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深渊公司的前身, 是M国的一家大型医药集团。

    该集团掌握多项核心专利,药品畅销全球,日进斗金。

    上世纪末, 总裁迈克.钱伯斯不幸确诊肺癌, 从那以后, 整个集团的研究方向转变, 致力于攻克癌细胞研究。

    可惜, 即便倾尽集团内全部的科研力量, 也未能阻止总裁病情持续恶化。

    钱伯斯重金求医,甚至愿意以30%的集团股权换取一线生机。

    某日, M国航空航天局的负责人斯威特找到了钱伯斯, 向他展示了从太空带回的‘陨壤’。

    陨壤来自外太空,取自在陨石撞击星球后留下的深坑之中,它的磁场极为特殊,分解物中存在某种不属于地球的元素, 该元素能产生大量辐射,辐射之下的动物会产生惊人变异。

    斯威特将注射了癌细胞的小白鼠置于辐射中,仅仅一周时间,白鼠身上的癌细胞就全部消失了。

    眼见为实, 这个现象令钱伯斯欣喜若狂, 他接受了M国特情局邀请,成立深渊公司,组建专门的生物实验室与航空局研究陨壤。

    深渊公司的研究方向很广泛,包括但不限于动物融合实验、人体基因实验、生物基因工程、细胞培养与融合、生化兵器研发制造。

    在陨壤辐射的加持下, 深渊公司成功将动物基因与人体结合, 培育出第一位变异人种。

    这些变异人种就是最早期的怪物。

    它们都来自深渊公司的秘密实验室。

    所以,在陨石坠落地球之前, 变异就已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暗自发生。

    M国航天局不仅从外星采集到大量陨壤,随着地外探索范围的扩张,他们甚至将数块高能陨石带回了地球。

    这些高能陨石,正是末世降临的真正开端。

    陨石天灾后来会降临地球,并非是突发的随机事件。

    所有人都知道,磁体相互靠近时,同性磁极相斥,异性磁极相吸。

    引发末世的‘A-7J574654’号陨石,与深渊公司带回的陨石磁极相反。

    高能陨石发出的磁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扬声器,把地球的坐标向宇宙发射。

    那块巨大的陨石就是受到高能磁力吸引,才改变了原有运行轨迹,转而冲向地球。

    它在大气层解体分散,化为无数碎片,降落到世界各地,进而引发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全球变异。

    御君祁走向江与临,注视着那只金属盒:“深渊公司带回了很多块高能陨石,我就是其中之一。”

    江与临恍然道:“难怪在陨石天灾前,齐玉就发生了变异。”

    御君祁颔首:“是的,在运送陨石的过程中,船员受到辐射变异发狂,相互吞噬残杀……轮船在南海沉没,陨石也埋在深海之下,不见天日。”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毛,轻声问:“然后呢?”

    御君祁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齐玉溺死在了这里,陨石的能量意识寄生在了他身上。”

    江与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怎么下水一趟,你就忽然想起来这么多事情?”

    御君祁轻轻掐住江与临的下巴,手指冷得像冷血动物的细碎鳞片,指腹摩挲的感觉像蛇腹爬过:“我可以把陨石的秘密全告诉你,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江与临偏了偏头,钳住对方下巴,上下端详这张俊美至极的英朗面孔,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闻言,‘御君祁’瞳孔猛地收缩,眸底紫金流光霍然一闪而过。

    江与临唇边噙着浅笑,杀意铺天盖地。

    寒冰元素急速聚集,凝成一把长刀。

    ‘御君祁’咬了下嘴唇,斜飞的眉梢紧紧皱起:“我们磁场频率几乎重合,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与临云淡风轻:“怪物才会用磁场区分个体差异。”

    人类更相信感觉。

    从这个冒牌货一上来,江与临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发生肢体接触后,那种违和感更是攀升到顶峰。

    江与临注视着眼前的怪物,反手抽刀。

    ‘御君祁’狠狠皱了下眉,而后迅速后退,矫捷得像只受了惊吓的猫,推忽地一下扭身就跑。

    他速度很快,转眼间就撤到角落,打开舷窗欲往海里跳。

    江与临不疾不徐。

    在徒手抓怪物方面,他可谓颇有建树。

    在冒牌货转身的同时,他便探手擒住对方肩膀。

    没想到这人不仅身手敏锐,身体更是软得不可思议,像条蛇似的一摆,大半个身子钻出窗,维持着半挂在窗边的姿势,和江与临过了几招。

    江与临扣着他后颈,俯腰欺身而上,将对方压在舷窗边缘。

    肖成宇和荆鸿听到打斗声响,匆匆赶到时,正瞧见了这不可描述的一幕。

    荆鸿脸上闪过疑惑,暗自判断着什么,肖成宇则立刻背过身去,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江与临手握寒冰长刀:“故事讲得不错,小怪物。”

    冒牌货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别过头不说话。

    江与临将刀刃贴在那人脸上:“倒是很漂亮,我该都舍不得杀你了。”

    那人抬起眼看向江与临。

    棱角分明的眉眼逐渐变化,很快完全变成了另一张脸更年轻、也更温和的脸。

    齐玉的脸。

    江与临微微怔忪。

    就在这短短半秒间,那人往下一仰,推开江与临的手腕,直直坠入海中。

    肖成宇这才反应过来,讶然道:“啊?刚才那不是祁哥?”

    荆鸿亲眼看到那怪物变幻容貌:“是拥有拟态能力的怪物。”

    寒冰长刀化为雪沫消散,江与临关上舷窗:“小心些,他能力不弱,只是着急逃走,才没有和我打……御君祁应该快回来了。”

    荆鸿点点头,曲指放在口中一吹,盘旋的沙鸥拢向船顶,又很快四散而去,盘桓在方圆数十里的海域上巡视着那只怪物的踪迹。

    不多时,一条巨大触手骤然破水而出,卷着什么东西扔到了甲板上。

    江与临等人循声看去,正是刚才那只逃走的怪物!

    那怪物还是维持着齐玉的模样,浑身湿透,闭着眼倒在地上。

    御君祁闪身出现,虽已恢复人形,背后触手却还有大半拖在海里,正徐徐收拢,如鳗鱼般逐渐钻入脊背。

    祂转身看向江与临,扫了眼地上的怪物,眼神比寒风更冷,声音低沉:“这是什么玩意?”

    江与临也不知御君祁为何一副并赃拿贼的冷酷口吻,无辜道:“我不认识。”

    御君祁凌空而立,目光从上而下投过来,冷声质问:“你背着我养了只和齐玉长得一样的怪物?”

    江与临:“……”

    御君祁缓缓落地,脚尖踏在柚木地板上,伸手将倒地的怪物隔空吸来,卡着脖颈收紧手指。

    怪物睁开眼,在看清御君祁的刹那眼神一亮,明显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挣不开脖颈上那铁钳般的手掌,像只被扼住后颈的猫,不停扭来扭去。

    作为怪物,御君祁始终拥有碾压级的强大能力,这股能力又随着祂成长不断壮大蓬勃,即将步入属于神的巅峰。

    那只怪物的能量场虽然很强,可面对御君祁却完全施展不开,就如同羽翼未丰的雏鸟,被彻底压制。

    眼看那怪物额角青筋暴起,江与临终于出言阻止:“等等,听听它要说什么。”

    御君祁面无表情:“遗言还是留着对上帝讲吧,我不允许你身边出现别的怪物,尤其是长成它这样的。”

    江与临无语道:“你看看它现在的样子到底像谁?”

    御君祁眼眸微垂,这才正眼看向那只怪物。

    濒死之际,怪物失去了拟态变化,褪去齐玉五官,露出它原本的面容——

    那面容竟然和御君祁有七分相似!

    只是那怪物看起来年纪很小,身量也单薄,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模样。

    他皮肤颜色更白,发色介于灰棕之间,眼窝更加深邃,显得高眉深目,有种冲击力极强的混血感,乍一看很难和黑发黑眸的御君祁联系起来,不过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二人的五官轮廓简直是一个模子捏出来。

    江与临扬了扬下巴:“是不是很像你?”

    御君祁惜字如金:“不像。”

    江与临:“松手,你快把它捏死了。”

    御君祁不情不愿松开手指。

    手中的怪物‘吧唧’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脖颈不停急喘。

    御君祁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仰面看向御君祁,声音微哑:“我也是高能陨石的能量意识,也就人类常说的神级怪物,我们来自同一个星球,陨石能量同源,我的序列号是星尘13,你是07……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御君祁面无表情:“不记得。”

    星尘十三站起身,沉默地与御君祁对视。

    琥珀色眼眸被幽紫覆盖,御君祁眼睛也变成了紫色。

    肖成宇吓得后退两步:“我靠,这怎么好像是外星人在对接信号,好恐怖。”

    荆鸿伸手捂住肖成宇的嘴,低声道:“陨石本就来自于外太空,星尘十三与神王殿下序列号接近,想来之前早有渊源。”

    两句话的时间里,星尘十三脸上浮现出一串诡异墨色密纹,那花纹像是活的藤蔓,顺着左侧脸颊向下攀爬至脖颈,很快,御君祁皮肤上也爬出墨色字符,只是那字符只漫上脖颈便停了下来,不再往上延伸。

    星尘十三皱了皱眉。

    他试图与御君祁搭建精神连接,可惜并未成功。

    星尘十三的序列号低于御君祁,因精神网络交互失败,他无法触碰御君祁的能量意识。

    御君祁倒是凭借序列号的优先级,率先看到了对方的意识内核。

    星尘十三的能量意识很年轻,还处在幼年期。

    这是一只幼崽。

    他并无恶念,反而对御君祁充满亲近。

    面对同类幼崽,御君祁杀意渐消。

    星尘十三尚且不知自己已从生死边缘走了好几趟,还在研究无法建立精神网络的具体原因。

    他抬起紫金色的眸子,从上到下将御君祁扫视了一遍。

    终于,他找到了连接失败的原因。

    御君祁的核心能量上有裂痕,还碎了一角。

    星尘十三恍然大悟:“原来你死过一次,难怪你什么不记得了。”

    御君祁长眉拧起:“什么叫死过一次?”

    星尘十三解释说:“对于能量意识来说,溃散便等同于死亡,我看到你的核心能量上有裂痕,这说明你的核心意识曾经溃散过,又被外力重新凝聚在了一起。遭受重创后,意识不全是很正常的现象,所以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御君祁心念微动,看了江与临一眼。

    星尘十三又摇了摇头:“可是不应该啊,我们是高维生物,你又是完全体意识,地球上怎么会有力量能击溃你?”

    御君祁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无法回答这个的问题。

    不过祂心中虽然没有明晰准确答案,但星尘十三却通过磁场间的微弱链接,感应到御君祁意识波动间涌起的思潮。

    他读到了御君祁心中的回答。

    星尘十三霍然转身,震惊地看向江与临,眸中紫光流转,满是急遽惊讶。

    江与临诧异道:“看我干吗?”

    星尘十三声音微微颤抖:“你不是人类吗?怎么会这么强?居然能击溃序列号07的陨石能量?”

    江与临很迷茫:“啊?”

    他什么时候击溃序列号07的陨石能量了?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从来没有战胜过御君祁,又何来击溃一说?

    是副人格干的吗?完全不记得了啊?

    江与临摇头:“我没有。”

    星尘十三很笃信自己得到的答案:“你有!在我问‘地球上怎么会有力量能击溃你’的时候,祂心底闪过了你的名字。”

    江与临:“……”

    荆鸿与肖成宇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薄唇微抿,沉默不语。

    甲板上陷入诡异的安静,唯有长风依旧。

    海风呼啸中,江与临听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第82章

    与遗忘了过往的御君祁不同, 星尘十三对自己的来历一清二楚。

    它来自高维星系,是无意中坠落银河系的一颗陨石碎片。

    庞大的陨石群会在坠落过程中不断解体,碎块零落在各个星球表面。

    M国从地外带回的辐射物, 就是从陨石坑中挖掘出来的碎土, 因为里面掺杂了微小的陨石屑, 故称为‘陨壤’。

    后来, 随着探测技术的发展, 宇航员逐渐发现了一些较大的陨石块, 并将这些陨石块带回地球。

    孕育出御君祁和星尘十三的两块陨石隶属同一陨石坑,位列号相邻, 陨石代号‘星尘’, 在被M国开采前,他们已经在宇宙中沉睡了千万年。

    星尘十三挺了挺胸膛,骄傲道:“因为孕育我的那颗陨石特别漂亮,深渊公司总裁的女儿把我做成了项链, 走到哪儿都要戴着,所以我知道他们很多秘密。”

    肖成宇感到不可思议:“把陨石做成项链,不怕辐射变异吗?”

    江与临抬眸看了眼御君祁:“星尘序列的陨石孕育出的怪物没有感染性……所以这块陨石本身不会造成变异。”

    肖成宇恍然大悟。

    星尘十三解释说:“我就是变异本身,陨石辐射出的能量都用来孕育我们了。”

    江与临问星尘十三:“你被孕育出来多久了?”

    星尘十三回答:“按照人类的计时单位, 意识波动产生有三万年了, 但我最近才能脱离本命陨石,独自融合在地球生物身上。”

    与地球生物完成融合前,能量意识会陷入沉睡,直到度过融合期, 彻底觉醒后才会苏醒。

    在这段时期, 能量意识几乎不具备自保能力,所以它们必须选择附身在足够强大的生物身上。

    星尘十三在附身时, 决策出现了重大失误。

    他听说‘龙’是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便想要附身到一条龙身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东方龙和西方龙都只存在于传说中,而曾经侏罗纪的霸主霸王龙已经灭绝了6600 万年。

    他选中的变色龙根本不是龙,而是蜥蜴目避役科爬行动物。

    意识完全觉醒之前,星尘十三懵懵懂懂地当了很长一段时间蜥蜴。

    那真是极其艰难的一段时光。

    荆鸿倒了杯柠檬汽水给星尘十三:“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专门等神王殿下的吗?”

    星尘十三点点头:“没错!我们的陨石代号相同,祂的序列又在我之上,按照宇宙法则,在陌生星球中,高序列号的能量意识体有义务饲养低位能量体。”

    众人:“……”

    御君祁惜字如金:“不养。”

    江与临微微侧过头,低声耳语道:“有这条法则吗?”

    御君祁说:“不知道,我都不记得了。”

    星尘十三屈膝蜷在沙发里:“不记得也不是正当理由啊,我们流落在低纬星球,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母星,如果你不照顾我,我会被邪恶的人类抓走研究的。”

    御君祁淡淡道:“你是高维生物,没那么容易被抓。”

    星尘十三抱着自己的尾巴:“可是我才刚和地球生物融合,90%以上的能量都被这具身体限制,无法正常使用,你当时用了多久才恢复正常的?”

    御君祁:“我醒来就是这样的。”

    星尘十三歪了歪头:“你这次是二次融合,我说的是第一次,也就是你融合在人类身上那次。”

    江与临手指微微一抬,想装作若无其事,又觉得动手指的动作有点大,就顺势从果盘上抓了个苹果吃。

    御君祁不说话,肖成宇和荆鸿也不敢随意接话。

    船舱陷入沉默,气氛寸寸凝固。

    良久无言中,江与临咬苹果的脆响格外清晰。

    直到江与临吃完了大半个苹果,御君祁才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融合的那个人类叫什么?”

