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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修罗场

    脂粉香溢满花楼,风情万种的女子摇着支罗扇笑着出来迎人。

    微风吹起来客锥帽下遮着的白纱一角,露出半张美人面。

    那摇扇的女子不觉看痴了。

    殷灵栖不作停留,往女子手里放了只元宝,抬脚便朝堂内走。

    女子目光追随着殷灵栖的身影越飘越远,陡然回过神,掂量着掌中元宝的分量只觉心惊,瞬间明白楼里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忙去告知老鸨。

    老鸨得了消息,笑得如沐春风过来招待:

    “姑娘出手好生阔气,来这里玩是想寻个什么模样的哥儿,”

    “清场,今日这里我全包了。”殷灵栖挑了挑手指,侍女又往老鸨怀里掷了一个荷包。

    老鸨哆嗦着手去接荷包,喜笑颜开:“按这位姑娘说得去做,清场!”

    “小曲儿快给贵客奉茶,叫鸢儿他们过来奏乐,鸣柳,你去把那批调教好的男倌带过来给贵客挑选……”

    “且慢,”殷灵栖垂眸品茶,不紧不慢吩咐道:“我记得满庭芳有位叫松儿的姑娘吧,把她叫过来。”

    “松儿?”老鸨微微皱起眉,“咱们楼里没这号人呀。”

    “没有?”殷灵栖目光落在老鸨身上,“真的没有,还是有意隐瞒。”

    眼前这位贵客看着温温柔柔,言语间无形中透出的压迫感却老鸨心慌。

    “贵客,是真没这号人。”

    殷灵栖不再出声,只是慢悠悠地拿茶盖一遍又一遍撇开茶沫。

    平日热闹非凡的花楼因着她的到来陡然陷入充斥恐慌的寂静之中。

    眼前这位女子可不简单,老鸨手足无措,她接待过多少达官显贵,从没这么焦躁不安过。

    “许是您要找那人换了名字?要不这么着,咱们把楼里的姑娘都找来,给您走眼前挨个过一遍?”

    “可。”

    老鸨毕恭毕敬地候着,终于等得贵客开了金口,这才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立刻换了副面孔,厉声吩咐道:“速去找人!切不可让贵客久等!”

    姿容万千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推门进来,又依次离开。

    她要找的那人并不在其中。

    殷灵栖微微眯起眼,直觉遗漏了什么。

    松儿是她与齐聿白在街上遇到的。鸨母斥责她是赔钱货,嫌弃她一无是处,不会琴不会舞,也不招客人喜欢,留在楼里只会浪费粮食,便卷了铺盖将人赶出大门。

    殷灵栖觉得松儿可怜,便顺手给了她赎身的钱,让她出去谋生路。

    只是万万没想到,松儿后来找的生路竟是她未婚夫的榻上。

    好一出恩将仇报。

    殷灵栖自嘲地笑了。

    她太傻了,她当时便该察觉到齐聿白看松儿的眼神不对劲。

    赶出楼……

    殷灵栖以手支着下颌,突然想到关键所在。

    “满庭芳有没有不接客,只供差遣使用的姑娘?”

    老鸨略一思索,忙道:“有呢,您等着。”

    她转过身,冲楼下嚷:“阿妩,你们几个收拾干净给我过来!”

    殷灵栖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再睁开眼时,心念一动。

    果然是你。

    殷灵栖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阿妩。”女子妖妖娆娆地回答,抬眼间,眼底的精明藏不住。

    原来松儿是齐聿白为她改的名字,殷灵栖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夫虚伪。

    表面装什么光风霁月君子相,嫌弃公主这儿那儿,背地里却捧着老鸨都看不上的女子当作心肝疼。

    真恶心。

    却也可笑。

    殷灵栖面上仍挂着温柔良善的笑,勾了勾指尖,指向阿妩:“我要她。”

    “啊?”鸨母愣住了,“贵客,您没看错吧,您要她?这是我们楼里烧火的丫头。”

    鸨母挥手招了招其他姑娘进来:“您看看,这些都是咱们楼里顶顶好的。”

    “不,我就要她。”殷灵栖一抬手,侍女将一块金子“啪”的按在鸨母眼前。

    鸨母直勾勾地盯着,两眼放光,咽了咽口水,为难道:

    “欸…贵客见谅,阿妩她……”

    “怎么,”殷灵栖嘲讽地笑了笑,“嬷嬷也知她根本不值这个价,好心来劝阻的么?”

