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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星火

    司徒云昭已经踢开了卧房的门, 里面大红的灯烛燃着,司徒清潇却冷了下来,平静道:“司徒云昭, 放我下来。”

    司徒云昭像是没听到, 脱下外面的红色华服, 甩上了门,她把司徒清潇压入柔.软的床榻间,粗鲁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冷笑一声,“你又在阳奉阴违本王,是不是?”

    司徒清潇心中一跳, 司徒云昭一把扯开了她的腰带,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么?你私传江湖神医进宫,替司徒清沐看伤, 是不是?”

    司徒清潇辩无可辩,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七零八落了, 她双目波光盈盈, 她哑着声音, “沐儿是做错了, 你已经惩罚过了, 可是她罪不致死, 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至于能否救得回来,就听天由命了。”

    她闭了闭眼睛,“她是我的妹妹啊……”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答应本王, 亲手撒药粉?”

    “我知道,你已经为我退步很多次了, 我不想再让你失望了。我若不那么做,今日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么?”

    是了,若是那日司徒清潇拒绝了,司徒云昭恐怕会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绝了去。

    “那日在郊外你所遇的刺客绝不是沐儿所派,我可以向你保证。”司徒清沐失了家人,只是一时冲动,她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那本王的妹妹呢?”司徒云昭把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语气含着嘲讽,“何必多做解释?你不是一直想要本王原谅你么?那就用你自己的身体来换吧。你当日不就是用这副身体,换本王的皇位么?”

    司徒云昭的唇已经移到了她的唇上,她撕扯着她的衣服,只是睁着眼睛,眼中冷冽,丝毫没有半分的沉迷与爱恋,无比清醒着,她方才的语气伤人,如今连吻都显得有些野蛮,不讲道理。

    司徒云昭尽管阴鸷狠毒,可对司徒清潇是永恒的柔情,亲吻也一直是温柔绵长的,今天这副粗鲁恶狠的模样,是司徒云昭从未有过的。

    那不是她认识的司徒云昭。司徒清潇不禁心酸,心痛,她挣扎着,她是爱司徒云昭的,也真心想要求得司徒云昭的原谅,可她不能爱得没有了自我,不能爱的没有了尊严。她手中还握着要给司徒云昭的生辰礼物,此刻却觉得无比屈辱。她推不开司徒云昭,情急之下,咬破了她的唇。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与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司徒云昭恢复了一些理智与清醒,支起了身子,离开了她。

    她红润的薄唇上带着血,脸上带着未醒的醉意,看着她。

    司徒清潇身上繁复的衣衫已经凌乱,她眼中波光盈盈,其中含着的水意仿佛在一瞬间浇灭了司徒云昭的怒火。

    她开口艰涩,“洛儿,他已经被你赶回了后宫。我会劝他尽快将皇位禅让与你,你想要这江山,我答应,不要再杀他们了好不好?日后,你坐天下,改国号,什么都好,那些仇恨,让你不快乐的事情,就让我和你慢慢一同去化解好不好?”

    她抚上她的手,“还有我,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司徒云昭有些呆愣,司徒清潇抱着她,“你有什么难过,有什么仇恨,有什么悲伤,就对着我来,让我用我自己去弥补你受过的那些伤害和委屈,好不好?”

    是司徒家对不起平南王府在先,对不起先平南王与王妃,可事到如今,司徒家也付出了代价,与平南王府已经是两败俱伤,这江山赔给司徒云昭,就让自己一生用爱去抚平她的伤,只要她愿意。

    司徒云昭只是愣愣地,没有反应。司徒清潇没有退,也没有拢衣服,仍旧散乱着衣衫,支起了身子,倾身上去,吻上她的唇,卷走了她唇上那些血,而后温柔地,细细地描摹。

    平南王府的院中满是大红的灯笼飘带,喜乐的气氛浓厚,苏叶跟了司徒清潇而来,也借着今日,灌了两杯酒,有了三分醉意,她始终想在今日,对半夏表露心声。

    桃花树旁安静一些,几个女侍在说话,半夏抱着剑站在树下,长身玉立,面庞清秀,粉红色的桃花瓣已经开始飘落了,甚至有的飘落在了半夏黑色的衣服上。

    身边的女侍散去了,半夏转过头来,看到苏叶,扬起了嘴角,眼中荡起了笑意。

    苏叶本就带着醉意,如今脸庞更加发烫。第一面时,半夏总是带着戏谑,调笑,可是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的笑开始多了温柔与真切。她想,从第一面开始,情愫暗生,一切都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远远地笑着叫:“苏叶。”就要往这边走过来。

    苏叶稳了稳心神,却制止住了她的脚步,“不。”

    苏叶红着脸颊,低着头,她每走近一分,她就腿软一分。她怕她再走近一点,她就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平缓了一下呼吸,“半夏。”

    半夏疑惑,“嗯?”

    苏叶抬起头来,鼓起勇气,眼里含着盈盈水光,“半夏,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

    半夏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苏叶心凉,因为半夏那一双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与情爱相关的东西,有的只有震惊,像是毫不知情,偶然听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件。

    随后,她眼中除去震惊,还含上了一丝歉意,“苏叶,对不起……”

    就算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也许半夏现在还不喜欢她,也许只是,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或是,苏叶虽然难过,但挤出了一丝笑容,“没关系,也许以后……以后,还有机会……”

    “可是,我就要和重楼成亲了。”

    半夏一如往常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如平地一声惊雷,苏叶如遭雷击,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双脚仿佛钉在了原地。

    风声和前院欢喜的声音都仿佛在远处传来,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半夏眼中带着愧疚的歉意,却十分坦荡,她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次,“我要和重楼成亲了。”这次苏叶听得清清楚楚。

    半夏问:“对不起。”

    她不想听到她的歉意。这一切就像个误会一样可笑,对方并非不喜欢自己而拒绝,而是根本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苏叶偏过头去,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嘶哑,“不要说对不起,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是我,是我……是我自作多情。”

    苏叶理了理情绪,抬起头来,强撑着坦然面对,“你和他……?”

    原来真的造成了误会。半夏皱了皱眉,茯苓多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自己,和苏叶的关系,自己从未多想过。半夏性子开朗,与王府很多侍卫都关系很好,甚至情同手足,她与苏叶很聊得来,她对苏叶好,就只是将她当妹妹,苏叶只是她那些性格相投的朋友之一,很残忍,但也是事实。

    半夏坦然地如实回答:“我和重楼在一起很多年了,主上也知道,王府的其他人,大家都知道,今年年底,我们就要成亲了。”

    她记得重楼。第一日就是半夏与重楼一同出现的司徒云昭的侍卫,他是武侍之首,武功出神入化,生的高大英挺,沉默少言,雷厉风行,而半夏清秀开朗,两人旗鼓相当,武艺了得,是司徒云昭手下的左膀右臂,又得司徒云昭的默认,周围人的祝福,说实话,真的很般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苏叶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刻意在凌迟自己的内心,又像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继续问:“那你们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半夏微笑着叙述,“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自小我就进了王府,突然间像是有了一群兄弟姐妹,重楼也出现了,我们t也算是青梅竹马,是他让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所以以后,我真的有家了。”平淡却安和,她生来孤独,从记事起就没有亲人,可是平南王府的人,都待她如亲人,如兄弟姐妹,还有一直陪伴着包容着她的重楼,所以从小到大,直至如今,她才会有如此开朗的性子。

    听起来是多么顺理成章,得人羡慕的爱情故事。平南王府其他人,也常常笑闹间玩笑,调侃着,起哄着,羡慕她或重楼。苏叶脸色苍白,她也想给她一个家,可是却没有资格。

    她知道半夏没有亲人,上次,她到自己家来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餐,有她,有奶奶,有妹妹,她真的想给她一个家啊。

    “那么你上次,是在利用我吗?”她再去回忆,上次夜里在小院中闲谈,澜衣的事情,陆将军的事情,她总觉得半夏的每一句话中都带着目的。

    “对不起,苏叶。你也知道,我们主上很爱公主,她半分都舍不得逼迫公主,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所以我,只是想替主上分忧。不能说全然不带目的,但也绝非是利用。”半夏靠近了两步,蹙着眉,想要继续解释,“但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当作妹妹的。”

    原来当她满心欢喜与心动时,半夏想的,只是怎么从她口中套话,怎么为司徒云昭的大业添砖加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司徒云昭与司徒清潇的事情,以为自己看得明白,活得明白,可自己似乎比公主更傻,无论如何,公主获得了司徒云昭全心全意的爱情。

    “半夏,祝福你们。”苏叶却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祝福她以后平安喜乐,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苏叶背对着她,强撑着的模样终于垮了下来,泪如雨下。她哭得肩膀都有些颤抖,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半夏想要再去追,再去解释,可看到她颤抖的肩膀,止住了脚步,心上像是钝痛了一下,但那只是因为愧疚和抱歉,并无其他的情绪,她道:“谢谢你。”

    她心中的城墙早已经轰然倒塌了,可这也不能怪半夏,只能怪自己,像一个傻瓜,一厢情愿。

    第122章温柔乡

    司徒清潇一反常态地主动, 罗衫半解,风情无限,热烈地亲吻, 主动地迎合, 像是用尽了狐媚之术的狐狸精, 引.诱着司徒云昭跌入了温柔乡,司徒云昭哪里有能力抗拒,本来冷冽的心肠, 像是被温柔的触手缠绕上,逐渐被司徒清潇的温柔融化,她的冷漠不再坚定, 渐渐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 眼中渐渐溢满了温柔,手上是更温柔的缠绵。

    司徒云昭抱着她, 在宽大的御榻上缠绕, 如影随形, 她低哑着出声, 久违地温柔唤她, “潇儿……”

    司徒清潇心间泛起暖潮, 爱意充盈, 她的吻跟了上去。

    窗外的桃花, 又一次跌落到到风的怀里,与风无尽地缠绵着。

    院中,司徒云晴以主人的身份招待着客人,客人们推杯换盏, 兴致盎然,欢声笑语。湖边, 苏叶坐在巨大石头上,独自面对着孤独。

    五月底的夜风也是和暖的,没有丝毫的凉意,苏叶双手支在膝盖上,眼泪随着夜风滑落。她实在不愿在平南王府失态,可是她真的坚持不住了,尽量在半夏面前维持着不失态,已经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半夏知道她现在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看到的模样,虽然想要解释,但也很有眼色的没有再跟上来。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可是却越流越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苏叶委屈更甚了。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到了苏叶面前,那只手中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玄色的衣袖,她的目光顺着手腕寻上去,是面无表情的茯苓。

    苏叶的泪水沾在脸上,仰起头来,红着眼眶,茯苓觉得,像极了几年前陪着主上打猎时,偶然见到的那只受伤的小兔子。

    那时司徒云昭还小,茯苓也并不大,一次外出行猎时,司徒云昭箭术出众,百步穿杨,箭下毫不留情,茯苓也本该心硬如铁,但那日她在猎场里,见到了一只腿上受伤的小兔子,一向冷淡的茯苓,像是被那只小兔子笨拙的行动和红着的眼睛触动了心弦,她偷偷放了它。

    苏叶红着眼睛,清秀可人的面容与它实在有些相似。

    苏叶呆愣愣的,她面色冷然,知道苏叶看到了她,但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手中的手帕。尽管隔着一些距离,但不知为何,苏叶却能感受到她手的温热。