    星尘十三没想到御君祁都回到了第一次融合的地点,却还没记起祂当时融合的人是谁,紫色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所有人都看向星尘十三,等待它给出回答。

    在同频磁场的交互下,御君祁看到了无数零星的画面。

    有银河、宇宙、星辰、雾霭。

    还有纷繁飘散的过往。

    *

    御君祁看到船只沉入海底。

    经年累月的浸泡中,辐射屏蔽盒被海水腐蚀,露出了里面存放的几块陨石。

    星星点点的微光倾泻而出,色彩斑斓绚烂,交相辉映间流光隐曜,邈若河汉。

    陨石的光华在海底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身着潜水服的少年被神秘光芒吸引,潜入沉船深处。

    他没能捡起缝隙中散落的彩色石块,正欲转身回航时,不慎被桅杆上的铁钉刮漏了呼吸管。

    少年嘴边升起大串气泡。

    气泡不断向上,而少年逐渐沉入海底。

    他睁着眼,扩散的瞳孔中倒映着瑰丽的紫色光晕。

    其中一块陨石的光芒闪了闪,彻底熄灭。

    十几分钟后,少年突然动了一下。

    那抹幽紫永恒地停留在眸底。

    ‘他’还不太熟悉这具新身体,游泳的姿势略显笨拙,手脚像是新装的假肢,漫无目的地在海里游来游去。

    人类无法在海底呼吸,‘他’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又过了一会儿,好几个身着潜水服的人潜入海中,找到了昏倒在礁石缝隙中的少年,把‘他’带了上去。

    ‘他’获得一个人类的身份,还有一个人类的名字。

    ‘他’叫齐玉。

    御君祁瞳中的紫光霍然消散,从星尘十三的回忆中瞬息抽离。

    被掩藏的过往拨云见日,终于浮出水面。

    *

    御君祁一把抓住江与临的手腕:“是齐玉。”

    江与临悠然自得地咬了口苹果,明知故问:“什么是齐玉?”

    御君祁眼底流光闪烁,仿佛暗藏万千星河:“江与临,我就是齐玉。”

    江与临眼眸中划过笑意,意味深长道:“哦,你现在又是了,之前不是连提不许提吗?”

    御君祁瞳光深沉,翻涌着无尽的千言万语。

    祂低头注视着江与临,声音低沉缱绻:“对不起,是我太笨,才会把你忘了。”

    江与临心口莫名一痛,也说不上是悲是喜。

    他早就认定齐玉与御君祁有关,只是一直没找到关键性证据去说服御君祁。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御君祁比齐玉更加高大英俊,祂的能力撼天动地,气场强悍霸道,与怯懦的齐玉毫不相干。

    他们长得并不像,气质也不同,性格也有差异。

    一个是所向披靡的神级怪物,一个是凡庸内向的社恐高中生。

    没人会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可不知为何,在灵境中看到齐玉的第一眼起,江与临就坚信齐玉与御君祁有关。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觉得很像。

    记忆会消失,但感觉有惯性。

    这份惯性穿越十年光阴,横亘几次生死,却始终没有消失,将身份对立的二人牵在一起。

    御君祁不记得自己是齐玉,也不记得江与临,却仍在再次相遇之后,把这个来杀祂的人类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御君祁垂首低眉,将额头搭在江与临肩膀,闷声道:“临临,我不该忘了你的,对不起。”

    江与临抬手扳起御君祁的下巴,眼神透过那双墨色眼眸,凝注着背后的灵魂:“没关系,谁让你一直这么呆。”

    御君祁伸出手,掌心赫然是那枚明德高中的胸卡:“江与临,我想再回到幻境中看一看从前。”

    江与临眼神明亮,瞳光灿若星辰:“你竟然还留着这个,我以为你早生气扔了。”

    御君祁偏了偏头,低声说:“没有。”

    江与临合掌握住那枚胸卡:“高中的记忆不着急看,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弄清楚……你把你身体里那颗复生陨石再给我看看。”

    御君祁手掌一翻,紫色的晶状陨石悬浮于掌心。

    祂捻起陨石递给江与临,毫不在意地交出了这颗承载着祂生命能量的陨石。

    江与临接过陨石,看了眼荆鸿。

    荆鸿点点头,转身离开船舱,再返回时,手中提着一只银色的射频屏蔽箱。

    正是之前从南极冰湖中带回的那只空箱子。

    江与临打开屏蔽箱,将手里的复生陨石放进了空置的槽位中。

    不大不小,完美契合。

    复生陨石缤纷溢彩,粲然生辉。

    御君祁眉梢微微抬起,看向江与临。

    回想起从前种种,祂终于明白了什么。

    在异监局不翼而飞的陨石,被江与临扔进冰湖的空箱子,自己体内运转能量的复生陨石,空箱子里严丝合缝的槽位……

    因果的珠串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齐玉死后,江与临筹谋了三年时间。

    他利用异监局的势力,从M国特情局手中抢走复生陨石,先将陨石藏在第十三区,又监守自盗,编排了了一场大戏,偷走复生陨石,重聚齐玉溃散的能量意识,在冰川中复活了御君祁。

    在江与临第一次看到御君祁体内的紫色陨石时,他对这一切就已有隐约猜测,故而吩咐荆鸿把屏蔽箱带来比对。

    结果如他所料。

    江与临轻笑一声,从箱子中取出那张泛黄的扑克牌:“joker早就把线索留给了我,可惜我今天才看懂。”

    黑白牌面上的小丑笑容依旧滑稽。

    joker在异监局担任了三年指挥官。

    在这三年里,他受任于危难之际,在末世初期一片混乱的局势中挺身而出,整合民间异能者,组建异监局,消灭无数怪物,解救民众于水火,同时拔除趁机作乱的外国特工,重创M国特情局。

    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功成身退。

    直到今日,江与临才知道,原来自己所求之‘功’根本不在救世。

    他深谋远猷,千回百转,将两大国家最尖锐的力量玩弄于掌心,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充作棋子,布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七星续命阵。

    翻过那张小王牌,背后的【无】字金钩铁划,笔锋锐利,锋芒毕露。

    这不是副人格留给江与临的嘲讽,而是明目张胆地暗示——

    箱子里的东西早就用掉了。

    江与临当时从异监局带走的根本就是空箱子。

    在他带走屏蔽箱之前,神级怪物御君祁便已降世,两者间的时间差长达数月。

    江与临亲手为自己安上监守不力的罪名,同时洗脱了他复活神级怪物的事实。

    没有人会怀疑神级怪物的降世与江与临有关。

    当副人格退回意识流之后,江与临自己都不记得这一切。

    他也不需要记得。

    因为无论复活后的齐玉在哪里,他们都会相逢。

    除去异监局指挥官joker的身份,江与临还是异能卓群的人类之光。

    人类之光和神级怪物是天生的宿敌,战胜怪物是人类赋予他的职责。

    相遇是他们的宿命。

    忘记了一切的江与临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要静静等待,随波逐流——

    命运自会推着他们重逢。

    第83章

    夜晚, 繁星漫天。

    江与临捧着烛台走进船舱。

    船舱外,人鱼正在对月吟唱,缥缈的歌声随着海浪声飘荡, 游艇在潮汐中起起伏伏, 烛光摇晃。

    江与临打开舷窗。

    窗外清风明月, 岁月悠长。

    旧雨重逢, 再临故地。

    虽时移世易, 可星河依旧, 南海风光如昨。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荆鸿蹲在栏杆上, 红色长发披在肩头, 背影很像一只大鸟,海鸥落满栏杆和甲板,和荆鸿一起听花倦唱歌。

    江与临本来想让花倦别唱了,可瞧见花倦有这么多听众, 便没扫兴,只默默合上窗,拉上了窗帘。

    烛光交错下,御君祁姣艳精致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 摄人勾魂。

    真是好漂亮的一只怪物。

    眉目如画, 昳丽妖冶,好似黄泉碧落间,幽幽荼蘼中爬出来的艳鬼,身上沾染着诱人沉沦的曼陀罗花香。

    神级怪物对自己美貌一无所知, 祂垂着头, 专心摆弄着那枚承载了无数回忆的胸卡。

    江与临失笑:“盯着看一下午了,想起什么来了吗?”

    御君祁手指翻转, 将胸卡收进触手中藏好:“没有,你后来去哪里上的大学?为什么没带我?”

    江与临倒了杯红酒:“你后来出国留学了。”

    御君祁小狗歪头:“我死在国外了吗?”

    江与临喝了半杯酒,坐在吧台撑着头出神:“我也不记得了,按理说应该是末世之后,否则我也不知道你是怪物啊。”

    御君祁走过来,在江与临对面坐下:“刚才我和星尘十三下海去看,沉船里的陨石都不见了,星尘十三说可能被深渊公司的人打捞走了。”

    江与临应道:“嗯,高能陨石与生物变异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间我回趟异监委,把消息上报国际法庭,走正规程序把陨石找回来调查。”

    御君祁想法简单粗暴:“不用那么麻烦,星尘十三的本命陨石还在深渊公司手上,他可以感应到陨石位置,我跟他过去,直接把陨石都抢回来给你不就行了。”

    江与临眼含笑意,忍不住掐了掐御君祁的脸:“不行啊神王殿下,深渊公司背后是M国政府,两国外交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国际冲突。”

    御君祁眼神非常迷茫:“可是之前他们不是还算计咱们吗?”

    听到御君祁自然而然地站在华国的立场上,江与临内心一片温软。

    他耐心解释道:“和平来之不易,不管私底下怎么互扯头花,表面上还要一团和气,你就这么冲过去抢东西,末世还没结束,新的世界大战就先开始了。”

    末世动荡之中,国际关系更加紧张。

    当初为得到那颗复生陨石,江与临足足谋划三年,动员多方势力,相互协调牵制,才如火中取栗般,在维持稳定的前提下得偿所愿。

    矛盾焦点集聚,和平摇摇欲坠、命悬一线,在这种局势中,个人行为很容易上升至国家层面,被无限放大解读。

    江与临不能做那个先开枪的人。

    他告诉御君祁要珍惜和平。

    御君祁对‘和平’二字并没有太深的体会,但江与临在乎的东西,祂也会学着在乎。

    “你不想打仗就不打,”御君祁看向江与临,说:“我都听你的。”

    江与临摸了摸御君祁的头发:“嗯,你最乖了。”

    御君祁双臂交叠,趴在吧台上:“江与临,复活我需要的能量很多,仅有复生陨石远远不够重聚能量意识,你一定还用了别的方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与临摇摇头:“我忘了,要不要叫joker出来,你问问他?”

    御君祁目不转睛,眸光明亮:“副人格服从于主人格意识,joker也是在执行你的指令。”

    江与临轻笑一声。

    御君祁看起来特别开心,又接着说:“从高三上学期的回忆来看,你和齐玉关系确实不错,可也没亲近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复活的地步,我们后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江与临抿了一口红酒:“还能发生什么,你都转学走了。”

    正这时,星尘十三突然凭空出现,凑在江与临耳边问:“你真的好厉害,连高能陨石的能量意识都能催化。”

    身后忽然出来个人,江与临吓了一跳,手中酒杯晃了晃:“什么催化?”

    星尘十三:“陨石意识碎裂后,能量重归寰宇,要重新凝聚上万年才能复生,可你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成功催化了07的意识凝聚,这简直奇迹!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幸溃散,你也一定要捞我一把呀。”

    江与临:“……”

    星尘十三:“求你了!”

    江与临无语道:“你们不是高维生物吗?怎么怂了吧唧的这么怕死。”

    星尘十三抱着卷成一圈圈的尾巴:“地球比我想象中危险,连07的能量意识都会被击溃,真是太可怕了,没准哪里就藏着其他更强大森*晚*整*理的高位生物。”

    闻言,江与临头大如斗。

    陨石辐射带来的变异,已经给地球造成了无法逆转的灭顶之灾,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更高维度的生物出现了。

    真的头疼。

    星尘十三是一只富有探索精神的怪物,而且对深渊公司和陨石能量有一定了解。

    它担心地球上隐藏未知危险会伤害自己,打定主意要抱紧御君祁和江与临的大腿,一边把地球形容成诡谲莫测的黑暗丛林,一边极力展示自己的弱小与无害,希望得到上位者的庇护。

    星尘十三可怜兮兮地说:“怪物的幼年期极其漫长,我现在还是一只幼崽,没有自保能力的。”

    江与临心冷如铁,不为所动:“你出去自保,我要睡觉了。”

    “出去还怎么自保,就要和你们在一起才安全啊……”星尘十三见江与临心冷如铁,又咬着尾巴尖,可怜兮兮地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眼皮都没抬。

    祂心更冷。

    星尘十三只好主动提出要求:“07,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吗?”

    御君祁:“不可以。”

    星尘十三又去看江与临:“那我可以和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御君祁就一触手将星尘十三抽飞:“更不可以。”

    星尘十三今日接连遭受攻击,能量早就耗尽,御君祁这一触手抽得又重,直接把它抽回低耗能形态——

    星尘十三的人形消失,‘嘭’的一声从半空中变回一条变色龙,摔落在墙角。

    变色龙个头很小,看起来和壁虎差不多大,不过尾部很有特色,是卷曲成一圈圈的样子,像一块绿色波板糖。

    江与临看了一下,指尖微动。

    御君祁按住江与临的胳膊,把酒杯推过去:“喝你的酒,不许捡它。”

    江与临:“……”

    御君祁用触手卷起小变色龙,像是在处理死在墙角的蜘蛛,冷酷地扔出舷窗。

    江与临忍不住笑。

    御君祁伸出手,把一只软乎乎的小章鱼放到江与临头顶:“不要觉得变色龙可爱,给你章鱼玩。”

    江与临拿下头顶上的小章鱼:“别总切自己的触手变章鱼,不疼吗?”

    御君祁摇摇头,坐在吧台边。

    怪物把下巴搭在江与临肩头,语气乍一听和往常平平淡淡,毫无波澜,仔细品却能听出其中暗藏的炫耀:“小章鱼是我,齐玉也是我。”

    江与临用手指勾着小章鱼的触手:“嗯,是你,都是你。”

    御君祁轻叹一声:“可惜没有一起念大学。”

    江与临摸了摸御君祁的头发,说:“没关系,现在又在一起了。”

    御君祁捏着江与临的手指玩:“真好。”

    江与临侧过头:“什么真好。”

    御君祁没回答。

    祂靠在江与临肩头,闭着眼,纤长的睫毛竟显出与冷峻面容完全不同的柔软,恍然间有了几分少年齐玉的模样。

    江与临以为自己是心理作用,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错觉。

    御君祁就是在利用拟态的能力,逐渐变成了齐玉的样子。

    这一刹那,江与临无师自通,理解了御君祁口中的‘真好’好在何处。

    他们历经生死,纷纷失去记忆,获得了新的身份与人生。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江与临与御君祁各自站在对立阵营的巅峰,以宿敌的名衔度过上千个日夜,谋划着杀死对方。

    那场精心谋划的重逢并不完美,在诡谲人心的谋算下破碎不堪,以江与临引爆晶核自杀而潦草收场。

    可即便如此,御君祁仍是在什么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仅凭意识流里那微弱的感觉,就毫不犹豫地逆转了江与临的死亡。

    这样细细算下来,他们诀别的次数竟然比重逢还要多。

    世事两茫茫,动如参与商。

    这一路走来危机重重,每个细微选择都压上了他们所有的前缘,一步走错就是星离雨散,天高海阔。

    命运并不慷慨,但那又如何呢?