    阿妩脸色霎时变了,仿佛挨了一耳光。

    她总是被老鸨嫌弃是个赔钱货,这回当着贵客的面,竟也这么羞辱她。

    “嬷嬷休要坐地起价,我知她琴艺双废,是满庭芳里最低级的那种,除了这张脸勉强能够用来以色事人之外一无是处。”

    老鸨心头一惊,心道这是哪位府上的千金小姐,眼光竟如此毒辣。老鸨本想再多敲几笔银子,这下被贵客抢先开口揭穿,算盘落了空,便含恨瞪了阿妩一眼,预备着将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赔钱的东西!早知当初就不该买下她!

    殷灵栖自然看穿了老鸨的心思,上一世她出钱帮阿妩赎身时,那老鸨正怒骂阿妩不中用,气急之下将这人的身价并青楼中的地位吐了个痛快。

    “我给的钱是多,她也确实不值这个价,不过无所谓,我花钱买个开心,银子嘛,自然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小公主披着松软的狐裘,懒懒倚在美人榻上,瞥了眼那畏畏缩缩的女子。

    老鸨为难道:“贵客,您若真想买个可心的姑娘,您看这么着,我将楼里最上等的姑娘召来,您随便挑,成吗?这阿妩太丢人了,老身实在没脸面放她出去,既污了您的眼,又脏了咱们满庭芳的门面。”

    这话说得忒直白了。

    姑娘们闻声发出低低的嘲笑,打量着当中那道瑟瑟发抖的身影,忍不住跟着老鸨一起嘲讽奚落。

    阿妩被老鸨轮番羞辱,紧攥着指甲羞愤欲死。

    前世风光得意的宠妾,如今只能任人耻笑,羞愧感让阿妩无地自容,不敢对上贵客的目光。

    连阿妩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她只匆匆望了一眼贵客,心脏便慌得厉害,像是做过亏心事的贼一般,面对少女清澈磊落的目光,只知畏缩着身子躲藏。

    “你躲什么?”殷灵栖盯住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鸨坚持不放人必有蹊跷。

    “既然开门做生意,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人卖还是不卖?”

    老鸨脸上的笑僵硬极了。

    眼前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却贵气天成,出挑的美人胚子看着娇若芙蕖、温软可人,行事却雷厉风行,不怒自威。

    直觉告诉老鸨,这位姑娘她得罪不起!

    可是齐公子那头又给过话……

    老鸨迎来送往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头一回犯了难。她欲再苦苦周旋,殷灵栖却没了耐心再陪齐聿白的人开玩笑。

    她抬手一砸,茶盏落在老鸨脚边“砰”的炸开,裂作碎片。

    老鸨吓得一跳,惊呼了声瘫倒在地。

    “本宫是大晟昭懿公主,你要忤逆本宫么?”殷灵栖亮出身份,漫不经心斥了声:“跪下!”

    眼前这位小姑娘竟是……

    她竟是昭懿公主!

    完了……

    鸨母听得眼前少女的名号,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两眼一翻几欲昏厥。直至被楼里姑娘按着一齐跪下,这才哆哆嗦嗦提上来一口气。

    殷灵栖斜倚着美人榻,欣赏着满庭芳的姑娘刚给自己十指染上的丹蔻,余光一瞥,发觉唯独一人杵在那站着,十分刺眼。

    她抬起眼帘,沉沉目光钉在阿妩身上。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你也跪下!”

    阿妩已经吓傻了,愕然失色呆立不动,经她一斥,不由自主软了膝盖,无力地跪倒在地板上。

    “阿妩!”

    帘外匆忙闪过一道白衣身影。

    殷灵栖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垂下眼睫,嘲讽地笑了。

    齐聿白淋着雨也要赶来,雪白的袍被雨打湿,又沾了过路的泥水,方寸大乱,很是狼狈。哪里还能窥得半分平日那位端方温润的世家公子模样。

    “阿妩起来。”齐聿白伸手去搀扶她,阿妩却撇开他的手,跪在地上吓得不敢动弹。

    “齐聿白,你的眼睛瞎了吗?”

    齐聿白眼底情绪剧烈一颤。

    是……是昭懿公主的声音!

