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结束后,新郎和新娘便应该进入婚房,凯瑟琳被侍女们率先一步领上那张铺满圣水的床,而后脱下衣服、戴上面纱,虔诚地等待丈夫的光临,亚瑟则需要换上衬衫和长袍,在绅士们的玩笑和簇拥下喝上一杯洒满香料的酒,而后才能享受他的新婚之夜。
这些玩笑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一些猥/亵的含义,令这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绅士们释放本性,而亨利王子似乎对这个游戏格外热情,他大声地提醒亚瑟“确保他能够让新娘得到快乐”,甚至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此刻婚床上除却面纱外□□的凯瑟琳。“帽子。”亚瑟忽然说。
“什么帽子?”亨利王子一怔,没有第一时间明白亚瑟的意思,而亚瑟再次开口,“按照规定,见到我之后,你需要脱下帽子。”
这确实是都铎王室的规定,由他们的祖母立下并监督执行,与亚瑟四目相对时,亨利王子下意识低下头,不论他在无人处怎样取笑哥哥,甚至暗暗将自己与哥哥毕竟,他终究无法否认亚瑟对他具有兄长与王储威严的事实。
“是的,王子殿下。”亨利王子悻悻道,这是另一条规定,在亚瑟面前,他需要称呼他为“王子殿下”而非哥哥甚至直呼其名。这个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圆房前的气氛,以白金汉公爵为首的贵族在亨利王子得到准许重新戴上帽子后巧妙地以滑稽但不至于冒犯的口气活跃氛围,并将亚瑟抬到新娘身边,注视着他喝下助兴的酒,随后在主教的催促下一哄而散。
主教要为他们进行最后的赐福,当他也离去后,他们的新婚之夜才真正开始。当凯瑟琳被剥去衣服、覆上面纱时,她正满面红晕地望着亚瑟的方向,毫无疑问,亚瑟王子非常英俊,以至于美丽,正如她曾经梦想的玫瑰花般的王子,再想起亨利王子的话,她已经明白那不过是个孩子的恶作剧,出于顽劣或妒忌,他不知道这个马上就会被戳破的谎言会带给她怎样的焦虑和恐惧,不过没关系,那毕竟只是个谎言,而当她成为亚瑟王子的妻子、成为英格兰的王后后,国王的弟弟怎会影响她的生活,说不定他还会放弃爵位成为一名主教,如同无数无名的王室次子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和亚瑟单独相处的时候了。凯瑟琳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已经可以觉察到陌生少年的气息,黑暗中,她看不起他的脸和神情,但她可以想象他是怎样静卧在她身侧,他的长相是这漫长的一天中他唯一熟悉的事物。“你好。”她用拉丁语轻声说,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缥缈。
“你好。”亚瑟回答道,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凯瑟琳有了一瞬的紧张,但她很快发现他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你累了吗?”她又问,对于一个未婚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暗示已经足以让她脸颊发烫了,“我想你很累。”亚瑟回答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新娘的礼服比新郎更沉。”
他关心她,他甚至意识到了她的礼服很沉!凯瑟琳既惊且喜,她的勇气因此更加丰裕:“我不累,或者说,此刻的渴望令我忘记疲累。”她支起身,面纱滑落在亚瑟的胸膛上,她光洁的皮肤亦抵上他同样暴露在外的手臂,她感到一层微妙的热气,他并非毫无反应,“我的姐姐们都结婚了,我知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她的哥哥胡安比亚瑟还要沉闷和病弱,父亲和母亲一度担心他无法履行丈夫的责任,可见到他那美丽的妻子,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沉湎于与妻子的欢爱,玛格丽特说取悦丈夫是她在巴黎宫廷中所接受的教育的一部分,她很高兴她学到的技巧能够让胡安哥哥快乐,而胡安娜姐姐则驳斥,一脸甜蜜地宣称她压根不用取悦丈夫:“腓力什么都会,是他来取悦我,我们因此一同升入天堂。”
她的丈夫,勃艮第公爵“美男子”腓力是如此的热情且欲求旺盛,在见到胡安娜后,他立刻爱上了她,等不及原定的婚期便要和她结婚,只是这样的爱并不是只对胡安娜一人的。“我也知道。”亚瑟极快地回答道,他似乎在不安地摆动,但最后他选择离她更远一些,“但夫人,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脸上,她原本那些悸动的情怀一下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屈辱和难堪,如果不是尊严和骄傲及时占据了她的心绪,她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长期以来,对于履行妻子的职责,她既有忐忑畏惧,却也不乏期待,但现在,她的新婚之夜,她既没有感受到胡安娜所说的热情似火,而在她试图求欢后,她的丈夫虽然有所反应,却并没有像胡安哥哥一样点燃枯槁的心。