    苏叶瘪了瘪嘴,可爱悦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茯苓仍旧面无表情,又抬了抬手,拿着手中的手帕送向她。

    真是木头,和半夏全然不一样的人。苏叶嘟了嘟嘴,接过了手帕。

    茯苓也坐了下去,和苏叶背对着背,面朝着另一面,“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那你来做什么?”如今苏叶对平南王府人的印象又跌入了谷底。

    茯苓依旧是冷漠的声音,但却带着一丝温度,“我是来道歉的。”

    苏叶委屈又上心头,抽泣了两声,“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此事又与你无关。”

    “其实我发现了一些端倪,我应该提醒你一下的,或许结果会好一些。”的确茯苓不止一次侧面敲打过半夏,可是半夏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把苏叶当朋友,当妹妹。可茯苓性格如此,不会多作置喙,也不会多作劝解,只是点到为止。

    半夏一向待人热情真诚,若是喜欢上她,的确很难分清界线的,这并不能怪苏叶。重楼与半夏郎才女貌,青梅竹马,全平南王府都知晓,可苏叶是公主府的人,不知道此事,也无人多嘴告诉她。

    照目前来看,她们两个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日后只怕相见,也会有些尴尬。茯苓觉得自己作为发现了此事的半个知情人,却没有阻止,是有些责任在的。

    “与你无关。”半夏攥着手帕揩了揩泪,“你乱自责什么。”

    不得不说,茯苓的言语起了一些作用,至少让她并没有那么难过了。

    苏叶苦笑,“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管不顾就扎了进去。”苏叶情窦初开,哪里懂得那么多,半夏开朗又有风度,苏叶莫名被吸引着,只知道从浅浅的好感变作深深的心动,她想过最坏的结果,却也没有今日的结果坏。

    苏叶鼓起勇气问:“半夏与重楼的故事你能说给我听听么?”

    眼见着喜欢之人有了爱人的心碎感觉,茯苓不是没体会过。茯苓怕她承受不住,“你真的要听?”

    茯苓叹了口气,尽量简短道:“半夏和重楼,算是青梅竹马,也可能是一见钟情,总之,他们自小就情投意合,像是郎才女貌的书中故事一样,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也确实在一起了,平南王府的大家在一起,就像是亲人一样。主上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也很高兴,还赐他们成亲。”

    果然是这样,天作之合的故事,苏叶心凉了半截,自己插在其中,妄想什么,就像个笑话一样难堪。哪怕半夏仅仅只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像如今这般难堪,这样的喜欢,就像是不被承认一般。

    茯苓察觉到了苏叶的沉默与低落,冷漠笨拙地道:“更不能怪你,你是个好姑娘。”

    虽然都是公主府的侍卫,苏木更像是茯苓,冷漠无情,而苏叶与半夏性格更为相投,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但其实,好像茯苓并不是那样冷漠无情的,苏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不怪你,你也说不怪我,你真的好不会安慰人哦。”

    茯苓默了默,“不好意思。”

    有了半夏的先例在,苏叶警惕地问,“你不会也有个自己的重楼吧?”

    茯苓顿了顿,“没有。”

    他们背对背坐着,苏叶虽然大大咧咧,但好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的茯苓身子一僵,试探着问,“那你……”

    她忘了想这样失了没失礼节,毕竟她们并不是很熟悉。茯苓却回答了,她苦笑,“没什么。我的比你的更加不可能,我只是感同身受。”

    苏叶还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茯苓就站起身来,打断了她,“走吧,一起去喝酒。”

    面对着湖水,孤独着,悲伤会蔓延得更加厉害,还不如不醉不归,有人陪伴。

    “好,”苏叶答道。她也想忘却。

    卧房帷帐的满室旖旎风光中,司徒云昭自柔软的床榻间抬起头来,满眼都是迷醉。她本就醉了,如今像是醉的更厉害了。

    司徒清潇在她身下面色潮红,白皙的全身都泛着粉。

    司徒云昭似叹息道:“不想做摄政王了,想做公主的驸马。”

    司徒清潇当她说笑,抚她的脖颈安抚她。

    “不t想要本王做驸马么?”司徒云昭转而吻她的耳廓,带着笑意,“那,潇儿,本王扶持你做皇帝好不好?”

    司徒清潇压抑着身体的反应,推拒她,迷乱的目光恢复了一些清醒,“你说什么?”

    司徒云昭的动作没有停下,“我说,我来扶持你,你做这大齐的女帝。”

    “这怎么可能?”司徒清潇从未这么想过。

    “本王说可以就是可以,难道还有本王办不成的事情么?”司徒云昭抚摸她的另一只耳朵,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带着酒意,司徒清潇没饮醉都觉得迷醉其中。

    她断然拒绝,“不。现下,满朝文武都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未来的国君了……”司徒云昭故意使起了坏心,她压抑着,咬唇,“一切都,顺理成章……你尽管去做就好。”

    司徒清潇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就像是普天之下所有的爱人一样,仿佛她以后会在她背后,一直支持着她。

    “可是现在,本王改主意了。”

    司徒清潇寻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昭儿……”

    “那你,会做我的皇后么?”

    司徒清潇垂了垂眼眸,眼睫颤抖,挂着水意,不是冷硬地回绝,而是告诉她,“这不合礼节的。”司徒云昭一旦坐上帝位,她的身份就只是前朝公主了,整个司徒一族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是新帝天大的恩赐了,怎么能还去奢求一国之母这样的地位。被人灭国改朝换代,长公主不知保家卫国,竟然去做新帝的皇后,即便可以,也会遭大齐人耻笑,遭被国人耻笑,遭天下人耻笑。

    司徒云昭也知其中利害,不会再如从前一样逼迫她,“嗯。”

    “昭儿……那,司徒家你准备如何处置?”司徒清潇直视着她,并不躲闪。她不吵不闹,早已做好了司徒云昭任何回答的准备。

    “本王不会杀他们的。只要他们愿意听话,自古新帝登基,也会大赦天下,本王自然也会的。”她叹了口气,去牵司徒清潇的手,“本王也愿意开始努力去做改变,去放下这缠绵多年的仇恨。”

    不光是为了司徒清潇,也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弟妹,为了和平。她会尽力专注权力,而非那些仇恨。

    两代人都为此付出了太多代价,此后的伤亡,自然是越少越好,司徒云晴那日险些遇害,说到底也有自己的罪过在其中,司徒云暻要成亲了,司徒云晴有了归宿,司徒云晚,眼见着长大了,懂事了,她希望她的弟妹,不要再活在杀戮中了。日后,不要再如她一样,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活在恨中了。

    一个人,活在爱中势必要快乐许多。

    司徒云昭没有开口保证什么,但她只要愿意为此去努力,就已经够了。司徒清潇心中发烫,逐渐拥紧了她。

    司徒云昭有些委屈地回抱着她,“嗯……”

    “或许我们都不那么完美,在别人看来,也并不那么合适,但我愿意去慢慢改变,变得与你相适配。”

    司徒云昭埋在她的颈窝,与她十指相扣。

    从前身为司徒家的长公主,的确有责任在。她守护这江山,也惧怕司徒云昭为仇恨蒙蔽了眼睛。如今,只要她愿意放下仇恨,她能快乐,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呢,哪怕是江山。历史从来是顺势而为,司徒皇族的确大势已去,没有办法再逆势而为了。

    司徒清潇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不知柔情,司徒云昭像个小孩子,是需要哄的。她眼中柔情闪烁,故意到司徒云昭耳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吐气如兰,调笑着轻唤,“……皇上?”

    司徒清潇真的变化了不少,还懂得了调情。司徒云昭闻言有些惊艳,眼中情.潮翻滚,喘息更重,眼尾更红了。

    第123章腰带

    笠日, 司徒云昭自御榻上醒来,几乎头痛欲裂,她身上中衣凌乱, 她抚了抚头, 偏头间看到了一旁熟睡的司徒清潇, 她一弯白玉胜雪的单薄肩膀露在外面,上面还有着点点红痕,突然闯进了司徒云昭的眼里。

    她努力回忆着昨夜的事情, 画面凌乱无序,在她的脑海里游荡着。

    然而司徒清潇昨夜主动又温柔放纵的模样,她还是记得清楚的。

    她稍稍温和了目光, 低下身子去, 也许是昨夜太过疲倦,司徒清潇依旧熟睡着, 没有察觉到什么, 她唇角微微弯着, 似是在熟睡中都挂着一点笑容。

    司徒云昭像被之感染, 也微弯起桃花眼, 在她颊边留下一吻。

    司徒清潇像是有意识一般, 窝进了她的怀里, 寻了个更安心的姿势, 睡得更熟了。

    司徒云昭柔肠百转千回,却较以往克制着,她仍旧是心有余悸的。

    她清理干净,整理完毕, 换好了朝服,准备去上朝, 摄政王生辰,如同皇帝生辰,本可以休朝三日的,但她拒绝了。

    她站在床榻边,不由得想起那日,自己也是满心柔情去上朝,回府,回来之后却是翻天覆地的另一番景象了。

    那次她真的伤了她,她还是在后怕的。

    昨夜水乳1交融时,她是能最为感受到满足的,但现下度过了昨夜的唇齿相依,身心交缠,她越发开始心慌,失去那种安全感。

    锦被下,有一块繁复花纹的布料露了出来,司徒云昭疑惑,掀开了锦被一角,那块繁复的布料被司徒清潇紧紧抓在手里。

    她昨夜把这个放在榻边,晚上又抓着入睡的么?司徒云昭蹙眉,越发疑惑,弯腰去拿那块布料,想要看清是什么。

    司徒清潇感受到手中的东西被人拉扯,陡然转醒过来,把东西抱回怀里。

    她睁开眼睛,便见司徒云昭已经一身齐整,站在床榻边,淡然地居高临下,又一脸禁欲地看着她。

    显然昨夜的回忆也闯入了司徒清潇的脑海,她单薄瘦削的肩膀还露在外面,她颊边爬上桃色,当她偏头看到肩膀上的红痕时,双颊更是如滴血绯红,连两只耳朵都红了起来。

    她眼睫抖了抖,像蝴蝶振翅一般,眼神都有些湿漉漉的。

    司徒云昭心动,仍旧面色淡然冷峻,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是什么?”

    “是……”司徒清潇想起身,但碍于身上□□,她抓着锦被,有些窘迫。

    司徒云昭扯过了中衣,披到了她的身上,并不温柔,明艳的眉眼下,声音冷然,“还有哪里没看过么?”

    不是从前戏谑,调情的语气,像是浸在冰水里,整个人都无比清醒冷然。

    司徒云昭给她披衣系带时,她搂住了司徒云昭的脖颈,把她拉了下来,吻落在她的耳边。

    司徒清潇学会了主动,司徒云昭却不领情,手支在床榻上,漠然提醒道:“司徒清潇。”

    司徒清潇默然松开手,穿好了中衣,起身来,她把手里那块繁复花纹的布料打开,原来是一条长长的腰带。

    司徒云昭蹙起眉,“这是?”