    他僵硬地抬起头,寻声望过去。

    “你眼里可还有本公主?”少女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昭懿,你怎么会来这里……”齐聿白一时心虚,声音忍不住颤抖。

    “这话更应由本宫问你,你收了信着急忙慌地来花楼做什么?”

    “还有,别唤本宫的封号,齐聿白,你让本宫觉得恶心。”殷灵栖声音发冷,视线扫过未婚夫与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

    老鸨心底痛呼一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盛京城谁人不知齐氏长公子同皇帝的掌上明珠昭懿公主定了婚约,长公子在她的地盘上被公主抓了个正着,若是怪罪下来,她这满庭芳就等着倒台罢!

    倒台倒也罢了,只怕小命都难保。

    老鸨心知这关键症结就出在阿妩身上,踉跄着爬起来从齐聿白怀中猛地将那女子推开,抬起巴掌便恨恨甩了她一耳光:

    “不安分的小蹄子!不好好在你的伙房做事,谁给你的胆子勾引长公子!”

    阿妩被推得撞在门上,愣愣着又挨了一巴掌,半张脸火辣辣的疼,登时便肿起来了。

    老鸨想着自己经营几十年的产业因为这小蹄子毁于一旦,气得反手又甩了一耳光。

    阿妩的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

    “住手!”

    “住手。”

    两重声音一同响起,不同之处在于,一道愤怒中透着心疼,一道态度慵懒恣意。

    “齐聿白,本宫还在呢,你心疼她到连敷衍本宫的表面功夫都顾不上的地步了?”

    殷灵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错,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公主的声音泛着冷,如一条带着刺的鞭子,从手到脚将他鞭笞得体无完肤。

    齐聿白呼吸一窒:“昭懿,我同她清清白白……”

    “嘘,”小公主蹙起秀气的眉,将手指竖在唇间,“本宫没兴致听你们之间的故事。”

    她将目光转向老鸨,淡淡发问:“本宫还是那句话,这人卖不卖?”

    态度似是在决定一只蝼蚁的生死。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甚至,恩将仇报之人在小公主眼里,远比不得自力谋生的蝼蚁。

    “卖!卖!卖!”老鸨连声应和道,恨不得把整座满庭芳都送给昭懿公主。

    齐氏长公子又如何?他们侯府封号不就清清楚楚地向世人宣告了么,承恩承恩,承的是天子的恩情。昭懿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这位才是真正尊贵的,得罪了公主,天子怪罪下来,承恩侯府算个屁!

    “既然嬷嬷觉得价格高了,那便换一个,换成——

    一支木簪的价。”

    说话间,殷灵栖自侍女手上捡起一根木簪,扔到地上,态度轻佻。

    老鸨同在场的姑娘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齐聿白却目光一裂,全身血液瞬间冷凝。

    那是齐氏定婚时交付的信物。

    当年他亲手给阿妩打磨了木制竹制的小玩意,一时忘了收起,公主见了喜欢,便问他要。齐聿白便忍着气,耐着性子潦草给她做了一支簪子。

    木料用的是阿妩首饰的废料,做工不及阿妩的用心,雕琢得也不及阿妩的精致。

    可那时的公主年幼,太过天真烂漫,很容易哄骗。

    连哄带骗美言两句,给了她,她便欢喜得视若珍宝。

    彼时的齐聿白尚会在心底讥笑,讥笑昭懿公主天真,讥笑她太容易哄骗,讥笑她眼光短浅。

    “昭懿,你怎么把簪子给……”

    齐聿白抬眸,对上的却是殷灵栖一双含着笑的眼眸,她仍在云淡风轻地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似乎齐聿白所做的一切于她而言皆是不痛不痒的玩笑。

    这才是真的心中无情。

    齐聿白喉间一哽,突然便说不下去了。

    胸腔剧烈一痛,仿佛被冰刺扎得千疮百孔,窒息感猛地涌上来,齐聿白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那种濒危的窒息却并未消退半分。

    “长公子!长公子你怎么了……”阿妩扑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齐聿白。

    殷灵栖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和老鸨谈生意:“既如此,这人便归本宫了。”

    “好!归您!这便将人给您送去府上!”

    事已至此,老鸨感恩戴德地收了那木簪子,一把将阿妩从齐聿白身旁扯开,差了几个面目凶狠的婆娘架住阿妩的胳膊,意图将人拖出去。

    这可是昭懿公主,老鸨巴结还来不及,万万得罪不得,莫说是一支木簪子,便是只给一个铜板,她也愿意卖!