再一次的,她想起亨利王子的比喻,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亨利王子对兄长不满的原因:如果你试图亲近和讨好他的行为换来的却是疏离与冷待,那你只要稍有自尊心,都显然无法再若无其事地继续逢迎和讨好,哪怕是弟弟对哥哥,或者妻子对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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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宣称他昨夜深入西班牙腹地。”
第二天,当唐娜和玛利亚(1)前来替她清洗身体和更换衣服时,她们告诉了她亚瑟在被问及圆房问题时如此回答。“哦,像熙德骑士的利剑一样。”凯瑟琳面无表情道,察觉到她态度冷淡,她们也没有再追问,转而向她提及其他事情,“大使希望您婚后能够留在伦敦。”凯瑟琳睫毛动了动,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并且尽可能地和民众接触,展现您的魅力,俘获他们的喜爱,您需要尽快在英格兰的宫廷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当然,不必像您在普利茅斯湾一样分发钱币,这会令您蒙受铺张浪费的批评。”
“我明白。”凯瑟琳回答道,她不明白大使为何会提出如此细致的要求,但他所说的内容确实有可取之处,她决意照做。梳洗完毕后,她和亚瑟王子一起前往里士满宫,这是一座新近建成的美丽宫殿,尽管见到这座宫殿时凯瑟琳的心情远没有童年时第一次见到阿尔罕布拉宫时的震撼和激动,她仍然表示出了得体的惊叹,并用优美的辞藻赞美。
她察觉到亚瑟看了她一眼,他在想什么,他发觉了她热情表象下的敷衍吗?不论他在想什么,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因此凯瑟琳也可以佯若无事地同他一起面见都铎家族的其他成员。
亨利七世的母亲博福特夫人是一个苍老至干瘪的老妇,而他本人也显得苍白乃至文弱,若非他身着礼服、头顶王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大国的君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后和她孩子们,她知道伊丽莎白王后的母亲“白王后”曾被誉为不列颠最美的女人,她已不可得见这位绝代佳人的美丽,但她的女儿也无愧传闻。
她有着雪白的肌肤、耀眼的金发和温柔的蓝眼睛,即便她已不再年轻,并因生育了六个孩子体态丰满,她仍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美人,而她的孩子们,不论是十二岁的玛格丽特公主、十岁的亨利王子还是五岁的玛丽公主,以及她身边的亚瑟王子,都或多或少继承了她的美貌,并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这华丽的宫殿互相映衬,而亨利七世与他的母亲反而像突兀的外来者。
“不知英格兰的生活是否令你习惯,我的女儿。”亨利七世率先发问道,“感谢您的关心,此前的人生中,我一直在准备着成为英格兰人,来到英格兰不过是回家罢了。”
她其实有诸多不适,譬如英格兰没有每天洗澡的习惯,因此也不像阿尔罕布拉宫一样有着完善的沐浴设备,导致她沐浴时不得不一次次添水,但她知道她不能在言语和神态上表现出这一点,这会让她留下骄横的印象。
她认为她的回答足够得体,但亨利七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伊丽莎白王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快地适应英格兰的生活。”亨利七世道,他咬字很慢,并且他的拉丁语口音很重,凯瑟琳需要非常专注才能听懂他的话,“你将来会成为英格兰王后,而现在,你已经是威尔士王妃了。”
我还不是,但问题不在我,在你的儿子。凯瑟琳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了那不愉快的新婚之夜,她的脸上短暂浮现出愤怒和难堪,但她及时意识到这一点并加以克制:“是的,我已成为威尔士王妃,我一定会履行好王妃的职责的。”
“是的,你需要怀孕,生孩子,然后继续生孩子。”博福特夫人说,她的拉丁语比她的儿子娴熟很多,但用语反而更见直白,伊丽莎白王后似乎想开口,但亨利七世先一步道,“不要给年轻的女孩如此大的压力,比起生育,她更应该快速习惯威尔士王妃的身份。”凯瑟琳心下一松,对亨利七世不算好的第一印象回暖不少,但很快,亨利七世便道,“等典礼结束后,你可以和亚瑟一起前往威尔士,尽快适应你们的新身份。”
“或许我更应该留在伦敦。”凯瑟琳回答道,她想起大使的嘱托,他们难道神通广大到知道了英格兰国王的计划?“这座宫殿是如此美丽,伦敦又是如此繁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去倾听市民的心声,我想这也是王妃责任的一部分。”
“我是威尔士亲王。”亚瑟突然说,他口气温和,但态度明确,凯瑟琳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头上,“治理威尔士是我的职责,而我希望在婚后能有尽可能多的和妻子相处的时间。”
你想要怎么相处,像昨天晚上一样,我们盖上被子,互不接触和交流,像两尊不会说话的雕像吗?但毋庸置疑,亚瑟的表态意味着他站在他父亲一边,支持他的想法,不论亨利七世希望她前往威尔士的原因是什么,她都不适合再反对这个决定了。
“是的,我也如此希望。”她回答道,低下头让红棕色的卷发掩盖她此时苦涩的心情,她母亲是杰出的女王,以至于某些时候主导父亲的决策令他蒙受诟病,但更多的时候,妻子顺从丈夫,儿子顺从父亲,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