    而今,他们终究又靠在一处,如年少时那样,在昏暗明灭灯影下安然相守。

    他们在人生的逆旅中破开洪流,拨去迷雾与怅惘,从澎湃巨浪的深处,握住了故人的手。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还是,少年游。

    *

    月上中天。

    江与临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枕边是一条巨大的触手。

    其余触手分散在整个船舱,缓慢地蠕动着。

    江与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挥手拍开腰上的触手:“好好睡觉,别乱动。”

    御君祁很委屈:“触手蠕动就像人类呼吸一样,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江与临声音带着困意的鼻音:“再动就去海里睡。”

    御君祁倏地变回人形,从后面抱住了江与临。

    江与临轻笑一声:“黏人精。”

    御君祁把头埋在江与临颈窝里,很乖地‘嗯’了一声。

    江与临没搭理御君祁,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梦见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江与临依旧是站在镜子前。

    镜中的江与临则是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优雅,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气息。

    江与临面无表情:“你就不能给我也弄把椅子吗?”

    Joker撑手看着江与临:“这是你的梦,小少爷,在你现在的潜意识里,居然觉得我比你高贵,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江与临无语片刻,从虚空中拽出把椅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Joker交流都让他有种随时会心梗的错觉。

    江与临在镜子面前坐下,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只有复生陨石不够重聚能量意识,你还做了什么?”

    Joker歪了歪头:“我不知道。”

    江与临:“什么叫不知道。”

    Joker说:“是你复活的齐玉。”

    江与临怔忡在原地,头顶冒出三个问号:“啊?”

    Joker继续道:“我只是你内心真实想法的执行者,没你想的那么强大。”

    江与临十分震惊:“异监委的指挥官不是你吗?理智镇静、冷酷无情、算无遗策。”

    joker摇头,笃定道:“是你,复活齐玉的是你,异监委的最高指挥官也是你。”

    江与临:“我?”

    joker解释说:“当然,我会替你以指挥官的身份出现,只是因为寒冰异能标志性太强,而你又经常一言不合就用异能杀人……说起来,我的情绪确实要比你更稳定一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毕竟我根本没有情绪。”

    江与临将信将疑:“我并不认为我有那么厉害。”

    “怎么会?你可太厉害了,不仅将好几个国家的政要官员玩弄于股掌之中,还驱使全国最精锐的异能者为你所用,表面上救国救民,实际上另有图谋,可没有人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他们都视你为人类之光,崇拜你、歌颂你、仰慕你……”

    Joker适时停顿半秒,转眸斜睨江与临,似笑非笑:“我可却记得很清楚,神级怪物降世那天,我们都很高兴,你坐在办公室的皮椅里,撑着手听南音小曲。”

    江与临心跳如擂:“我以为那些都是你做的。”

    Joker挑眉道:“你是主人格,我完全由你掌控、受你支配,永远不可能越过你,独自完成那么疯狂的计划。”

    江与临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什么疯狂的计划?有多疯?”

    Joker换了个姿势,微微倾身:“非常疯,吓得我都不敢出来,但你可不管那些,总是很残忍地把我拽出意识流,命令我替你办事。”

    江与临:“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Joker回答:“因为和齐玉相识的那个江与临不是那样,所以完成全部计划以后,你就封闭了相关记忆,全都扔在了我这里。”

    听到这儿,江与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怪他的记忆明明有问题,却无法用精神系异能解决。

    是他自己忘记了想忘记的一切,然后用幻想填补了全部空白。

    江与临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是很不愿见到joker。

    他可以把那些谋算都推到副人格身上,抛去不想承受的记忆与情绪,将恶劣疯狂的自己冰封在意识流深处,而后懵懂地睁开眼,清清白白的重新做人,

    可joker什么都知道。

    再高明的骗术师也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他是他所有计划中,唯一无法抹除的见证者。

    所以江与临排斥他、厌恶他、不想见到他。

    其实他所回避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而已。

    江与临正视镜子中的自己:“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让你承担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

    Joker微微颔首:“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小少爷,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永远无忧无虑,再也不必承担任何痛苦与绝望。而且你也不是总那么恐怖,大多时候你还是很可爱的,只是那会儿齐玉死了,你受到的刺激很大,就像个绝望的……”

    江与临疑惑:“绝望的什么?”

    Joker轻咳一声,缓缓放松后脊,靠回椅背上:“反正就是很绝望。”

    江与临眯了眯眼,总觉得joker的欲言又止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深长。

    Joker侧身避开江与临的凝视,对着镜子整理肩上的勋章。

    可到底是多么深刻绝望和痛苦,才能让眷怀山河的江与临抛却人类立场,背叛全部信仰,宁可与亿万同胞为敌,也要把一只怪物从地狱里带回人间?

    江与临沉吟片刻,问:“我和齐玉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Joker指尖翻转,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根烟。

    Joker将烟叼在唇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睡过。”

    第84章

    ‘睡过’两个字蕴含的信息量有多大不言而喻。

    江与临心尖狠狠一颤, 也想抽烟了。

    Joker深恐江与临继续追问下去,匆匆把封闭的记忆丢给主人格,原地消失在梦境里。

    江与临面前的镜子瞬间碎裂。

    万千流光的碎片中, 纷繁记忆交织成行。

    无数回忆重重叠叠, 拼凑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铺向更深的过往。

    *

    江与临做佣兵时, 曾经接过一个寻人的任务。

    他需要混进一个国外研究所找人。

    这间研究所背景极深, 据说与M国政府关系匪浅, 专门进行人体基因实验,关押着不少人类实验体和各种怪物。

    这等见不得光的地方, 自然是要严防死守, 戒备森严,不仅有高科技武器巡防,还有专属的正规军保护。

    但这难不倒江与临。

    他伪造了研究员助理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成为该研究所的一员。

    研究所内部管理严格, 走廊两侧监控二十四小时运行,每五步就有一名端枪立岗的守卫。

    内部有东西南北四大区,一共十二个实验室,彼此间互不相通, 想要查到富豪儿子究竟在不在这里, 只能把四个大区一个个清查过去。

    江与临染了棕色头发,戴着副蓝色美瞳,凭借流利的口语装英国人,很快和外国研究员们打成一片。

    白大褂宽松, 架在肩上特别显瘦, 江与临肤色又白,颓下肩膀以后, 很有科研人员那股要死不活的丧气劲,再戴上口罩、金丝眼镜……

    层层伪装之下,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名校毕业的外籍高才生。

    根据调查,江与临发现这里关押这一批能量熵值异常的实验体。

    据说这些人都受到了高能陨石辐射,研究价值不可估量。

    他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因为这个被抓的。

    江与临只是个末流助理,没有在研究所任意通行的权力,但他眼疾手快,乐于助人,今天给这个教授送文件,明天给那个研究员搬器具,一点点扩大活动范围,趁机从那些关押实验体的实验舱中摸查寻人。

    在转悠到第二大区时,江与临遇见了被关在实验舱里的齐玉。

    刚开始,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

    实验舱内灯光昏暗,江与临隐约看到这个实验体黑发黑眸,瞧着倒像是个华国人。

    异国他乡遇见同胞实属不易,他不由多留了几分心。

    后来,再路过那间实验舱时,江与临趁人不注意,随手翻开了门口的挂牌。

    这一眼,他看到了齐玉的名字。

    挂牌上写着:No:M818070,YU.QI

    江与临登时愣在原地。

    当天,他旁敲侧击,辗转从几个实验员口中,拼凑出了M818070号实验体的的相关消息。

    齐玉也是被抓来的。

    他体内能量熵值异常,疑似被高能陨石感染。

    不过在被抓的这一批人中,齐玉还算比较安全的,因为他不管面对什么实验,能量反馈程度都很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能量爆发。

    按理说,被高能陨石感染的人就算尚未觉醒,在受到攻击时,体内能量熵值会瞬间飙升。

    但齐玉的实验数据始终很稳定,未见异常波动,平稳得像个普通人,一度让研究员怀疑公司是不是抓错了人。

    听到齐玉并非重点观察对象,江与临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负责打扫手术室卫生的研究员助理,江与临很清楚那些被重点观察的实验体会遭受多少折磨。

    高压电击、病毒注射、怪物基因融合、肢体切割培养……那些疯狂的研究员有无数手段,用痛苦逼迫实验体爆发能量,获取实验数据。

    一个研究员用英文问:“Joe,你怎么忽然问起M818070号实验体来了?”

    Joe是江与临的假英文名,他冒充的那个助理就叫格雷斯·乔治,江与临化繁为简,让大家叫他Joe就可以。

    另一个实验员暧昧地挑挑眉:“是不是因为他很帅?”

    江与临笑了笑:“是挺帅的。”

    某个和江与临关系不错的研究员也笑起来,抽出一本档案扔给江与临:“那下次你去给他做日常体检吧”

    江与临露出很吃惊的样子:“我吗?”

    研究员勾起唇角:“实验舱里的盥洗室隔间没有摄像头,你懂的。”

    江与临接过档案:“谢谢老板。”

    另一名实验员笑道:“傻小子!日常体检本来他的活,他把活扔给你,你还谢他!”

    研究员看向江与临,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我给了Joe好处的,对吧。”

    江与临点点头。

    研究员又随意交代了一句‘别玩坏了,实验体很珍贵的’。

    众人就此说起黄色笑话,是另一只女性实验体的艳闻。

    他们嘴上说着‘实验体珍贵’,态度却轻佻而漫不经心,带着深深的傲慢与优越感,好像这些实验体并非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个可以任意摆弄的玩具罢了。

    江与临握着档案的手指微微泛白,心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把这里炸了。

    *

    次日,在其他研究员鼓励的眼神中,江与临走向实验舱。

    受到陨石辐射后,很多人都会因为变异性格大变。

    江与临和齐玉多年未见,骤然重逢却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江与临心中也有些打鼓,担心齐玉早就忘了自己。

    胡思乱想间,金属防爆门向右滑开。

    实验舱内,只开着一盏低瓦数的应急灯,光线昏暗,走廊外灯火通明,无影灯惨白雪亮。

    坐在暗处的齐玉和江与临印象中完全不同。

    他褪去少年人的清瘦,完全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肩宽腿长,五官深邃,下颌棱角利索分明。

    江与临推着检查车走进舱室,用英文说了一句:“我开灯了。”

    听到江与临的声音,齐玉后背猛地一僵,手腕上的镣铐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防爆门再次合拢,阻挡了所有光线和声音,狭小的实验舱内异常安静。

    江与临刷卡按亮实验舱的无影灯。

    齐玉坐在床上,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地看着江与临。

    江与临心头忐忑,既怕齐玉认不出他,又怕齐玉认出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实验舱里有实时监控,隔间里虽然没有,可他也不能上来就把人拽进隔间。

    这也太奇怪了。

    江与临喉结滑了滑,低头从检查车拿起采血管:“我先给你采血吧。”

    说完,他抬布走向齐玉,半蹲在床边。

    齐玉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江与临,伸出手臂。

    江与临手有些抖,扎了两针才找到血管。

    黏稠殷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江与临盯着缓缓注入的鲜血,努力调整呼吸心跳,控制着声线不要颤抖:“血有点黏,要多喝点水。”

    直到此刻,齐玉这才开口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每日供应的饮用水限量,我不喝自来水。”

    只这一句话,江与临就知道齐玉认出他了。

    过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打扮又这么奇怪:戴着蓝色美瞳、金丝眼镜还有口罩,染成褐色刘海从额头垂下,整张脸只露出这么一小条。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江与临都觉得很陌生。

    可齐玉还是认出来了。

    江与临指尖微微蜷起,眼眶发热。

    齐玉又不说话了。

    一如既往的沉默。

    接下来,江与临例行询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和日常体检相关的,采血后又测了身高、体重、血压、心肺、腹部、甲状腺等等。

    做完这些检查,他填写了体检单,默默收拾着检查车上的东西。

    正这时,墙上的可视通话屏忽然亮起。

    实验员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Joe,别偷懒,指检还没做呢。”

    通话屏只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但在熄灭前,江与临还是听见了一阵嬉笑声。

    这群实验员成日里被关在研究所搞科研,真是无聊出花来了!!!

    江与临耳廓发热,轻咳一声,对齐玉说:“跟我去隔间。”

    齐玉很听话地站起身,拖着镣铐,慢慢往隔间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隔间。

    江与临反手关上隔间门,猛地将齐玉推在墙上,眉心紧锁:“你怎么被抓到研究所里来了?”

    齐玉没回答,他拽下江与临脸上的口罩,低头吻了下去。

    江与临微微后仰,屈膝顶开齐玉:“你是真不长记性,脑子还能有点别的东西吗?”

    齐玉再次靠近江与临,和他额头相抵:“没有,七年了,江与临,我好想你,想亲你。”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拽着齐玉的领子仰面回吻。

    实验舱的隔间狭小逼仄,站了两个成年男子后更显局促,连转身都会撞到彼此肩膀。

    这里那么危险,又那么安全。

    齐玉轻轻舔吻江与临的舌尖,餍足地皱着眉:“这次我爸不会来打断我们了。”

    江与临咬了齐玉的嘴唇一口:“别扫兴。”

    二人亲吻良久,直到肺里的空气全部排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靠在一起喘粗气。

    齐玉掐着江与临的下巴,拇指不断摩挲那薄红的嘴唇。

    江与临胸膛剧烈起伏,伸手托起齐玉手上的镣铐分担重量:“重不重?”

    齐玉摇摇头。

    江与临专注地望着齐玉的脸:“你和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齐玉低头吻向江与临的眼睛:“你还一样。”

    江与临和齐玉十指相扣:“你爸当时抓到咱俩接吻,回家揍你没?”

    齐玉的唇印在江与临手背上:“揍了。”

    江与临捂住齐玉的嘴:“别亲了,要不是你管不住嘴,我们本来应该在一起念大学的。”

    齐玉很会随机应变,既然被捂着嘴,就索性去亲手心。

    江与临抓狂道:“别亲了,别亲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出去吗?”

    齐玉低下头,吻在江与临唇角:“亲完再想。”

    江与临真是服了。

    不过齐玉向来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从来不知轻重缓急,否则也不会不分地点的和江与临接吻,结果被齐玉他爸抓个正着。

    齐玉他爸万分震怒,连夜把齐玉送去了国外,再不许两人有丝毫联系。

    这一分别就是七年。

    有趣的是,分开前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亲嘴,七年后,二人于研究所重逢,又是在重重危机中继续温存,好像把两段分割的时光硬生生接在了一起。

    江与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相遇,又欢喜又焦虑。

    齐玉却根本不在乎,只是不停亲吻江与临,抽空问了一句:“你现在是在这里工作吗?”

    江与临压低声音:“不是,我混进来找人的。”

    齐玉眼睛刷得一下亮起来,语气中充满期待:“找我吗?”

    江与临摇头:“不是,你见过……”

    齐玉面无表情地打断:“没有。”

    江与临:“我还没说完。”

    齐玉:“都没有。”

    江与临失笑:“醋精。”

    醋精又低下头,再次吻在江与临唇边:“陨石之灾后,我去找过你……可惜太晚了,我应早点去的,都怪我爸把我看得太紧了。”

    江与临俊俏的眉梢皱起,看着手戴镣铐的齐玉满眼心疼:“你该听你爸的,现在到处都是怪物,通讯阻断,你怎么可能找的到我?”

    齐玉想说什么,却没说,只是轻柔地抚摸着江与临脸颊,眼神缱绻眷恋。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江与临指尖亮起蓝色的光:“对了,你渴不渴?我弄给你点水喝?”

    齐玉屈膝半靠在洗手台上,含着江与临手指吮水,舌尖却很不老实,轻轻舔弄口中指腹。

    江与临被齐玉舔的浑身燥热,喉结滚了滚,忍不住说:“齐玉……你怎么变得这么流氓了?”

    齐玉哑声道:“临临,我长大了。”

    江与临没听懂齐玉充满暗示意味的回答,满心都想着如何才能帮齐玉离开实验室,于是询问道:“你也受到辐射变异了吗?”

