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51
元旦节剩下?的假期, 蒋唱晚是在医院度过?的。
她甚至带了作业去写,因为?想?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一点。
本来爷爷是很好的,她前几?个周末去的时候, 老头都还挺有精神, 能跟旁边人聊会儿天?, 就算不舒服的时候,她来了, 大声叫他一声,他也?能睁开眼看看, 然后点点头,应两声。
后来忽然就不好了。
听不清话, 也?说不清, 口齿含糊,大部分时候都在混沌状态。
从重症监护室里走了一遭,又出来,情况也?并没有好转。
蒋唱晚抱着作业本, 在隔壁病床上坐着, 看孟女?士给他擦身子,热了热中午根本就没吃两口的米糊糊,侧身在他耳边, 努力辨认其实根本就听不清的话语。
“不想?吃啊?”孟女?士说道, 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勺子舀起一点, “吃点儿吧, 今天?都没吃东西?, 就两口,好不好?”
姿态很像在哄小孩子。
但是病床上的人只是安静地躺着, 然后顺从。
蒋唱晚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再看不下?去,放下?怀里的作业本,匆匆拿起水杯向病房外走去,像是试图用一件事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她很少?幻想?死亡。
一来是她向来奉行及时行乐主义,很少?去关?注虚无缥缈的未来和?以后,二来是,对十几?岁的人来讲,这实在有些沉重。
但很难有人站在病房里,病床边,还能一点都不去想?象。
她之前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她记到如今。
“我们从来不是害怕死亡。”
“我们只是害怕死亡与我们擦肩而过?,留下?我们孤身一人。”*-
但是生活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并不会完全将人囿于某个环境里。
蒋唱晚收拾好书包,擦干眼泪,走出医院,走进学校,站在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上,感受着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模样,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喜与悲一线之隔,死亡与诞生不过?几?堵墙的距离。
医院好像是这一切的缩影。这一层楼的人因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欢呼雀跃,再往下?一点,又能看到白布旁的默哀与缄默。
那一瞬间?,蒋唱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觉得她好像懂得了很多?。
真正意义上的“长大”,可能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另一头,季程和?程姗姗老远看到她,挥着手、蹦跳着跟她打?招呼。
少?年从身后走来,长指并拢,帮她拎起沉重的书包,侧身问道,“怎么了?”
爱,友谊,勇气。
这些东西?将她从恍惚中,拉回鲜活的人世间?。
蒋唱晚连忙捂了捂脸,擦掉眼睛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笑着说,“没事。”
“走吧。”-
可惜祸不单行。
蒋唱晚拍摄社团广告片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被社团成员们呼啦啦拉去医院,回来的时候脚踝已?经打?上了固定石膏,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地走进教室。
季程第一个看到她,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新造型?”
蒋唱晚都懒得骂他。
程姗姗闻言也?转过?头来看,她就正常的多?,快步走到教室后门扶她,震惊道,“这是咋的了?因公负伤了?”
“差不多?吧。”蒋唱晚含糊道,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将拐杖往旁边一放,小声道,“想?拍一个仰视镜头,运镜的时候没留神脚下?,被绊倒了。”
“但好在,”她倏然正色,强调道,“镜头拍完了。”
“雌鹰般的女?人啊你,这个时候还关?心有没有拍完。”程姗姗俯下?身端详她的伤脚,“还打?了石膏,看起来挺严重的啊……”
“对啊。”蒋唱晚叹气愁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蹦蹦跳跳的日子,不知道得持续多?久呢。”
“那你上学怎么办?”程姗姗问。
因为?孟女?士最近繁忙,情绪也?不太好,蒋唱晚不准备用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蒋惊寒最近也?很忙,在封闭式集训。他们搞竞赛的都这样,时不时就要封闭一阵子。
要是普通时期也?就算了,按她哥那种吊儿郎当的性?子,大概率会带手机去,凭一己?之力将全封闭变成半封闭,偶尔还能逃个课,变成不封闭呢。
但是她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情绪也?不太好,这次真的没带手机,像是要学到封闭期结束的模样。
“唉。”蒋唱晚思忖了一阵,叹气道,“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别的办法,不然我就只能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忍受着我这个伤脚,蹦跳着回家和上下楼梯了……”
“……咳咳!”程姗姗不知道看到什么,冲她使了个眼色。
蒋唱晚愣了一秒后,火速懂了她意思,顺着她的视线向身后望去,瞥见她的同桌身姿颀长,姿态挺拔,正抱着书从教室前门进来。
……真是,“可堪大任”啊。
蒋唱晚顿了一秒,转过?头来。
两个女?孩对视着,默契地挑了挑眉。
于是……
放学的时候,沈衍舟就这么担上了这个“重任”。
“你可是我的亲亲好同桌呀,我们俩又住的这么近,简直顺路又顺心,你说是不是呀,小沈老师……”
“别人还要去健身房锻炼,而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上下?学的路上就锻炼完了……”
“少?贫。”沈衍舟都懒得理她,眉峰往下?一压,上半身微屈,又往下?压了点,偏头看她,“上来。”
“等一下?哦。”
蒋唱晚小心翼翼地把拐杖靠在课桌旁,然后才准备上去,然而手臂左晃右晃,时而在肩膀处停留,时而又在脖颈处停留,始终没有落下?。
沈衍舟听着身后的动静,问道,“怎么了?”
蒋唱晚盯着少?年宽阔平坦的后背,赧然实诚道,“……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衍舟挑眉,像是觉得稀奇似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会不好意思了?一开始让我对你负责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我哪有让你对我负责!”蒋唱晚脸腾地一红,开始不认账,“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们邻里邻居的,就该多?多?互相帮助,是吧……”
沈衍舟“哦”了声,背身攥住她的手腕,状似无奈,表面上在叹气,实际上却在笑,轻声道,“上来吧,邻居。”
蒋唱晚“嘿嘿”笑了一下?,伸手环住他脖子。
少?年确认她抱好了之后才直起身,扶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稳稳当当地迈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冬天?的天?本就黑的早,下?了晚自习之后,更是一片浓重的墨色。
蒋唱晚抱着沈衍舟的脖子,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偷偷抬眼看他。
沈衍舟很白。
明明天?天?都在太阳底下?晒着,却生得一副像没晒过?太阳一样的皮囊。
仿佛那些夏日的阳光在他身上,只能起到一个装饰作用,还有将柠檬味洗衣液晒得散发出香味的作用。
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他分明的下?颌骨,还有偶尔偏头时,纤长的眼睫。
少?年背着她,行走在冬夜的小路上,稳稳当当,平平坦坦,分外安心。萧瑟冷风仿佛只是从身边吹过?,没有侵扰他们半分。
路边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关?了,往常繁华热闹的店铺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盏灯,在冬夜里发出温馨的光。
蒋唱晚将头趴在少?年宽阔的肩膀上,盯着那些窗户里透出来的,暖色的灯光,忽地轻声喊他。
“沈衍舟。”
“嗯?”
蒋唱晚停了好几?秒,才继续问道,“你想?过?死亡吗?”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猝不及防。
沈衍舟顿了一顿,似乎是对此?感到些微错愕,但几?秒后,就顺着她的想?法回答道,“想?过?啊。”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很小的时候就想?过?。”
这仿佛是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年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亲人生病的时候,在看他人衰老的时候,看白发、皱纹以及其他一系列器官衰竭发生在某个人身上的时候,或者?,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死亡是人类无法回避的命题。
它总是显得沉重,无解,而又神秘。
蒋唱晚依旧趴在他肩上,轻声问,“张阿姨住院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沈衍舟垂眼盯着脚下?,轻声答道,“也?想?过?的。”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身后的少?女?还在轻声问。
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从她的声音和?动作里感知她现在的情绪,总归不是很高涨的。
“挺复杂的。”沈衍舟想?了想?,轻声道,“现在想?想?,最多?的应该是恐惧吧。”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接道,“我也?是。”
“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恐惧。”
书上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
她明知人的终点都是另一片触不见摸不着的海域,明知这是既定的事实,但还是会恐惧。
“我知道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有一滴晶莹的液体自少?女?眼角滑落,缓慢洇入少?年厚重的冬衣外套里,晕开一点点水渍,而后又消失不见。
他们都默不作声,在这冬夜里凛然前行,感受着没有看见彼此?的眼睛,却在触摸着彼此?心脏的时刻。
第52章 第 52 章
52
在依靠着沈衍舟上下学和上楼下楼的一周后, 蒋唱晚觉得自己好了许多,秉持着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的理念,提出要?独立行走。
她白?天?的时候絮絮叨叨了许多, 比如什么让你很辛苦啦, 耽误你去上竞赛课啦, 说不定还让你不能再?长高一点啦,沈衍舟都不置可否, “嗯”两声就算回应了。
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还是照常绕到她身前, 微微俯身,风轻云淡地?让她上来。
仿佛她白?天?费的那些口舌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蒋唱晚:“……”
好吧!
时间就这么一晃, 试卷纷飞, 期末考试也结束了。
但是校园生活并没有?结束。
高二?年级已经开始补课,在考完试后的第三?天?,少男少女们满脸不情愿,顶着冬日的寒风, 裹着厚厚的外套, 又来到了学校。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带着考完试后特?有?的轻松,与年关将近的惬意。
只有?一个点和往常不同——
蒋唱晚没来。
沈衍舟望着空着的座位, 回头看了看后排那两个人。
程姗姗和季程双双摇头, 脸上也是疑惑的神情。
“这几天?发消息她都没回,我以?为你知道她在干什么。”程姗姗说。
季程猜测道, “是不是不想来上课, 所?以?干脆就装不知道啊。”
“不至于吧。”程姗姗皱眉, 看向沈衍舟,“你不是跟她一个小区吗, 小沈老师?”
沈衍舟也静了半天?,“我早上去敲门的时候,家里没人。”
他考完试那天?,把蒋唱晚送回家之后,就先回了常宁镇,在家里待了几天?,直到要?上学了才回来。
今天?早上特?意起早,绕了路,先去家属院接她,但是站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一片沉寂,无人应答。
“啊……”程姗姗皱着眉,“那可能放假回南山了?没准孟阿姨会送她来上学的,可能只是迟到了,再?等等吧,不着急。”
一等就是一天?。
到了下午时分,沈衍舟旁边的座位依然空着。
奇怪的是,矮士水竟然也没对这个空座位发表什么询问,让他们做卷子的时候在教室里巡视,也只是路过?这个空座位,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高老师。”沈衍舟在他又一次经过?的时候,轻声喊他。
矮士水背着手回头,“嗯?”
“蒋唱晚……”沈衍舟看了眼旁边的空座位,问道,“是请假了吗?”
“哦,对。”矮士水点点头,“忘记给你们说了,她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家里有?点事,等几天?再?来。”
沈衍舟顿了顿,说好,谢谢高老师。
最后一排竖起耳朵听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担忧-
蒋唱晚直到第二?天?才回消息。
没有?回复一众人对她的询问,径直点进最顶上的一个聊天?框,也没有?回复这个人对她发出的几条消息,只是编辑再?三?,而后问道:
【小沈老师,听说你之前了解过?轮椅,有?哪些推荐的品牌吗?希望要?平稳一点的,价格都无所?谓。】
沈衍舟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恰好停留在她的聊天?框里。
看到这条消息蹦出来,悬起来的心终于往下落了一点,等到看清文字的时候,又皱起眉。
他犹豫片刻,回复道,
【轮椅?】
【是你要?用吗?】
她的脚伤又严重了?为了不想麻烦他,都到了想用轮椅的地?步了?
