心里就像有刀子剁似的。

    青天白日的,朱太医也不能借酒消愁,只能以茶代酒。

    他老人家咕噜咕噜喝下半壶茶后,才红着眼眶道:“……说起来,我老头子已去太医院当差五十年呢,也就是得你这个小娃娃引荐,这才能在先帝跟前崭露头角。”

    “但比起先帝,我却受皇上恩惠更多。”

    “我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又只是个汉人,却不像那些迂腐的读书人,只盼着天下百姓能得一明君,这样大家才有好日子过。”

    他老人家又灌下一杯茶,胡乱抹了把眼泪,方哽咽道:“不论旁人如何议论皇上,但我却觉得皇上是个明君,难得的明君,像皇上这样的好人,就该长命百岁,造福百姓呀。”

    “我一想到若皇上驾崩了,那黑心栏肝的四阿哥继承大统,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没几年活头,谁当皇上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只是替那些平头百姓难受啊!”

    “您说的没错,您的想法,也是我心中所想。”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可您再怎么着急也改变不了皇上的想法……”

    这一老一小皆是满腹心思。

    朱太医又灌了几杯茶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法子……我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有点冒险。”

    有点冒险?

    年珠对这话持着怀疑态度。

    用毒也好,解药也罢,皆讲究用药霸道,正因从前那位院正用药过于温和,这才给了朱太医升官的机会。

    她想,朱太医口中所说的“有点冒险”,只怕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吧?

    果不其然,当年珠听闻朱太医的话后,吓得脸都白了。

    她磕磕巴巴道:“朱太医,您,您……别激动,我知道您担心皇上,但有些事情却是急不得的。”

    “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仔细斟酌斟酌。”

    “不行!”朱太医却是一口回绝道,“若皇上正值盛年,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也就罢了,皇上本就年纪不小,这几年又因公务折损了身子。便是有王院判的安神茶,也是收效甚微。”

    “五食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若皇上对此药产生了依赖,别说我,就算大罗神仙下凡都于事无补!”

    “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皇上真怪罪下来,我绝不牵连任何人。”

    说着,他老人家面上更是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反正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都碰上过,就算真为了天下百姓丢了这条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话说完,朱太医便毅然决然起身,打算去找王院判。

    “朱太医,等等!”年珠瞧见他老人家已行至门口,出声道,“方才您的法子有很多纰漏,您向来不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您先坐下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朱太医浑浊的眼睛里迸出些许亮光来:“你这小娃娃,我真没有看错你。”

    “你虽为弱女子,却也是心怀天下百姓啊!”

    他们一老一小在书房里足足商量了一个时辰,这才商量出一个完美的计划。

    ***

    因五食散的关系,皇上这几日是精神大好。

    精神好了起来,他的心情自然而然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服用丹药这种事,却出乎了皇上的意料之外,一开始,他原以为一天一两颗丹药就够了的,谁知丹药中掺杂了五食散,一颗服下,能叫人飘飘欲仙、欲生欲死,这种感觉,谁都抗拒不了。

    故而他是疲惫时用一颗、心烦时用一颗、困乏时用一颗……不知不觉的,一天下来竟能用上十多颗。

    皇上自也是有几分紧张的,便问王院判有无对症的方子。

    王院判早得了朱太医的吩咐,如今战战兢兢道:“……还请皇上恕罪,臣本就不如朱太医擅长解毒,您日日服食的丹药中掺有五食散,这五食散也是一味毒药。”

    “但您既吩咐下来,臣定尽力一试。”

    皇上颔首应好。

    王院判便转身跟着苏培盛下去开方子,所谓的方子,不过是改变了皇上安神茶中的几位药。

    开了方子后,他更是借口皇上初次使用此安神茶,要亲自煎药,更要留在乾清宫中以观皇上有无不良反应。

    苏培盛不疑有他,毕竟能进太医院任职之人,别说身家清白,就连祖辈都被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王院判既能亲自煎药,很快就找准时机,将怀中准备好的五食散哆哆嗦嗦倒了进去。

    他虽觉得朱太医这法子过于冒险。

    但他更觉得那年珠说的话有道理。

    先破后立。

    只有将皇上服用五食散之事闹得人尽皆知,才有办法将皇上身后的弘昌、弘历等人揪出来,皇上不是觉得五食散好吗?一次性多吃点,看他受不受得住!