    “不重要,江与临,我还想亲你。”齐玉将江与临抵在墙角,不停地吮吻他的脖颈,断断续续地说:“临临,我在国外这些年没和别人好过,你和别人好了吗?”

    江与临仰脸接受那密密麻麻的吻,还要分神想该如何把齐玉救出去,并没太注意听齐玉在问什么,只疑惑地‘嗯’了一声。

    齐玉却误会了,气得一口咬在江与临锁骨上,恨声道:“你和别人好了?”

    江与临回过神:“啊?”

    齐玉去解江与临的扣子:“跟谁好了?男的女的?”

    江与临:“……我真无语了。”

    齐玉倒是好说话,很快原谅了江与临根本不存在的错误:“没关系,以后你只准跟我好就行了。”

    闻言,江与临又好气又好笑。

    他一心想着把齐玉救出研究所,结果齐玉根本不在乎这些,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江与临白大褂都被解开了三颗扣子。

    齐玉的吻越来越炽热,手也探进衣领里摸索。

    江与临倒嘶一口凉气:“靠,你想什么呢?”

    在国外念书这几年,齐玉接受到很多新思想,不像以前只会亲嘴,不懂别的。

    齐玉含着江与临的耳朵,声音性感得要命:“想上你。”

    “长点心吧,”江与临按住齐玉的手:“先想想怎么出去。”

    齐玉撩起白大褂衣摆,直白道:“我只想知道怎么进去……我不会,江与临,你教我。”

    江与临:“……”

    无论从那个角度考量,现在都不是教学这事的时候吧!

    可齐玉热烈极了,直白到江与临招架不住,像只成精的泰迪,满脑子没别的东西,全是和江与临想象中唯美重逢背道而驰的彩色废料。

    江与临低骂一声,又实在拿齐玉没办法,只能先安抚泰迪精。

    在摸到矿泉水瓶的刹那,江与临瞳孔剧烈收缩,反手抻起齐玉的裤子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玩意。

    这不是泰迪。

    这是活驴。

    第85章

    夜尽天明, 江与临从回忆中醒来。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簌簌雨声。

    下雨了。

    江与临睁开眼,侧头看向枕边的御君祁。

    御君祁平躺在床上, 把被子踹得乱七八糟, 一半坠在地上, 一半团在床脚。

    怪物睡得很香, 长手长脚全都摊开, 模样很像一只翻着肚皮睡觉的大型犬科动物。

    因太过放松, 连藏在身体里的触手都冒了出来。

    触手把整张床塞得满满当当,仍无处安放的部分横在江与临腰间, 好似一滩黏糊糊的被子, 把他整个裹了起来。

    外面在下雨,海潮翻涌,室内昏昏沉沉。

    江与临心中温暖旖旎。

    他很想去吻御君祁。

    可惜这个笨蛋怪物什么都不记得了。

    祂从成熟期跌落,退化到亚成熟期, 清空了满脑子彩色废料。

    又很乖了。

    长风吹动窗帘,窗外闪过一道蓝紫色闪电。

    雷声未响,御君祁猛地睁开眼睛。

    强大的磁场轰然扩张,雷声还未炸响就被驱散, 云层中的电荷像雾一样散尽。

    大雨落下, 淅淅沥沥地拍在船舱上,却再也没了闪电与雷鸣。

    江与临轻笑一声。

    御君祁正狗狗祟祟的往身体里收触手,听到笑声后,整个怪物僵了僵, 缓缓侧身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也不说话, 只看着祂笑。

    御君祁不知道江与临在笑什么。

    平常睡觉的时候,祂也经常偷偷用触手把江与临卷进怀里, 只不过每次被发现都会挨骂。

    今天又正巧下雨,江与临本应更加暴躁,御君祁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没想到,今天江与临心情好像不错。

    不用挨骂了。

    开心。

    御君祁是一只很擅长得寸进尺的怪物,见状也不收触手了,就这么卷着江与临,能多抱一秒就赚一秒。

    江与临仍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御君祁耍心眼。

    他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可却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场美梦。

    江与临抬手摸了摸御君祁的脸:“我是不是对你太凶了?”

    御君祁摇头:“不凶啊,你最好了。”

    祂不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深刻地拥有过江与临,还处在非常容易满足的初级阶段,只要能抱着江与临就已十分惬意。

    江与临捏了捏怪物的下巴:“傻章鱼。”

    他从未如此快乐,也从未如此悲伤。

    理智上,他应该抗拒自己对怪物动情,更应该庆幸御君祁把一切都忘了。

    可惜感情不受理智支配。

    失而复得的欢欣难以自抑,几乎从心间溢满出来。

    刚和齐玉在一起的时候,江与临并不知道对方体内拥有高维生物的意识。

    无论是接吻还是做些其他什么事情,齐玉都始终维持着人类形态。

    因为他不知道齐玉是怪物,所以才一切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

    可现在……

    江与临垂眸扫了一眼满床轻轻蠕动的触手。

    这是一堆什么玩意。

    他以为自己和齐玉相爱了。

    可怪物真的懂爱情吗?

    现在回想起来,齐玉的非人感也很重。

    研究所管理严格,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重逢后,也并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谈情说爱。

    江与临每次找机会进入实验舱,都和第一次去给齐玉体检差不多,他一直在说他的,而齐玉只顾着亲他,吻他,脱他衣服。

    后来更是连交谈都很少。

    江与临要么就是在和齐玉接吻,要么就是含着什么其他东西……反正不怎么说话。

    零碎的场景在江与临脑海中飞速闪过。

    危机四伏的研究所,狭窄局促的隔间,热烈的吻,灼热的呼吸,那些凌乱与缠绵……

    后知后觉的错乱感如潮水一样涌来,几乎将江与临彻底淹没。

    强烈的羞耻感令他难以启齿,他无法冷静思考,更无法开口将这些过去告知御君祁。

    江与临了解御君祁。

    如果这只怪物知道了一切,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爱情不爱情之类的问题。

    御君祁只会和齐玉一样,没日没夜缠着他做。

    和人形的怪物做过这件事已经够离谱了,再和御君祁这样的怪物做……

    江与临无意识地抚摸腰间的触手

    摸到那尖锐的疣状凸起的瞬间,江与临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已经不是违背伦理道德的问题了,这完全违背生物规律!

    御君祁瞧到江与临突然打了个寒战,又裹着被子,还以为是因为下雨降温,人类体感温度降低,觉得冷了。

    祂控制着触手升高温度,将那条热乎乎的触手送过去:“给。”

    江与临回过神:“什么?”

    御君祁说:“用触手吧。”

    江与临不知想到了什么,像只应激的猫,一把推开怀里的触手,义正词严道:“不行!”

    御君祁十分迷茫,但不生气,只是把触手都收了起来,又把自己的被子递过去:“那多盖一层被吧,降温了,小心着凉。”

    江与临看着一脸单纯的御君祁,鬼使神差地问:“你的亚成熟期……还有很久才过吧。”

    御君祁小狗歪头:“怎么了?”

    江与临又森*晚*整*理摸了摸御君祁的脑袋,感叹:“我就是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很乖。”

    御君祁:“我会一直乖的,成熟期也一样乖。”

    江与临迟疑道:“可能不是,性格变化还……挺大的。”

    御君祁抱着江与临:“你怎么知道?”

    江与临选择性地摘出一些能讲的信息讲:“我和齐玉分开的时候,齐玉还和你现在这样,呆呆的,很乖,又好哄,后来再见面是七年以后,他就……很强势了。”

    御君祁应了一声:“哦。”

    江与临掐了掐御君祁的鼻子:“哦什么哦。”

    御君祁居然说:“如果我跟你分开那么久,我也会变的。”

    江与临略感诧异:“嗯?什么意思?”

    御君祁下巴抵着江与临发心:“只有在你面前才要装乖,七年不见,就忘了怎么装了。”

    江与临:“……”

    御君祁问:“我们之前为什么要分开那么久?”

    江与临转身面对着御君祁:“你爸想让你去国外读书,你就转学了。”

    御君祁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怎么这样啊,是因为我学习太差了吗??”

    江与临抿了抿唇:“没有,你后来学习很好,还考了全班第一。”

    御君祁皱眉:“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江与临没说话,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御君祁。

    御君祁也垂眸凝视江与临,碎碎念道:“要是能留在明德,我肯定和你报一个大学一个专业,白天一起上课坐同桌,晚上回宿舍是室友,和高三时一样。”

    江与临怅然道:“可是我后来自己上的大学。”

    御君祁低下头,和江与临额头相抵,低声抱怨:“别难过了,都怪我爸。”

    江与临却说:“怪你。”

    御君祁不明所以,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无辜。

    祂没有看完胸卡的记忆,对于‘齐玉’的全部记忆仅限于高三上学期,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转学。

    但江与临说怪祂,御君祁也不争辩,反而很温驯地低头认错:“嗯,都怪我,肯定是我惹我爸生气了,他才要给我转学。”

    江与临弯起眼睛笑了笑:“是的。”

    御君祁想亲江与临的眼睛,但又不敢,于是只能移开视线,问:“我干吗了?”

    江与临心间思潮翻涌,眉宇间柔情暗氲,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低头。”

    御君祁很听话地低下头。

    江与临仰面吻在御君祁唇角。

    御君祁瞳孔倏地放大。

    窗外春雨大作,风飘海啸。

    风雨瑟瑟,心亦摇焉。

    这一吻那么轻,却又如此惊心动魄,灵魂像落了蝶的琴弦,无端地颤个不停。

    万事万物在此刻纷然褪色,时间静止,耳边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原来怪物的心跳也会这么响。

    江与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尚未厘清内心的方向,就恬不知耻地点燃了怪物的情思。

    真不知是他引诱了怪物,还是怪物引诱了他。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是教会御君祁七情六欲,和祂像人类那般婉转相爱,还是干脆抛弃人类的伦常礼法,和御君祁如怪物那般抵死痴缠。

    不,正常人是不会想要和怪物缠绵的,尤其是他还明知御君祁的本体是何等的不可名状。

    江与临脸颊刺痛,廉耻心在这一刻攀升至顶峰。

    他偏过头,避开御君祁炽热的眼神。

    御君祁轻轻掐住江与临的下巴,眸底闪过异样的神采,暗藏无尽渴望。

    江与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这几乎是明示的默许了。

    御君祁慢慢凑过去,吻住江与临。

    江与临闭上眼,轻喃一声:“御君祁。”

    御君祁眸色陡然幽深,扣着江与临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风雨交加,游艇在海浪中轻摇。

    御君祁紧紧拥抱江与临,身后的触手不受控制地钻出身体,捕猎般缓缓向内收拢。

    江与临似有所觉,睫毛微微颤抖,却没有睁开眼。

    御君祁怕吓到江与临,深吸一口气,退开些许,把触手收回身体,才又继续吻过去。

    祂每一根触手都有自己的想法,在主脑意乱情迷时,更是显得格外失控,刚被御君祁塞回脊背,不一会儿又全冒了出来,情不自禁地靠向江与临。

    御君祁只好又停下,定了定神,重新收起触手。

    反复数次后,江与临叹了口气。

    他环起御君祁的脖颈:“没事,别管它们了。”

    御君祁抵着江与临额角:“它们以为我在捕猎,会往你身上缠,很痛的。”

    江与临自暴自弃道:“没事,只要你别把我弄死……我都会习惯的。”

    御君祁皱了皱眉:“不会的,触手也喜欢你的。”

    江与临拽出一根钻进他衣服里的触手:“触手好像比你懂得多。”

    御君祁无辜地歪了歪头:“懂什么?”

    江与临轻笑一声:“它们还知道往衣服里摸,你只会亲嘴。”

    御君祁略显迷茫地歪了歪头。

    祂不知道除了接吻还能做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只为能和江与临如此亲密而沾沾自喜。

    御君祁含着江与临的唇,理所当然地说:“我就喜欢亲嘴。”

    江与临莞尔道:“亲吧,傻章鱼。”

    第86章

    滂沱的雨滴砸在海面, 狂风掀起巨浪惊涛。

    船舱外乌云蔽日,风急雨骤。

    室内岁月静好,安谧闲适。

    江与临和御君祁温存片刻, 靠在床头讲起高中时期的旧事。

    十年光阴匆匆, 一去不返。

    兜兜转转, 他们终究还是同少年时一样, 陪伴在彼此身边, 悠闲自在, 消磨时光。

    一上午的时间悄然流逝,两个人却窝在床上懒得起来。

    直到下午两点, 江与临闻见蒸海鲜的香气, 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披着衣衫下床觅食。

    身为人鱼,花倦自然是站在海洋食物链顶端,随随便便就捡来了许多虾蟹海胆、鲍鱼星斑。

    江与临出门时, 正瞧见花倦正仰着头,生吞了一条活鱼。

    荆鸿融合了红鹮基因,也喜欢吃鱼虾贝类,半蹲在蒸锅前扇火, 看到江与临微微一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肖成宇坐在小板凳上,用剪子剖开螃蟹,准备煮一锅海鲜粥。

    在这动荡的乱世中,肖成宇信任的人就是江与临, 恨不能和从前一样, 天天跟临哥祁哥两个人混在一起。

    可惜时过境迁,如今御君祁卓然高贵, 是整个歧矾山的王,江与临的身份非同寻常,备受瞩目,肖成宇作为一个普通的融合体怪物,很少再有机会和他们像之前那样相处。

    这次来南海,肖成宇特别开心。

    他们组队阵容,竟和在第三基地时相同!

    临哥、祁哥、花倦、荆鸿……都是肖成宇最熟悉的好朋友,他还特意带上了三枝九叶草,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这种感觉格外安心。

    三枝九叶草抖着叶片,摆在茶几上装盆景,偶尔偷偷用枝条卷起块细碎鱼肉偷偷埋进土里。

    江与临抻来凳子坐下,拨弄着九叶草的叶子玩。

    肖成宇把盛米的砂锅往外挪了挪:“临哥别玩草了,一会儿花粉飘锅里就完蛋了。”

    思及三枝九叶草的功效,江与临手指微顿,端起花盆放到了远离食材的地方。

    吃过中午饭,江与临又无所事事地晃荡回船舱,和肖成宇并排倚在沙发里神游天外。

    荆鸿从角落里捡起一条鬼鬼祟祟的变色龙。

    星尘十三愤怒地张开嘴巴,一口咬在荆鸿手上。

    荆鸿揪着变色龙的尾巴,转身询问:“临哥,这只怪物怎么办?”

    江与临撑着手,慵懒地看过去:“问你祁哥吧。”

    御君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口说:“你养着玩吧。”

    荆鸿目瞪口呆:“啊?我养?”