可惜对面就发来那么一条消息,对于他后续的询问,就没有?再?回复了。
沈衍舟疑惑虽疑惑,但还是花了两个小时整理了一个表格文档给她。上面把目前市场上比较优秀的轮椅产品按价格高低,都排成了序列,附有?外观图片,并详细列明?了性价比与她专门要?求的平稳度。
他之前在帮外公选购的时候,有?了解过?,所?以?大体上还算熟悉。
等下……
外公?
沈衍舟的动作一顿,心里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
请假,沉寂,情绪不佳……
一点一点的线索串联起来,像逐渐揭开了一个并不像谜团的谜团。
少女在冬夜里无人知晓时流的眼泪,好像这个时候才完全洇透厚重的冬衣,坠到他的心脏上。
沈衍舟站在原地?,盯着聊天?框,难得想做一次有?神论?者,希望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好长好长的时间过?去后,在深夜凌晨里,他收到了蒋唱晚的回复。
【不是我,是给爷爷选的。】
【但是现在不用了。】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每一条消息的间隔时间都很长,要?显示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才能得到一条尽量简短而又尽量客观、不露情绪的回应。
像是眼泪一直往下流,先模糊掉视线,而后又沾湿手机屏幕,连说短短一句话都显得困难。
沈衍舟看着那句“但是现在不用了”,心脏倏然往下一沉。
【Z。】:你在哪里?
【Z。】:我现在来找你-
沈衍舟拿上外套,到达医院的时候,大人们还在为老人进行最后的工作,他在病房外遥遥看了一眼,站定片刻,没有?进去,最后在楼梯间里找到了蒋唱晚。
少女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蜷成一团,偶尔能听见几声啜泣。
背影被深夜医院走廊上的光一扫,显得分外遥远。
沈衍舟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刻意踏出一点脚步声,才缓步走进去。
蒋唱晚听见声音,连忙把脸埋进膝盖里,又用手胡乱擦了一通,才抬起眼来。
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鼻腔也被哭堵了,连说话都带有?鼻音。
“…… 你来啦。”她说,又用力?擦了擦眼睛。
沈衍舟“嗯”了声,把外套脱下来,示意她挪一挪,而后将外套垫在她身下,说,“地?上凉。”
“……谢谢。”蒋唱晚说。
沈衍舟没再?说话,在她旁边坐下来。
又沉默了很久之后,蒋唱晚问,“他们弄完了吗?”
“没有?。”沈衍舟说,“我刚到的时候,还在给爷爷理头发。”
就这么一句,蒋唱晚的眼泪又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流。
“你看到他了吗?”少女哭得直抽抽,用手比划着,“那么瘦。”
“腿那么那么细,快要?比我的手臂还细了。那么高的个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
“我们说话他都听不清了,他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做噩梦,说梦到有?人要?带他走……”
蒋唱晚哭得喘不上气,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好像高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般,不肯放弃。
“说走就走了,明?明?上周还有?力?气跟护士姐姐开玩笑的。那个仪器滴滴滴滴地?响,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讲……”
“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蒋唱晚哭得缩成一团,纤细的肩膀不住地?抖,像冬夜里最后一片枯叶,颤抖,战栗,却无能为力?。
沈衍舟的心脏仿佛也被人拽住,随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往下坠。
心脏一缩一缩地?疼,抽疼。
“好了。”沈衍舟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的。”
“爷爷只是去另一个世界了,你只是不能经常看到他了,并不代表着他真的不在了。”
“我……我知道。”蒋唱晚还是哭得止不住,身体随着抽噎而抖动,“我知道人都会走到这一步,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道理我都懂。”她眼圈红红,从他怀里稍微后仰,看着他,带着鼻音道,“可是,我只是因为以?后不能再?看见他而难过?。”
“单纯的,因为一个亲人的离去而难过?。”
她还记得08年地?震的时候,她读幼儿园。
老师正在组织午休,她在跟同桌聊天?说小话,忽地?,小小的身躯里,肉眼可见的视野全都开始大片晃动。世界像失衡了,地?平线不复存在,所?有?的物体都歪三?倒四,像一场没有?重力?的梦。
老师反应片刻后,就大声喊着他们,保护着他们跑出教室,到操场上集合。
“那一天?,是爷爷到学校去接我的。”蒋唱晚哭着说。
记忆像是海绵,每当自己觉得已经删除掉太?过?久远或是无关紧要?的回忆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线索,又会在某个瞬间,如同走马灯般,串联成片,再?度出现在眼前。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条老街。从前的时候,每年过?生日,都是爷爷提前一天?到老街上的蛋糕店去给我订蛋糕。”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芋泥奥利奥,只有?最普通的水果蛋糕,奶油当然也不是动物奶油,但是我每年过?生日都是真的很开心。”
蒋唱晚越说越伤心,眼泪流得也越发密集,像止不住一般,趴在沈衍舟肩头抽泣。
沈衍舟安静地?听着,感到一阵难过?。
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除了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地?帮她顺着后背,表示他在以?外,他没有?什么能帮她的。
人啊。
有?多少时候就败在那一句,
“道理我都懂。”
“……可是。”
可是啊-
蒋唱晚最后也没哭多久。
在这种特?殊时刻,繁文缛节、历来传统在前,连哭泣的时间都是奢侈。
孟女士来找她,走进楼梯间的时候瞥到还有?一个人,连这种时刻都不忘礼貌,对沈衍舟点点头示意,说,“小沈老师也来了。”
沈衍舟起身对她点点头,轻声道,“孟阿姨。”
孟女士应了声,才看向蒋唱晚。她连楼梯间的灯都没摁亮,声音哑着,轻声对说,“给爷爷梳洗好了。
顿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忍着哽咽,说,“再?去见最后一面吧。”
蒋唱晚擦着眼泪起来,还在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看了眼沈衍舟。
楼梯间又昏又暗,少女的眼睛又肿着,他本来应该是看不到她的神情的,但是就那么黑暗中一个回身的动作,他竟然倏然就懂了她想说什么。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
蒋唱晚这才挽住孟女士的手臂,两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昏暗的楼梯间,走到光明?下,缓慢地?向病房走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慢。
就好像觉得,只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一切就会结束。
这个噩梦就会醒来。
有?些人就还可以?鲜活如旧。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最残忍,也最公平的现实?。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
沈衍舟坐在两个病房外的长椅上,任由?消毒水气味弥漫在鼻息间,听着远远朦胧的动静,没有?动。
他觉得此刻离得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
客观来讲,他并不是当事人,只是碰巧有?些关联的局外人,不应介入这场家事里。
他坐在外面,遥遥看见不断有?人从外赶来,风尘仆仆,有?的似乎刚下飞机,有?的似乎狂奔而来,冲进病房里,喊出那一声本来该有?人回答的称呼。
从前是有?人会应的。
只是现在,那些回应随着人的沉睡,一同深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道别终于结束,联系的人带着车停在楼下,一家人沉默着走出来。
孟女士依旧操持着大局,打了好几个电话,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之后,开始安排现场的人。
“你去把下面的人带上来。”
“你去准备一些水果,去看着他们搭棚子。”
她对蒋惊寒说,“你跟我去给爷爷守夜。”
少年看起来倦冷,眼眶有?些不明?显的红,点了点头。
孟女士转身,看着蒋唱晚,顿了两秒,没有?跟她说话,而是越过?她,喊了不远处的人。
“小沈老师,麻烦你把晚晚送回去,可以?吗?”
“为什么我不能去?”蒋唱晚红着眼睛问道。
“太?冷了。”孟晓青俯身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过?来,好吗?”
蒋唱晚顿了几秒,最后点点头,说好-
回去的路上,蒋唱晚也没有?要?沈衍舟背,只是自己扶着他的手臂,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走着。
“这样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她说道,“人只有?有?事必须要?做的时候,才可以?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沈衍舟慢慢地?走在她旁边,说,“好。”
到了家属院,上了楼,开了门,蒋唱晚拖着伤脚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厚厚的睡衣。
她出来的时候抱着几件衣服,缓慢地?走过?来,轻声问,“你今晚能不回去吗?”
沈衍舟看着她,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蒋唱晚像是有?点急了,语速也加快了,“我哥不回来,隔壁房间是空的,你可以?穿他的衣服。或者你回去拿衣服也可以?,我待会儿给你换新床单……”
“不用。”沈衍舟轻声打断她,安静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蒋唱晚这才低下头,说好。
已经很晚了,客厅的钟指向凌晨两点,两个人互道完晚安,蒋唱晚就一瘸一拐地?进房间去了。
沈衍舟快速洗了个澡,在沙发上铺好被子,本来想去关灯,听到房间里轻微的动静,念头一转,还是留了一盏灯,最后和衣半躺下。
房间里的声音好像没停。
时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时而响起柜子门打开的声音,时而响起因为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垫受到挤压,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偶尔还有?两声啜泣。
沈衍舟安静地?听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终于,在指针即将指向三?点钟的时候,安静下来了。
沈衍舟捏了捏眉心,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见在寂静中愈发明?显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少女抱着一本《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赤脚站在房间门口,手指紧紧攥住最边上的书页,小声道,
“沈衍舟,我睡不着。”
沈衍舟安静几秒,走上前,把拖鞋递到她脚边,忽然问,“你有?没有?看过?《寻梦环游记》?”
蒋唱晚顿了两秒,摇摇头。
于是凌晨三?点半的客厅里,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映亮沙发一角,两个人盖着同一条毯子,任屏幕变幻的光落在脸上,一闪一闪,共同看了一场《寻梦环游记》。
Remembr me。
记住我。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影片结束的末尾,沈衍舟听着片尾曲,和耳边浅浅均匀的呼吸声,垂眼去看。
蒋唱晚眼角挂着眼泪,靠在他肩头,缓慢陷入沉睡。
少女腿上摊开的书本,停留在赫敏和哈利用时间转换器救出小天?狼星后,小天?狼星站在学校长廊上,对哈利说话的那一页。
他指着少年人的心脏,说,
“爱我们的人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他们会在这里。”
第53章 第 53 章
53
爷爷去世后的第五天, 蒋唱晚回到了学校。
那些昼夜颠倒、凌晨炮响的日子,好像随着结束之后的一个热水澡,一场好觉, 都消弭了。
用许多?的仪式和流程, 隆重地为人善后, 几乎是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做法。这也预示着一切的落幕,逝者已逝, 剩下的人再如何?,也应当回归到生活当中。
大人们张罗着要?去打?麻将, 再小一点儿的小孩儿们组队结伴出去玩儿,只有蒋唱晚和蒋惊寒两兄妹比较惨, 一个要?回去集训, 一个要?回学校补课。
“难兄难妹了也是。”蒋唱晚收拾书包的时?候,对她?哥说?。
她?哥都懒得搭腔,收拾好行李就往门外走,“走了。”
“诶, ”蒋唱晚喊他, “等下。”
蒋惊寒站在?门口,单肩背着包,回头看她?。
蒋唱晚犹豫片刻, 还是开口, “……别太累了,哥。”
“张弛也要?有个度, 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学, 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蒋惊寒顿了顿, 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外走。
一声“知道了”, 很轻地响在?空气里,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都说?了我真没事,你们不要?老问了。”蒋唱晚坐在?座位上?说?,“脚没事,人也没事!!!”