    司徒清潇抚了抚,“腰带。”她补充,“你的生辰礼物。”

    “还有一颗夜明珠,给了管家。”那是几个月前,第一次司徒云昭所送的见面礼,也是一颗夜明珠,所以她回赠了一颗。

    昨夜平南王府宴会盛大,王公贵胄,官家小姐,所送的礼物堆满了前堂,件件价值连城,司徒云昭坐拥天下,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礼物能配得上司徒云昭。

    那颗夜明珠她也命人放在了那里,堆在那许多礼物中间,很快就埋没其中,不见了踪影。

    唯独这条腰带,她不舍得放在那里,所以一直紧紧抓在手里。

    大齐的风俗,女子亲手所赠心爱之人腰带,意为愿意将真心交付,与其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多都只在新婚之夜所赠。

    司徒清潇捏着那腰带,有些忐忑,抬眼看着她,司徒云昭不是不知道,但她没有展颜,似乎并不那么惊喜,也并没有接受的意思。

    司徒清潇在尝试着做从前不会做的事,在尽力给她安全感,司徒云昭看得出来。然而她还是免不了被那种不安感折磨着,也许那次给她的伤害太深了。她总害怕爱的太满,会再受伤。她甚至将手负回了身后,“本王先去上朝了。”

    “你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公主府。”

    没有方才的冷峻,却也没有几分柔情。

    司徒清潇眼神黯了黯,甚至觉得有一丝难堪,却强撑着笑颜,将腰带收回怀里,轻声,“嗯。”

    司徒云昭转身离开,不知为何,司徒清潇一阵心慌,奔了过去,从后面拥住她的腰,“昭儿。”脸颊贴在她颈后,仿佛只有在她身上,与她紧密相贴,才能抚平一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不安着呢。

    她开口带着试探的忐忑,“晚上到公主府来用膳好么?”

    她知道司徒云昭每次都是在黄昏时结束批改奏折回府来,偶有事情时会晚一些。

    司徒云昭心中触动,如实答,“可能不行,我生辰刚过,昨日可能堆积t了一些政务。”

    司徒云昭说的是实话,司徒清洛已经退居后宫休养,台面上的权力需要交接,王公贵胄已经迫不及待拥她为帝,权力交接完毕,时机稳定之后,一切都应当顺理成章。

    “不要紧。多晚我都等。”

    司徒云昭愣住了。便是再如铁坚硬的心也支撑不了这么久,经不住这接二连三的触动,她眉间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陆太傅被此事沉重打击了一半,司徒清洛日后禅让,她不会被天下视为巧取豪夺的反贼,而是江山社稷的功臣,皇位唾手可得,历经苦难,司徒清潇也回到了她身边,以她为重,不再保护弟弟,争夺皇位,愿意让一切顺其自然,愿意陪她登上这帝位,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只是,真的需要一些时日,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哪里那么容易卸下。

    她拍了拍她拥着她的手,“我会早些回来的。”

    第124章歧途

    “主上。”

    “嗯。”

    “六公主已经醒过来了, 我们可要再——?”

    “不必了。”司徒清潇对这个妹妹感情深厚,那日她已经做了抉择,她懂的, 司徒清沐一个女子, 不懂朝政, 骤然失亲,误入歧途,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茯苓蹙眉, “可是那日您遇刺的事,目前还没有头绪。”言下之意,还是在怀疑司徒清沐的。

    “不像是司徒清沐所为。那件事, 还是继续去调查, 至于其他的,”司徒云昭眼中释然, 摇了摇头, “随缘而去吧, 既然晴儿也不计较此事, 就作罢吧。”

    世代仇恨, 就到此为止吧, 饶恕也算是一种好的结局, 司徒云昭放过了自己,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弟妹,为了世代,为了和平。

    司徒皇族死的死, 伤的伤,被软禁的软禁, 如今他们大势已去,她有了司徒清潇的陪伴与支持,有了群臣的相随,皇位近在眼前,她便也不吝啬于放人一条生路。

    司徒云昭身着王袍,金蟒绣线在阳光普照下闪闪发光,她站在大开的乾阳殿门前,理了理袖口,负过手去,长出了一口气,像释放出了心头重负,有了从未有过的释然。

    这位平日淡然阴鸷的年轻摄政王,她明艳动人的眉眼下,终于在阳光下带了一丝动容,褪去了一些暗色,染上了一些色彩。

    她踏入大殿,走上朱红的地毯,朝服曳地华贵,头上的旒冕微微晃动,她走上高阶,站在大殿的高处,居高临下地威严扫视群臣,不可一世。

    孟太尉昨夜宿醉,今日还是神清气爽地上了朝,他正色严肃地言,“摄政王殿下,臣恭请您上座。”

    司徒云昭闻言没有波澜,四下扫视,司徒云昭的党羽皆是昂首挺胸,群臣对望,那日陆川之事,是司徒清洛与陆太傅暗害司徒云昭不成,反而被司徒云昭借力打力,落得如此下场。司徒清洛如今被软禁,像是与先帝临终前相同的待遇,任谁也知是重蹈覆辙了。一些中立派与反对派之人,心有不满也无可奈何,无奈地摇了摇头,群臣皆道:“臣等恭请摄政王殿下上座。”

    宽大的龙椅在高阶的正上方,金光闪闪,雕着九龙,象征着最高的权势,如今就已经近在眼前。

    司徒云昭曾推辞过两次,这次也算是一半的名正言顺了,不得不说,司徒清潇的支持,卸下了她心头的枷锁,这皇位,不再是她窃取而来的,不再是她巧取豪夺而来的。

    而是即将名正言顺地属于她的。

    在群臣看不到的地方,她隐晦地弯了弯嘴角,望着那把雕金龙椅,正式地坐了上去。

    司徒云昭在龙椅上坐的笔直,宽大的龙椅,肃穆庄重,而司徒云昭表情更是威严,无比正色地扫视,带着天然的王霸之气。

    她落座的那一刻,在场之人表情各异,司徒云昭的党羽是内心欢欣鼓舞,面带喜色,而另一小群人,却谈不上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司徒云昭的能力,权势,多少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也知道没有比司徒云昭更适合帝位的人,然而司徒家毕竟统治了大齐百年,对王室的忠诚还是他们心里的一道坎,司徒云昭虽姓司徒,但司徒云昭是秦王后裔,人人皆知司徒痛恨此姓入骨,待她坐上帝位,必定是改朝换代,免不得修改国号,重整旗鼓,有许多在场的朝臣是几朝老臣,他们对于这百年来司徒皇族统治下的大齐江山,还是有感情在的。

    然而没有办法,司徒云昭权势过人,这一日迟早要到来的,还是依旧要行礼下拜的,群臣手持玉笏下跪,齐声道:“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徒云昭王袍上的金蟒熠熠生辉,明艳的眉眼,威严庄重道:“众卿平身。”

    “谢摄政王。”

    孟太尉站起身来,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臣恭祝摄政王殿下生辰快乐,万寿无疆。”

    下拜说千岁,起身称万寿,孟太尉也是别出心裁。

    司徒云昭平淡道:“本王年纪轻轻,何来万寿无疆。”

    孟太尉笑嘻嘻地,“那臣便留着这份祝福,日后再送。”

    司徒云昭抬眼看了看他,明了他意,也不再多言。

    群臣也有眼色,共同恭贺司徒云昭生辰快乐,各种各样的贺词立刻让朝堂中生机勃勃,失去了方才的沉郁,而司徒云昭坐在龙椅之上,面朝群臣,却心中一沉,突然想起了早晨司徒清潇握着那腰带,睫毛颤抖,忐忑不安的模样。

    众臣望着这位坐上龙椅的年轻摄政王,内心五味杂陈。

    一个时代的开启,就必然是另一个时代的落幕。

    乾阳殿中,司徒清洛身上还穿着龙袍,有些凌乱,发丝也散乱开,眼下青黑,完全没有了平日文弱少年的模样,有些颓然。

    他躲在角落里,听到门有异动,连忙抬起脸来,扶着墙站起身来,奔向门前。

    开门的是一个小太监,他端着食盘进来,将食盘顿在进门的桌子上,面带不屑,声音尖细,“吃吧,陛下。”

    一荤一素,也不算是难以下咽,只是平常菜色,但司徒清洛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司徒清洛走过去,皱眉嫌恶道:“这怎么吃?”

    没想到,那小太监甩了甩手中拂尘,尖细的声音嘲讽:“哟,陛下,您还挑呢?有的吃已经不错了,回头您连这个都吃不上的时候,可别叫唤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司徒清洛眼中愤恨,咬着牙,“朕还是皇帝,你竟然如此对朕说话?简直是反了!”

    小太监嗤笑一声,“陛下,您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今日啊,摄政王殿下已经坐上了那龙椅宝座,这称帝啊,也是早晚的事,哪儿还有您什么事儿啊?”

    司徒清洛闻言如遭雷击,他踉跄了两步,“什么?”

    “不可能的,不可能,朕不说退位,如何轮得到司徒云昭?”

    “您如今已经在这后宫“荣养”了,与退位还有何区别?”

    司徒清洛眼神闪躲,“你懂什么?这是朕的权宜之计!”

    “成成,”小太监躬身,姿态卑微,脸上却未见半分尊重,只有嘲讽与不屑,似是无心再与司徒清洛周旋这无用的话题,敷衍了事地问他,“您还吃不吃了?不吃,奴才可就端出去了。”

    司徒清洛腹中饥饿,连日吃这些菜,食不下咽,只是勉强温饱,看着这些菜,也不知是留还是不留。

    小太监身后的门有异动,一个秀美女子开门进来。

    小太监转过身去,见人连忙躬身,“奴才参见公主。”

    那女子开口,“去给陛下换些好菜来。”

    小太监连忙称是。

    第125章凄冷

    窗外夜幕降临, 屋内也只有几盏微弱的烛光,昔日的皇帝寝宫,如今变得清冷凄凉, 司徒清洛坐在床榻边, 手紧紧地握着拳, 放在膝上,五月天里,他的额头上冷汗还冒出, 甚至滴落。

    他的手轻轻发着抖,他极力抑制着,这个少年, 形容憔悴, 身上的龙袍褶皱,本应是一国之君的少年, 如今过着落魄不堪, 被压抑的日子。

    桌上连日的糠菜已经变作佳肴, 虽比不上平日的山珍海味, 却也已经是美味佳肴, 但盘中的菜也未动几口, 司徒清洛只是坐在床榻边, 低着头思索。

    门边传来声响, 司徒清洛攥紧了龙袍衣摆,不敢抬头,直到门轻轻关上,门前的人脚步缓慢, 叫道:“陛下!”

    司徒清洛这才抬起头来,直到看见门前的人眼中才迸发出一丝希望, “太傅!”

    “臣来迟了,陛下!”司徒清洛已然形容憔悴,陆太傅上下打量,心中哀叹,上前一步跪下来。

    司徒清洛也跪下身来,想要扶起陆太傅,但连日的身心重压令他体力不支,他蹲下身去便一阵头晕眼花,他倒在陆太傅身上,却无心去顾及,急切道,“师傅,师傅,你可要救救朕!如今,t只有你能救朕了!”

    师徒两个面对面跪着,陆太傅也有些慌张,四下张望了张望,司徒清洛注意到了,看着陆太傅,压低声音问:“师傅,后面可有人?”

    陆太傅摇摇头,皱着眉头,“门前的人臣收买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陛下,千万长话短说。”

    司徒云昭应当是知晓司徒清洛这里白日黑夜有人探望,并没有刻意放松了门禁,他们才能来去,否则,司徒云昭若要刻意关押,他根本见不到司徒清洛。

    这说明,他来的事情,司徒云昭也十分清楚,至于她是不在意,还是刻意放松看管,想探取他们所谋,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心中都无底,又害怕隔墙有耳,只好尽量压低声音谈话。

    陆太傅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变化,“皇上,今日可是有人来过?是……长公主?”