    肖成宇赶紧说:“祁哥,荆鸿每天大多时候都都只有八岁,他自己还是小孩呢。”

    御君祁无所谓道:“那你养吧。”

    肖成宇:“……”

    星尘十三忍不住变回人形,怒道:“喂!我好歹也是神级怪物!外面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我,你们还推来推去!太过分了。”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低头各忙各的,没人接茬。

    饲养神级怪物听起来很牛,但其实是件苦差。

    能力强大又不明善恶的怪物幼崽,比大闹东海的反骨仔哪吒还令人头疼,会惹出多少麻烦可想而知。

    若是猫猫狗狗,养个三五年就可以放生野外,人类小孩虽然难养,最多也就是十几年便能长大成人。

    可神级怪物的幼年期……那真是长得没边。

    没准等他们都七老八十了,星尘十三还是幼崽,得跟传家宝似的一代代传下去,传个千八百年才算完。

    这可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烫手山芋,接手就沾身上,想扔都没地方扔。

    见众人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星尘十三直接气哭了。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同类,没想到御君祁根本不管让。

    星尘十三又委屈又难过,气得眼圈通红,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这只怪物幼崽顶着一张和御君祁七分相似的稚嫩脸庞,默默垂泪的模样十分有趣。

    江与临不由多看了几眼。

    御君祁抱臂靠在墙边,轻咳一声。

    江与临眉梢微扬,玩笑道:“你看他哭起来还怪招人疼的。”

    御君祁捏起星尘十三的脖颈,一把将他推出船舱,转身警告江与临:“你只可以养一只神级怪物,你如果想养他,我现在就出去把他咬死。”

    江与临失笑:“行行行,我不养。”

    说话间,星尘十三又悄悄爬进船舱,躲在墙角试图和墙板融为一体。

    江与临斜觑一眼墙角的怪物幼崽,:“他的拟态好明显。”

    星尘十三:“……”

    御君祁也怪无语的。

    星尘十三和祂隶属统一序列,他看起来笨笨的,显得自己也很呆。

    肖成宇打圆场道:“算了,祁哥,外面还下暴雨呢,就让他在这儿待着吧。”

    *

    雨天总是格外静谧。

    远处白茫茫一片,海洋与天空在云雾迷蒙中勾连难分,笼罩在短暂却又永恒的时光里。

    众人无所事事,决定看个电影打发时间。

    荆鸿拉开展示柜,从一堆蓝光碟选了个经典电影播放。

    悲凉的旋律响起,泛黄镜头很有历史感,一艘盛满旅客的巨轮缓缓起航。

    船上船下,人们笑着挥手告别。

    这个电影太经典了,熟悉背景音乐一响起,几乎没有哪个地球人不知道是什么电影。

    御君祁在幻境中回忆起了很多高中课本知识,再也不是曾经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九漏鱼了。

    祂虽然没看过这个电影,但祂认得光碟外壳上的英文。

    御君祁拿起光碟盒,念道:“Titanic,泰坦尼克,像是船的名字。”

    江与临心念微动,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突然探身,按下影碟机的暂停键,取出那张碟片。

    另外三人都很诧异地看向江与临。

    御君祁问:“怎么了?”

    江与临随手把碟片塞回柜子:“不吉利,在船上看沉船电影晦气。”

    荆鸿每日上线时长超标,智商自动下线,只有八岁的小荆鸿接管了身体。

    小荆鸿懵懵懂懂,又翻出《猫和老鼠》的碟片塞进影碟机。

    星尘十三刚开始还躲在墙角假装不在,没一会儿便被动画片吸引过来,站在茶几上,抱着尾巴看猫抓老鼠。

    一条触手悄无声息探出,缓慢接近茶几上的变色龙,触手尖端裂开,拢在变色龙头顶。

    江与临拽了御君祁手腕一把:“别欺负小孩儿。”

    肖成宇帮腔道:“是啊祁哥,按照人类的关系论,它其实算是你弟弟的。”

    御君祁皱了皱眉:“弟弟?”

    江与临觉得这么论很有趣:“谁能想到章鱼的弟弟居然是条变色龙。”

    听到变色龙几个字,星尘十三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谈论自己。

    星尘十三回过头,正和布满尖牙的触手撞了个对脸,当即吓得鳞片炸开,变成了极鲜艳的红色。

    “别怕。”江与临曲指在沙发上敲了敲:“小十三,过来。”

    小变色龙很慢很慢地从触手口下移开,飞速朝江与临爬过去,趴在手指上不动了。

    江与临抬起手,打量食指上寸长的小变色龙:“你看,他真的好小,还是个怪物宝宝呢。”

    御君祁低头看去。

    江与临手指纤长削瘦,皮肤瓷白恍若透明,连皮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不管托着什么东西都格外显眼。

    这条变色龙真的很瘦小,只有壁虎那么长,又特别细,乍一看像条红色蜈蚣,与皙白手指的对比强烈。

    御君祁喉结动了动,问星尘十三:“正常的变色龙也不该这么细,你到底怎么回事?”

    变色龙抬了抬脑袋,倏地化为人形,硬挤在御君祁和江与临之间。

    御君祁:“……”

    星尘十三伸出手臂,翻过来胳膊上竟密密麻麻全是伤痕。

    有刀口,有腐蚀性外伤,还有电击留下的灼痕。

    江与临眉心不动声色地一跳:“怎么弄的?”

    星尘十三低下头,终于说了实话:“其实……我是从深渊公司逃出来的,我想跟着你们,是怕被他们抓回去。”

    江与临面色微沉:“深渊公司拿你做实验了?”

    星尘十三点了点头:“是的。”

    说着,他又撩起上衣。

    衣襟撩起的刹那,肖成宇和小荆鸿同时惊呼出声,连御君祁都皱了皱眉。

    星尘十三腹部有一个直径十公分的圆洞。

    那是一个人造口,通过透明的造口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内里的鲜红脏器,上面还贴着一些不知有何作用的电极片。

    星尘十三说:“他们通过这个洞研究我的内脏,还经常切割我的身体,切得最多的时候我都只剩半条了。”

    江与临眉宇间愠怒笼罩,脸色是少见的难看。

    星尘十三眼睛红红的:“对不起,我之前不敢说,怕你们觉得我是麻烦……他们一定会来抓我的。”

    江与临眉梢寒意笼罩,声音冷如刀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星尘十三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颤抖道:“真的吗?”

    江与临摸了摸星尘十三的头发:“嗯。”

    星尘十三大喜过望,欢喜得一头扎进江与临怀里。

    他闻到了这个人类身上淡淡的冷香。

    在冷清味道的笼罩下,星尘十三想起了母星上岑寂无边的永恒长夜。

    那里有亘古不变的星光,漂浮不定的气团,来自恒星的带电粒子风,大爆炸时期遗留下来的辐射,还有各类粒子、光波、宇宙射线、尘埃物质。

    那都是地球上没有的。

    星尘十三额头抵在江与临肩膀,鼻尖酸涩,眼中止不住地流泪。

    他想家了。

    江与临感觉到肩上的濡湿,反手扣住星尘十三后颈,回护意味明显,像是在哄一只遭受过虐待的幼猫。

    这种拥抱姿势带来的安全感很强,星尘十三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温暖和安定。

    好似一片漂泊的落叶,终于寻找到可以依靠的归乡之处。

    流浪灵魂在这一刻得到安放。

    星尘十三揽住江与临劲瘦的腰,小声叫了声:“妈妈。”

    江与临:“……”

    御君祁捏着星尘十三的后颈,黑着脸把他从江与临怀里拽了出来。

    怪物向来缺乏同情心。

    御君祁对星尘十三的遭遇无法共情,反而很不理解江与临态度为何变化。

    江与临哄完幼崽怪物,转头又要哄大怪物。

    御君祁态度坚定,并没有因为江与临哄他就轻易转变立场,坚持不许江与临养其他怪物。

    这是原则问题。

    御君祁目光毫无温意,威胁地也很直白:“你养他我就生气。”

    江与临看向御君祁:“别生气,他被带回实验室会死的。”

    御君祁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与临手指微微一蜷:“有关系。”

    御君祁面色冰冷,好似人形冰柱:“什么关系?”

    江与临低声说:“齐玉就是死在了研究所的实验室里。”

    提起齐玉的死亡,江与临语气神态并未见明显变化,好像只是在讲一件过去了很久的旧事。

    也确实很久了。

    从齐玉死亡到御君祁降世,三年。

    从神级怪物降世至今,又三年。

    六年的时间加在一起,足有两千多个日夜,甚至比不得江与临与齐玉相处时间的十分之一。

    可偏偏惊鸿照影,浮光难忘。

    有些相逢纵然迅若流光,亦有人愿为其倾尽一生,即便刻雾裁风,也要于缥缈前尘中,捞起那些碎裂的镜花水月。

    江与临语气淡薄:“齐玉死的时候,我没能力阻止,这是我毕生之憾。”

    御君祁瞧着江与临淡漠的眉眼,毫无缘由地心头一痛。

    “现在我没那么容易死了。”御君祁说。

    江与临嘴唇勾起浅浅的弧度,眼神中却没有笑意:“你一直不容易死的,就算在齐玉的身体里,你也是高能陨石的能量意识,很经得住折腾。”

    第87章

    六年前, 深渊研究所-X3分区管理部。

    自从知道齐玉被当做实验体关了起来,江与临便一直计划怎么才能把他带出去。

    只是齐玉和从前一样,对自己的事漠不关心。

    可江与临却对齐玉的处境十分担忧。

    被关在实验舱里, 少不得会经受一些惨无人道的实验。

    虽未亲眼所见, 但从其他实验体身上的伤痕中, 也很容易推测出齐玉都遭受过什么。

    这是一间非常黑暗、残酷、血腥的非法研究所。

    管理者行事残忍霸道, 功利心极强, 为得到实验数据, 完全抛弃了人道主义精神,将活人当成小白鼠般任意切割, 每天拉出去的尸体不计其数。

    有人类的, 也有怪物的。

    后山焚烧炉日夜不熄,浓烟滚滚。

    他们会将各种病毒细胞注入人体,观察实验体的反应,想方设法促进人类与动物基因融合。

    不幸中的万幸, 由于齐玉的能量熵值很低,管理者并未对他投以过多的关注。

    在生物实验室里,关注度越低接受的实验就越少。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件好事。

    某个来自E国的实验体, 就因为能量熵值波动剧烈, 被研究所列为首席重点观察对象。

    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后,那只实验体奄奄一息,生命迹象即将消失。

    管理层却说,这是为找到高维能量体必须要付出的牺牲。

    高维能量体蕴藏的能量十分强大, 堪比一颗小型恒星。

    为了唤醒这颗‘小型恒星’, 实验员模拟出各种极端环境,用痛苦刺激实验体觉醒, 迫使他们爆发出更高的能量熵值。

    江与临觉得这些人一定是疯了。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恒星啊!

    恒星内部时刻发生着核聚变,顷刻间爆发的能量堪比上百颗原子弹。

    如果实验体中真的有一个沉睡的‘小恒星’,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在它苏醒前赶紧跑吧。

    到底是他对核聚变三个字有误解,还是实验员们根本不知道恒星的能量有多恐怕。

    用高温、高压、电击、切割等方式刺激实验体,简直无异议拿打火机去点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这不是找死吗?

    “这些低级刺激根本无法触动高维能量体。”

    齐玉吻在江与临耳廓,呼吸灼热:“不过你说得对,高维实验体觉醒瞬间的能量是核爆炸的3000倍,如果他们真把高维能量体唤醒,这里所有人都会死。”

    江与临讶然道:“你的意思是……”

    齐玉眸光深沉:“深渊公司只想确认高维能量体的存在,根本不会考虑分支机构的死活,大家都是牺牲品,只不过实验体关在笼子里,研究员关在笼子外。”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抹去齐玉额角的冷汗:“那我更要赶紧想办法带你走了。”

    齐玉垂下烧得通红的眼尾:“没关系,我还可以坚持。”

    江与临瞧着疲惫虚弱的齐玉,心间充斥着怜惜与心疼。

    他只是研究员助理,权限很低,很少有机会单独进入实验舱。

    大多时候,他们只能在每周例行体检时匆匆见上一面,相互交换讯息。

    今天这次见面是格外增加的。

    两天前,有研究员给齐玉注射了怪物基因。

    注射怪物基因的实验体都会被列为重点研究对象,需要每天抽血检查,记录下相关数据,连续观察七天。

    怪物基因犹如一种特殊病毒,进入体内后会引发人体免疫反应,白细胞与怪物细胞相互吞噬厮杀,衍化融合。

    突破白细胞的防线后,怪物基因进一步扩散全身,向人脑进军,开始蚕食人类意识。

    这时,抵抗感染的重任便只能寄托于个体精神。

    如果意志也沉沦泯灭,那么人体就会由外来基因支配,彻底沦为怪物。

    人类基因与怪物基因的斗争堪比世界大战,每一个器官都如同一个战略点,它们这些器官为据点交锋,开展猛烈的争夺,两股势力不停拼杀,直到一方溃败才会结束。

    它们打到哪里,人就会痛到哪里。

    高热、发冷、头疼眩晕、肌肉酸痛、浑身无力都是最基础症状,严重时五脏六腑都陷入灼烧般的疼痛,大口地呕出污血,视觉、味觉、嗅觉、听觉逐渐消失……

    齐玉已经烧到了39.5度,而且还有持续上升趋势。

    他额角和后背满是冷汗,胸前衣襟上沾着刚刚呕出的鲜血,呼吸灼人,烧得眼睛通红,眼神湿漉漉的,像只重病的小狗,也不喊痛,只这么看着江与临。

    江与临心疼至极,胸腔内闷痛不止,好似压了块千斤重的巨石,肺部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齐玉却像不知道什么叫难受。

    他不为自己身上经受的痛楚感到难过,反倒为能见到江与临而满心欢喜。

    因排异反应严重,注射怪物基因的当晚,齐玉就开始大口吐血。

    实验舱地板上、床上、衣服上都溅满了污血。

    有工作人员进来收拾了几次,可他清理血迹的速度远抵不上齐玉呕血的速度。

    凌晨五点时,齐玉眼角鼻孔都开始渗血,皮下出现大范围淤青,内出血严重,症状已经严重到需要专人护理的程度。

    分区组长匆匆赶来,看到地上大滩血迹时,脸上的愠怒肉眼可见,转身一巴掌甩向负责实验的研究员。

    扬起的手掌带来一阵掌风,‘啪’的一声落在研究员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楼道里回转,令人不寒而栗,心神惶惶。

    研究员戴的医用口罩都被扇掉下来,露出面颊上肿起的通红掌印。

    他捂着脸,用英文解释说:“组长,这次实验是您报批同意的,M818070也是自愿报名……”

    组长反手又是一巴掌,打断了研究员的辩解。

    根据以往经验,组长断定这是一次实验事故。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只实验体在注射怪物基因后恶化如此剧烈。

    所以要么是研究员私自加大了剂量,要么是存在严重操作不当,否则绝不应该有如此严重的排异反应。

    组长面色阴沉,眉头紧皱出一个‘川字’,烦躁地翻看M818070好实验体的实验日志。

    研究员不敢再辩驳,低着头保持沉默。

    恐怖的低气压盖在每个人头顶。

    楼道里长明的无影灯惨白冷清,发出咝咝啦啦的声响,左右两侧是荷枪实弹巡逻的警卫。

    良久的沉默中,组长翻看日志的手微微一顿。

    研究员的心脏也跟着漏跳半拍。

    下一秒,字典厚的档案劈头砸来。

    组长压抑着怒意:“毫克和微克你不认识吗?”

    研究员猛地抬起头,趴在地上翻着地上散落的档案:“不可能!我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组长懒得废话,抬手比了个手势,警卫像是在拎一只死狗,将那名高喊嚎叫的研究员拖了下去。

    ‘嘭’的一声枪响,呼喊声停止了。

    组长环视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沉声问:“平时谁负责他的日常体检?”

    副组长躬身让了让,露出人群中的江与临:“是Joe,他负责这只实验体已有一个月的时间,很了解他的状况。”

    江与临上前一步,按捺住探头看向齐玉的冲动,压抑住内心担忧,用公事公办地语气回答:“是的组长,是我负责M818070的日常体检。”

    组长斜睨了江与临一眼,目光停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研究员助理?”

    这也不怪组长质疑,毕竟按照管理规范,研究员助理是没资格为实验体体检的,只是研究员们大多自持身份,不愿意干这些低级杂活,才都推给助理去做。

    平常自然是无人追究,可一旦有了麻烦,江与临首当其冲受到责问。

    副组长很狗腿地推了江与临一把,质问道:“研究员分不清毫克和微克,你眼睛也瞎了吗?”