“那就好。”程姗姗斜眼看她?,“看起来还挺生龙活虎的呢,这下放心了昂。”
季程从后面塞给她?一个包子,“吃早饭没?牛肉的,忍痛割爱了啊。”
“行。”蒋唱晚拆开咬了一口,含混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说?话间,沈衍舟抱着书,从前门走进来。
两个人几乎在?一个瞬间里就捕捉到彼此,好像他进门的第一眼永远是她?的位置所在?,她?在?玩笑中也不断分神去注意来人一般。
两个人隔着大半个教室的桌椅和人群,几乎呈现一个教室里能?够达到的、最远的对角线距离,但是却仿佛前所未有的近。
“早上?好呀,小沈老师。”蒋唱晚笑着说?。
沈衍舟看了她?一眼,把书放到桌上?,也笑,“早上?好啊,小蒋同学。”
两个人眼里心里都是笑意,心照不宣地哼起歌来。
前尘往事就这么?褪去,回到平静的生活里-
蒋唱晚许久没回南山,趁假期补课不太忙的间隙里,回了一趟,在?楼上?楼下搜寻了一圈,却都没有看见孟女士。
“阿姨。”她?一边扶着栏杆下楼,踏出快速均匀的声响,一边问,“我妈呢?”
“阿姨?”
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她?皱着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往常摆放的许多?东西都不在?了,都收进了纸箱里。
蒋唱晚眉头皱得更深,依次推开房间门去看,发现孟女士房间、她?自己的房间,还有书房,都是柜门敞开,许多?东西都收了个七七八八,用纸箱堆放起来。
她?的衣服,她?的书,她?的乱七八糟的贴纸……全都收起来了。
蒋唱晚蹲着查看的时?候,听见楼下传来敲门声,于?是飞快地跑下楼梯。
“妈,我的东西怎么?全都收起来了啊……”
“对对对,就这些,全部搬上?去吧。”孟女士站在?门口,正和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交流,“这边是易碎物品,稍微注意点,别磕坏了。”
“那边是收出来不要?了的东西,不用搬……”
直到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分工抱起客厅里的纸箱往外走时?,孟女士才找到空跟蒋唱晚说?话。
“你不是在?学校补课吗?”她?问。
蒋唱晚看着门外搬家?专用的大车,心不在?焉地回答,“……今天休息。”
“哦哦。”孟女士应了,然后说?,“那正好,你趁今天上?去,把你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收一下。你东西太多?了,我和阿姨都收不过来,该收收,该扔扔,不适合带出去的东西就扔掉算了……”
“带出去?”蒋唱晚皱着眉,疑惑又茫然,“要?带到哪儿去啊?”
“回A国啊。”孟女士看着她?,似乎是不懂她?在?疑惑什?么?,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蒋唱晚心脏猛地一跳,又听见她?说?道,
“本来我回来就是为了照顾爷爷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该做的也做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啊。”
蒋唱晚更茫然了。
她?知道蒋扬和孟晓青一直在?国外做生意不错,早几年的时?候,夫妻俩一直来回跑,十几个小时?的航班每个月要?坐好几次,后来等到蒋唱晚差不多?上?初中的时?候,两个人也就在?国外定居了,也还是常常回来。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要?把蒋唱晚带出去过。
蒋唱晚有点懵了,难以置信地问,“妈,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你要回去,不是‘我们’吧?”
孟女士正在收拾橱柜里的东西,把开了封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没开封的东西扔进纸箱里,说要给蒋惊寒拿过去。
“没错啊。”她?忙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空回她?,笃定地答道,“就是我们。”
想?了想?,她又强调道,“准确地说?,是我和你,我们俩。”
蒋唱晚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她?站在?满地纸箱的客厅里,忽然觉得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或者一场梦。
“为什?么?要?把我带出去呀?”她?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走到大人身边,问,“之前不是你们在?外面,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吗?”
孟女士看了她?一眼,“之前是有爷爷奶奶带,现在?呢?你一个人在?这里?”
蒋唱晚顿了一顿,急道,“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啊,有房子住,有学上?,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孟女士打?断她?,“你照顾自己?你那个自制力,你能?照顾谁?水烧开了,煤气漏了你都不知道,还照顾自己?算了吧。”
“不是。”蒋唱晚这会儿是真急了,心脏砰砰砰直跳,手?足无措的,拉住孟女士袖子,“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对这里很熟悉了,我的朋友们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孟女士收拾完橱柜,走出厨房,去查看客厅里的东西,轻描淡写道,
“这有什?么??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了,你过去念完高中,再念个大学,到时?候想?回来不就回来了。”
她?把不要?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补充道,“而且,到了新环境就会有新朋友,你过去能?交到更多?好朋友的。”
这就是怎么?说?都不允许她?留下来的意思了。
蒋唱晚看怎么?说?都说?不动她?,情绪一激动,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非要?带我走啊?你问过我意见没有啊?”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擅作主张替我做决定啊?”
蒋唱晚越说?越激动,泪失禁体?质,跟着眼泪就往下掉。
“凭什?么?就捆绑着我啊?一会儿说?我一个人不能?自己住,一会儿说?要?把我带出去,凭什?么?我哥就可以啊?”
孟女士像是也被她?惹怒了,深呼吸两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站起身来。
“凭什?么?你哥可以?你自己扪心自问一下呢蒋唱晚,你惹了多?少次祸,你哥惹过哪怕一次没有?!”
“谁做事是无厘头随便乱做的?为什?么?不让你一个人住,为什?么?要?带你走,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孟女士像是也气得不轻,“你还好意思说?凭什?么?,我告诉你蒋唱晚,要?不是有你哥和小沈老师的担保,我都不会让你搬出南山!”
“你哥一个人住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生病不感冒,成绩照样年级前十,保送好大学,你呢?就你这破成绩,你在?国内读,能?考上?哪里?啊?”
孟女士把手?上?的东西一扔,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最后拍板下决定。
“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你那些东西你爱收不收,今天不收,明天就别去上?学了,反正我手?续也快给你办完了,明天你就待在?家?里慢慢收。”
“航班在?一个星期后,到时?候你还没收完,那就全部扔了就行。”
说?完之后,她?没再给蒋唱晚反驳的机会,迅速迈步上?楼,“砰”一声关上?了门。
偌大的客厅里,只留下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工作的搬家?人员,还有站在?原地,不住掉眼泪的蒋唱晚。
她?讨厌大人。
讨厌他们轻飘飘地替她?做决定,讨厌他们轻描淡写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讨厌他们云淡风轻地说?这些都不重要?。
但她?好像又无法反驳。
孟晓青曾经好像说?过无数次,说?她?要?是再这么?玩儿下去,要?是成绩再这么?差下去,要?是再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去,她?就会把她?送到国际学校去。
是她?没当回事。
是她?没相?信。
直到这个时?候,蒋唱晚还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一边接受,一边抗拒,觉得自己今天要?是没回来就好了。要?是待在?家?属院里就好了。
要?是之前努力学习就好了。
要?是和她?哥一样,能?够照顾好自己,能?够考上?好大学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就能?自由了?
手?机在?包里不停地震动,蒋唱晚一把抹掉眼泪,拿出来看。
四个人的小群里,有两个人正热火朝天的商量着过年的假期要?去哪里玩。
【去山上?泡温泉!!!风景又好又不远!】
【要?不去滑雪吧?冬天的雪场也挺有意思的。】
【滑雪人好多?啊,而且你也不怎么?会吧,到时?候摔个屁股蹲儿就好玩了】
【??难道你就会泡温泉了?但凡池子大点,你都得戴游泳圈下去吧!】
【你是不是想?死啊季程!】
【晚晚怎么?不说?话啊】
【@纽特学长的嗅嗅快出来你来选一个】
春节假期尚还有半个月,远在?航班之外。
蒋唱晚看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手?颤抖着,一字一句,缓慢地打?着,
【你们去吧。】
【我去不了了。】-
蒋唱晚花了好几天收拾行李。
先是不愿相?信,直到第二天照常去上?学时?,矮士水对她?说?,她?的手?续已经办完了,可以不用来了的时?候,她?才有了即将离去的实感,发了两天呆后,才开始慢慢地收拾。
很难去讲一件一件收拾出那些柜子里尘封已久的东西,并勾起从前的回忆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小学时?充满涂鸦的课本,用来写小说?的草稿纸,初中时?的日记本,上?课时?传来传去的小纸条。
如果是普通平常的时?刻,她?大概只会觉得好玩儿,拍下照片,发到小群里面分享,引起大家?一阵爆笑。
而现在?,她?只觉得难过。
每一个与从前快乐有关的东西,都好像是一次记忆的凌迟。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被迫离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的一天。
对故土的眷恋,对朋友的不舍,对未知的恐惧,诸多?种种情绪编织成梦魇,缠绕着她?。
南山的房子渐渐被搬空,孟晓青在?准备各种需要?的文件与手?续,蒋惊寒在?集训。给爷爷烧完最后一次纸后,机票纸面上?的时?间也渐渐逼近。
起飞前的第三天,学校补课休息,季程和程姗姗买了蛋糕和礼物,来给她?践行。
偌大的南山别墅已经空落落的,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剩下的大件家?具也被盖上?了防尘的白色布罩,看起来冰冷而寂寥。
蒋唱晚盘腿坐在?地上?,轻声招呼他们,“坐吧。”
程姗姗环视一周,竟然第一次感到无从下手?,于?是只好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在?客厅坐下来。
季程小心翼翼地把订的蛋糕放在?桌上?,也跟着他们坐下来。
气氛一时?沉寂。
三个人第一次相?对环视坐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窗外天色渐暗,室内没有开灯,随着日色的偏移,一寸一寸地暗下来。
“怎么?了?”蒋唱晚忽然轻声开口,带了点极浅的笑意,问道,“我还没走呢,就没话讲了?”
“怎么?会。”季程说?,率先拆开蛋糕的包装,找来打?火机,准备点亮蜡烛。
塑料包装窸窸窣窣,在?安静的环境里发出响声,掩盖住了程姗姗的哭声。
“你之后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忍着哭声问。
蒋唱晚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读完高中,也可能?读完大学吧。”
也可能?不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的。
人的一生要?经历许多?别离,未来在?此刻显得极其遥远、未知,而又不可控。
程姗姗直接不装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抓住她?的手?,“你英语那么?差,过去肯定会受欺负的……”
“……”
蒋唱晚顿了顿,无言道,“谢谢你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程姗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听说?那边很乱的,你走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啊,别带着奢侈品到处走啊……”
“半夜自己在?家?要?锁好门啊,在?学校里和别的同学好好相?处,不要?乱发脾气啊……”
她?锤季程的腿,逼他递过来几张纸,响亮地擦了擦鼻涕,才继续抽抽噎噎地继续道,“别闯祸啊,那边可没有我们这么?好的朋友给你出头啊……”
蒋唱晚一边觉得她?好笑,一边被她?说?得鼻尖发酸,胡乱抹了把脸,“好了,知道了。”
她?从季程手?里接过打?火机,亲自点燃蜡烛,插在?蛋糕上?。
烛火昏黄摇晃,映出蛋糕上?的巧克力立牌。
这是季程和程姗姗提前订制的蛋糕。
是她?最喜欢的芋泥口味,顶上?的立牌是他们四个人的合影。
大块白巧雕刻出来的剪影,人的轮廓和衣裙的飘逸,都十分清晰。
蒋唱晚的手?一顿,视线停在?立牌上?,静了许久。
蜡烛一点一点向下燃烧,在?冬夜里发出光芒和微弱的温度,如同一个投影,将四个人的剪影放大,落在?白墙上?。
烛火一晃一晃,摇曳在?立牌前,像从前落在?他们身上?的阳光。
从前放学的时?候,落在?他们身上?的太阳。
一片沉默里,程姗姗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你真的不打?算……跟小沈老师告别吗?”