    “不是。”司徒清洛矢口否认,他直起了身子,迫不及待,急切地问道:“太傅,今日在朝堂上,司徒云昭她……她坐了朕的龙位,是不是?”

    司徒清洛拉着他的臂膀,攥着他的衣服,眼中带着希望,带着无尽的期盼,期盼他能反驳这句话,期盼此事是假的。

    陆太傅知道此事对他该是如何的打击,他摇摇头,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是……陛下,摄政王她……”

    随时可能隔墙有耳,他不敢直呼司徒云昭大名。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司徒云昭将这皇宫把控得更加严格了,其他诸王暂且只是被限制了行动,尚且不算软禁,公主们还未受限制,都在皇宫里。先皇与赵王,盈太妃、景王相继离世,纠缠至今,终究是各退了一步,司徒云昭的皇位已是半握在了手中,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司徒皇族和皇帝党羽,如若决意归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如若继续作对,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了。

    可是司徒清洛,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白皇后出身名门,在后宫之位无人可以动摇,又加上司徒清潇无比受宠,是他的亲秭,司徒清洛嫡出,自小就是太子,虽然他不受宠,但司徒文泰还是从未改变过他的太子之位,诸王争斗,他的地位还是无人可以动摇的,即便他资质平庸,并没有那么优秀,但他的父皇,母后,还是给了他最好的。他为帝之后,仍旧平庸,但一步一步,陆太傅辅佐着他,他的秭秭,也还是替他守护着这个皇位,自小到大,他无需做什么,所有人都把最好的送到他手上。

    民间曾有一句话,天下英雄,当如先平南王司徒益,天下枭雄,当如司徒云昭。

    而司徒云昭,即便继承了平南王位,不是在底层中摸爬滚打,也是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有些开国皇帝,出身底层,而司徒云昭出身矜贵,没有那些平民底层一朝上位后,骨子中的自卑,她有着司徒益的血脉遗传,受到了父王母妃良好的教育,司徒益与柳思烟相爱相敬,司徒云昭在爱中成长,即便家中有弟弟,也依旧稳坐平南王府的世女之位,得弟妹敬爱与依赖。

    这一切造就了她矜贵又有王霸之气的天性,后遭遇变故,又得磨炼,才有她稳重淡然的如今,曾经与后来,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而司徒清洛,在诸王相斗中长大,他却性子懦弱,失去了司徒清潇的庇护,一切都不一样了。这方方面面,也是司徒清洛永远不是司徒云昭的对手的缘由。

    可他不甘心如此。

    古来多少人为权利而生,为权利而死,在亲缘之中,哪怕一脉相承的父子兄弟相残,尝过了权力滋味的人,哪里能够那么轻易地放弃这一切。

    “摄政王她,的确。”

    司徒清洛呆愣了,他攥住陆太傅的衣袍失了力气,他人也跌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愣愣地,跌坐在那里。

    偏偏陆太傅还在继续告诉他更多的噩耗:“现如今,诸王都被限制了行动,本来,还期望诸王联合行动,营救陛下,可是如今人人自危,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陆太傅抬眼看他,他脸色越发苍白灰败,陆太傅心中也不忍,“臣看此事,多半是板上钉钉了。”

    每说一句,就抽走他一分气力,他像是深海之中的人,几乎窒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是怎样的滋味。

    陆太傅话锋一转,“不过陛下,也不是全无办法,此事从长计议,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扫视过桌上新换的菜肴,“我们还有一张王牌不曾利用。”

    司徒清洛眼中恢复了一丝光亮,“谁?”

    “长公主。”

    司徒清洛眼中刚刚聚起的光黯然熄灭,“不会的,皇秭不会再救朕了,朕从头到尾,不是没有派人给皇秭诉衷肠,倒苦水,求救,可是皇秭根本不曾理过朕,”他颓然带着恨意道,“否则,朕又怎么可能走投无路,向那司徒云昭下跪求饶!”

    陆太傅不说走遍大江南北,也算是见多识广,比起稚嫩的司徒清洛,要老道上许多了,其实他一直在怀疑司徒云昭与司徒清潇的关系。

    但他自始至终都不能确认,倘若能抓住这一点,再多加利用……

    可是到底不能轻举妄动。陆太傅叮嘱:“陛下,总而言之,天无绝人之路,您是万金之躯,千万莫要绝望,臣一定竭尽全力想办法,眼前之要事是您先养好龙体,千万不可如此颓废。”

    陆太傅眼神坚定,抚了抚司徒清洛,给予他安慰。司徒清洛本就懦弱胆小,如今被软禁起来,不消几日,便会颓然,到时甚至不需要司徒云昭动手,最后一道防线也不攻自破了,怎能如此?前朝多少卧薪尝胆的故事,只有心存希望,才有可能反败为胜。

    第126章讽刺

    黄昏后, 辰阅阁中的朝臣都散了,司徒云昭仍旧坐在主位,窗外夏日的夕阳余晖映照在她身上, 王袍上的金蟒闪闪发光, 凤仪威严。

    “主上。”茯苓附身轻言, 将刚才永阳宫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如实上报。

    “天无绝人之路?”司徒云昭轻柔地放下手中朱笔,抬起眼来,眼中并无阴鸷, 只是漠然的冰冷,轻蔑地笑。

    她言:“不自量力。”

    茯苓不屑:“看来小皇帝还是未放弃蚍蜉撼树。”

    倘若从前,茯苓必定会劝谏司徒云昭灭口, 但如今经过这一系列事情, 陆太傅风头已过,司徒清潇也全然放弃了, 大位在握, 司徒清洛被软禁, 他不再是司徒清潇护在身后的人, 司徒云昭便起了放过他的心思, 于是司徒清洛便成了司徒云昭掌心的跳梁小丑, 可以随意拿捏。司徒家也再翻不起什么波浪, 茯苓特地请示, “主上,如今我们要如何做?”

    “既来之,则安之。”茯苓还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司徒云昭明艳的眉目柔和下来, 更显动人,“司徒清洛言, 他自始至终,不断向长公主求救,倒苦水,但长公主都不曾理会,对吧?”

    “本王可有听错?”

    她语气轻柔,竟是害怕听错,小心地向茯苓去确认。

    茯苓心情复杂,却也是真心为司徒云昭高兴,为她的模样感叹,“是的,主上。”

    司徒云昭弯了弯唇角,带出张扬的笑,眼中聚起潋滟的水光,桃花眼又如从前多情似水,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茯苓所看到的,她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主上。”

    茯苓也柔和了下来,言谈间,半夏自门外进来,言殿外有人求见。

    司徒云昭心情大好,只道:“宣。”

    进门来是一个小宫女,看服饰是皇宫中的一等宫女,她低着头,手中端着青玉瓷盘,盘中竟是几只小巧玲珑的米粽,温热着香气扑鼻。

    司徒云昭方才明媚灿然的眉眼转瞬间冷淡下来,甚至眼中闪动出一丝讽刺的恨意,很快便被司徒云昭压了下去,转瞬即逝,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一丝出现在眼中的恨意。

    但茯苓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眉心重重地一跳。

    纠缠错乱,也许主上,还并未真的完全原谅长公主。

    那一丝下意识间的表情却不会骗人,但也许她自己并未意识到,她只是以为她原谅了。

    司徒云昭如往日淡然,像是这一幕根本没有激起她一丝一毫的波澜。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着玉盘,跪了下去,手中玉盘端正地高举过头顶,“参见平南王殿下。”

    司徒云昭未道平身,只是撑着王椅,淡然又冷漠地看着,静待着下文。

    小宫女继续道:“奴婢是柔嘉公主的贴身侍婢,柔嘉公主十分惦念殿下,特令奴婢送米粽来与殿下,请殿下品尝。”

    司徒云昭起身来,负着手,走到宫女面前,微微低头,看着那盘尚且温热的米粽,玲珑小巧,比宫外精致许多,一看便知是宫中御膳房的手t艺。

    但是米粽,勾起她太多伤心、痛苦又难堪无比的回忆。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走马灯一样闪现在她的脑海里,苦痛挣扎。

    还是像一根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心底里。

    连带着米粽都变得刺眼。司徒云昭眼中的冰寒更甚,她终于没有压抑着,透露出一丝情绪,勾唇冷笑,“转告柔嘉公主,本王从来不喜欢吃什么米粽,不必白费心思了。”

    可那分明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如今却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

    说罢,她便负着手走出了辰阅阁,茯苓蹙着眉,也跟了上去。

    司徒云昭身着金黄色的金蟒王袍,她走入夕阳里,像是融入其中。

    那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在她走后才悄悄抬起头来,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夜色渐深,日常王府的用晚膳时候早已过了,司徒清潇坐在桌边,低垂着眼眸,守着满桌精致的菜肴,与司徒云昭最喜欢的糕点,自夕阳到夜幕降临。

    门口传来声响,司徒清潇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进来的人却是苏木,她捕捉到了司徒清潇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那晶亮的东西消失不见,她暗叹了一口气,“公主。”

    司徒清潇收回目光,眼睫颤了颤,如同蝴蝶振翅,绝世的面容,脆弱又美丽。

    苏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神情复杂,心疼地斟酌劝道:“公主,摄政王今夜……应当不会回来了,您快些用膳吧。”

    苏木苏叶,就像是司徒清潇的左右手,一个理智,一个感性,如若是苏叶,也许会放纵她,晚些来劝诫,而苏木却是个理智之人,辰阅阁每日黄昏朝臣便会归家,司徒云昭除却朝政抽不开身时,也常会回王府陪伴弟妹用膳,从不在外留宿、从前,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在一起时,司徒云昭更是日日不晚归。

    而今,直至深夜她都未归,司徒清潇不想面对,苏木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将事实摆到眼前来。

    无论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陪伴弟妹,总之,除却住在昭阳宫的那段时日,司徒云昭从不会在外留宿的,而今,自己在这里,她却不愿回来,其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这昭示着,她有如何的不想见自己。

    从前,跨越千山万水,昭儿也会来见自己,而今,她就等在这里,昭儿却都忍不住要逃离自己。

    司徒清潇轻轻摇了摇头,“不,”她不愿再自怜自艾地想下去了,她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目光闪烁,转开了话题,“去热一热菜吧。”

    苏木无奈又不忍,“可是公主,这菜,已经热了三次了。”

    像是梦境成为了泡影,一次次被旁人无情地戳穿。倾城绝世,骄傲如斯的一国长公主,如今却错觉中觉得自己仿佛是深宫中因为年老色衰而被那君王抛弃冷落的妃嫔,一日一日,一月一月地苦等,却等不来对方的垂怜。司徒清潇自小长在深宫,见多了这些场景,她指尖颤了颤,面对着这满桌的精致菜肴,觉得无比难堪,想要逃离这里。

    “本宫……出去等。”

    理智告诉她这样的难堪是无法忍受的,她却没办法去放弃。

    苏木拿起梨花椅上的披风跟了上去,“公主,您的体寒严重,还是披上些。”

    司徒清潇几乎是逃也似地出了内室,步履艰难,走到外室时,迎面却撞上了回来的司徒云昭。

    她回来了?