    至于对皇上的龙体有何损伤,损伤自然是有的,且是不可逆的。

    但有朱太医在,定能将对皇上的损伤降到最低,总比皇上成日成日服用五食散来的好。

    安神汤很快煎好,待王院判亲自试药后就送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毫不犹豫将一碗安神汤喝了下去。

    虽说此汤药中加有大量五食散,但有朱太医出马,加入暂时性压制五食散药性的解药,所以并不会药皇上有从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受。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朱太医、王院判的确是医术高明,皇上喝下安神汤后,只觉心里踏实不少,便挥挥手叫王院判先下去。

    如今皇上服用丹药已成了习惯,批阅完奏折,又吃了颗丹药,这才前去翊坤宫。

    翊坤宫内,不管何时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皇上走进去时,福惠正在摇头晃脑教襁褓中的福沛背书呢,他更是拿出兄长的架势来:“先生说了,读书识字要从小做起,我这个当哥哥的得好好教教小福沛。”

    “小福沛,你说是不是?”

    小福沛如今也就刚满月而已,哪里听得懂这些?不过扫了眼他这兄长,转头又窝在乳母怀中睡了过去。

    福惠气的不行。

    皇上见状却笑了起来:“你弟弟还小呢,教他启蒙,等他大些再说也不迟。”

    “倒是你这皮猴,朕听说你近来念书比从前还要刻苦,就该这样才是,等着你弟弟长大后,知道你这当哥哥的如此上进,也会朝你看齐的……”

    福惠连连称是,正欲再邀功几句时,谁知众人却见着皇上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年若兰扬声道:“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

    第125章 万事都有我在

    即便年若兰声声呼唤, 但皇上脸色却是越来越糟。

    一旁的年珠只见皇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

    年珠率先反应过来,扬声道:“苏公公,快!快请太医啊!”

    苏培盛如脚下生风,跑得飞快,连忙差人去请王院判过来。

    年珠又扬声吩咐道:“方才朱太医才来给六阿哥诊过平安脉, 应该尚未走远, 快,快差人请朱太医过来!”

    极其难受的皇上似有话要说, 但他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谁都没有多想, 张起鳞已飞奔出去找朱太医回来呢, 毕竟比起远在太医院的王院判, 请刚出门不久的朱太医过来显然更为合适。

    虽说如今是王院判负责皇上脉案,但紫禁城上下谁不知道, 若数医术高明,朱太医才是太医院第一人呢!

    更何况,从前一直都是朱太医负责皇上脉案!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朱太医就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已昏睡过去,脸色苍白, 白中泛青,病情很是严重的样子。

    饶是此事年珠有份,瞧见这一幕却仍是吓得不行。

    若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犯下的可是弑君之罪呀!

    纵然朱太医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不会有大事,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皇上真出了事, 后果是不堪设想!

    朱太医历经无数,比年珠镇定许多,诊脉之后很快就为皇上施针,紧接着又是连忙催吐,更是吩咐苏培盛等人赶快去煎药。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等着皇上喝下药后,满头虚汗的朱太医这才道:“皇上,眼下已并无大碍。”

    年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一旁的年若兰低声道:“朱太医,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是啊!”怡亲王也跟着接话道,毕竟方才皇上那般模样,实在是吓人,连他也匆匆赶了过来,“虽说这两年皇上龙体不如从前,偶尔有些头疼脑热,但从未有过这个样子。”

    “好端端的,皇上如何会这样?”

    话说到最后,向来好脾气的怡亲王言语中隐隐也有逼问的意思。

    朱太医并未接话,那冰冷的目光只落在一旁的王院判身上。

    紫禁城也好,朝堂或太医院也好,都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方才有朱太医在,可没王院判说话的机会。

    “不知道王院判可有什么话要说?”