    “把她带走。”殷灵栖言简意赅下了命令,起身越过齐聿白,先走了。

    阿妩被人绑住双臂,见势不好先朝齐聿白求救:“长公子…长公子救救阿妩……”

    却见齐聿白一反常态,仿佛丢了魂似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被随意扔掉的木簪上。

    “公子啊……”阿妩欲哭无泪,只是拼命放声大哭,试图引起齐聿白的注意。

    老鸨俯下身,刚想捡起公主赏的木簪收起来,齐聿白突然厉声斥道:

    “放下!”

    姑娘们都吓了一跳,盛京城谁人不知,齐氏长公子出了名的好脾气,为人宽和有礼,有翩翩君子风度。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公子失态。

    阿妩眼见没了指望,只能转而向鸨母求情:“妈妈救我,妈妈救救我……”

    “没心肝的东西,不识好歹!昭懿公主肯要你是你的福分!”

    鸨母才不想引火上身,慌忙扇了她几个耳光:“要死要活地扯着嗓子喊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被压上刑场了呐!”

    楼里姑娘们窃窃私语,都在嘲笑她,还有同情小公主,暗戳戳连带着驸马一起骂的。

    “早该来个人治住阿妩了,平日里仗着背后有贵人撑腰整日里颐指气使的,不把咱们姐妹放眼里。”

    “人家心比天高呢,攀上了公主的未婚夫就是不一样。”

    “真是下贱,一对狗男女合起伙欺负昭懿公主一个小姑娘,还没成婚呢,就瞒着公主在背后偷吃。”

    殷灵栖走出花楼时经过她们身边,姑娘们立刻闭上了嘴,用怜爱的眼神目送着小公主离开。

    小公主却丝毫没被影响心情,她抬起手,笑意盈盈地给姑娘们看染好的丹蔻:“很漂亮的颜色,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在她眼里,齐聿白那堆破事还没她新染的漂亮指甲重要。

    为她染丹蔻的姑娘被夸得红了脸:“公主若喜欢,这里还有些新鲜的花汁子,公主一并带回去玩罢。”

    殷灵栖眼底漾着愉悦,接过姑娘递来的瓶子交待侍女仔细收好,又取出首饰作为交换赠予。

    姑娘们望着殷灵栖的背影,叹道:

    “平常人家见着青楼都要贬一句,小公主多好一个人啊,也不看低了咱们。”

    “你说那位公子怎么想的,他脑子里装得浆糊吗?冷落着金枝玉叶,偷偷地养着阿妩。”

    一人拿手指了指堂内:“你看那位,男人就是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如今又摆出一副深情模样悔不当初了。”

    ***

    来时晴空尚好,折腾了一会儿的功夫,殷灵栖自楼里再出来时,天空又开始落雨了。

    小太监皱着眉:“公主,咱们出来时忘了备雨具了,公主且在廊下静候片刻,奴才这便去买几—把伞来。”

    “去吧。”殷灵栖话音刚落,头上忽然横出油纸伞一角,遮住方寸天空。

    她回首望着身后撑伞之人,笑得眉眼弯弯,意味深长:“本宫记得,前不久世子殿下似乎说过并无相好的姑娘,怎么,短短几日便遇上了?”

    “没有。”萧云铮盯着她的眼睛。

    “你们男人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殷灵栖收起笑,抬指敲了敲他手中伞:

    “岳州水竹骨,庐岭桃花面,蝉月相思香,三者合一制就的伞,供你身后的‘满庭芳’专用,若不是楼里常客,人家姑娘愿意给你伞用么?”

    “殷珩给的。”萧云铮道。

    汝阳王府,某位阴雨天窝在府里睡大觉的王爷忽然打了个喷嚏。

    “本王又替背锅了?”殷珩挠了挠头。

    “皇叔?”殷灵栖半信半疑,“皇叔来这儿只喝酒会友,又不是恩客,姑娘为什么要送他这般精致的伞?你不许骗本宫。”

    “公主很聪明。”萧云铮沉默片刻,垂眸望她。

    “那就是猜对了?”殷灵栖眼神复杂,添了几分嫌弃,“世子竟也是那等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你离我远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云铮皱眉,“只是觉得公主观察细节入微……”

    他欲再辩驳,却发觉越描越黑。

    “我没有相好的姑娘,也不会有相好的姑娘。”

    “那么世子来‘满庭芳’做什么呢,”殷灵栖眨了眨眼,“来看戏?方才楼内那一幕看过瘾了吗?”