沈衍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三天后有一场国家?级的竞赛,在?一星期前就已经进入了封闭式集训,想?来,也是有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蒋唱晚静了几秒,垂下眼睫,将视线从立牌上?的少年身上?移开,轻声道,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好打?扰。”
“留一条消息就好了。”
她?讨厌离别。
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沈衍舟告别。
就算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要?离开沈衍舟,她?应该怎么?办呢。
这是一场永远也开不了口的道别。
那索性就趁着他在?封闭式集训的时?刻,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说?声再见吧。
等到他比赛结束,她?应该已经落在?了大洋彼岸,时?差八个小时?的另一片土地。
没有当面说?的再见就不是离别。
就好像每次放学回家?,站在?单元楼下的那句“明天见”一样。
只是……
这次可能?,再也不见了。
第54章 第 54 章
54
航班起?飞前的倒数第二天?, 蒋唱晚回了趟家属院。
她哥不在,家里清清冷冷,就她一个人。
蒋唱晚慢慢地收拾了一会儿东西, 准备出门时, 站在客厅门口回身, 环视一周,忽地瞥见沙发上摊开的毛毯一角。
她顿了片刻。
驼色白色交杂的毛毯, 柔软,宽大, 接触时温暖的触感仿佛都还停留在皮肤上,她却要走了。
那是那天?晚上, 她和沈衍舟盖过的毯子?。
来?自?迪士尼梦幻的动画灯光仿佛还落在毯子?之上, 少年宽阔的肩头仿佛也?就靠在身边,而一切都要物是人非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南山的房子?承载了他?们的初遇,从夏日公交车上的一瞥, 到并?肩同?坐的书桌前, 梧桐林荫,虫鸣鸟叫,他?们在一起?消磨了整个夏天?。
家属院的房子?则承载了搬家的下午, 秋冬日满桌的佳肴, 酒杯碰撞时清脆的庆祝,忘带钥匙时的夜晚共度, 还有靠在肩头的一场电影。
一时间, 诸多记忆从眼前闪过, 像是走马灯。
人是不是只有在快要离别的时候,才知道从前有多快乐, 才知道有多舍不得?
当时只道是寻常。
蒋唱晚站在门口,回身望了许久。
最后她闭了闭眼,轻缓地迈出门,回身,关上了门-
工作日的火锅店人不多,没到晚餐时刻,客人只寥寥坐了几桌。
蒋唱晚很轻易地寻到熟悉的身影,纤细、娇小,在桌与桌之间的空隙里穿梭。
她深呼吸两下,调整了情绪,脸上挂上礼貌而甜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张阿姨。”
女人擦桌子?的动作一顿,回身,脸上满是惊讶,“啊,晚晚,你怎么来?了?”
她一边惊讶,一边看向手上的抹布,连忙叠了叠,准备向后厨走去,还招呼她,“你在那边坐一坐,等阿姨忙完啊。”
“好。”蒋唱晚点点头,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
张焕萍约莫去后厨忙活了,前面人不多,一时这桌叫加菜,那桌叫要纸巾,还有一桌要加点汤,一下就忙不过来?了,唯一一个服务员手忙脚乱的。
蒋唱晚见状,起?身给靠窗那桌拆了包纸巾拿过去,左看右看,拎起?桌上的火锅汤壶,小心翼翼地给靠门那桌的客人加进去。
忙活了一会儿,算是帮了不少忙,大厅里的服务员连连向她道谢,张焕萍也?换好了衣服,从后厨走出来?,招呼她说走吧。
“是吧,这女孩儿很乖的,很讨人喜欢的。”她笑着顺应同?事夸奖两句,挽着蒋唱晚的胳膊,跟同?事说再见,“我先下班走了啊,明天?再见啊。”
冬日午后出了点太阳,走出火锅店门,是一条窄窄的小巷,两个人晒着太阳,慢悠悠地在巷子?里散步。
“今天?学校没上课吗,晚晚?”
蒋唱晚摇摇头,“没有,张阿姨。”
“哦哦,这样啊。”张焕萍应道,又笑了笑,“自?从衍舟去集训了,我都不知道学校的情况了。”
“你说他?们也?是管的真的很严,不能带手机,不能打电话,从早学到晚,不知道会不会压力太大了……”
“不会的,阿姨。”蒋唱晚安慰她道,“小沈老师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他?肯定不会压力大的,一定会在竞赛里取得好成绩的。”
“那就好。”张焕萍笑着摸了摸她的手背,说她真讨人喜欢,想了想,又感叹道,“也?是幸好衍舟聪明,还有竞赛这条路可以走,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上辅导班和兴趣班,还有上国际学校的,考什么雅思和托福,我都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更别说送他?去学了。”
“我这个当妈的没能帮到他?什么……”张焕萍顿了顿,轻声叹气道,“还是他?自?己争气啊。”
蒋唱晚静了静,站定,看着她,轻声道,“没有的,阿姨。”
“小沈老师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什么,他?想要的东西,都会自?己去争取的。”
“他?只希望你平安健康。”
这是实话。
蒋唱晚想。
如果沈衍舟现在在这里的话,他?应当也?会这么说的。
张焕萍明显愣了愣,垂下眼,再抬起?眼时,眼睫已经?略微湿润,却还笑着,“知道了。”
“瞧我这人,净拉着你说话了。”她飞快地抹了抹眼睛,转移话题道,“都忘了问?你,今天?来?找阿姨,是有什么事吗?”
蒋唱晚的脚步停了停。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巷口,幽静的小路到脚下为?止,再往前一步,就是嘈杂拥挤、人来?人往的大路。
蒋唱晚垂下眼,抿了抿唇,顿了片刻,而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她。
“我要出国去念书了,以后就不在这里了。”
她声音轻轻,视线落在信封的褶皱上,顿了几秒,又向前递去。
“您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沈衍舟吗?”-
起?飞那天?,C市在下雨。
孟晓青领着她到机场,办好登机牌,托运好行李,收到了航班晚点的消息。
孟晓青看了眼表,把东西放在咖啡厅座椅上,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吃。”
蒋唱晚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今天?是国家级竞赛的日子?。
在C市举办,数理化学科都有,她哥和沈衍舟应当都在参加。
她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感到一阵难言的平静。
像是什么都不想说,又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都算了。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机场的咖啡厅里,安静地喝完咖啡,吃完午饭,捱到了快要登机时间。
“我去结账。”孟女士说完,就起?身往前台走去。
蒋唱晚沉默地背上双肩包,站起?身来?,到门口等她。
机场总是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从远方来?,或者即将?走向远方。
有人来?送,在安检口前长久拥抱,泣不成声;有人来?接,神情兴奋地乘电梯下楼,拽着横幅,好不欢乐。
世?界在这里凝聚成一个切片,像一个小小的水晶球,将?悲欢离合尽数留在此。
蒋唱晚靠在门边看着,从一个人群身上,转到另一个人群身上,最后落向巨大的机场玻璃外。
她从小生长的城市隐在烟雨暮色中?,细雨淅淅沥沥,看不真切。
倒也?像一场送别。
出神间,孟女士结完账走了出来?,唤她往前。
蒋唱晚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气,攥住双肩包的带子?,跟在她身后,向安检口走去。
头等舱通道,人不多,十分顺畅地到了安检口前。
蒋唱晚站在门口,漫无目的地看着孟女士在前,把背包放进框里,再从中?单独拿出电脑和充电宝。
她刚把双肩包取下一半,忽地感知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
欢乐的铃声响起?,打破她寂静的情绪。
蒋唱晚顿了顿,没什么情绪地将?手机摸出来?看。
待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后,动作却猛地一顿。
……怎么会。
蒋唱晚看着那个名字想。
心脏好像停了一瞬,然后砰砰,砰砰地再度响起?,仿佛要冲破胸腔。
铃声坚持不懈地响起?,手机在手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颤动着,仿佛连带着她的心脏也?在颤抖。
她不敢接。
但好像那个人也?没有一定要她接,只是站在她身后,许多道分隔线拉出来?的遥远距离之外,喊她。
“……蒋唱晚。”
声音在嘈杂的机场里,独独落进她耳朵里。
蒋唱晚顿了很久很久。
想回头,又怕是幻觉。不回头,好像又舍不得。
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孟女士已经?走过安检口,在另一端喊她,说快要到登机时间了。
怎么会是他?呢?
他?在比赛呢。
在心里无数次说服自?己之后,蒋唱晚才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向前。
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似乎大了些,还带着点急切的声音,重新?又喊了一遍。
“蒋唱晚。”
“你不准备跟我说再见吗?”
蒋唱晚的脚步猛然顿住,连呼吸好像都停住了,一点一点回头去看。
少年站在安检口外,隔着数条分隔线的距离,定定地望着她。
好像厚外套都来?不及穿好,露出里面稍微有些凌乱的衣领,胸口还在不住起?伏,像是经?过一场长长的奔波,刚刚才停下来?。
鼻头和眼圈微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沈衍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准备跟我说再见吗?”
蒋唱晚鼻头一酸,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手里双肩包落地,她再也?顾不得孟女士在另一端的叫喊催促声,飞奔出安检口,几乎是全?力地向他?奔去。
一阵风过,少女扑向他?怀里。
双臂紧紧地环住少年的腰,脸颊埋在他?胸前,整个人像完全?扑进他?怀里一般,声音闷闷地从衣服与衣服夹缝里传来?,还带着点哭腔。
“我想跟你说的。”
“我想跟你说再见的,沈衍舟。”
“但是你不在。”
“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打扰你……”
沈衍舟垂眼,看着她的发顶,指尖蜷了蜷,半晌,才落到她头顶,轻声道,
“……我知道。”
胸膛还在起?伏,喉咙口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微微作痛,但是他?尽力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稳一点,让她埋得更自?在一点。
沈衍舟看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的轻微颤抖,叹了口气。
刚出考场,手机刚一开机,他?就看到了这个消息。
彼时距离她航班起?飞时间已经?不到半小时,他?完全?来?不及思考,大脑一团乱,只能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拦了辆车,却因为?堵在路上而心急如焚。
还好,还好。
还好赶上了。
沈衍舟抚摸着她的发顶,一时没有说话。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
他?不怪蒋唱晚。
倒是少女埋首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又蹭了蹭,在他?衣服上擦干眼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吸着鼻子?抬起?头,问?,
“你考完了吗?”
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声音带有鼻音。
这种时候,还在关心他?有没有考完。
沈衍舟很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她,“考完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考得应该还不错。”
不用担心。
蒋唱晚放心地低下头,点点头,说那就好。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安静地对视着。
像有千言万语。
不远处,孟女士的声音已经?冲过安检口,急切而又大声地喊她。
“蒋唱晚!走了!”