    饶是王院判深知他们在演戏,但被这样冷冽的眼神一看,腿肚子却是一软,忙道:“朱院正,您听下官解释,并非下官故意欺瞒,而是皇上下令不准下官多言。”

    “下官先前也曾多次劝说过皇上莫要服用丹药,可皇上根本不听,下官也知道这丹药中掺有五食散,但以下官愚见,丹药中所含的五食散药量并不重,应该不会损伤皇上龙体至此……”

    他们两人一人冷冷逼视,一人仓惶解释,就连年珠这个知情人见了都忍不住称上一句“演技精湛”。

    年若兰听了,更是吓了一大跳:“什么!皇上又开始服用丹药了?这丹药中还有五食散?”

    怡亲王更是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他们虽未曾吃过丹药与五食散,却也是听说过的,京中不少纨绔子弟就好这一口,年纪轻轻已是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更不必提那些身子弱的,早已没了性命。

    年珠深知此时不是吃惊动气的时候,适时提醒道:“好端端的,紫禁城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龌龊东西?”

    “这些东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被禁过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怡亲王如今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亲王这样简单,在不少人眼里,他俨然已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简而言之,就是“副皇帝”。

    他深知此事既是皇上授意,若等着皇上清醒后,想要查清此事并不容易,便当即就转身下去彻查此事。

    年若兰则陪在皇上身边落泪,问起皇上身子有无影响。

    朱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方道:“五食散这种东西,想必皇贵妃娘娘也有所听闻,就算老臣方才已给皇上催吐,但五食散毒性却已渗入皇上五脏六腑,更不必提皇上从前服用的五食散……老臣更是毫无办法。”

    他老人家摇摇头,又道:“不过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老臣下去之后会好好想想法子的,定会尽己所能的。”

    他之前就与年珠说过,若五食散再吃上一两年,就算华佗再世,皇上也就只有三五年的活头,但如今皇上服用五食散也就数月时间,他努力努力,以后皇上再好好调养调养,皇上的寿数不过减少数年而已。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年珠心中只觉庆幸。

    她正安慰着年若兰呢,就听说誠郡王过来了。

    誠郡王今日过来明面上是给福惠送些书本,毕竟福惠爱屋及乌,近来与他这位二十四叔兼姐夫关系很是亲近,整日不是要誠郡王买这就是买那的。

    年若兰等人只是以为誠郡王是来送东西的,但年珠却清楚得很,定然是这人知道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年若兰如今可没心情应付这些事,直道:“珠珠,你出去见见誠郡王吧。”

    皇上龙体抱恙乃是大事,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年珠忙迎了出去。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手中拿着两本描红字帖的誠郡王就低声道:“你没事吧?”

    “皇上没事吧?”

    待他见年珠摇头后,向来温和的他却是难得板着脸道:“此事是不是你的主意?你这是不要命了吗?诚然弘历、弘昌他们犯下了大错,但他们犯错乃是皇上授意的,你可知今日之事若叫皇上知晓,便是皇贵妃娘娘出面,你也会性命不保?”

    身为幼弟,身为臣子,他太清楚皇上的性子。

    年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顿,她才道:“你说的极是,在我们动手之前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但就算我们不动手,等着日后四阿哥继承大统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更何况,皇上的的确确是个明君。”

    就算皇上敏感、多疑、武断了些,那也是个明君啊。

    誠郡王似是气的厉害,但偏偏他此时又在翊坤宫里,又怕旁人看出端倪来,只能压低声音道:“从前我就与你说过,万事还有我在呢。”

    “纵然你我二人日后是假夫妻,却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我们早已绑在一条船上。”

    “你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人一生气,就会大失分寸,就连向来沉稳的他也不例外,如今紧紧抓着年珠的肩膀,低声道:“再说了,谁与你说若皇上服用丹药驾崩后,这皇位定会落在四阿哥头上的?”

    “若真到了那一天,四阿哥没了,这皇位不就顺理成章落在六阿哥头上?”

    年珠一惊,低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谋杀皇子,可是重罪!”