    才刚刚不自觉闪出的一丝光亮,在当她撞进司徒云昭的眼底时,彻底熄灭了。

    第127章离别

    司徒清潇仍旧含着希冀, 望着她,带着柔软的眼眸,近乎讨好的语气, “昭儿, 房里备了晚膳, 有你最喜欢的羹,你还想再吃些什么,我吩咐她们去备, 我……”

    “不必了。”司徒云昭出口的话,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设想过的冷淡,她本意不是如此, 可出口却是如此。

    已是入夏, 司徒云昭衣着单薄,只是穿着简单的金黄色蟒袍, 腰间束着玉带, 双手也并未像平日见朝臣那样负在身后, 就只是站在她面前, 身形颀长挺拔, 如松如竹, 还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但胸前的团蟒冰凉得有些刺骨。

    司徒清潇的指尖仿佛触上了它, 也跟着凉了凉。

    也许是意识到了,司徒云昭尽量柔和了一些语气,多作了一句解释,“本王用过晚膳了。”看得出来, 司徒云昭已经在尽量遏制情绪了,可她美艳的眉目间还是冰冰冷冷的, 那是不会骗人的。

    这些都清清楚楚落入司徒清潇的眼底。她眼睫颤了颤,像是沾上了雨露的蝴蝶振翅,美丽又脆弱。她知道不该追问才是最好的,可她只想掀起她情绪的一丝丝波澜,心慌到,只想知道一点点,司徒云昭当下的心情。她控制不住地继续说道,“还备了马蹄糕,红豆糕,桂花糕呢,你——”

    这幅模样,带着卑微的讨好,实在太像那日的自己了。今日的米粽,将那日的情形一一重新勾了出来,像是擦拭掉了灰尘,仍旧清晰无比。曾以为的淡忘与原谅,其实不过是骗自己么?难道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如此卑微的模样么?司徒云昭越发烦躁,但平南王府如此的王候世家的矜贵与教养,以及上位者多年的喜怒不形于色,早已将这些情绪的收敛刻进她的骨子里了,她即便是怒气,或是烦躁,都不会现出半分。

    她只是冰冷地道:“本王先去沐浴了。”

    像是被这种冰寒刺到,她下意识温顺地让开,不再言语,眼中却蓄上了点点无措的水光,在司徒云昭看不到的地方。

    屋内,大理石铺就的砖块,白玉砌成的四壁,清澈见底的温热,池面飘散着各色的新鲜花瓣满满地掩盖住池中的景色,偌大的池泉袅袅升腾着温热的烟气。

    司徒云昭置于水里,靠在白玉壁上,她右手搭在池边,显露出细长的颈,嫩白的肌肤,与石壁相贴,竟比白玉石壁更细腻几分。

    司徒云昭沐浴时不喜有人近前服侍,但沐浴是一个人最为脆弱时,势必也需要人伺候与保护,屋室门前一道屏风,将池泉隔开,茯苓等女侍便侍候在屏风外的门口处。

    她右臂搭在池边,手中持着一本奏折,因为沐浴的热气蒸腾,司徒云昭的白皙的桃面上染上了淡淡的粉红,桃花眼中更是氤氲着水汽,俊美更添娇艳,她神色肃然,盯着那本奏折,依旧带着桀骜的淡然,不可侵犯,更不可一世,似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

    只是,这奏折上的内容,是她不曾想到的。

    奏折被合上的声音传来,轻轻一声,在水汽中,也并不真切,但茯苓依旧能很好地辨别出来。

    茯苓开口:“主上。御医院首领张寅的奏折呈上,他上奏言明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请求主上批准他回乡乞骸骨。”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司徒云昭已经将眼睛闭了起来,微扬起颈,似乎真的只是在享受舒适的沐浴,如果她的眉头没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的话。

    茯苓的叙述冷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尽管张寅跟在司徒云昭身边,已经许多年了,更是司徒云昭阵营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但是如今,他要走了。

    或许令人失望的不是因为他无可替代他却要走了,而是,他生了离意。

    司徒云昭喉头动了动。她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古来明君英主,曾有杯酒释兵权,开国帝王与部下一同打天下,黄袍加身后,便借酒剥了兵权,将这些开国元勋功臣打回了乡下。这尚且是不严苛的明主,给了一条生路,却也不免猜疑一路扶持的重臣。

    古来千年,多少朝代,多少帝王,无论是英明或是庸碌无为,在做太子时,尚且能与人相处,甚至有些能够同吃同进,情同手足,身边之人亦能忠心耿耿地扶持,然而直至登基,帝王便开始有了猜忌之心,再至中年,老年,身边已无少年时的左膀右臂,无论是否有悔意,都已晚了。

    何曾有一位帝王,从头至尾,都无条件地信任身边的某个臣子?

    没有。

    何曾有一位忠臣,扶持皇帝,位极人臣,能得到皇帝几十年的信任,一点都不被猜忌?

    亦是没有。

    皇权的诱惑,超越了世间的一切诱惑。

    或许司徒云昭未来是千古一帝,或许司徒云昭与那成百上千的前朝帝王都不同,可是,无人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赢了,或许也不过是荣华富贵,平安终老,输了,便是万丈深渊。

    司徒云昭杀伐决断,做事不留一丝余地,不允许自己手中的权力有一丝冒犯,她的阵营不曾发生过什么背叛疑心的事件,是因为如今,她最大的敌人是司徒氏。倘若她日后称帝,司徒氏已灭,她可会把矛头转向这些曾经的部t下?如果有那一日,以司徒云昭的性格,他们该如何自处?事实上,也无人知道她这些年内心是否曾疑心过哪个下属。

    司徒云昭至今无夫无妻,也无儿女,平南王府没有世子或是世女,即便司徒云昭还年轻,若一旦登位,储君便是一个问题,兄终弟及,姐终妹及,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司徒云昭登位在即,究竟该何去何从,她的身份一变,那便是真真正正独揽大权的帝王,开天辟地的女皇,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再将她看作曾经还是平南王的司徒云昭,是提心吊胆地扶持新皇,还是离开这里,祈求一个平安终老呢?

    司徒云昭想,他们必定是如此权衡的,她摸得透彻。她握着合起的奏折,半露在水面外的纤细玉臂上的水珠缓缓滑落,落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司徒云昭声音染了低沉,“你们说,这奏折,本王是准,还是不准?”

    半夏还在震惊之中,未缓过神来,她皱着眉,“主上,或许,张御医只是一时冲动,不如,属下等去劝解他,或是将他传来见一见主上。”

    以张寅的关系,他大可以直接登门求见,可是张寅没有亲自前来,而是煞有其事地正式递了奏折,也可见其心意。

    “这……”屏风外的茯苓与半夏面对而立,半夏突如其来的心软,委婉道:“张御医这些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想要乞骸骨保个平安终老,也无可厚非。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桃花眼中的水意已经消失不见,变得分外清醒,“这折子,本王不能准。”

    茯苓道:“主上圣明。张御医只是第一个,无法保证是否有更多的人如同他一样,还在心中权衡,若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人个个效仿,到时主上必然会骑虎难下。”

    茯苓看了看半夏,“再者,如果此时让张御医离去,必然会引发他人怀疑,当日先帝司徒文泰的病症始终是张御医所医治的,倘若有心之人刻意深究当日之事,以此为把柄该怎么办?主上来日已经不再是摄政王,而是天下之主,不能不在意流言蜚语。”

    司徒云昭眼神如利剑,看着前方,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沾了点点水意,“这皇位初登,最重要的是坐稳,不能不在意流言。”司徒云昭微微偏头,手中松力,奏折在空中哗啦啦地散开,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地。

    “这奏折,本王就当没有看过。他若执意要走,你们就杀了他,绝不能让司徒文泰的事泄露半分。”

    司徒云昭的话没有半分波澜,像是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茯苓领命称是。

    司徒云昭躺靠着玉壁,定定地看了许久高处的墙壁,她声音突然染上了一些喑哑,“茯苓,半夏,与本王说些开心的事吧。”

    她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像是一个困在黑暗中的人,寻求着解脱的黎明。

    茯苓的声音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主上,张汶御医的医术越发高明了。”

    其实,说不可或缺,似乎也并非如此,如若此人不是张寅,换作其他医术高明,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只要能有助主上大业,也是一样。

    张汶对主上的心思,她不会看错的。日后,没有张寅,还有张汶,这些都不过是大业路上随时可以更换的工具罢了,偏偏,司徒云昭内心深处,还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司徒云昭只是轻轻地嗯。

    半夏跟着缓和下的气氛,脸上带着笑,“主上,下个月初六,属下就要成亲了,还请主上赏脸来当主婚人呢。”半夏在郊外的家已经准备起来了,妹妹欢天喜地,奶奶喜上眉梢,普通的小院也变得喜气洋洋。

    司徒云昭依旧靠在那里,弯了丝笑容出来,“恭喜你们,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谢谢主上!”半夏破天荒有了一丝羞怯,倒有些即将初为人妇的模样了,茯苓看过去,透过半夏开心的模样,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叫苏叶的姑娘。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异动声响,司徒云昭沐浴时,连外面的院子都不允许有人走进,又怎会有人在门外?茯苓半夏耳聪目明,不叫喊,只是对视一眼,即刻打开门,拔出了长剑对准外面的人。

    然而没想到,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你都听到了什么?”茯苓看清来人,咬了咬牙,长剑握紧在手中不知是否要收。

    司徒清潇一身白衣,楚楚地站在门外,映着满身的月光,美得动人。

    第128章月光

    茯苓手中紧握着剑, 眯起眼睛来,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管不顾地挥剑上去, 解决了司徒清潇, 永绝后患, 对面的司徒清潇,不闪也不躲,连目光都是温和坦然, 接受别人的恶意与杀意,对她来说,似乎都是那么简单从容。

    却忘了司徒清潇是万人之上的高贵长公主, 也从无人敢对她如此。

    “茯苓。”司徒云昭轻轻出声, 却很有力道,“是本王叫公主来的。”

    司徒清潇本是冰冷孤傲的模样, 如今却变得温和又平静, 她顿了顿, 目光中好似看不出什么。

    “你们先出去吧, 本王有事与公主说。”

    茯苓轻咬银牙, 收回了长剑, 与半夏出了门去, 将门关好, 去了院落外看守。

    隔着白色龙飞凤舞的屏风,氤氲的热气也一样能够飘散过来,司徒清潇站在屏风外,一屏之隔, 她的心跳怦怦。

    直到内室变得静悄悄,落针可闻, 就只有司徒清潇耳中回响的心跳声。

    司徒云昭终于开口打破了平静,“你究竟有何事?”

    司徒清潇站得笔直挺立,芊芊玉影映照在白色的屏风间,那道倩影如此美好分明。

    泉池的边缘玉台上放着青花杯盏,司徒云昭一向不喜好喝酒,却会在沐浴时饮茶,因而青花盏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最嫩的叶尖,和夏日清晨的露水沁泡而成,雨前龙井的淡淡茶香,能够飘香十里。

    司徒清潇的脚步微动,轻移莲步,司徒云昭在屏风那边看得一清二楚。她端起茶盏,声音清淡魅惑,“下次有什么事,只管进来找本王,她们的刀剑不长眼,茯苓她们,最见不得就是隔墙有耳,你是长公主,不过,”她放下茶盏,在玉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平南王府,除了本王,没有一个人会把你当公主。”

    司徒清潇不难听出她其中的敲打之意,她在屏风后顿住了脚步,睫毛轻颤,像是苦笑,“难道你有把我当公主么?”

    司徒云昭应:“自然。”

    司徒清潇开口的声音如月光一样清亮,“是当公主,还是亡国公主?”