    萧云铮不答,反问她:“公主打算接下来怎么处置。”

    雨水沿着伞边缘流淌而下,形成一层雨帘,将伞下两人同天地间隔绝开。

    油纸伞笼罩着她同萧云铮相对而立的方寸天地,殷灵栖在泼天雨声中,平静开了口:

    “还能怎样,退婚罢。本宫早就想退婚了,无论今日这场冲突是否发生,结果都一样。”

    老天怜悯她,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重来一世好好爱自己,她便绝不会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

    买雨具的小太监回来了,撑起纸伞便来迎殷灵栖上马车。

    殷灵栖接过宫人手中伞,起身欲行。

    一只清瘦有劲的手却蓦地攥住她的伞柄。

    齐聿白注视着她,神情阴沉得有些可怕,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被殷灵栖丢弃的木簪。

    天策帝宠女无度,凡四海之内的奇珍异宝,只要昭懿公主看得上,无不穷极所有寻来。

    齐聿白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养尊处优首饰无数的小公主竟还收藏着他敷衍着打发人做出的一支低廉木簪子。

    他更没想到,殷灵栖将此簪子视如敝履当着他的面丢弃时,他的心竟在作痛。

    齐聿白当然知晓殷灵栖是在气他。

    一件敷衍的边角料罢了,本来丢了也没什么。

    齐聿白本该不在意的。

    可他偏偏着了她的套。

    那种摧心剖肝的滋味,在他亲眼目睹殷灵栖同萧云铮立于同一把伞下时,再度汹涌袭来,令他痛苦,令他煎熬。

    情绪失控,指下用力一抵,木簪刺入他掌中

    齐聿白却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疼。

    “颂颂,”他已经太久太久不曾用心念过殷灵栖的小字了,再念时,只觉唇齿生涩,陌生的感觉让齐聿白感到惶恐。

    “颂颂,我绝不会退婚。”

    殷灵栖没耐心再同他废话,转身便走:“这事儿由不得齐公子吧,婚约履行与否,关键在于本宫,你,无权干预。”

    “颂颂!”一只手被木簪扎穿,还在流血,齐聿白无奈,只得扔掉伞,任由雨水将他淋透,用那只干净的手去攥住殷灵栖手腕。

    殷灵栖莫名其妙被人抢走了伞,更生气了。她挣脱齐聿白的手,眼神冰冷,警告道:“长公子,你失态了。”

    雨水淋湿了她半边肩,小公主心情很不好。

    雨势越来越大,萧云铮望着雨中争执的两人,撑伞朝殷灵栖走去。

    齐氏的侍卫给他们公子头顶支起一把伞。

    宫人手忙脚乱正欲再为公主支起一副新的雨具时,殷灵栖头上忽然撑开一片干净的天地。

    三把伞同时相撞,激起雨水四下飞溅。

    火药味随着这一撞瞬间炸开,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

    洗得微微泛白的袖笼竖在脸前,替殷灵栖遮住了碰撞间险些溅到面上的雨。

    “柏……”殷灵栖在抬眸的一瞬撞入那双温和如玉的眼,话音几欲脱口而出,她抬手遮住口,适时噤声。

    柏逢舟眼底溢满温柔,垂眸望着她,淡淡一笑。

    殷灵栖想起,前生似乎也是这么个阴雨天,她撑着纸伞一柄,遮在他身前,自此青年前行的每一步,都有她的身影。

    三把伞相撞,殷灵栖的目光掠过三人,最终移开一步,握住了那杆普通的油纸伞。

    伞杆光滑,看得出来用了很久,她知道这很符合柏逢舟的境况,一介寒门书生,在富贵繁华的京城中自然要节俭用度。

    “你的伞我带走了,你的人呢?要不要也跟我一同回去?”

    “好。”柏逢舟眉目温柔,清润的声音淡入烟雨中。

    齐聿白眼底积聚的怨毒与嫉妒在这一瞬磅礴涌出眼眶,攥着木簪的那只手,鲜血混合着雨水蜿蜒流淌而下,一滴又一滴,落入泥泞里,任过路人践踏。

    萧云铮立于雨中,望着渐行渐远的一双璧人身影,眸色渐暗,不觉间指节用力攥紧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