    “我谋杀皇子是重罪,难道你们冲皇上下毒就不是掉脑袋的重罪?”誠郡王见她一脸紧张,只觉得很是受用,方又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些,沉声道,“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莫要当真,我行事可不像你们这样莽莽撞撞。”

    话虽如此,但他的的确确想过若真到了那一步冲弘历下手的,漕帮中养了许多亡命之徒,随随便便拎出来几个冲弘历下手,最后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头上的:“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如今不管我怎么说都无转圜的余地。”

    “你将你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收起来,莫要想着事后在皇上跟前坦白从宽。”

    “记得,不管谁问起你,你都说皇上病重一事与你无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你连皇贵妃娘娘都不能说。”

    “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莫要害怕。”

    害怕?

    他哪里看出自己害怕了?

    年珠想着方才誠郡王口口声声说要了弘历的命,想着缘分这东西的确是妙不可言,也难怪老天爷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他们一个敢冲皇上下药,一个敢冲皇子下手,还真是缘分啊!

    虽是在翊坤宫内,但年珠深知此事不能泄露,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才低声道:“不过剩下还能有什么事?”

    “这药是王院判亲自煎的,如今药渣已毁尸灭迹。”

    “今日所服的丹药也是皇上自己喂到嘴里去的,又不是别人硬塞进去的,难道还能有假?”

    她想了又想,隐约觉得自己有所疏漏,但因这几日未吃好睡好脑袋有点不够用。

    她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处:“你是说弘昌阿哥那里?弘昌阿哥虽不聪明,但以四阿哥那小心谨慎的性子,肯定会将送进宫的丹药留下一瓶的。”

    “还有那些制作丹药的道士,丹药中加了多少五食散,他们也是有数的,少许五食散,根本不会叫皇上变成这样子。”

    誠郡王刚点头,正欲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传来惊呼声。

    “呀,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你们不会要亲嘴了吧?”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福惠,福惠到底是个小孩子,听朱太医说皇上并无大碍,也就不担心了,想着来找誠郡王拿书。

    谁知他一推门,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誠郡王抓着年珠的肩膀,年珠攥着誠郡王的袖子,两人四目相对,神色紧绷,很是深情的样子,这不是要亲嘴了是什么?

    第126章 你在吓唬我?

    年珠与誠郡王齐齐松开手。

    他们这才意识到了方才因过于紧张, 连礼法都忘记呢。

    倒是从前见着太监与宫女亲嘴的福惠却觉得自己没猜错,他们两人定是心虚呢,当即也不要什么书本, 摆摆手就往后退:“那什么,二十四叔,珠珠姐姐,你们别管我,你们继续, 你们继续, 就当我没来过……”

    说着,他是根本不给年珠与誠郡王解释的机会, 一转身麻溜就跑了。

    气的年珠在后面直喊:“六阿哥, 你给我站住!你听我解释啊!还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小孩子家家不学好, 竟连亲嘴都知道了?

    再次转身,年珠看向誠郡王的眼神中不免带着几分尴尬。

    若真亲嘴也就算了, 关键他们没亲嘴,还背着这个名声,实在划不来。

    更何况,那边皇上尚未醒来,若这事儿传出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干柴烈火,一刻都忍不住了呢!

    誠郡王却是神色未崩,直低声道:“那……我先回去善后了。”

    “好。”年珠点点头。

    她原想着道谢一二的,可转而一想, 如此一来,未免显得过于生分。

    殊不知, 她这下倒是不生分,但瞧着两人却像成亲数年的老夫老妻一样。

    等着年珠再次回到寝间时,皇上虽未醒来,但脸色已恢复如常,想来并无大事。

    反而是守在床边的福惠时不时看向年珠,偷偷掩嘴笑起来。

    年珠忍无可忍,便将福惠拎出去。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解释,福惠就已抢先开口道:“珠珠姐姐,你不必解释,我都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情到深处,是一发不可收拾。”

    “更别说你与二十四叔已经订亲,偷偷亲个嘴也不算什么。”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我定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

    年珠:“……”

    她只觉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反倒会越描越黑。

    她索性道:“你今年才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是有人教你?”