    却在透明的清亮中无比苦涩。

    像是雨前龙井,清透的茶香,细品其中,却是苦涩。

    司徒云昭闻言心中重重地钝痛。她还是会心疼她,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心还是会随着她起伏,跳动,和疼痛。

    司徒清潇就像是她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迷梦,与梦魇。

    她只能强装镇定,顿了顿,扬起了一丝浅浅的,也带着苦涩的笑,声音轻飘淡然,“亡国公主又如何?即便盛世,也不过是后宫公主罢了,若是让你母仪天下呢,如何?”

    她又一次将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说不心动,实在太假了。

    司徒清潇从不在意什么公主之位,她在乎的不过是家族的兴衰荣辱,可是母仪天下,这代表着,做司徒云昭的皇后,向天下人宣布她们的关系,与司徒云昭举案齐眉,并肩于上,这诱惑对她来说,很大。

    可是她真的不愿意。这皇位,她已经放弃了,她愿意看着它变作司徒云昭的囊中之物,可她已经是亡国的公主了,司徒云昭做摄政王多年,权力根基稳固却在民间的流言蜚语过多,她一旦登位,流言蜚语只会越来越多,她势必要稳扎稳打,与民休息,才能慢慢平定,坐稳皇位,可她若执意娶一个女子做皇后,只会引起更大的震动。

    更莫说她如此的身份,亡国公主,做了开国皇后,她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她只求这样,陪在司徒云昭身边,不需要任何的身份。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将心中的想法深埋,只自口中说出一个结论,也许那样的冷漠淡然,会让司徒云昭不开心。她一定也需要解释,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司徒清潇也在学着放下身段,学着温和,学着给她安全感,尽管有些话对她来说是难以说出口的。

    她慢慢地,温和地开口,“昭儿,我不是不愿,只是这样做,不合适,我又是这样的身份,何苦去让你承受那样莫须有的压力,不需要什么身份来证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尽管司徒云昭更希望司徒清潇能够不那么懂事,甚至能够主动向她索要一个与她永远在一起的身份,可是那终究不是司徒清t潇会做的事情。这件事事关重大,其中的利害关系,司徒云昭也不会不明白。这件事毕竟也非当务之急,来日方长,自从司徒清潇回到她身边,她如今已经不会因为司徒清潇的一句拒绝便患得患失,更何况,司徒清潇的解释也很完满。

    司徒云昭似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你来找本王,有什么事?”

    “我——”司徒清潇喉咙有些发紧。

    屏风倒映的略显紧张的倩影落在她眼中,司徒云昭不知起了些什么坏心思,轻轻勾了勾嘴角,她开口,“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司徒清潇已经忘记了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脏的鼓动声回响在耳中更加震耳欲聋。

    司徒清潇来到了屏风前面。

    眼前的景色更加超乎她的想象。

    司徒清潇走到池边,偌大的温泉池,司徒云昭靠在对面的玉壁上,俊美明艳的面上染着淡淡的桃色,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池水面上漂浮着满满的花瓣,将景色全部遮盖了起来,却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想去深究。

    “到底找本王有何事?”

    司徒云昭开口,她方才回过神来,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咙发干。

    “我……忘记了。”

    司徒清潇竟然有些窘迫,司徒云昭何曾见过高高在上的司徒清潇有过这样的模样,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一瞬,司徒清潇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司徒云昭竟然突然自水中站起,水面上的花瓣围绕着她,她的腰极为纤细,整个人如白玉没有一丝瑕疵,修长又美丽,像是自水中而来的神明,宛如一幅美丽的传世画卷。任谁都不会想到,权倾天下的司徒云昭,金色蟒袍下藏着的竟是这样一幅妖娆美丽的完美躯体。

    只有那俊美的面庞,才能确确实实地证明她是司徒云昭。

    司徒清潇心跳不已,尽管两个人已经做尽了亲密之事,可远没有今日来的清晰与震撼。

    司徒云昭顺着温热的水慢慢走到泉池前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一个池壁之隔。

    整间房氤氲的热气漂浮着,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层温暖的纱,司徒清潇能够感受到心间的躁动更加真切。

    司徒云昭目光清透,令人着了迷。司徒清潇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哑地发不出声音。四目相对间,眼眸流转中,司徒清潇目光泛着动了情的水意,越发朦胧迷蒙,她轻轻抬起手来,想要触碰对方桃花般的面颊。

    昭儿………

    有声音似乎在心底呐喊着。

    想要与她相拥,相触,甚至于融为一体。

    她跟随着心走,手将要触碰上对方俊美明艳的脸庞。

    却在将要触上时,司徒云昭下巴微扬,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触碰,脸上的表情也变作玩味的笑容,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司徒清潇一个人的错觉。司徒云昭迈开长腿走出了这池泉,背上那道箭伤已经修复完全,但还是留有一丝的痕迹,直入司徒清潇的眼中。

    还不及她反应,司徒云昭已经披上了一旁备好的衣巾,将身体遮了个严实,带着清淡的语气,“本王倒是有话与你说。”

    司徒云昭背对着她,整理着领口,“你弟弟现下关在永阳宫中,你这几日有空便去看看他吧。”

    “本王料他也是无聊得很,否则又怎会仍旧将希望全然寄托在陆太傅身上,如今能劝说他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她整理好身上的月白丝绸中衣,转过身来,语气清冷淡然,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

    “蚍蜉撼树本就无用,叫司徒清洛不要再作困兽之斗了。”

    这样的司徒云昭,变得有些陌生,却也是真实的她。

    “听懂了么?”见她未有回应,司徒云昭半转过头来,余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像是疑问,又像是逼迫。眼中未有半分怜惜,她从前不会对她也是如此,像在朝堂中一样咄咄逼人。

    司徒清潇这才清楚地回忆起,她从前享受了太多司徒云昭特别地对待。而她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甚至利用这一切来逼迫她,引诱她,一次次地退让。

    司徒清潇喉咙发紧,面色发僵,不知如何发声,只在喉间挤出一个轻轻的“嗯”字。

    司徒云昭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司徒清潇的神情,由紧张羞赧,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定在那里,变得越发难堪。

    像是摄政王一个戏耍的玩乐。她转身离去,走进此屋连接的侧殿,红木门开启,又慢慢关闭,温泉池中已经悄无声息,池中的桃花瓣漂浮,只留下地毯上一路上司徒云昭身上滴下的深深浅浅的点点水迹。

    整个房间归于静谧,曾经氤氲弥漫的雾气热气早已散开,变作冰冷缠绕,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清潇仍旧还是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月光般清亮,却也孤寂。

    第129章日光

    平南王府。

    清晨, 冬日暖阳普照,一家人围坐在在圆桌前,桌上铺着红色祥纹桌布, 摆着精致的白玉碗碟, 周围站着几个侍女。

    主位空着, 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分别坐在两侧,司徒云晚人小,坐在椅子上便够不到桌上的东西, 被司徒云暻抱在怀里。

    小云晚贼兮兮地,想去拿碟子里的糕点,被司徒云晴温柔地拍掉了手, “要等阿秭来了之后才能吃, 知道么?”

    “知道了,二秭。”小云晚瘪着嘴, 依旧有些不高兴, 但还是收回了手, 古灵精怪的模样与司徒云昭小时极为相似。

    司徒云昭朝服王冠, 穿戴齐整, 走了进来。无论前一夜发生过什么, 司徒云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皆是完美无缺。

    几人站了起来规矩地行礼, “阿秭。”

    司徒云昭倒不在意,入了主座,“嗯。坐。”

    王侯世家一向治家严谨,但司徒云昭规矩不多, 平南王府也没有当家主母,比之其他王府, 要随意许多。

    “阿秭,抱。”小云晚喜欢撒娇,长日里不见,伸着手便要司徒云昭抱。

    司徒云昭明艳的眉眼微弯,坐在主位上,把小云晚抱到怀里坐着。

    小云晚爱吃甜食糕点,一家人便也陪她一起吃,有如意糕,绿豆糕,山药糕,还有蒸芋头,清炒芦笋,虾仁粥,每样不多,但花样不少,一小碗一小碟排列齐整,精致可口。

    司徒云昭坐下来便道:“晚儿,这次北国可汗带了不少奇珍异宝进宫,晚儿想要些什么?阿秭都给你找来。”

    小云晚手里拿着一块如意糕在啃,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思索了一会儿,府里什么都有,似乎什么都不缺。

    司徒云昭自觉最亏欠的便是这个幺妹,父母去时,云晚尚不足月,生辰与父母祭日同月,照习俗,有冲撞之意,五年来也未曾为云晚办过生辰。其他侯门王族的女儿,皆是掌上明珠,一到生辰便热闹非凡,小云晚却不曾享受过属于自己的生辰。

    小云晚知道那是何意味,司徒云昭很疼她,价值连城的宝物,给了许许多多,对家人为数不多的陪伴,也尽量都分给了她,可那还是太少太少了。

    司徒云晚杏眼像黑水晶一样,靠在她怀里,童声糯糯地,“不想要,晚儿什么都不想要。”

    云晴和云暻看着妹妹娇气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司徒云昭也只觉得她在撒娇,笑了笑,由着她的性子闹,却不想,司徒云晚小手抓着她的朝服蟒袍,道:“晚儿只想要阿秭陪一日。”

    童声糯糯的,不太响亮,带着撒娇的意味,也带着一丝期盼,多一分都没有,因为小云晚自己也知道,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笑声围绕的餐桌上安静了下来,司徒云晴与云暻更加明白,这些年无论寒冬酷暑,只要司徒云昭玉体康健,只要不是卧病在榻,只要尚且能起身,便不会休息一日,更没有一日停止过批改奏折。甚至她在宫中的时候都比在府里要多得多。如今朝堂之上的形式她们也很清楚,正是关键时刻,更不能少了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喉头动了动,许许多多的愧疚涌上心头,却无能为力。她轻轻抚了抚她作安慰,细心温柔地解释:“晚儿乖,阿秭忙。让二秭和阿兄带你去,阿秭一会儿还要去上朝。”

    像是一早便猜到了这样的回答,小云晚泄了气,却也不闹,云晴和云暻又连忙安慰,毕竟只是小孩子,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复又高兴起来。

    司徒云昭关心道,“晴儿,身子好些了么?”

    “已经好上许多了,张御医说,用了祛疤玉胶,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的,阿秭不需担心的。”伤势本不重,在几位太医的精心调养下,伤势恢复的很好。

    “那便好。”司徒云昭应着,垂下眼就不再多问。

    司徒云晴看着司徒云昭,微微蹙起了眉,像是有些纠结,斟酌t着开口问,“阿秭,六公主她……如何了?”

    司徒云昭举着玉著的手微顿,如实答道:“还在宫里。”

    她本是想要处置掉的,却被司徒轻潇从中作梗,拦下了。

    司徒云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阿姊准备如何处置她?”

    “还未想好,怎么了?”

    司徒云晴毕竟还是个孩子,言行举止,细枝末节,无一能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

    她轻轻摇了摇头,“阿姊,可否,放六公主一马?”