“登机时间都要过了!”
蒋唱晚沉默两秒,垂下眼,慢慢地将?手从少年身侧收回,轻声说,
“那我走了啊,沈衍舟。”
少年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一个人谈及“多久回来?”或是“可不可以等我”的问?题,因为?未来?实在太远了。
少年人的承诺在触手可及的将?来?里,可能根本就不作数。
本就相?恋的恋人尚且会因为?山与海的阻隔而产生嫌隙,甚至分道扬镳,何况什么都没有的他?们。
沈衍舟只能站在原地,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进安检口,走到孟女士身边,再向登机口走去。
彻底走出他?视线的前一秒,蒋唱晚被孟女士拉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初见时,她隔着夏日的班车玻璃,透过林荫光影,看见的模样。
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时,蒋唱晚才缓慢地回过头来?,沉默地听着孟女士的数落,向廊桥走去。
成长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自?己都无法预见。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惯性与重力让人后靠,蒋唱晚靠在窗边,看着阴天?的城市逐渐被抛在身下,而后隐入云层之下,再消失不见。
她擦掉眼泪,收回视线,想。
会再见的。
沈衍舟于她而言,意味着夏天?、蝉鸣和树荫,是午后握住的一瓶冰汽水,是冬日里看过的第一场焰火,是新?年的鞭炮声,和熊熊的壁炉篝火。
是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寻梦环游记。
是她十六七岁的全?部意义。
第55章 第 55 章
55
高二九班最近除了出了个竞赛国奖得?主的消息以外, 没有别的新闻。
补课结束后,放了个短暂的寒假,期间国家级竞赛出了成绩, 学校有好几位同学得?奖上榜, 在开学前连夜做了横幅和红榜, 四处张贴悬挂,好不荣誉。
沈衍舟回来上学那天, 受到了全班同学的鼓掌欢迎。
他站在门口,看?熟悉的面孔坐在座位上, 或开心或兴奋,无一不鼓着掌, 耳边响起众多庆祝的话语, 视线却越过人群,看?向教?室后方?倒数两排的位置。
空的。
季程和程姗姗沉默地?鼓着掌,努力装作很开心的模样,但好像不太成功。
他们前面, 同桌连着的两个位置, 都是空空如也。
沈衍舟顿了许久,清浅地?道了谢,步伐迈过教?室里的过道, 一路向后, 在空座位旁停了两秒,才?拉开椅子入座。
往日最吵闹的角落, 如今也最沉默。
程姗姗和季程都低着头, 不知道在做什么, 总之,短暂地?没有了说话打闹的心情。
沈衍舟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上课, 下课,考试,自习。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窗外的树变了又变,从冬日枯枝到生出新芽,再?到重回夏日的枝繁叶茂,绿荫如盖。
一切都在变,只有身旁的座位空得?一如既往。
沈衍舟依旧住在家属院,只不过上下学的路途里,变成了孤身一人。
往日里好像仅仅几句话就能到达的距离,变得?异常漫长。
一个人要走好久好久的路,看?着两边熟悉的景色,要想很多很多的事,才?能到达并不算远的距离。
在无数个独自度过的清晨与夜晚,沈衍舟走在寂静的小?路上,忽然意识到,
蒋唱晚不在的日子里,连时间都变得?好漫长。
好像她在身边的一年半载,清晰得?像他记忆里最饱满、最鲜活的半生。
克鲁克山一天一天地?长大,已经长成了秀气漂亮的小?猫,躬着脊背轻柔地?踩在沙发上,趴在他手边,轻缓地?蹭一蹭他的手背。
小?猫不会说话,但小?猫能够感知到人的情绪。
它不太懂,这个人为什么老是望着一张纸发呆。
那张纸被折得?规整,没有多余的折痕,妥善地?放在一个白色信封里,被他珍藏起来,连边角都精心。
小?猫歪着脑袋,睁大眼睛看?过去。
好像是一幅画。
好像是由许多幅很小?很小?的画组合起来的,一整页的漫画。
简洁有力的黑色简笔画,从夏日初见,到书桌前并肩,到站台下的烟火,再?到取景器里的回头一瞥。
同桌时偶然碰在一起的手肘,午睡时面对面,先睁眼时,望见的那一幕。
学校后山的小?奶猫,江对岸的漫天烟火,倒数的新年快乐。
最后的落款像是斟酌了很久,有很多话要说,又止住。
“Remembr me.”
她最后只是这样写道。
Rememb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这是他们一起看?的电影里插曲的歌词,当时以为只是过客,却没想到如此?之贴,几乎以一种不可忽视的姿态,停留在了他生命里。
沈衍舟盯着那张纸,极轻地?摩挲着纸面上的人,沉默了好片刻。
良久之后,他点开手机,第无数次地?点进一个联系人的朋友圈。
头像是一只小?猫。
名字叫“克鲁克山”。
这是蒋唱晚建的。
从捡到克鲁克山的第一天,她就创建了一个微信号。
第一条朋友圈是克鲁克山的自拍。小?猫正对着镜头,眼睛好奇地?瞪大,水灵灵的,配文是“爸爸妈妈,我出生啦”。
他当时还觉得?她幼稚,没有想到以后有一天,他会盯着照片角落里女孩露出的一双笑眼而感到想念。
下一条是小?猫从门口转角狂奔而来的视频。
它那时候刚恢复好,跑得?很快,小?小?一个,从房间转角冲向手机,由远及近,像是要扑向屏幕。
配文是“循环播放一百次,小?猫会冲出屏幕。”
少女笑着蹲下,伸手来为视频按下结束键,脸凑近,眉眼弯弯,小?声接道,
“我也会。”
沈衍舟那天将这个视频播放了一千零一次,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夜依然是夜,寂静依然是寂静。
想念依然是想念。
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想念。
沈衍舟闭了闭眼,轻缓地?呼出一口气,感到一种难言的闷胀。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许久之后,他再?度抬睫,看?着屏幕上少女模糊而灵动的笑眼,想,
蒋唱晚这个骗子。
第56章 第 56 章
56
时光飞逝, 光阴荏苒。
又是一年九月。
新生开学季,A大各类迎新活动搞得沸沸扬扬,又是迎新晚会, 又是社团大战, 校园里无比热闹。
编导社团的摊位前人满为患, 一半人在看大屏幕上播放的作品和陈列的设备,一半人在跟摊位上的学姐打听消息。
“学姐, 听说你们社团的社长,超级无敌帅啊……”
“听说还?是国奖竞赛保送的!我以为理科男都不?会这种文艺东西的……”
“有照片吗学姐?有微信吗学姐?求求你了学姐!”
“……”
在摊位上值班的学姐无奈, 看着围在面前的人山人海,只能坐下来, 做了“嘘”的手势, 开始娓娓道来。
A大编导社团的社长,确实是一位国奖保送的竞赛生不?假,但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花瓶,对于拍摄、剪辑很有自己的想法, 作品屡次受到表扬和社团指导老师青睐, 最后从上任社长手中接过?了这个社长的担子。
“至于微信……”学姐说到这里,想了想,最后还?是打开手机, 翻出联系人, 点开朋友圈。
有学妹感叹道,“学姐你真好, 这种私密的东西都给?我们看。虽然?我们素不?相识, 怎么不?能算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呢?”
“别高兴太早啊。”学姐告诫道, 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给?她们看, “我之所以可以给?你们看,是因为……”
“他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屏幕上,赫然?是备注为“沈衍舟”的联系人微信,除了背景是一只小猫以外,什么都没有。
常年三天可见,没有留下一条朋友圈,甚至连个性签名都是空的。
“啊……”有学妹遗憾地叹了口气。
“没事,帅哥都是比较沉默寡言的。”也?有学妹是乐观派,分析道,“也?不?算什么信息都没获得嘛!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位学长是一个喜欢小猫的,有爱心的人!”
学姐:“……”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做了个“凑近”的手势,把围在她身?边的人都拉过?来,围成一圈,小声?告诫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你以为在我们学校,看上他的人少吗?”
她一副说秘密的模样,看了一圈周围面面相觑的人,真诚地道,
“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没人成功。”
“……”
周围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疑惑,顿了好片刻之后,纷纷问,“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学姐皱了皱眉,“可能只是单纯,没有遇见喜欢的人?”
说话间,人群身?后有人经过?,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动静好不?明显。
学姐瞥了一眼,看见最前面那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忽地想到什么似的,说,“当然?,也?有传闻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是对方一直没答应她,还?是没怎么样,反正没在一起。”
“真的假的啊?”
“还?有这种事……”
“他喜欢的人是谁啊?”有学妹注意到她的视线,问,“是我们学校的吗?”
“我也?不?确定。”学姐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人说,是跟他同一个高中毕业的,也?是竞赛上来的,经济学院的张心怡。”
“啊……我知道这个学姐,迎新晚会主持人。”
“是真的很漂亮……哎……”
“他俩竟然?是同一个高中的,青梅竹马吗……”
几个人议论着,纷纷叹气,顿时像失去了加入社团的兴趣似的。
学姐有点急了,挽回?道,“诶诶,也?别太失望啊你们,我们这儿有新生编导比赛呢,到时候比赛现场就能看到他了,你们好歹也?试试吧……”
但是编导社团大势已去,一大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顿时离开,散在社团招新处的人潮之中。
“诶……”在摊位值班的学姐徒劳地伸着手,却面对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只能收回?手,无奈叹气。
“早知道不?说了……先把她们骗进来再说…… ”
“反正我的任务就是招新,别的我才不?管呢……”
她正嘀咕着,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
纤细白皙,指骨修长明晰,连月牙都很饱满。
女孩儿站在摊位前,将填好的报名表扣在桌上,单手绕到身?前,拽了拽要往下滑的相机带子,声?音清脆,
“你好,我要报名。”
直到她快速向她确认了一遍报名表的信息无误,以及新生编导比赛的时间和流程之后,转身?离开时,摊位上坐着的女孩儿才缓慢地回?过?神来。
那个女生走的很快,肩膀上挂着黑色的相机包,身?影灵动轻快,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但脆生生的声?音,轻快俏皮的语调,还?有那双笑眼,仿佛都还在耳边眼前。
摊位上的女孩儿顿了顿,盯着人来人往的路边许久,才收回?视线,将那张报名表收回?来。
放进招新资料前的一秒,她看了看上面的信息。
证件照清新干净,笑眼弯弯。
名字也?很好听。
蒋唱晚-
大学的招新活动进行得很快,无论是学生会选拔,还?是社团纳新,都在一周内迅速完成了。
编导社团因为整体活动较为复杂,在这场校园的狂欢盛典中占了下风,最晚结束。
新生编导大赛那天,现场来了不?少人,将报告厅坐得满满当当的。有的甚至没有座位,站在最后排,靠着墙,等着决赛开始。
人山人海中,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进来,弯着腰,猫着身?子走过?拥挤的过?道,溜到最前一排。
“不?好意思啊,小沈老师。”季程将卫衣帽子拉下来,双手合十,笑得很是狗腿,“你们学校安保太严了,溜进来花了点时间,不?是故意迟到的啊。”
“哎呀。”他后面有个女生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少废话,快进去。”
“人家小沈老师辛苦帮我们占的位置,比赛都快开始了,你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啰啰嗦嗦……”
季程撇着嘴走进第二?排的空座位,抱怨道,“程姗姗你也?太粗鲁了……”
程姗姗怒而撸袖子,“你再说?”