    “珠珠姐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你口中所谓的‘乱七八糟之事’难道我不知道就不存在了吗?”福惠说的是一本正经,振振有词,“先生曾教过我们,‘心能辨是非,处事方能决断,人不忘廉耻,立身自不卑污’,你说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他们姐弟两人正打嘴仗时,就听说皇上醒了。

    年珠与福惠匆匆赶进去时,只见年若兰坐在床边落泪,哭的是不能自持。

    “皇上,先前您不是答应过臣妾,以后再不服食丹药了吗?”

    “可如今倒好,您不仅服食丹药,这丹药里还掺有五食散!”

    “方才幸好是朱太医尚未走远,若不然,后果是不堪设想,您叫臣妾、福惠和福沛怎么办……”

    她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方才那等清醒,谁见了能不害怕?

    皇上原想要解释什么的,可想了又想,却是什么都没说,直替年若兰擦去脸上的眼泪,低声道:“莫怕,朕在呢。”

    这话有点熟悉?

    方才好像誠郡王也说过相似的话?

    是不是男人在女人跟前会有天生的保护欲?

    年珠有点犯迷糊。

    年若兰哭的不行,就连小小年纪的福惠都上前道:“皇阿玛,您,您怎么能服食丹药了?这样的东西哪里是能随便吃的?方才您是没看见,额娘吓得脸色都白了……”

    年珠却没接话。

    自当日自熹嫔一事后,她在皇上跟前话就少了许多。

    福惠正絮絮叨叨说着话,就听说怡亲王来了。

    怡亲王一进来,身上就带着股寒气,但比起他身上的寒气,他的脸色却更是难看。

    难看的有点吓人。

    怡亲王一进来,就跪地道:“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他话尚未说完,就已哽咽。

    皇上与他兄弟几十年,一眼就看出方才他去了哪里,直道:“事情,你都已经查清楚了?”

    “是。”怡亲王颔首,道,“我已查清楚了所有的事,是弘昌,是他为您送了丹药进宫,是他请了几个老道士为您炼造丹药,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个儿子,还请皇上降罪。”

    “好了,你莫要多言,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与弘昌没有关系。”皇上冲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这件事是朕命他做的,朕更是与他说过,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他。”

    “他哪里有什么错?莫要怪他!”

    怡亲王却是脸色苍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若此事真这样简单,他那十三弟的脸色也不会难看成这样子。

    “怎么,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你莫要担心朕受不住,此处也没有外人,你若有什么直说就是。”

    怡亲王深吸一口气,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有幸没被皇上当成外人的年珠也知道了实情。

    一切都是弘历在其中挑唆,弘历更是放出话来,若他当了皇上,定封弘昌当铁帽子王,身份地位仅次于他之下。

    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完后,怡亲王见皇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忙道:“……弘昌是我的儿子,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方才查清楚此事与他有关后,我不过踹了他几脚,他就全说了。”

    “我问他可有证据,他说四阿哥想来行事小心,根本没留下任何证据,每次他们两人说话时皆无旁人在场。”

    皇上长叹一口气,虽什么都没说。

    但年珠看得出来,怡亲王这话,皇上信了。

    只要是怡亲王的话,哪怕是怡亲王说方才他出门看见一头猪在天上飞,皇上也会深信不疑,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皇上摆摆手道:“下去吧,朕想要一个人静静。”

    年若兰还欲再说上几句,却已见着怡亲王朝她使了个眼色,只能先行下去。

    自己信赖且被视为继承人的长子做出这等事情来,怡亲王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当即就道:“……等着皇上龙体好转一二后,我就会请皇上革去弘昌世子身份,他下半辈子将会软禁在田庄之上。”

    “至于我,我也会主动请皇上革去我的亲王身份。”

    “说到底,都是我教子无方。”

    年若兰如今却没心情说这些,轻声道:“王爷莫要自责,发生这等事,谁都不想的。”

    “若有什么话,王爷还是等着皇上痊愈之后再说也不迟吧。”

    就算皇上不说,她也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难受,害皇上的人可是弘历呀,从小到大皇上寄予厚望的弘历呀。

    其实别说旁人,对于皇上到底会立谁为太子,年若兰心里也是没谱的。

    正如年若兰与年珠所言:“……皇上眼里向来容不下砂子,从前在雍亲王府时他只是亲王,上面有先帝、有兄长,行事自不能随心所欲。”

    “可如今皇上成了帝王,他明知熹嫔害死了福宜,却说等着熹嫔病好之后再送去冷宫,是看在熹嫔的面子上吗?”