    江与临真想一道水柱把这个副组长冲飞上天,只是齐玉目前生死未明,走廊两侧又站满警卫,怎么都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见江与临只低着头不说话,副组长恼怒地抬起手,向他挥去。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咬牙闭上了眼睛。

    正这时,齐玉身上的能量检测仪猛地发出一阵嗡鸣。

    这是能量熵值激增的提示音!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齐玉。

    江与临趁机冲到齐玉身边。

    齐玉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呼吸微弱,血氧浓度仅剩63%,心跳每分钟42下,血压90/40。

    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他的能量熵值却高到离谱。

    江与临熟练地检查起齐玉的身体,并将各项数值一一汇报。

    组长朝齐玉走过去:“你刚才说他的能量熵值达到了多少?”

    江与临后背上满是冷汗,渍得脖颈刺痒难当,他将数据调出来展示给组长:“1852。”

    组长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这么高?”

    副组长赶忙过来:“您看,实验还是有效果的,之前他的能量熵值始终在200-400间波动,经过大量怪物基因的刺激,他的熵值提高了!”

    组长半蹲下身,扒开齐玉的眼睛看了看:“濒死状态下,肾上腺激素高浓度分泌,确实有可能造成熵值提升……持续观察,如果12小时后还在600……不500以上,就把他标记为重点观察对象,转到我这里来。”

    谁也没想到,组长话音未落,齐玉能量检测仪上的数字就开始狂降。

    1800、1600、1100、800、700、500、300。

    短短两分钟内,能量仪上趋于平稳,最终维持在268的数值上。

    所有人:“……”

    副组长尴尬地笑了笑:“组长还真是见微知著,果然是肾上腺素的影响。”

    组长脸色铁青,低声骂了句:“废物。”

    他对这只半死不活的实验体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实验舱。

    副组长环视实验舱内满地污血与狼藉,嫌弃地按出一大坨消毒凝胶擦手。

    他吩咐江与临:“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你就留在这儿护理这只实验体吧,等他好了再出来,别把他养死了…否则唯你是问!”

    江与临:“哦。”

    副组长:“……”

    他很生气地指了指江与临,想说什么却又挑不出对方毛病,只能怒气冲冲地走了。

    众人离开后,实验舱内只剩下江与临和齐玉。

    江与临半蹲在地上,轻轻抹去齐玉眼角的血迹。

    齐玉身上到处都是血,江与临只能抱起他,把他带到隔间清洗。

    没想到一进隔间,奄奄一息的齐玉就忽然张开眼,抬臂揽住江与临,欢喜地亲了亲江与临的脸颊。

    江与临:“……”

    齐玉声音嘶哑:“我装得像吧。”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只觉怒火已经冲到了头顶,徘徊在爆发的边缘。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或者说,他很久没有这么在乎的人了。

    末世降临之后,江与临的亲人与朋友相继离世。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生如过客,死若归人,死亡于他而言更像终点。

    遇见齐玉以前,江与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自从与齐玉重逢,他又有了在乎的东西。

    他放弃了原本的任务,一心只想将齐玉带森*晚*整*理出研究所。

    只是江与临虽忧心齐玉的安危,可齐玉本人偏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不在乎是否失去自由,不在乎自己在怪物基因的腐蚀下内脏出血,也不在乎接下来还要面对多么可怕的人体实验。

    对于齐玉而言,生与死皆是虚无,只有见到江与临是实在的。

    他掌握了‘只要吐血病重,就能引来江与临照顾他’的神奇规律,主动报名参加了怪物基因实验。

    江与临血压猛增,气得恨不能捶死齐玉。

    江与临额角青筋猛跳:“你知道我听到M818070号实验体排异严重时有多着急吗?”

    齐玉抵着江与临的额角:“排异不严重也见不到你,我太想你了。临临,你亲亲我,我体内的怪物基因还没有代谢完毕,我不敢亲你嘴。”

    江与临仰头吻在齐玉唇边,低声道:“怪物基因只会通过血液传播,我嘴里又没伤口,你想亲就亲。”

    齐玉喉结上下滑动:“不行的,万一感染了呢。”

    江与临捏着齐玉下巴:“感染了就一起做怪物,也很好玩。”

    齐玉往后仰了仰,第一次拒绝了江与临亲吻:“不行,怪物受本能支配,只知道杀戮与吞噬,你不会喜欢的。”

    江与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怪物,还自愿报名参与基因测试,那要是你真被感染了怎么办?”

    齐玉眼神温润无害,如秋水横波:“我会在变成怪物前死掉,这样你就永远都喜欢我了。”

    江与临轻笑一声,抬手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齐玉还发着高烧,皮肤烫手,因内脏出血,嘴边还残留着新鲜血迹。

    江与临用拇指抹去齐玉唇角的血迹。

    在齐玉温软的目光中,江与临将染血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一刹那间,齐玉的眼神陡然变化。

    他只觉大脑里有什么轰得一声炸开,下意识提起江与临的衣领,把人推向洗手台。

    齐玉扳开水龙头,把江与临的头按下去。

    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中,齐玉动作从未有过的粗暴,甚至用命令的语气呵斥:“快漱口!”

    冰凉的水流劈头盖脸,顺着墨色发丝往下淌。

    江与临半张脸都浸在水里,也不说话,只挑眉看向齐玉。

    坠着水珠的皮肤白如冷瓷,更衬得瞳眸深黑,如漆如画,眉宇凌厉嚣张,美得惊心动魄。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牵起唇角,在齐玉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吐出一口血沫。

    他张开嘴,伸出一小节舌尖。

    那柔软红润的舌头上,赫然裂开一道伤口,正渗出些微的血丝来。

    江与临不仅舔了齐玉的血,他还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齐玉猛地后退半步,眼眸剧烈颤抖,展露出某种称得上惊惧的神情。

    江与临却笑得轻狂恣意。

    自从发现齐玉的那天起,两个人的命运就全悬在他一人身上。

    江与临忧心如焚,悬心吊胆,精神时刻紧绷,却又不得不极力掩藏焦虑,若无其事地和那些研究员们周旋。

    可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好愉悦。

    原来温吞迟钝的齐玉也会着急啊。

    江与临仰了仰头,忍不住笑出声。

    那嶙峋的喉结蝶翼般轻颤,凸起出摄人心魄的弧度。

    清朗的笑声如冷泉青玉,在胸腔中震出好听的回声,江与临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齐玉将浸在水里的江与临捞出来,紧紧抱在怀里。

    江与临环住齐玉的肩膀,吻了过去。

    齐玉心惊胆战,声音嘶哑:“江与临,你真是疯子。”

    第88章

    齐玉没有被感染。

    排异反应在第五天消失了。

    江与临把营养剂递给齐玉:“你的白细胞指数还是很低,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应该不会用你做实验了。”

    齐玉皱了皱眉:“那体检呢?多久一次?”

    江与临说:“一周。”

    齐玉欲言又止。

    江与临:“不要动歪脑筋,要是再让我发现你私自报名基因实验, 我就申请换一只实验体照顾。”

    齐玉立刻说:“别!我不了!一周……就一周吧。”

    “听着, 两周后我有三天圣诞节假期, ”

    江与临低声交待:“我和运送医疗垃圾的大卫说好了, 放假那天我替他值班, 你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找机会带你走。”

    齐玉懵懂地歪了歪头:“什么准备?”

    江与临将一个针管递给齐玉:“这是休眠药剂, 注射后的48小时内, 你会呈现假死状态。”

    根据江与临观察,实验体死亡后,会统一先存放在停尸间,研究所按规定提交书面申请, 层报上级,再按照批复处理尸体。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少也要两个工作日的时间。

    江与临放假那天临近圣诞节,公司管理层肯定都休假了, 等他们抽出时间处理这份不太重要的文件, 江与临早把齐玉从停尸间偷出来,藏在垃圾车里带走了。

    齐玉对乘坐垃圾车的决定持反对意见。

    于是江与临骗他说不坐垃圾车,坐迈巴赫。

    齐玉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江与临胡说八道了半天,总算哄得齐玉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反正到时候齐玉处于昏迷状态, 到底乘了哪辆车, 还不是江与临说什么是什么。

    江与临就是编他们乘了筋斗云飞出来的,齐玉也只有相信的份。

    不过即便制定了完整的逃亡计划, 江与临却还是很不放心。

    他总觉得齐玉无论干什么事,都很有股心不在焉的气人劲儿,又絮絮嘱咐了很久,几乎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核对。

    就好像高中时给齐玉讲题那样,江与临说完一遍还不算完,又让齐玉从头再给他讲一遍才作罢。

    齐玉低头看向江与临,唇边勾着抹淡淡的笑意。

    江与临面颊微热:“看我干吗?”

    齐玉说:“我想起高中的时候,你教我背诗,我也总是记不住。”

    江与临头疼道:“快别提了,你还好意思说。”

    齐玉神情舒展,眉宇间蕴起一层暖色:“后来我自己学了一首诗,本来想背给你听,可惜没来得及,就被我爸抓到和你亲嘴了。”

    江与临斜觑齐玉:“什么诗?”

    齐玉温声诵读:“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江与临耳根微红,喉结也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齐玉温润的眸光拢着江与临,循循善诱道:“江与临,这首诗叫什么啊?”

    江与临未做多想,下意识念出了诗名:“《你是人间四月天》。”

    齐玉笑得狡黠:“我是吗?”

    江与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齐玉套路了,气得抬腿去踹齐玉。

    齐玉抬指描摹江与临的面容;“江与临,你不仅是人间四月天,你是人间。”

    望着尽在咫尺的江与临,齐玉眼底满是汹涌的眷恋。

    他对江与临说:“研究所戒备森严,检查层层叠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你不要管我,一定自己先跑,我是实验体,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江与临捏住齐玉的嘴巴,手动闭麦:“不许讲这种晦气的话。”

    齐玉点点头,环着江与临的腰,搂在一起继续温存。

    自从被注射了怪物基因,齐玉就不再与江与临亲近,今天排异反应消失,意味着他扛过了感染,又可以和江与临亲嘴了。

    一吻结束,齐玉餍足地眯了眯眼,眼梢潋滟着薄红:“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

    江与临环视周围狭小局促的隔间,无语道:“好什么好,站得腿都酸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齐玉喉结动了动:“站着也可以做。”

    江与临刚开始没听明白什么叫‘站着也能坐’,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做’非彼‘坐。’

    “……”

    江与临侧了侧头:“你,你特别想做吗?”

    齐玉的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就好像车灯从近光切换到远光似的,亮得晃眼。

    “可以吗?可以吗?”齐玉问。

    江与临耳根、脸颊、脖颈犹如火烧,声音轻若云雾:“检查车里有甘油,你要是特别想,我……我去拿。”

    齐玉定定地瞧着江与临,呼吸变化明显,像一头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眼神无比摄人,幽深眼眸里写满了见不得光的炙热欲念。

    江与临浑身不自在,脖颈后背刺痛发痒。

    他微微侧身,避开齐玉灼热的视线。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动,齐玉却忽然压过来,将他抵在墙边,伸手撩开白大褂的衣摆,密密麻麻地吻过来。

    江与临被吻得晕头转向,完全沉溺于齐玉温软的唇舌。

    直到齐玉的手贴上后脊,江与临才缓过神来。

    他精神高度紧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研究所危机四伏,齐玉是被关押囚禁的实验体,而他是冒牌的研究员助理。

    他假借体检检查的名义混进实验舱,和实验体在隔间里厮磨缱绻。

    走廊里并不安静,偶尔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江与临脉搏加速,下意识绷紧了后背。

    强烈的禁忌感撕扯着每一寸神经。

    江与临心脏狂跳,几乎要炸裂开来。

    在极端忐忑中,他对齐玉的触碰更加敏感。

    好像有一丝电流从脊椎炸开,沿着脊髓蔓延至神经末梢,又在他心口汇聚成一朵烟花,怦然绽放,销魂夺魄。

    江与临非常紧张,紧张指尖都在发抖。

    齐玉也在抖。

    这是他肖想了太久的美梦。

    一朝成真,任谁都会生出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齐玉声音极轻,明明很怕被拒绝,但还是坚持问:“临临,真的可以吗?”

    他眼尾含着抹绯色,眸子里盛满情意,泪汪汪地看过来,温驯而耐心地征询江与临的意见。

    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这样的眼神无动于衷。

    江与临心中的保护欲攀升至顶点,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口。

    心软得仿佛泡在热水里,几乎要化成一滩春水,全然流向齐玉。

    齐玉得到首肯,欢喜极了。

    可他什么不会,宛如一只迷茫的小兽,只知道在江与临身上蹭来蹭去,笨拙而不得要领。

    湿润微凉的触感在徘徊在腰间,惹得人头皮发麻。

    江与临咽了下口水,耳根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齐玉怎么会这么纯情啊!!!

    明明是个亲亲怪,性欲也旺盛得像泰迪成精,重逢后张口就是‘想上你’。

    可他却连怎么上都不知道!!!

    早知道齐玉什么都不懂,就该先拿点教学资料让他自学一下好了。

    总好过……总好过……

    江与临全身发烫,整个人都快原地自燃了。

    瓷白皮肤像被火灼过的玫瑰花瓣,透露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淡粉。

    狭窄局促的隔间里,两个人的喘息声格外明显。

    江与临屏住呼吸,紧抿双唇,在强烈的羞耻感中抓起齐玉的手,缓缓往自己身下探去。

    *

    江与临的逃亡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同样按时进行的,还有他们每周一次的体检。

    某次从实验舱出来,同事看到江与临微湿的发梢,忍不住问:“Joe,为什么每次给M818070体检完,你都要洗澡呢?”

    江与临:“……”

    总之,一切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时间不紧不慢,就这样滑到了江与临休假的这一天。

    晚上,他收到了同事发来的简讯。

    【同事:Joe,你运气真好。】

    【江与临:怎么了?】

    【同事:加班!!我在加班!今天上午公司总部送来了一批新型觉醒药剂,抽了10只实验体注射,现在已经死了2只了!剩下的8只也不太乐观,一多半都进了重症监护,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

    江与临心头猛跳,颤抖着手指发出一行字,问同事是死了哪两只。

    同事发来两个编号。

    没有齐玉。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实验体虽然很珍贵,但在两个半月以来,也陆陆续续死了五、六只,平均下来差不多是每两个星期死一个。

    最近几天没有实验体死亡,齐玉这时候假死也不算太扎眼。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总部正好进来一批新型药剂,也不知是技术不成熟还是怎么,居然一天就死了两只实验体。

    而且听同事的意思,这个数据还会进一步扩大。

    往好处想,要是真死个三只五只的,里面混进去一个假死的更不容易被发现,可坏处就是大批实验体死亡属于重大研究事故,搞不好上面有人来问责调查。

    夜里,江与临辗转难眠,睁眼等到天亮。

    凌晨五点,他换上工作服,开着垃圾车进入了研究所。

    研究所里可谓兵荒马乱。

    这一晚上的时间里,又有两只实验体因排异反应而死亡。

    江与临在这两个编号中看到了齐玉的号码。

    即便明知齐玉大概率是注射了休眠药剂假死,可在看到那串编码时,江与临还是眼前一黑。

    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匆匆赶往停尸房查看。

    停尸房里也是乱糟糟的一片。

    黄色的裹尸袋扔在角落,某张停尸床被征用为办公桌,上面摆满了这几只实验体的实验日志。

    有人在对着尸体拍照,采集数据,有人在抄写编码,把手环扣在尸体手腕上。

    江与临看到了躺在停尸床上的齐玉。

    齐玉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但江与临知道他还活着。

    齐玉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断了一半,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江与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可是由于死得实验体太多,停尸房里来来去去都是调查记录的工作人员,江与临根本没机会偷走齐玉。

    直到下午三点,研究所所长匆匆赶到,把所有人都叫去开会。

    停尸房终于安静了下来。

    江与临把齐玉装进停尸袋,塞到垃圾桶里,又随手装了另一俱尸体做掩护,才推着垃圾桶往后院走去。

    大家都在会议室挨骂,江与临这一路顺利极了。

    他成功将齐玉放到垃圾车上,和其他几大包医疗垃圾混在一起。

    完美,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个人。

    江与临点燃汽车引擎,驱车向研究所门口开去。

    从后院到门口只需要五分钟。

    这五分钟是如此漫长。

    一路上,江与临精神高度戒备,思维无比活跃。

    神思飞转间,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把齐玉带回国,一起到哪个基地定居。

    他需要先猎杀怪物取得晶核,多换一些钱,然后在基地里租一间房子。

    房子不用太大,两室就可以。

    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影音娱乐室,要装一个大大的投影仪。

    上高中时,齐玉就很喜欢靠在他肩上看电影。

    那时候学业紧张,他们只能偶尔抽空看一部。

    每次电影进度条过半,齐玉就会开始焦虑,委委屈屈地说‘我还没看够。’

    江与临会说:这不还没演完呢吗?