“哎,不?说了不?说了……”
沈衍舟:“……”
他在舞台前目睹了这一幕,表情非常平静,只是眉尾往下压了压,好像早已经看过?无数次这样的闹剧了。
他旁边对接的学妹没见过?,等着他确认流程表的时候,轻轻出声?,“学长,那两个人是不?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呀?”
她依稀记得听别人说过?,这位学长不?喜欢太过?吵闹的人,以为他们是仗着有点旧交情,强行捆绑来看的,于是建议道,“你下次不?想不?熟的人来的话,直接拒绝就可以了,我们就不?给?他们排座位的……”
沈衍舟却像没听见一样,垂着眼看手上的流程图表格。
他神情平静认真,微微低颈,侧脸映着舞台屏幕变幻的灯光,显得格外疏离而遥远。
“不?用。”好片刻后,他确认完毕无误后,才将手上的文件交还?给?她,准备入座。
“他们是我朋友。”-
报告厅的灯光暗下来,舞台上的灯光愈发强烈,穿晚礼服的主持人笑意盈盈,拿着话筒和手卡,大方自如?地在鼓掌声?中开场。
第二?排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从前排评委的缝隙里看向舞台,嘀嘀咕咕。
“哇,不?愧是全国第一的A大,帅哥美?女这么多……”
“哪有啊?”季程皱眉,“他们也?就成绩好点吧!其他都感觉跟我们高中时候差不?多呢?”
“哪有,我们高中可没有这么多帅哥……”程姗姗环视四周,时而掠过?戴眼镜的斯文帅哥身?上,时而看向阳光开朗的运动型帅哥,嘴都快合不?拢了。
“看啥呢你?!”季程跟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骂骂咧咧地把她的脑袋掰回?正前方,“要看比赛就好好欣赏!”
“你真没劲……”程姗姗被他捏着脸颊两边,眉眼耷拉下来,吐字不?清,“要是晚晚在就好了,晚晚会陪我一起看的……”
这句话结束后,两个人都顿了一顿。
季程停了两秒,缓慢地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收回?自己身?前。
程姗姗也?安静了片刻,而后,望着屏幕上大大的“A大新生编导大赛”的字样,很轻地叹了口气。
距离他们一起头脑风暴,一起寻找场景,一起拍摄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年了。
少年时候的友谊当然?最为深刻,最密不?可分,但也?抵不?过?山海阻隔,与黑夜白天。
人处在不?同的环境与不?同的阶段,隔着八小时的时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话也?渐渐少了。
程姗姗仔细想想,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跟蒋唱晚联系了。
但感情依旧。
朋友大抵就是如?此,哪怕一段时间不?讲话,一段时间不?见面,依旧不?能妨碍两个人的感情。
他们依旧是会为彼此吵架出头,两肋插刀的关系。
程姗姗望着舞台上闪烁的视频出神,想,
蒋唱晚要是出现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飞奔过?去,给?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缓慢落到了第一排。
前排的少年脊背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地目视前方。
参赛选手的作品在大屏幕上播放,变幻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人越发引人注目,引起不?少小声?的讨论。
但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看着一个个作品在面前播放,一个个稚嫩的选手走上舞台发表感想,心里在想谁。
这么多年,进入一个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的社团,在本就繁杂无趣的生活中,承担额外的工作,又究竟是为了谁。
好像一场无望的等待。
就好像始终觉得……会有这么一天的。
好像觉得,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直到又是一个作品的结束,舞台灯亮,主持人微笑着上台,几句话总结上个选手的作品,并为下一个选手的作品报幕时,他才垂下眼睫。
唰一声?,报告厅再一次灯灭。
灯影绰绰,模糊不?清,窃窃私语。
窗外透进一点光,映亮舞台边缘的人影。
像从前夏末秋初,叶还?没完全落完,气温也?还?没有降下去的一中礼堂。
像她还?在的时候。
沈衍舟神情平静淡然?,显得有几分兴致寥寥,视线虚抬,扫过?麦克风前站着的女孩儿时,却蓦然?一顿。
好几秒后,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变重起来。
一片模糊的灯光里,女孩儿站在舞台侧边的讲台上,单手调整麦克风,微微偏头,侧脸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瞳孔闪闪发光。
像万人广场上,唯一的那颗星。
熟悉的星星。
沈衍舟顿了好片刻。
一时间,周遭的声?音都像听不?见了,人声?、音响声?、别人叫他的声?音,好像通通都飘远了,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好像要蹦出胸腔。
直到舞台灯亮,女孩儿站在立麦前,视线环视过?整个报告厅。
神情平静,毫不?怯场,从容不?迫,眉眼带笑,就像从前那样。
她望着第一排的方向,在影影绰绰的光芒中静了两秒。
然?后微微俯身?,握住麦克风,垂下眼,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大家好。”
“我叫蒋唱晚。”
第57章 第 57 章
57
比赛结束后, 校门口的街边无比热闹。
正值晚间饭点,不少?人扎堆结伴出?来觅食。
九月的首都?秋意已经浓重,是蒋唱晚见过最四季分明的城市。
她跟着编导社团的学姐们走在路边, 一个人落在人群最后, 望着明显的秋意, 忽地想?起从前?课本上学过的课文。
北平的秋。
那一瞬间,秋风拂过脸颊, 她第一次觉得感同身受了那种,愿意为之付出?一小部?分生命的惬意。
人有很多事情, 都?是在长大?之后才能感知到的。
小时候学过课文,学名家讲时间, 讲秋天?, 讲城南旧事,然而那时候太懵懂,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用如此之大?的篇幅,感叹时间悄悄地溜走, 感叹北平的秋天?, 感叹爸爸的花儿落了,也不懂语文老师上课时情到深处的颤抖泪流。
后来才会懂。
“长大?”,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
譬如生离, 譬如死别, 譬如她在异国他乡街头,独自一人度过的岁月。
时间和阅历赋予了她不少?情感, 以至于某些?时候, 竟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长大?。
蒋唱晚踩着路上的落叶, 想?,
多难得。
“晚晚, 来,这边!”前?方有学姐推开餐厅玻璃门,挥手?招呼她。
蒋唱晚顿了两?秒,应了声,加快脚步,和人群一起走进餐厅里。
“人太多了,吃其他菜系好像都?不太方便,我就自作主张吃火锅了啊。”学姐一边脱外套,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不能吃辣的坐那边,那边是清汤锅。”
A大?学生来自天?南海北,各个地方的都?有,但吃辣的人还是少?,没?一会儿,清汤那边就坐满了。
蒋唱晚等了一会儿,看?他们都?坐下了,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对着满是辣椒的红汤,被学姐“啧”了声,感叹说不愧是西南地区的人啊。
大?家都?坐好之后,学姐环视一周,开始活跃气氛。
“不用拘谨啊!今天?主要是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一起为这场比赛准备了这么?久,也相处好一阵子了,非常愉快,不管能不能获奖,都?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了。”
“今天?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开心地收个尾!”
话音落下,大?家纷纷举杯,干脆利落地在半空中碰了一下。这声音像是解开了什么?魔咒,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
“你好,我是刚刚比赛排在你前?面的选手?。”蒋唱晚旁边有个娃娃脸的女生,看?起来比较社恐害羞,小声跟她打招呼。
“我看?了你的作品,特别特别喜欢。”
蒋唱晚轻轻“啊”了声,说谢谢。
娃娃脸女生笑了一下,“听说你不是A大?本校的学生,是交换来的?”
“对。”蒋唱晚点点头,解释道,“我大?学是在纽约读的,来交换的。”
“哇!”女生感叹道,“好厉害啊!我还没?去过A国呢?好玩儿吗?”
蒋唱晚顿了顿,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
……怎么?说呢?
不用参加数十万学生挤破头的高考,感受异国他乡的风情,认识世界各地的人,体会不同的文化,应该是好玩的。
只是她并不喜欢而已。
蒋唱晚思忖好片刻,垂下眼,正要开口时,被桌另一边的喧闹声打断。
“学姐!沈学长会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对呀对呀,决赛都?来了,结束了顺便吃顿饭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被问的学姐端着饮料杯,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你们不知道,沈学长基本不参加这种聚餐的。”
“来当决赛评委,那是他愿意,且还和工作沾点边,聚餐这种活动就跟工作、跟社团没?什么?关系了,他不会来的。”
还有人不死心,抱着学姐胳膊摇来晃去,想?让她打个电话试试。
“诶,你们这群小朋友,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学姐被烦得没?办法,只好放下饮料杯,无奈地翻出?手?机联系人,按了拨号键。
一时间,桌上都?安静下来。
满桌的人都?听着“嘟嘟”的通话声,有人神情期待,瞳孔发亮。
连蒋唱晚都?有些?紧张。
平直机械的嘟声响在耳边,她抿紧唇,忽地想?起刚才的场景。
她站在台上,灯光落在身上,台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昏暗不清,她却能清晰地,一眼看?见他。
好像瘦了点。
不知道有没?有长高。
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再次见到她,是什么心情呢。
她在台上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处变不惊,其实心里全在想这些。
……很没?出?息。
下台的时候最紧张。
因为她是最后一位,她的作品播放完毕后,就该说几句谢幕语,结束整个比赛了。
走下台阶的时候,蒋唱晚垂眼盯着路面,心里难得有些?忐忑,还有些?微妙的期待。
会发生什么?呢?
该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应该用什么?样的神态和表情呢?
脑子里大?概有一千种想?法,叽叽喳喳,聒噪不休,占满了整个大?脑,但遗憾的是,一个都?没?有发生。
她走到后台的时候,沈衍舟已经不在了。
整个后台只有留下来等待的参赛选手?和工作人员,人来人往,说话声不断,很拥挤,好像却又空落落的。
沈衍舟并没?有留下来,并没?有跟她讲话,也并没?有出?现偶像剧里常会出?现的,久别重逢的戏码。
蒋唱晚顿了顿,然后自嘲般笑了笑。
好像太过自作多情了。
也许好几年过去,他早就有了新生活,不再在意她了。
再一转眼,她就跟着社团的学姐,来到了这里。
思绪晃荡一瞬,又被拉回来,蒋唱晚听着耳边似乎已经响了许久的“嘟”声,抿了口水。
两?秒后,嘟声戛然而止。
“哦豁。”学姐看?着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手?机屏幕,耸了耸肩,意思是她也没?办法,脸上还挂着“我说什么?吧”的神情。
“哎……”
“没?劲没?劲……”
周围传来叹气的声音。有人肩膀和脊背倏然一塌,像丢失了精气神似的,撇着嘴叹气。
“诶,你们不能这样吧,虽然沈学长是很帅,但是他不来就不来嘛,也不能影响我们玩儿啊……”
学姐有点急了,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却不能阻止这种众人叹气的势头。
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口用来给商家提示的铃铛清脆地响起,以一种嘈杂环境里却不容忽视的姿态。
丁零零,空灵悦耳,落进人的耳朵里。
餐厅的玻璃门被从外推开,吹进一阵秋日爽朗的风,夹杂着枯叶奇异的气息,席卷到人的面前?。
还有一缕……
蒋唱晚顿了顿。
非常熟悉的……青柠香气。
哪怕过了许多年,也还是如此清晰。
好像连气味和声音都?在提醒她,她究竟记得有多清楚。
蒋唱晚顿了两?秒,握住被子的手?收紧,缓慢抬起眼来。
来人好像丝毫不顾旁人的小声惊呼和议论,只是浅淡地点了点头,就当作招呼的回应。
他单手?拎着外套,露出?版型挺括,领口规整,极浅的蓝色衬衫,然后——
径直走到了她身旁。
“你好。”
他的声音从身体侧后方响起,余光里还能瞥见他的衬衫下摆一角。
沈衍舟单手?搭在椅背上,是一个随时准备拉开椅子入座的姿势,垂眼问她。
“这里有人吗?”