    “为何?”司徒云昭停下手里的玉箸,尽管司徒云晴不懂朝堂之事,也尚且只是个孩子,她也会认真地去倾听。

    “阿姊,六公主很可怜。她先是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兄长,还有……侄儿和侄女们,除却那些诸王公主们,与她不过是同父异母,她几乎没有亲人了,不过与我不相上下的年纪,经此大劫,她一时失智,做出此事,我真的可以理解她。”

    司徒云晴抬起头来,那与司徒云昭相似的眼眸深处,是深切的悲悯、同情与理解。那是一种没有被权力入侵的,一种单纯的情感。

    可是这种神情,却从未在司徒云昭的眼中出现过。

    她从未有过对司徒家的半分的怜悯之心,像司徒云晴这样,发自内心深处,她所有看似怜悯的行为,不过是看在司徒清潇的面子上,像是玩弄着手中的玩物一样,放了他们,再将他们捉回来,无论如何,他们总是逃不过这只手。

    “我从前始终觉得,司徒全族都欠我们的,让我们全家遭此大难,直至那日我看到自小开朗乐观的六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疯狂,又不堪。我甚至觉得,她比我要更悲惨一些。倘若换做我是六公主,也许,不是尝试无用的反抗,便是了却自己吧。”

    司徒云暻眼中动容,他突然开口问:“倘若她也是这样想,一心求死呢?”

    司徒云晴眼中的悲悯慢慢退去,“不,她选择了前者,至少还有一分的勇敢,还好,她还没有死,还来得及,阿姊。”司徒云晴带了一个小小的,却由衷的笑容出来,“我觉得眼前的日子还是美好的。至少,我还有阿姊,还有兄长,还有晚儿,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还是能找回一半的幸福。”

    司徒云昭沉默着,司徒云晴这样设身处地的思考,她的纯良没有被仇恨淹没,这番话却极大地震撼了司徒云昭。

    “我会考虑的。”

    永阳宫。

    “什么?!”

    司徒清洛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听说了一个惊天噩耗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好不容易将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眼附在他耳边的陆太傅,目光中带着震惊,不可置信,声音颤抖着,“你……太傅,你说什么?”

    陆太傅似是已经猜测到他的反应,目光肯定,“陛下,此事尚且不可断定,但,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司徒清洛显然依旧不相信,他蹙起眉头来,满面震惊,“你是说,皇姊与司徒云昭那个疯子,有违逆伦常的茍且关系?!”

    “这怎么可能?!那司徒云昭可是个女子!女子与女子如何能茍.合?!”

    陆太傅是他的师傅,自小教导他,“古来正史野史的记载不胜其数,皇上,这又如何不可能?”

    “就算,就算别人会,那可是朕的亲皇姊,她如何会这样,她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陆太傅不言语,只是面色肃然看着他,司徒清洛似乎读懂了他确定的眼神,从震惊之余抽身出来,开始仔细回忆一点一滴。

    司徒云昭为何一次次莫名的忍让,她面对着司徒清潇,那时常想怒却勉强压抑的神态。还有她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司徒清洛稚嫩的脸庞变得阴沉,“皇秭她疯了?司徒云昭是谋害先帝的逆贼,是朕的仇敌,她是朕的亲皇姊,她理应更是皇姊的仇人!皇姊她是疯了么?还是叫那司徒云昭下了蛊!”

    司徒清洛越发急切,咬牙切齿,站起身来,抄手便将桌上的青瓷杯碗扔到墙壁上,砸了个粉碎,“怪不得朕一次一次求于皇姊,皇姊都不肯帮朕,原来是早与那司徒云昭成了一丘之貉,朕可是她的亲弟弟!她竟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息怒啊。”陆太傅拦住了他,慌张地回头,生怕隔墙有耳,这满皇宫皆是司徒云昭的眼线,他安抚下了司徒清洛,心中却在叹气,已被禁闭多日,历经这么多事,他遇事不决的问题不曾改变,一夜之间跌落地狱,连日的压抑反而让他更加地暴躁易怒,没有成长。

    司徒清洛青筋暴起,“太傅,你告诉朕此事如今还有何意义,皇姊呢?!朕要与她算账!与一个逆贼茍1合,简直是辱没我司徒皇族世代清明!她在哪里?是不是在那逆贼的府上?!”

    “没有,公主还在公主府。”

    “好啊,朕是她亲弟弟,被她的好萧郎关在这里,关禁闭,她还留在公主府吃香喝辣,也不看看朕每日吃的都是些什么馊饭!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姓司徒!”

    “陛下,您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陆太傅安抚他坐下,“如今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公主听不到,倘若被司徒云昭的人听了去,又是一桩麻烦之事。”

    司徒清洛咬着牙,面色狰狞,与他稚嫩的少年脸庞相去甚远,他用从未有过的恶狠语气道:“听了去又如何!朕现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敢来,朕就与她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陛下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难道您不想出去么?”

    司徒清洛听到这里两个字,眼中放起了光,“出去?如何出去?”

    陆太傅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您忘了?如今此事不正是我们最好的把柄么?”

    第130章再会

    北国打道回府的队伍已经行至关外的一处山谷了, 不像来时游山玩水,脚步加快了许多,毕竟这一来一去, 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 北国虽小, 但可汗不在国中,只令四王子监国,还是堆积了不少政务。

    北国可汗万俟言坐在马车中, 万俟舞坐在侧边,靠着软垫,时不时掀起马车车窗的锦帘, 看着远方,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俟言万分宠爱万俟舞,这一路以来, 女儿虽不至于失魂落魄, 却也闷闷不乐, 失去了平日以来活泼的笑脸。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偏了偏头, “舞儿?”

    万俟舞回过神来, 一双杏眼依旧澄澈明亮, “嗯?”

    “舞儿, 别再想了,我们已经离开大齐都城一月有余了。”他一路带万俟舞而来,一则是因为宠爱万俟舞,二其实则是本想与大齐皇帝结一个姻亲之缘, 但亲眼所见大齐的状况,她也不忍将女儿送入火坑, 好在,大齐摄政王是人中龙凤,此行极为顺利,却不曾想,自家女儿一离开大齐,便一直闷闷不乐。

    万俟舞常常掀开锦帘,看着外面北国长长的车马队,看着山河壮丽随着马车行进逐渐后退,看着大齐国都越发远去。

    她已经逐渐清楚,再多次地打开锦帘,司徒云昭都不会出现在外面。

    这半年来一切就像是一场场迷梦,而她也逐渐在梦中醒来,可醒来却无比失落,一日日远去的景色始终在提醒着她,她只好把梦中之人留在大齐国都,把迷梦一个一个放逐。

    万俟言见她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便念叨了起来,“父汗虽不知为何,不过猜也能猜到个大概,既然无缘无份,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再多想也无用,何况我们草原好男儿那么多……”

    万俟舞扁了扁嘴,“好男儿再多,又有一个能比得上司徒云昭的么?”

    “怎么没有?她大齐摄政王再好,也只是个女子,咱们草原虽然不讲那些俗礼,你迷恋一阵子也就罢了,还是要嫁给男子才是……”

    万俟舞听不得这些,“男子女子,我只选我中意的!”她有些烦躁,“父汗,我要下车!”

    “不许胡闹了,咱们现在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舞儿,你不要耽误路程。”

    “这么着急作何?国中不是有四哥监国么?”

    万俟言叹了口气,“你四哥虽叫人放心,可他温文儒雅,你八哥,十哥,十六哥,一个个都如虎狼,虎视眈眈,难保不会起什么冲突,咱们出来了许久,还是要早些回去才是。”

    北国向来子嗣丰沛,万俟言更是有二十多个儿子,四王子万俟文韬年近四十,温雅的性子与万俟言很像,万俟言也很是信任他,八王子,十王子,十六王子年纪不大,与万俟言和四王子不同,他们已经初具其祖父的草原野性,万俟言虽不喜他们的性子,却很疼爱他们,关于传位立嗣,他始终拿捏不定主意。

    万俟舞才不管这些,一拍桌子,“停车!本公主要去骑t马!”

    马夫在外听了命令岂敢不从,立即停了车,万俟舞下了车,骑上了一匹棕色宝马,跟在马车旁边。

    万俟言笑着摇头,心里在感叹,骄矜的女儿回来了就好。

    路经山谷,溪水潺潺,草长莺飞,万俟舞一袭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心情舒畅了许多。

    突然,一个随从骑马前来,在万俟舞耳边说了什么,万俟舞带了点疑惑,转过身去望了望,吩咐道:“你们先走吧。”

    长长的队伍自她旁边继续行进,她留在原地,一个玄衣女子骑马飞驰而来,由远至近,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马儿跑得飞快,她却毫无急切之色,只有认真与坚毅,果断地向着她而来,停在她面前。

    万俟舞疑惑,声音脆生生地,“你是何人?”她的确不知。

    女子见到她,她一身红衣,如那日一般,一袭北国装扮,灵动美丽,在大齐的都城中自成一道风景。她听见她的声音笑了出来,女子本身容貌并不倾国倾城,一笑起来,却如绽放的莲花,清幽静雅。

    女子却反问:“万俟公主不记得我了么?”她的声音也浸透着成熟优雅的淡然气质。

    万俟舞也不甘示弱,挑眉:“本公主应该记得你么?”

    女子低头抿了笑,见好就收,不再惹小公主,解释道:“在下名祝书冉,两月前有幸在斐华街见过公主一面。”

    “你是摄政王的朋友?”万俟舞蹙眉望过去,她依稀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却对眼前之人没有什么印象。

    祝书冉也不遮掩,坦然道:“是,还要感谢阿昭,若非阿昭,我也没有机会,有幸与公主有一面之缘。”

    “什么意思?”

    祝书冉眼神透亮又真诚,坦白:“就是那一面之缘,让我对公主一见倾心,见之不忘了。”

    这样的话不知听多少人说过,万俟舞显然不觉得真诚,也不放在眼中,“那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你若有心,为何不在我尚且在你们国都时来找本公主?你既是摄政王的朋友,必定也身份不凡,找到本公主又是何难事?”万俟舞嗤笑,“莫非是在权衡利弊,犹豫得失,才会拖至今日?”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傲矜贵,直来直去,一向看不起不果断勇敢之人。

    “忘记一段情感,最好的方式是新欢与时间,其中,最快的方式是新欢,而最有效的方式却是时间。唯有时间才能真正抚平一切,我想,等公主忘却这段感情,等公主的心空缺下来,再来争取这个机会,而非公主所说,是在权衡利弊,自从遇到公主第一日开始,我就想好了今日。”

    这番话又迫使她想起司徒云昭,万俟舞语调降了降,带了点失落,“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

    祝书冉轻柔地笑,“情窦初开之人,难以相伴终生是很正常的事,阿昭心有所属,亦心怀天下,并非你的正缘。”

    “就算摄政王不是,难道你是?”

    祝书冉目光灼灼,不逼迫,不闪躲,语气真挚:“只要公主给我机会,我会是。”

    万俟舞眯起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大好河山,“那又如何呢,本公主已经要离开你们大齐了。”

    “倘若我没有抱了陪伴公主到底的决心,我今日便不会来了。”祝书冉卸下了身上的小包袱,“不知道公主的草原,有没有一隅地方,能够收留在下?”

    祝书冉微微笑着,她不同于别人,才气过人,在大齐是都城女君子一般的存在,满身的书卷气。说出的话轻轻柔柔,温柔浅淡,不逼迫,身上的气质淡雅,毫不浮躁。

    “你……你要跟我走?!”眼前的女子气质淡雅,一看便是大户人家饱读诗书的女子,而且既然是司徒云昭的朋友,必定是世代扎根大齐,身份不凡的高门子女,竟然能放下一切,毫无犹豫地陪她去她生长的草原。

    万俟舞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像被什么微微触碰到了,原本平淡甚至带着落寞的心,像被什么温暖到了,变得有些温热。

    “你……不会后悔么?”