    齐玉不想继续看完电影,就缠着江与临做点别的。

    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是打游戏,最离谱的时候做了两张卷子,然后才接着看完后半段。

    好像这样拖拖拉拉,用4个小时看完2个小时的电影,就算成功延续了电影时长。

    江与临说齐玉这是掩耳盗铃、刻舟求剑。

    齐玉就问江与临什么时候能不学习,每天都看电影。

    江与临说上大学就可以了。

    于是,齐玉非常非常期待上大学。

    可惜,他们虽然做了很多计划,后来却没能继续在一起念书。

    真是遗憾。

    不知道齐玉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有没有每天都看到电影。

    不过都没关系了。

    这次从研究所离开以后,他们就可以天天都看电影了。

    虽然晚了七年,但也还好。

    人生那么长,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个七年。

    可以看很多、很多、很多场电影。

    江与临眼含笑意,驱车开向门口的检查站。

    开向他想象中,灿烂美好的未来。

    *

    回忆到这里,江与临心头生出些许烦闷。

    他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讲。

    星尘十三是个极为称职的听众,急切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江与临语气轻松:“然后当然没逃出去,否则现在你面前的就不是御君祁,而是齐玉了。”

    肖成宇双臂抱着膝盖:“是过检查站的时候被发现了吗?”

    江与临摇头。

    御君祁想了想,说:“是碰见了一个实验体发狂出逃,研究所加强戒备,关闭了大门,没有让垃圾车开出去。”

    肖成宇看向御君祁,惊讶道:“祁哥,你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御君祁眸色微暗:“没有,我记得江与临之前讲过,他去研究所执行任务,结果却被抓了的事情。”

    江与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就是那次。”

    御君祁顿了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知道了。”

    江与临眉梢微抬。

    星尘十三本来在看江与临,闻言立刻转头看过来:“你知道什么了?”

    御君祁望向江与临,眸光比往常更加深邃,语调也更沉:“我知道他们为何要那么对你了。”

    江与临眸光零落,带着几分难掩的黯然:“所以……你应该也知道齐玉为何会死了吧。”

    第89章

    由于某只实验体发狂, 整个研究所彻底关闭。

    所有车辆和人员一律不许进出。

    疯狂鸣响的警报声中,江与临轻轻叹了口气。

    下车接受检查。

    毫无疑问,他被抓了。

    就像东方人有西方脸盲症一样, 曾经和江与临称兄道弟的同事们对东方面孔感到陌生, 愣是没认出来黑发黑眸的江与临。

    研究所的人发现了他偷走了两具实验体尸体, 以为他是华国间谍, 专门潜伏进来盗取实验机密。

    事关重大, 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只能先把江与临关起来,等待上级的回复后再做决定。

    *

    次日凌晨三点, 整个研究所微微一震。

    停尸房内能量熵值波动异常。

    齐玉醒了过来。

    研究员们不知道齐玉是假死, 见M818070死而复生,笃定他就是那个高维能量体,在新型觉醒药剂的作用下成功觉醒,连夜展开研究。

    这真是阴差阳错, 歪打正着。

    可齐玉却一如既往,稳定得可怕。

    不管是对待高温、高压、电击、冷冻还是肢体切割,他都无动于衷。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M818070太稳定了。

    研究员发现,就算是剖开他的胸腔, 切走半颗心脏, M818070居然还可以活着!

    这绝对不可能是人。

    普通怪物也做不到这一点。

    感谢上帝!他们终于找到了高维能量体!

    传说中的‘小恒星’!

    太伟大了!

    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世纪壮举,一旦获得成果,他们的名字将被写在史书上供后人瞻仰!

    研究员迫切地想从这个特殊的实验体身上获得高维能量,可惜, 他们无论对待M818070, 这只实验体都如同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哪怕剖开胸腹、切走器官、斩断肢体, 都没有用。

    他不会痛、不会哭、不会哀嚎、不会求饶。

    这真是太神奇了。

    M818070果然不同寻常。

    在研究员夜以继日的疯狂研究下,齐玉被挖走了一只眼睛、砍断了一截手臂和小腿,切掉了半颗心脏、半颗肝脏,还有一整颗肾脏。

    令人震惊的是,即便如此,M818070仍旧活着。

    他好像不会死掉。

    可是不死对研究员而言没太多用处。

    研究所真正想要的,是M818070那堪比小型恒星的巨大能量。

    在末世之中,如果掌握这样一股能量,足以称霸世界。

    可到底该怎么得到呢?

    到底怎么才能刺激M818070爆发呢?

    一周后,从总部试验基地赶来的专家团队莅临研究所,专程指导研究工作。

    他们研究所的风格一脉相承。

    领头教授看到破破烂烂的M818070勃然大怒,气到手抖,转身给了研究所所长一巴掌,用英文骂出一大串脏话。

    *

    专家组的到来给了江与临可乘之机。

    逃出来后,江与临自然是先去寻找齐玉。

    只是不知为何,之前关着齐玉的实验舱早已人去楼空。

    江与临生出极为不祥的预感。

    当他找到齐玉时,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齐玉被切割的不成样子,浸泡在营养液里,胸口插着一根透明导管,可以直接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

    江与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太痛了。

    他不敢想象齐玉有多痛。

    江与临全身发抖,无穷无尽的愤怒与憎恨喷薄而出,在心底翻涌肆虐,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有多崩溃。

    毁灭一切的冲动侵袭瞬间而来。

    齐玉却不知江与临内心的痛苦。

    他瞪大了仅剩的那只眼睛,将手掌贴在玻璃舱上,很高兴地说:“江与临,你又来找我了?”

    一瞬间,江与临心中的怨恨与愤怒倏然凝固,全都转化为更刻骨铭心的心疼。

    江与临也把手按在玻璃上,和齐玉的手掌隔着玻璃贴在一起。

    他喉咙里像塞了什么东西,即便极力压抑仍止不住哽咽:“我之前……被抓了,一直关在西区的审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齐玉没有回答,只是把脸也贴在了玻璃舱上,好像这样就能离江与临更近一点:“原来你是被抓了,我醒来时没看到你,有点难过,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齐玉摇摇头:“你快走吧,我没关系的。”

    江与临眸光微颤,眼神在齐玉断裂的手臂上一掠而过。

    当心头恨意到达顶点,那充盈的愤怒反而陡然平息。

    江与临心中冰冷,神情却很温和。

    他隔空摸了摸齐玉的脸,温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杀了他们,然后来找你。”

    齐玉不停摇头:“不行的,我身上定位器,研究所外面还有军队围守,你带不走我的……临临,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别管我了,求你了。”

    江与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齐玉一眼,接着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转身刹那,温和的神情凛若冰霜,带着彻骨杀意。

    他的背影冷酷而决绝。

    江与临没有再回头。

    他独自穿过幽深苍白的走廊,走向他早已注定的命运。

    *

    那天夜里,研究所起了一场大火。

    三十八个研究员被一刀割喉,死得悄无声息。

    疯狂鸣响的警报声中,江与临如鬼魅般出现在实验室门前,手起刀落,转瞬杀死了四名看守的警卫。

    他凿开M818070号实验舱,徒手掰断了那根贯穿齐玉胸膛的透明导管。

    江与临俯下身,把浸泡在营养液中的齐玉抱了出来。

    伤痕累累、残缺不全的齐玉。

    江与临下颌崩得很紧,神情漠然,凝肃如岑寂永夜,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齐玉身上的伤太多了。

    江与临轻抚齐玉额角发丝:“我来了,齐玉。”

    警报灯红光闪烁,走廊内忽明忽暗。

    交错迷离的光影下,齐玉轻轻抱住江与临。

    江与临眼帘微垂,目不转睛地瞧着齐玉,好似要将这副容颜深深镌刻于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山雨欲来,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齐玉将头颅靠在江与临胸膛上,轻轻闭上眼睛:“研究所层层封锁,我们逃不出去的。”

    江与临颔首道:“我知道。”

    齐玉眉梢微微拢起,很不赞同地说:“那你还来?”

    江与临低下头,与齐玉额头相抵:“我是来找你的,和能不能逃走有什么关系?”

    齐玉愣了愣:“那你想怎么办?”

    江与临吻在齐玉唇边,极致平静下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齐玉同学,你还记得语文老师让我们背的那首诗吗?”

    “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齐玉推了江与临一把,小声规劝:“能再见你一面,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遗憾了,江与临,你快走吧。”

    江与临眼中浮起一层浅淡笑意,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在胸腔回荡,震出好听的共鸣。

    齐玉心曳神迷。

    江与临笑着重复了一遍齐玉讲的诗:“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确实不错,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齐玉小狗歪头,迷茫道:“啊?那是什么?”

    江与临凝眸瞧着齐玉,眼中眷念深蕴,声音温柔:

    “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齐玉眸光颤抖,如漫天繁星散乱。

    江与临指尖翻转,寒光闪烁。

    是一把狭长的手术刀。

    锋利、冰冷。

    杀了几十人也不曾犹豫的手,在这一刻轻轻战栗。

    齐玉的眼神也在抖,与其说是恐惧他,更像是兴奋,面颊涨红,连指尖神经性的痉挛抽搐。

    江与临将刀抵在齐玉脖颈上,低声耳语:“别怕,我陪你一起死。”

    齐玉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望着江与临。

    和江与临在一起,做什么事都是快乐的。

    但很快,齐玉突然想起什么,心中的欣喜消散,凝结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悲伤。

    他握起江与临的手,将手术刀插进了自己颈动脉。

    江与临瞳孔猛地一缩。

    鲜血狂涌。

    可齐玉呼吸自如。

    齐玉轻声说:“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可我死不了。”

    江与临眼波凝固,震惊道:“你……”

    齐玉声线颤抖:“我是怪物。”

    江与临心神俱震。

    他从没想过齐玉会是怪物。

    齐玉总是那么温吞,那么无害,没有半点攻击性。

    不过都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好像也没必要计较这些了。

    江与临的沉默令齐玉惶恐无措。

    他拔出脖子上的手术刀,紧紧抱住江与临,哀求道:“江与临,别不要我,我没有想要骗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与临:“你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齐玉窥探着江与临的神色:“他们说……我很早就是怪物了,可能……可能和你遇见的时候,我就已经被高维能量影响了。”

    江与临没想到居然这么早,脸上难免带出几分诧异。

    齐玉紧张极了,又抱住江与临:“别不要我,江与临,我只有你了。”

    江与临无声叹息,轻轻扣住齐玉的后颈:“我会陪着你……我想陪着你。”

    齐玉眼神倏然一亮,明若天璇:“哪怕我是怪物,你也不在乎吗?”

    交往许久的男朋友竟然是怪物,若放在以往,江与临绝不会轻易接受,更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消息。

    可在此时此刻,齐玉体内那神秘莫测的高维能量,竟成为二人脱离险境的唯一曙光。

    虽然机会渺茫,但总归留存了一丝希望。

    “怪物不都是很厉害吗?”江与临看向怀里的齐玉:“你的能量呢,你的核聚变?”

    齐玉低下头,很惭愧地说:“可能我就是那种不厉害的怪物吧。”

    江与临握起齐玉肩膀:“不会,我看过实验计划,他们要找到怪物非常强大,你现在只是还没有觉醒,你快点醒过来,我们就都不用死了。”

    齐玉迷茫地重复:“觉……醒?”

    江与临点点头:“人类的身体并不适合承受高维能量意识,需要强大的外部刺激才能苏醒,所以他们才会反复折磨你……你不痛苦吗?快醒过来啊。”

    齐玉眸底闪过一抹幽紫。

    他突然握住江与临的手:“还没到时候,江与临,你要等我,一定要等到我觉醒的那天!”

    江与临眼眸微抬,和齐玉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中,他们都看出对方还有话要说。

    可是没有时间了。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逼近,研究所的警卫们冲了上来。

    数十名警卫全副武装,将狭长的楼道围得密不透风,端起枪将齐玉与江与临团团围住。

    狙击枪的红光落在江与临身上。

    江与临不闪不避,只是抱着怀里的齐玉。

    齐玉抓着江与临的手,像一只小鸵鸟,把头埋进了江与临的颈窝里。

    江与临反手扣着齐玉后颈,轻轻擦去他下颌上的血,不由感慨了一句:“你好像总是在受伤。”

    齐玉不说话,用颤抖的手臂抱紧江与临。

    层层警卫身后,是一位年近七十的外籍教授。

    教授用英文对身边的助手说:“M818070的精力还是太旺盛了,他应该把能量转化到有用的地方去……从明天起,将高压电击增强十倍,刺激他爆发熵值。”

    闻言,江与临手指微微一蜷。

    “这些低级刺激根本无法触动高维能量体。”

    年轻助手的声音清朗悦耳,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我们应该采取更高级的刺激方法。”

    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什么更高级的森*晚*整*理刺激?”

    年轻助手穿过人群,脚步优雅从容,不疾不徐。

    他缓步停在江与临身前。

    江与临拧眉看向那人。

    年轻助手轻笑一声:“电击怪物有什么用,你们应该电击这个人类。”

    话音未落,能量检测仪猛地亮起!

    齐玉遽然抬头,眼中厉色一闪,凶狠地瞪着那位年轻助手。

    年轻助手含笑道:“看,你们无论是切他的手还是挖他眼睛,他眼中都没有恨意,可我只说了一句话,他的能量熵值就达到了惊人的……9842。”

    教授朗声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助手眼神中笑意消散,声音冷如秋霜:“把这个人类带下去。”

    齐玉浑身剧烈颤抖,紧紧抱着江与临不停摇头:“不要,不要!不要带走江与临,不要电击他!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你们继续切割我吧!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求你了,求求你了!”

    助手漠然转身,命令式一抬手:“带走。”

    警卫兵从身后托起江与临。

    齐玉胸膛剧烈起伏,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江与临指尖自齐玉脸颊滑落:“没事的,我等你。”

    齐玉不停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拒绝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去求谁,只能不停地叫着江与临的名字。

    齐玉抓着江与临的手:“江与临!江与临!”