一时间,他在身后的动静,以及全桌人神态各异、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蒋唱晚都?顾不上了。
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还有不自觉屏住的呼吸,感觉自己在天?际漫游。
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没?有,她才听见自己轻声开口,
“……没?有。”
话音落下,身旁椅子被拉开,那人动作干脆利落,不疾不徐地落座,连如此随意的举动都?显得分外好看?。
蒋唱晚还是目视前?方,盯着沸腾的火锅汤面发呆,没?敢向旁边望去。
经年不见,在人声鼎沸处,连仔细打量的勇气都?没?有。
桌上只寂静了一瞬,然后又迅速沸腾起来,嘈杂程度不亚于咕噜咕噜发出?声响的汤底。
“沈学长来啦!!!”
“沈学长觉得我们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呀!”
“什么?时候出?比赛结果呀,沈学长?”
“刚刚学姐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就是!!学姐还说你平时都?不参加这种活动,我们就说你不是那种人!!!”
沈衍舟就这么?听着,有需要回应的就用一两?句简短的语句回答,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很轻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先?吃饭吧。”他说。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留下学姐一脸震惊和有些?委屈的神情。
饭桌上也分外热闹,大?家本就逐渐熟悉起来,期盼的人来了之后,就更?像往水里扔下了一大?串石子,涟漪不断。
“沈学长,你竟然这么?能吃辣啊?”
“沈学长,你是哪里人呀?”
“沈学长,你为什么?要来编导社团当社长呀?”
蒋唱晚听着旁边一连串的疑问,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热火朝天?的聊天?,又端起水杯抿了口水。
好在她旁边坐的女生好像对沈衍舟并不感兴趣,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不然蒋唱晚真的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落,尴尬得想?要遁了。
“对。”蒋唱晚从走神中回来,回答旁边女生的问题,“我只待两?年,是交换生,学分照算。”
等她回答完问题的功夫,也该沈衍舟答了。
他似乎顿了顿,思忖片刻,手?里很轻地转着一个玻璃杯,而后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因为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她喜欢这个。”
“……”
你为什么?要参加编导社团?
——因为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她喜欢这个。
蒋唱晚顿了顿,呼吸一滞,肢体好像霎时不受控制似的,手?里的杯子不经意一晃,洒了点水出?来。
她却无暇顾及,只是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他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直到旁边的女生急忙给她扯了几张纸巾,蒋唱晚停了好几秒,才回神,接过,边擦边小声道歉。
但她的动静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因为被惊到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啊……”
沈衍舟这话一出?,有人震惊,有人遗憾,也有人目瞪口呆地追问,
“所以……沈学长现在是有女朋友了吗?”
沈衍舟顿了顿。
视线里,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儿正手?忙脚乱地擦着不小心倒出?来的水,好像根本没?在听他在说什么?。
他静了几秒,收回视线。
“……还不算吧。”
他这样说。想?了想?,又接着补充道,
“表过白,她还没?同意。”
这两?句话看?似平静,却像巨石般砸下来,将周围人惊得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
蒋唱晚的手?更?抖了,摇摇晃晃地去擦桌上的水,以至于旁边的女孩都?大?惊,小声问她是不是有帕金森。
蒋唱晚缓慢而又小幅度地摇摇头,颤颤巍巍地说没?有。
她好想?跑。
她承认一开始是有一点小期待,但又随着没?见到他而失落覆灭,有一点小失望,但是随着沈衍舟的话越往外抛越多,她已经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危险逼近的感觉。
偏偏桌上还有人好奇,问,
“是谁啊,学长?”
“是我们学校的吗?”
“怎么?还有人不同意你的啊?”
“诶,你们一点都?不仔细,人家学长用的是‘还’,证明别人不是不同意,而是还没?有作出?回应而已……”
新生们初来乍到,对这些?八卦最是热衷,此刻已然沸腾起来。
“是谁啊是谁啊!还在思考什么?啊!我们认识吗学长?!”
“对,我们认识的话,我们去帮你问问她还在想?什么?!”
蒋唱晚心脏一紧,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准备起身。
“我去个卫生间……”
“——呲啦。”
她旁边的人还没?等她有什么?大?动作,就长腿一伸,将座位后移,挡住她出?去的路。
沈衍舟顿了两?秒,缓慢抬眼,看?着她。
“听到了吗?”
他问她。
神情平静,视线透过琥珀色的瞳孔,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大?家都?有问题要问你。”
“准备什么?时候才不装不认识,蒋唱晚?”
第58章 第 58 章
58
“……我不是故意的。”
将?满桌的议论声抛在身后, 蒋唱晚跟在少?年身后,低声说道。
“出现在比赛上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想比赛结束了再跟你打招呼, 但是没?看到你。再看到, 就是刚刚饭桌上, 人?那么多,也不是个?适合叙旧的地方啊……”
少?年走的很快, 长腿迈开,轻而易举就要她在身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衍舟!”
她有点?急了,压着声音喊他名字, 不知道怎么本来?应该很愉快的相见, 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与此?同时,身前少?年的脚步也倏然一顿。
他个?子?高,两三年不见的日?子?里,似乎又高了点?, 手臂和肩背都隐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既不过分?夸张,又不失少?年感?。
……蒋唱晚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沈衍舟停得猝不及防,她在后面快步追, 一不留神, 撞他后背上了。
温热,坚硬。
“……”
蒋唱晚低低“啊”了声, 后退半步, 伸手揉着她被撞的额头。
“……”
沈衍舟缓慢转过身来?, 似乎也有些无言,垂眼看着她撇嘴揉着撞疼的地方。
他顿了顿, 长指在腿侧蜷了两下,似乎情不自?禁想伸手帮她,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动作停了一停。
半晌,他视线落在蒋唱晚的发顶,将?手收了回去。
“惊喜?”沈衍舟缓慢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慢条斯理,听不出情绪地反问,
“所以这就是你近两年没?跟我联系的理由?”
“就是你一声不吭,千里迢迢跑回来?参加这个?比赛,还跟我装不认识的理由?”
“……啊。”
蒋唱晚揉着脑袋的手一顿,有点?懵地抬起头来?,迟钝地反应着他的话,消化着这对她来?讲有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我没?有跟你装不认识,也没?有两年不跟你联系……”蒋唱晚轻轻蹙着眉,在大脑记忆中不断搜索,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几乎称得上冷漠的脸,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她那个?无法使?用的手机号。
“你说的是我之前的那个?微信号吗?”
“后来?那张卡出了点?问题,营业厅让我限期带本人?身份证去现场解决,不然就给我停掉,我好说歹说让我哥给我带文?件去,但是实在不行,那个?号后来?就不能用了,收不到短信,我那个?微信也就登不上了……”
“我后来?建了个?新微信,想加你们,发现我根本就没?存你们手机号……”
是的,现代社会就是这么离谱,手机号也只是起到了一个?用来?加微信的作用,所以他们直接跳过了这一步,直到要用的时候才发现。
她说话很急,细细的眉也蹙着,看起来?困惑而又紧张,好像很急切,细白?的手指还不住地晃动比划着,好像生怕他真的误解。
这会儿快要日?落,昏黄柔和的光芒落在她脸上,映亮少?女的眉眼,整个?人?显得格外明亮,一颦一笑都惹人?注目。
她还在认真地跟他解释。
好像从前无数个?放学的下午,好像他们从未分?开。
少?女的眼睛倒映着与C市相隔几千公里的日?落,却又好像与十六七岁时一般无二。
沈衍舟那一刻觉得,那些东西全都不重要了。
她在这里就好。
其实本来?也不太重要。
不过是他想跟她分?享一起捡的小猫的成长,另一个?城市的风景,他人?生里的又一年春夏秋冬。
有时候他看着克鲁克山,甚至会很恶劣地想,为什么不是蒋唱晚在养这只小猫呢?
那他就不用看到它的每一天,都想起她了。就不用每一天都在难过了。
现在他倏然庆幸,幸好不是她。
睹物思人?这种欢欣和痛苦并存的东西,还是由他来?承受吧。
她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蒋唱晚急切地解释完一大堆,说自?己是被迫换掉了账号,没?办法通知他,连着一众亲朋好友都无法通知,讲完了才停下来?,小口小口急促地喘着气,好像说太急了,都没?来?得及换气一样。
然而她停了好几秒,也没?等到沈衍舟的回应。
……难道还在生气?
她蹙着眉,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他倏然开口。
“瘦了。”
他这样说。
声音很轻,散在空气里。
蒋唱晚的动作倏然一顿,就那么停住了。
他其实不是没?在听,只是分心在关心她有什么变化。
是瘦了,蒋唱晚想。
刚去的时候倒时差,每一个?日?夜都睡不着觉,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找不出一个?想吃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很想念他们。
很想念他。
但是这些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被咽下喉咙口。
周遭好像忽然安静下来?。
久别重逢的戏码好像终于越过了许多乌龙,直到此?刻才开始上演。
两个?人?站在黄昏时分?的胡同小巷里,感?受着风吹树林,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感?受着不远处小摊贩的吆喝,还有过路人?的聊天声,感?受着久违的目光落在彼此?身上,安静地对视着。
“是瘦了。”
蒋唱晚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
“我也很想念你。”-
火锅店里的八卦没?过多久就传遍了编导社团,再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校园。
连张心怡都有所耳闻。
有次他们两个?走在教学楼下,迎面碰见她,张心怡还挑了挑眉,跟蒋唱晚说好久不见。
“谢谢你啊。”她笑得几乎称得上是灿烂,如释重负般拍了拍蒋唱晚的肩膀,“传闻里的人?终于不是我了。”
蒋唱晚:“……”
造成这个?结果,她也不是很想的呢。
但是说来?也很神奇,沈衍舟好像并没?有跟她再提在一起的事情,好像将?之抛之脑后了。
对此?程姗姗表示,“可能是觉得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互相喜欢不就是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吗?”
蒋唱晚遗憾地“啊”了声,还没?来?得及质疑和反问,就挨了她一顿骂。
“不过你给他惊喜就好了呗,怎么连我也不告诉啊!!!要不是我恰好在现场,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你怎么换微信号也没?告诉我啊!还没?给我带礼物,你想死是吧蒋唱晚!!!”
蒋唱晚不堪其扰,捂着耳朵,抱头鼠窜,一边跑还一边解释,“我带了带了带了的!你别追我了,我现在拿给你!!!”