    “不,不是的,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

    “当日在雍亲王府的除夕宴上也好,还是如今这事儿也罢,皇上看重的都是弘历的面子。”

    “是因为皇上知道,如今若这时候将熹嫔送进冷宫,等待熹嫔的就是一个‘死’字,即便人人常说一命偿一命,但皇上却不愿因故去的福宜,伤了他与四阿哥的父子情。”

    “四阿哥聪明、稳重、勤勉,皇上曾不止一次说过四阿哥很像小时候的他,想来也是有将皇位传四阿哥的意思。”

    纵然她比熹嫔母子聪明许多,知晓皇上心意,但她却从未想过去争去抢,永远都是教导福惠友爱兄弟,勤学苦读。

    并非是因为她无欲无求,而是她知道,身为父亲,身为丈夫,就算皇上真的将皇位传给弘历,一定也会好好安置他们母子三人的。

    年若兰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年珠却是心思飞的老远。

    她一会想着不知誠郡王做好善后的工作没有,一会想着皇上到底会如何发落弘历,一会又想着王院判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正当她想的出神时,就听说四阿哥过来的消息。

    四阿哥如今已是当阿玛的人,虽没本事在皇上身边安插人,但紫禁城中闹出这样大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哪怕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佯装不知,但他却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刚听说此事,就连忙派人去找弘昌,这才得知弘昌已被怡亲王关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输了。

    彻彻底底输了。

    他深知自己与储君之位再没半点关系,但他却得为他得额娘家眷想想才是。

    纵然秦嬷嬷等人说年若兰不见客,但弘历还是不顾众人阻拦,匆匆闯了进来。

    他一进来,眼神就落在了年珠面上。

    年珠轻轻笑了声,道:“四阿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笑你聪明一世,临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四阿哥惨惨一笑,低声道,“帝王向来多疑,皇阿玛虽为天子,却也是凡体肉身,若知晓你设计害他,你觉得他会不会怀疑到年家头上?会不会怀疑到华贵妃头上?”

    如今他装都懒得装了,冷冷道:“我不似弘昌堂兄一样蠢笨,他日日送进宫的丹药,我那儿都有备份。”

    “年珠,你说若我拿出这些东西,皇阿玛会不会彻查此事?”

    “我只是撺掇弘昌堂兄献给皇阿玛丹药,而你们,却是真真切切想要要了皇阿玛的命!”

    年若兰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年珠。

    年珠没有接话,想着誠郡王果然厉害,连这些事都算到了。

    年若兰心里惊愕归惊愕,但她到底当了几年的皇贵妃,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冷冷道:“不知四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真想要了珠珠的性命,这些话就不会当着本宫说了,而是直接去找皇上。”

    “想来到了如今这个关头,你也不会与我们说这些有的没的,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弘历正色道:“关于丹药一事,可大可小,可以说是道士一个失手,不小心将五食散加多了。”

    “只要我不拿出备份的丹药,你们谋害皇阿玛一事就无人得知。”

    “不过前提是你们答应不会对着我额娘与孩子下手。”

    他的确是聪明,知道没了他护着,熹嫔就像是刀俎上的鱼肉,是任人拿捏。

    直至今日,年若兰仍对熹嫔是恨之入骨,但为了年珠,她是半点迟疑都没有 ,直道:“好,本宫答应你,只要你不交出那些丹药,本宫不仅不会对着熹嫔下手,更会善待她和你的孩子。”

    “本宫以福惠、福沛的性命对天起誓,决不食言。”

    弘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听到年珠轻飘飘道:“这笔生意,我不做。”

    “一命抵一命,熹嫔乃害死福宜的帮凶,她凭什么不用偿命?”

    她见弘历驻足,却是毫不犹豫与他对视:“四阿哥,你若想说什么就去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绝不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