    可惜,他只剩下一只手。

    无论多么用力,也抓不住被带走的江与临。

    和那些魁梧高大的警卫比起来,他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可怜。

    江与临深深凝望齐玉,眼中满是心疼。

    他的齐玉这么弱小,这么无助,这么天真,又这么乖,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痛楚。

    紧握的双手渐渐分开,江与临被越拖越远。

    齐玉被警卫死死按在原地。

    他全身都是半干的鲜血,脸上泪痕与血痕交错,额发凌乱,狼狈得像一只被主人遗弃在风雨里的小狗。

    光影交错,人声喧杂。

    齐玉瞪大眼睛。

    瞳孔中,江与临的身影逐渐远去。

    就在江与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刹那,庞大的能量自齐玉体内汹涌而出!

    能量检测仪的数值猛跳至五位数,紧接着忽地冒出一阵黑烟,彻底报废。

    磅礴能量的冲击下,气流急遽压缩又霍地炸开,周围的警卫纷纷被掀飞出去,武器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齐玉眼眸完全被深紫覆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朝江与临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几番切割之下,齐玉失去了手臂和小腿,脏器大多只剩下一半,根本无法承载如此强烈的能量爆发。

    喷薄的能量只狂涌了不到半秒,齐玉就彻底晕倒了过去。

    第90章

    生与死恍若轮回, 此消彼长。

    从江与临被关进禁闭室的那刻起,研究所停止了一切在齐玉身上的实验。

    江与临很高兴研究所终于放过了齐玉。

    至于他经历了什么……不提也罢。

    那是一段黑暗且绝望的时光。

    狭窄逼仄的牢笼寂静黑暗,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与冰冷, 没有人声也没有光源。

    只有日复一日、毫无规律的电击。

    孤独感和被遗弃的感觉如潮水般漫延,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江与临一个人, 独自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

    狭小如棺材的金属空间内, 连哀嚎声都成为一种新的酷刑。

    正常人用不了几天就会精神崩溃, 选择自杀。

    说实话, 江与临并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如果只有他自己, 在被关进禁闭室的第二天, 他就会想办法赶紧解脱。

    早死早超生。

    可江与临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他还有齐玉。

    只要他活着,这些折磨就不会落在齐玉身上。

    他的齐玉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截手臂,实在没有什么可供切割的空间了。

    江与临告诉自己,他一定要等到齐玉觉醒的那天, 等齐玉能量爆发,把这里炸穿。

    可惜,人的意识虽然无限强大,身体的承受能力终究有限。

    没日没夜的电击下, 江与临五脏六腑逐渐衰竭。

    随着身体的衰弱, 他的精神也日益恍惚,甚至出现了自残倾向。

    他需要用疼痛唤醒自己,记录时间。

    又一场电击结束,江与临才坐起身, 鲜血瞬间从鼻腔里涌出来。

    江与临单手捂着鼻子, 血液却又从耳朵和眼睛里流出来。

    他发现自己可能要死了。

    江与临吐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彻底陷入休克。

    在这次休克后, 江与临很久没有再感受到痛苦。

    可胳膊上指甲的刻痕又在不断增加,实实在在表明了他接受电击的次数与时间。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有点人格分裂了。

    随着江与临病情加重,医生不得不进入禁闭室为他治疗。

    这时候,距离江与临被关起来已经将近两个月。

    他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江与临蜷在墙角,脸上胸前满是鲜血,呼吸声听起来嘶哑古怪,连见多识广的医生都不由狠狠皱了皱眉,用英文骂了句脏话,赶忙给江与临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续命。

    长久的黑暗中,江与临几乎失去了视觉,但他记得这个人的声音。

    这个医生叫做杰弗瑞,江与临假扮助理时帮他抄过医疗手册,知道他性情和善,是个老好人。

    江与临艰难地挪动手指,抓住了医生胸前的听诊器,用极为虚弱的气音说:“齐玉好吗?”

    杰弗瑞吓了一跳:“我的天,你居然还有意识。”

    虽然不负责研究事项,但作为外科医生,杰弗瑞对各个实验体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更何况齐玉是研究所里的名人。

    他告诉江与临,M818070号实验体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被切割的脏器重新填回了腹腔,有的是之前齐玉自己的,有的是从其他人身上现摘的。

    杰弗瑞说:“M818070是我们公司的瑰宝,他无愧‘小恒星’之名,每天爆发的能量无穷无尽,堪比大型核电站,像是一台永不休息的印钞机,转化的产值超过十亿美元。”

    江与临问:“他在哪儿?”

    杰弗瑞愣了愣,惊讶道:“你不知道吗?他就在你隔壁。”

    闻言,江与临眉心紧蹙,无意义地看向那面金属墙。

    在墙壁的阻隔下,他看不到齐玉,齐玉也看不到他。

    江与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天起,江与临开始变得很安静。

    即便是遭受电击,他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让公司管理层十分恼怒。

    因为江与临不再发出声音后,M818070受到的刺激减小,每天爆发出的能量熵值锐减。

    他们斥责杰弗瑞不该和江与临交谈,同时商讨是否要继续加大电流。

    杰弗瑞表示,江与临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了这些。

    “他太虚弱了,我建议停止对他的电击刺激,”杰弗瑞对管理层的决定提出质疑:“这个人是启动M818070的钥匙,他要是死了,你们就算把M818070切成碎片,M818070也不会再产生一丝能量,这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已经经过实验的确凿事实。”

    资本家们总是有很多压榨人的好主意。

    一个人提议道:“那就先暂停电击,给M818070播放之前禁闭室的录像。”

    这个想法获得了公司管理层的一致好评。

    决议通过,江与临获得了短暂休养时间。

    可齐玉受到的刺激却比以往更大。

    不知不觉间,他与齐玉的境遇判若水火,互不相容。

    他们的命运好似走入狭长暗巷,进退两难,总要有一方受到更多伤害。

    *

    当天夜里,江与临感觉到整栋晃了晃。

    江与临当时的状态已经很差了,经常接连几天一动不动,偶尔还会出现幻听幻视。

    所以楼宇晃动时,他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地震了。

    江与临蜷缩在禁闭室墙角,意识昏昏沉沉。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了齐玉的哭声。

    齐玉是江与临幻觉中经常出现的特殊个体。

    然后,他梦见了齐玉。

    真是遗憾,明明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却只能在梦里重逢。

    梦里的齐玉没有哭,只是沉默地看着江与临。

    他经常这么看他。

    从高中时期开始,齐玉就满心满眼都是江与临。

    他总是跟在江与临身后,几乎是以江与临为生活的圆点,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

    总是很听话,又那么乖。

    就算是怪物,也是一只很乖的怪物,他和江与临以往遇见的所有怪物都不一样,没有一只怪物会像齐玉那样爱哭。

    接下来的几天,江与临频繁地梦到从前的事,梦到齐玉。

    他梦见齐玉转学来的那天;梦见他们一起写卷子、一起背单词、一起看电影;梦见他们第一次接吻;梦见他们坐在海边,并肩看鸥鸟盘旋。

    齐玉在梦中给他念诗。

    江与临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永恒的黑暗。

    往事如过马灯般在眼前纷繁流转。

    他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

    或者已经疯了。

    *

    深夜,江与临又梦见了齐玉。

    齐玉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声音轻柔:“江与临,我走了。”

    江与临心头一沉,猛地惊醒。

    与此同时,禁闭室的大门霍然打开。

    走廊内,灯影惨白雪亮。

    杰弗瑞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对江与临说:“小恒星!小恒星熄灭了!”

    江与临迷茫地歪了歪头,分不清经历的一切是幻觉还是真实。

    混乱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有人冲了进来,拽起坐在地上出神的江与临。

    他被拖向隔壁房间——

    时隔三个月,江与临终于再次见到了齐玉。

    苍白的,静止的,已经停止了呼吸的齐玉。

    直到此刻,江与临还是十分恍惚,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或是梦境。

    太不真实了。

    齐玉怎么会死呢?

    他是高维能量体,之前被切割成那样都能活,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地就死了。

    太假了。

    隔壁的房间很大,站着很多人。

    他们都在催促江与临,让他去唤醒M818070号实验体,唤醒那颗珍贵的、稀有的、能创造无限价值的‘小恒星’。

    江与临走过去,伸出中食二指,按在齐玉颈动脉处。

    没有脉搏。

    江与临又扒开齐玉的眼皮。

    那只漂亮的、湿漉漉的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扩散,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江与临据此断定:“他死了。”

    闻言,人群爆发出嗡鸣般的议论,霎时间沸沸扬扬,喧嚣吵闹。

    江与临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个人明显早就死了,他身上抢救的仪器还没有卸下去,床头的生命监护仪只剩一条直线,完全没有了呼吸、心跳、瞳孔反应。

    人群围拥上来,又把床边的江与临挤开。

    他们表情中带着隐秘的疯狂,比江与临更无法接受齐玉的死,不甘心地拿起医疗设备,继续抢救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江与临往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诞幻不经的一幕。

    杰弗瑞用英文说了一句:“节哀。”

    江与临侧了侧头,也不知自己在询问谁:“高维能量体不是不会死吗?”

    有人回答说:“严格来讲,这不叫死亡,叫能量意识溃散。”

    江与临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说:“人类科技根本无法对高维意识体造成伤害,是他自己放弃了这具躯壳,选择了溃散消亡。”

    高维能量的溃散引发了天象异变。

    起风了。

    一道蓝紫闪电自天际划过,倒映在江与临失神的瞳眸中。

    明亮,璀璨,转瞬即逝。

    雷声轰鸣,震碎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希冀与幻想。

    飘荡的深思陡然落地。

    直到此刻,江与临才恍然惊觉——

    或许、可能、大概、似乎、也许……齐玉真的死了。

    他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齐玉对他说:“我走了。”

    原来齐玉真的走了。

    齐玉并不是一个善于洞察人心的怪物,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发现只要自己还活着,研究所的人就永远不会放过江与临。

    人心的贪婪永无止境,无论他给出多少能量都无济于事。

    他们被困在这里,互为牵制,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死,才能打破僵局。

    江与临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所以齐玉选择离开。他不想和江与临同生共死,他想要江与临活下去。

    他用自己的死亡,为江与临制造活下去的机会。

    M818070号溃散得太过突然,整个研究所兵荒马乱,根本没人在乎站在一旁的江与临。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与临却没有趁机逃走,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从确认齐玉的死亡的那刻起,他心中就只剩下无尽的平静。

    没有了畏惧,也没有了愤懑。

    他不再觉得痛,也不会再害怕。

    甚至连那刻骨切肤,毁天灭地的恨意都消失了。

    江与临神情自若,随手将搪瓷托盘推到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彬彬有礼,英文发音纯正清晰:“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只是想宣布一个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满面的莫名其妙。

    不过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人和M818070号实验体关系匪浅,所以都很耐心地停下来,想要听听这人究竟要说什么。

    江与临面容冷峻,唇边笑意凉薄:“我要杀了你们。”

    众人先是怔忪半秒,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们都觉得江与临精神失常,简直疯了。

    江与临却觉得自己很正常。

    从没有这么正常过。

    情绪稳定,心平气和。

    平静、平和、平等地想杀掉所有人。

    在满堂哄笑声中,江与临也笑了起来。

    下一秒,异能狂涌,强大的磁场自他体内迸发而出!

    寒冰异能铺天盖地,如飓风般扭曲了时间与空间。

    地动山摇,警报鸣响。

    二次觉醒的威力不亚于核弹爆炸,强悍的能量围绕在江与临身边,升腾旋转,嘶鸣咆哮。

    楼宇在毁天灭地的威能中瑟瑟发抖,砂砾般倾倒坍塌。

    在威力惊人的刺骨寒意中,土壤冻结,草木皆枯。

    乌云迅速在天边聚集,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恍若末世再临。

    江与临如神魔降世,长发无风自动。

    他凌空而立,垂眸看向满面恐惧的人群。

    江与临不太记得那一晚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

    *

    日升月落,朝阳再次升起。

    研究所原址满目疮痍,寒冰绵延千里。

    像是经历了一场毁灭之战,遍地血肉狼藉,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尸骸。

    有人类的,也有怪物的。

    江与临漠然转身,手中寒冰长刀化作雪沫消散。

    蓝天如洗,燕语呢喃。

    外面正是阳春时节。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满园新绿摇曳,天地又逢一场新春。

    江与临满心荒芜,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良久,他转身走向那片断壁残垣,沉默地挖出了齐玉的尸体。

    楼宇倾塌,齐玉被埋在楼板下,脸上沾满了水泥残灰,看起来有点……不太新鲜了。

    好吧,其实是很不新鲜。

    齐玉的脑袋都被砸碎了一半,零碎血肉黏糊糊粘在水泥板上,用手捡都很难捡起来。

    “我需要一把铲子。”

    江与临在原地转了一圈。

    可目之所及只有尸体尸体和尸体,根本没有铲子。

    他不想离齐玉太远,只能围绕着有限的范围反复踱步,因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而焦虑亢奋。

    强大的异能不受控制地从体内汹涌而出,地面剧烈颤动。

    江与临握了握拳,又把能量按回身体里。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如果再有一个楼板拍下来,他的齐玉就要变成纸片人了。

    纸片人。

    江与临被自己逗笑了,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时候怎么能笑呢。

    他应该先跟齐玉道歉。

    毕竟如果不是他把楼弄塌,齐玉的脑袋就不会碎了。

    真是抱歉抱歉。

    江与临拨开齐玉额角血淋淋的碎发:“对不起,我应该先把你抱出来的,实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一向不太会照顾人……”

    江与临思绪凌乱,天马行空,话才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应该让齐玉躺在地上,

    于是他抱起那冰冷僵硬的尸身,用异能凝出一具冰棺,把残破不堪的齐玉放了进去。

    江与临俯身凝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用指尖描摹齐玉的眉眼,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比之前丑了一点点,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

    江与临眸色温柔,低了低头,吻在齐玉的嘴唇上。

    亲了一嘴沙子。

    江与临用手背抹了下嘴唇,下意识抱怨:“你嘴上怎么全是沙子……”

    话说出口,江与临突然愣了愣。

    他反应过来齐玉已经死了。

    死亡意味着消散,意味着他再也听不到江与临抱怨,也不会因为江与临抱怨就不问缘由地把责任揽过来,替江与临背锅。

    江与临兀自沉默。

    他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冰棺棺沿,用水打湿毛巾给齐玉擦脸。

    怎么都擦不干净。

    江与临忽然觉得好累。

    真烦,一会儿再擦吧。

    他单手一撑,翻进冰棺里,侧身蜷在齐玉身边。

    江与临与齐玉十指相扣,摩挲着对方掌心粗粝的掌纹线。

    齐玉的掌纹细密凌乱,一条戛然而止的生命线格外显眼。

    果然是早夭的命格。

    齐家的大少爷只活到了十七岁就淹死在了南海。

    而江与临的齐玉,死在了他们认识的第七年。

    直到这一刻,江与临才后知后觉——

    齐玉死了。

    没有了。

    所有消失的情绪在这一刻疯狂侵袭反噬。

    痛贯心膂,肝肠寸断。

    太痛了,好似有一把匕首在心口剜绞,无形的刀刃刻骨削筋,穿过皮肉骨骼,往灵魂更深处割去。

    连呼吸都成为一种折磨。

    江与临从没有这么痛过,如万箭攒心,五内俱伤。

    他喉间发热,呕出一口鲜血。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裂,那剧痛竟然比高压电击还猛烈千百倍。

    江与临捂着胸口,茫然四顾。

    春和景明,风光正好。

    枯藤生出新枝,蔷薇在微风中盛放,漫天飞舞的花瓣似一场隆冬大雪。

    风月人间三万里,山河远阔空寂寥。

    四月的春风吹不散他眉间风雪。

    春秋轮转,花一年一年总会开。

    可齐玉不会再回来了。

    往后余生,江与临的生命里,再没有了春天。

    他的齐玉还没有学会觉醒,就先学会了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