在沙发上逃窜的时候,克鲁克山轻盈地跳上沙发椅背,舔了舔爪子?,十分?困惑地看着她们,好像是在觉得:
人?类怎么这么无聊啊-
时间一晃而过,四个?人?在四季分?明的城市里,也过上了节。
“元旦就放三天啊!你也不嫌麻烦呀,反正马上就放寒假了,我寒假再回来?呗……”季程在一旁跟他妈妈打电话。
程姗姗和蒋唱晚抱着抱枕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雪。
“真大啊……”
“都堆起来?了……”
两个?南方人?一动不动地隔着玻璃看雪,看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然后顺利地堆在地面上。
“都不会化的……”蒋唱晚喃喃道。
季程打完电话,终于说服他妈让他留在首都过元旦,很是得瑟地走过来?,评价道,“这可是北方,你以为呢,像我们那地儿,下个?雪全校都得放假啊……”
“……切。”蒋唱晚白?了他一眼,抱着克鲁克山起身去厨房,慢悠悠磨蹭到那人?旁边,捏着克鲁克山的爪子?,一晃一晃,问,
“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沈衍舟瞥了她一眼,单手把洗菜的水倒掉,都没?半秒犹豫,“不用。”
“怎么看不起我啊。”蒋唱晚道,“我在纽约已经?学会自?己做饭了好吗?留子?的必备技能……”
沈衍舟闻言,挑眉瞥了她一眼,装作惊讶的模样,“是么?”
“嗯呢!”蒋唱晚自?豪点?头,胸脯挺得可直了。
“那你帮帮我。”沈衍舟说。
蒋唱晚弯腰把克鲁克山放在地上,拍拍她,让她出去找姗姗阿姨,接着直起身来?,又是撸袖子?又是扎头发的,问,“帮你什么?”
“帮我戴一下围裙。”沈衍舟说。
蒋唱晚:“……”
这也要我帮啊?
她一边吐槽着,一边撇嘴去把围裙拿过来?,伸手套在他脖子?上,然后喊他,“转身。”
沈衍舟看了眼手上端着的碗,“不转能戴上吗?”
蒋唱晚看他确实好像不太方便的样子?,顿了顿,说,“……我试试吧。”
沈衍舟面对着她,为了方便她动作,双手抬起,像一个?环抱的姿态。
蒋唱晚理了理围裙的绳子?,然后向前走了半步,双臂环过他的腰两侧,人?在他身前,手在他身后,就这么盲打起结来?。
围裙的绳子?本来?就不算太长,她也不能系得太松,怕滑落下来?,于是整个?人?越站越近,越站越姐,绳结在手中流转的同时,她整个?人?也几乎要贴在沈衍舟胸膛上了。
女孩轻轻蹙着眉,好像正在专注地做什么精细活儿似的。
沈衍舟垂眼看着她。
很近。
她呼吸带起的风似乎都擦过他身前,碎发偶尔挠在他下巴,有些痒。
他双臂环在她脖颈两侧,沈衍舟盯着少?女白?净细腻的侧颈,好像不自?觉地,轻缓地、悄悄地将?双臂收紧。
……像是一个?怀抱。
好像蒋唱晚在专心帮忙,他却胡思乱想,心猿意马。
过了两秒,身前少?女的神情倏然一放松,身体往后撤了小半步。
“好了!”
脖颈刚一后仰,就抵上身后的手臂,范围有限,以至于距离根本没?拉开远,反而对上了他的视线。
——安静的,深邃的,闪着光的。
有些时候,许多言语都显得多余,像是浪漫场景之下,人?自?然而然的身体本能。
对视几秒后,空气又逐渐变得粘稠,两个?人?好像也愈来?愈近。
呼吸若有似无地带过脸上,气息交缠得愈来?愈紧,原本放松的手臂屈起一瞬,而后逐渐收紧。
异样的悸动从胸腔内传来?,几乎让人?感?到四肢酸软,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战栗。
然而,就在呼吸紧密交缠,唇瓣即将?触上的瞬间——
沈衍舟停止了动作。
那感?觉其实很明显,对于蒋唱晚而言,他那看似微弱的停顿,就好像流星擦过天空时,倏然调转了个?头,往来?路飞回去了。
蒋唱晚顿了两秒,缓慢睁开眼,看着他。
沈衍舟也沉默两秒。
接着,他喉结滚了滚,移开视线,后退一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
“水要烧开了。”
蒋唱晚盯着根本没?有动静的水面。
“……?”-
“完蛋了程姗姗。”蒋唱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把程姗姗拽起来?,拉进房间里,关上门,小声道,
“我怀疑沈衍舟不再跟我表白?的原因,是因为他不行!”
“诶诶诶诶!”程姗姗差点?儿被她扔到地上,自?己努力转了个?圈,才好险倒在床上。
“不行?”她还没?缓过神来?,皱起眉,很疑惑,“什么不行?”
“就是那个?不行!”蒋唱晚看她还没?懂,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那个?!”
“不!行!”
就算程姗姗再不懂,望着她那又急又气的脸,也一下子?就意识到了。
她自?我消化了两秒,然后发出了比蒋唱晚更疑惑的声音,“……啊?!”
“他不行?!他怎么能不……呜呜!”
“嘘嘘嘘嘘嘘!!!”她声音实在太大,吓得蒋唱晚连忙伸手去捂住她嘴巴,然后忐忑不安又慌张地侧耳去听身旁的动静。
还好,外面一片安静。
外面的人?应该没?听到。
蒋唱晚放下心,深吸一口气,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压着声音告诫道,“小点?声儿!男人?不要面子?的吗?”
“……”
程姗姗沉默两秒,缓缓道,“我觉得这种时候,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蒋唱晚:“……”
“但是不能啊。”程姗姗皱眉,盘腿坐起来?,很是疑惑,“小沈老师看着也不像啊?你为什么说他不行啊。”
“哎呀。”蒋唱晚倏然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觉得有点?丢脸,挥挥手,含糊道,“没?什么,就是从日?常相处里感?觉到的。”
“这哪儿能从日?常生活中感?到啊?”程姗姗现在俨然一个?正义使?者,誓死捍卫男人?的尊严,“你得实践了才能下定论,知道吗?你这什么都还没?做呢,就这么说,这不纯造谣吗?小沈老师知道了会伤心的……”
蒋唱晚实在没?办法,木着脸打断她,
“刚刚我们都快要亲上了,都互相抱着了,就差一毫米就亲上了,他刹车了。”
程姗姗顿住,然后头顶上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
她皱眉思索了许久,试探性地抛出一个?可能性,“……他是不是觉得,还没?到时候?”
蒋唱晚“呵呵”两声。
“我也是像你这么想的,然后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我又主动踮脚去亲他。”
“然后呢?”程姗姗瞪大眼。
“然后,”蒋唱晚顿了顿,扯了扯嘴角,“他说,水开了。”
“……”
“?”
只用了一秒,程姗姗就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一骨碌站起来?,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他肯定不行。”-
这件事让蒋唱晚一直苦恼到旧年的最后一天。
怎么能不行呢?
这么高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不行呢?
连那天晚上吃饭前,她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看着看着眉头就皱起来?了,无意识地喃喃道,
“……到底怎么能不行呢?”
“什么不行?”沈衍舟站在她前面,问。
“……啊?”蒋唱晚一惊,回过神来?,眼珠子?滴溜溜转,掩饰道,“没?什么啊。”
沈衍舟不语,只是站在她面前,很轻地挑了挑眉,很明显不信。
“哎呀……”蒋唱晚移开视线,心里慌得不行,心想你就别问了,我这还不是为了维护你的尊严啊。
正想着,忽然看见克鲁克山在一旁玩儿逗猫棒,蒋唱晚急中生智,连忙把逗猫棒举起来?,再把茫然的猫抱到腿上,抓着它的爪子?一晃一晃,抬头笑得很心虚,
“我是在说,克鲁克山怎么不会跳舞呢?”
“你看手机上那些猫,一扭一扭地跳地可开心了……”
克鲁克山被抓着爪子?:“……”
“?”
沈衍舟顿了几秒,垂眼睨着他,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最好是。”
他说完就往餐厅走,喊她,“吃饭了。”
蒋唱晚望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大口气,起身跟在他后面,嘴上还在逞强,“什么最好是?本来?就是好吗……”
“当当当当!”
季程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盒冰,往玻璃杯里放,而后拎起一瓶金酒,很是得瑟,“我跟一个?调酒师朋友学的调酒,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
“切。”程姗姗坐下,看他到处找开瓶器,有些疑惑的模样,“你怎么还要用开瓶器啊?”
“开酒瓶不用开瓶器用什么……”季程看她一眼。
“是吗?”程姗姗眨巴眨巴眼睛,装作很无辜的模样,“可是我看他们短视频上的那些帅哥,都是用腹肌开的。”
“谁……”季程下意识否认,想说谁这么有病啊,又顿了几秒,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立刻收回了去拿开瓶器的手。
“谁不会似的!”
他“切”了声,开始把酒瓶往肚子?上怼,十分?努力,一开始还准备闷声干大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等见不得台面的声音。
蒋唱晚:“……”
“算了吧要不。”她皱着眉,很是担忧,“别你辛苦半天,瓶盖只受了点?皮外伤。”
说话间,沈衍舟从厨房里走出来?,侧身分?好碗筷,瞥了他一眼。
季程正宣告放弃,揉着被硌痛的肚皮,撇着嘴把酒瓶放在桌上,起身去拿开瓶器,嘴里还嘟哝着,
“那群人?有劲儿没?处花是吧?有腹肌了不起啊,还开瓶盖,有本事啥都别用呢……”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酒瓶底部剐蹭桌面的清脆声响,像是有人?将?瓶子?拿起来?。
沈衍舟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风轻云淡地将?酒瓶上下颠倒,随意在空中晃了晃,轻松一拍,然后用拇指关节轻轻一顶,就听见“嘭”一声——
瓶盖落入他掌心。
水波在瓶内晃动的声音明显,越发衬出餐厅里的寂静。
程姗姗倒抽一口凉气,就差尖叫了,一脸震惊地看向蒋唱晚,满脸都写着,“他上哪儿学的?”、“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太帅了吧”、“堪比男模啊朋友”!
蒋唱晚也吃了一惊,确实被他这个?动作帅到。
偏偏他还不动声色,像是觉得没?什么似的,开完就把酒瓶放在桌上,坐下来?让他们吃饭。
季程脸都要绿了,闷声不响大步走过来?,坐下来?就是大口咬排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泄愤。
程姗姗和蒋唱晚纷纷拿起筷子?,还不忘眼神交流。
程姗姗:“你真是捡到宝了,男人?最宝贵的就是帅而不自?知,不油腻,懂吗?”
蒋唱晚回她眼色,“还行吧,做饭也好吃。”
程姗姗瞪大眼,看了眼沈衍舟,又看向她,使?眼色,“成绩也好!人?也好!长得高又长得帅!”
“……好吧。”蒋唱晚一想也是,于是垂下眼,算作认同,忽地又想起什么,倏然抬起眼,有点?凄凉的模样。
“……可是他不行。”
“……”
程姗姗顿时像被噎住了一样,咳了好几声,脸都涨红了,才替她难过般点?点?头。
表情上明晃晃写着:“之前的那些都一笔勾销了。”
两个?人?都小声地叹了口气,这才沉默着开始吃饭。
桌上另一侧,沈衍舟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非常微妙地压了压眉尾。
顿了几秒后,他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