    “倘若因我懦弱而错过了公主,我才会后悔。”

    心上的热气还在逐渐上涌,万俟舞也毕竟只是个孩子,她骄傲勇敢,但并不代表情窦初开的失败没有对她留下伤痕,并不代表她的难过不需要安慰与陪伴。

    “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忘记她。”热气从心间上涌到喉咙,从喉咙上涌到鼻尖,又到眼眶。小公主的眼眶有些泛红,带出来的不止感动,亦有委屈。

    “一定会的。”祝书冉人淡如莲,笑的温柔,令人心安。

    万俟舞失落又低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祝书冉轻轻催马上前,与万俟舞并列,自然而然地开始与她一起同行,“第一件事,不要刻意地去回避,刻意地遗忘。放下一个人,不是刻意地不令她出现在生活中,而是即便她出现了,依旧能心如止水。”

    祝书冉虽是在讲道理,却不给予人压迫感和好为人师的教育之气,而是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温柔的安抚。万俟舞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

    已经行进了一段路程,万俟舞才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带着一点鼻音,“你要与本公主一起走了么?”

    可爱极了。

    祝书冉柳眉弯了弯,“不好么?我们早点赶路,便能早点回到公主的草原,我从来不曾去过北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公主的故乡了。”

    万俟舞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北国风光,“草原很大,很凉爽,到处都是马,所有人都可以奔马,很快乐,很自由。”她对眼前的人有许多疑问,“那你呢?我想听一些你的事情。你是大齐国都哪个府里的姑娘?”

    “我父亲是成元侯,我听说你玩遍了都城,不知道你可有注意过,我家门前有两只铜色的貔貅,奇丑无比,也许你见过的。”

    祝书冉提起来,万俟舞竟当真记得,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原来那是你家,我当日还与赛罗说,这究竟是谁的家,门口的吉祥物竟这么丑!”

    祝书冉笑着解释,“我们中原传说中的祥瑞神兽都很丑的,但人们通常把他们奉为吉祥之兆,打造出来便美化了它,我只是还原它的本来面目。”

    “那你……舍得这里么?”

    “自然是不舍的,但比起公主来,这点不舍不算什么。”祝书冉眨眨眼睛,高深莫测道,“往好处想想,兴许公主不要我,我还有机会回来。”

    “嘁——!毫无诚意!”万俟舞偏过头去,不想理她,却在祝书冉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第131章晴朗

    平南王府。

    日头睛朗, 司徒云晴正带着司徒云晚在院子里玩闹,忽然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访。

    “二小姐,府外有人找。”

    “请进来吧。”一般会来府上寻她的, 都是一些关系密切的城中大小姐们, 所以司徒云晴也并不在意, 只是专心地收拾手中司徒云晚的风筝,连头都未抬。

    “云晴。”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司徒云晴并不熟悉, 她那些朋友都尚且还是小姑娘,哪里有这样成熟沉淀的声音。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白衣翩跹的司徒清潇, 司徒清潇来平南王府也已不是常事了, 司徒云晴也见过许多次了,司徒清潇的确不像司徒家其他人, 确实是高贵典雅, 没有一点令人厌恶的司徒家的气息, 再加之, 司徒云晴也隐约知道她和长姊之间的关系, 如今司徒清洛又被关了起来, 司徒家已经近乎倒台, 司徒家的任何人都根本不会再对她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而司徒清潇也只是个失去一切的,深宫之中无力回天的可怜人,时间久了,司徒云晴对她其实也谈不上恨意, 甚至对这几位公主都产生了一丝怜悯,所以她于司徒云晴来说, 就只是在王府偶然见面,会点头致意一下的,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司徒云晴蹙眉,平南王府不是随她进出的么?但还是礼貌相待,“公主寻我何事?”

    司徒清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向下看去,司徒云晴顺着她的目光,才看到她手上牵着的小孩子。

    小男孩很小,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模样,一双黑眼睛,身上的锦袍玉冠,看得出是皇室中人。

    司徒清潇无奈地笑,解释道,“淙儿这孩子,吵着要来见你,我只好带他来了。”

    司徒云晴看着他那双像黑玻璃一样的眼睛,才想起她曾在送别北国可汗前的会武宴上见过一次这个孩子,司徒云晴当时与皇室公主郡主们坐在一起,这个孩子就坐在柔嘉公主身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自己,一向喜欢孩子的自己便去逗弄了几句,当初还曾答应过要带他一起来平南王府放风筝,过去了t那么久,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

    司徒云晴拢了拢碧绿的裙摆,蹲下了身来,看着司徒清淙,他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没有杂质,司徒云晴一瞬间便想起了司徒云晚这个年岁的时候,长姊忙于公务,几乎都是她一手带大,孩子的眼神中总是那样的单纯又干净,当然,司徒云晚直至现在也是如此。

    司徒清淙另一只手里握着一颗大大的桃子,小小的手几乎握不住它,他眨巴眨巴了眼睛,脆生生地喊:“姐姐。”

    “这个给你吃。”

    “很甜的。”

    “姐姐可以带淙儿放风筝吗?”司徒云晴没有接桃子,她突然有些犹豫,司徒清淙也是司徒家的皇子,司徒云晴虽然有些怜悯司徒家的女子们,可那是深宫中不谙朝政的公主们,可未必也包括这些皇子。尽管司徒清淙不过三四岁,什么都不懂,她也还是无法坦然地迈出这一步。

    “来跟我们一起玩吧。”司徒云晚拿着风筝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声音也是一样的清脆,不过站在司徒清淙旁边,高出了一大截,就像极了姐姐。

    司徒清淙一下便开心起来,笑眼弯弯。

    司徒清淙依旧想给司徒云晴递他的桃子,他不知道,平南王府里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天南海北进贡的果物都有,那些东西都会先送进王府,之后才会送进皇宫,就单纯地只是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旁人。

    “姐姐吃吧,这个是我在御花园摘的。”司徒清淙拿着桃子,回头伸出手来。

    司徒云晴终于不再犹豫,接过了桃子。

    司徒清潇眉间舒展,看着司徒清淙跟司徒云晚一起开心地跑开,才向着那边,司徒云昭的书房方向看去。

    她只是习惯了总向那里看一看,即便司徒云昭不在。然而没想到的是,司徒云昭一身赤金燕服,就站在书房的窗前,在对上司徒清潇的目光时,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开了窗前。

    这些日子,司徒云昭更加忙于朝政,几乎没有时间回王府,但每次回府时,司徒清潇都在这里等她。两人的关系不像很久之前一样剑拔弩张,但也不像曾经经历过床帏之亲一样密不可分,而是那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第132章破冰

    司徒云昭正坐在桌前磨墨, 司徒清潇悄声走过去,拉了拉袖子,接过了磨杵, 在双手触碰的瞬间, 司徒云昭微僵, 不过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极快地,她便放开了磨杵, 不再磨墨,而是执起了笔,专心奏折, 一切都自然而然, 行云流水,就好似她们已经这样相处许久了。

    司徒清潇站在那里, 手下温柔地研磨, 侧着头, 露出雪白的脖颈, 乌黑的长发依偎在颈间, 像画卷一样, 风情万千。

    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不像从前一样, 剑拔弩张,又或是心中沉郁,清冷,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温柔与成熟,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大的改变了。

    无论是哪个她, 都是司徒云昭没有停止过的,唯一喜欢的那个她。

    但隔阂,何止是一朝一夕可以抚平的。

    司徒云昭想着,心中微叹,司徒清潇见她迟迟未下笔,开口问:“怎么了?”

    连声音都如春水一样,温柔熨贴地从耳间缓缓流入心底。

    司徒云昭声音微凉,“没什么。”

    “我私自带淙儿来,你可会不开心?”

    司徒云昭方才站在窗前,必定是将来去都看了进去,她若有半点不愿,恐怕司徒清淙都进不了平南王府,况且方才她站在窗前的表情,虽无笑意,但也并不严肃,这点,司徒清潇还是了解的。

    “本王是为了晚儿。”不难看出每次司徒云昭在看着司徒云晚眼中的欣然,“本王没有什么时间陪伴她,一直觉得有些愧疚,晴儿暻儿陪伴的时间多了,晚儿也觉得无聊了,想来,她们年纪相仿,都是孩童玩闹在一起,也便罢了。”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常带淙儿来,让他陪晚儿玩。”墨水已经变得墨黑细腻,司徒清潇葱白如玉的细指轻轻放下磨杵,看她。

    琥珀般的眸子,漂亮极了。

    司徒云昭最受不住的便是这样温柔深邃,每一次都能看进她心中的眼神。

    司徒云昭没有应答,只是低下头去看奏折。司徒清潇弯起眼中的一丝笑意,没有拒绝,是好现象啊。

    司徒云昭面上淡然,她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其实心湖早已泛起了波澜。

    司徒清潇见状也不多扰,磨完墨,悄悄地去书架上拿下了一本藏书,坐在离司徒云昭不远也不近的位置上,既不会打扰她,还能一抬眼便看到她,司徒清潇喜欢极了这样的感觉。

    过了半晌,司徒云昭自始至终端着同一本奏折,眼中神情变得有些肃然,司徒清潇第一瞬便发现了,只是悄悄观察着,没有出声打扰,然而时间久了,司徒清潇才抱着一丝想要为她分担的好奇,问:“出了什么事?”

    司徒云昭靠在椅子里,“幽州边患已除,致远将军该是班师回朝之时了,不过……”说到这里,司徒云昭忽然停了下来。

    司徒清潇接过话来,“不过你担忧他有二心?”

    司徒云昭忽然轻笑一声,“这天下如今到底还是你们司徒家的天下,他究竟忠于本王叫做有二心,还是忠于你们司徒家叫做有二心?”

    司徒清潇语气不见沉重,只是温和地叙述,“这天下是你的,还是司徒家的都没有关系,只要百姓安居,如今国泰民安,你登大位是大势所趋。”

    自古以来,家国天下,孝道的观念深入人心,尤其是女子之心,想要脱去这层枷锁,就像是抽筋扒皮,何止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把家族的百年荣耀拱手让人,视祖辈父亲的嘱托遗言为无物,将扶持不成器的兄弟的想法摒弃,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想做到以自己为本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这么久了,司徒清潇能够渐渐挣脱枷锁,司徒云昭是乐于见到的。

    司徒云昭挑眉,“那你不关心你弟弟的状况么?”这应当才是司徒清潇更为关注的。

    “你想放掉他的时候,自然便会放了,他一则不会成为你的阻碍,二则,等到你荣登大位,又如何会在意一个前朝皇帝呢?”

    司徒云昭眯起眼来,司徒清潇清美的面庞沉静,司徒云昭不得不佩服对方的精明,但这么久了,她却始终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司徒云昭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避而不答,“你所言有理,不过本王未必会这么想。”

    司徒清潇何尝感觉不出来,司徒云昭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刺竖得高高的,但司徒清潇却也不在意,司徒云昭曾经能拿出万分的柔情相待浑身是刺的自己,自己自然也能。她走了过来,微凉的柔荑轻轻拂过司徒云昭的额间,带着温柔的安抚,“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在她的玉手划过时,司徒云昭不可避免地僵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的关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将破未破,两个人始终不咸不淡地相处着,极少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这一点点,都足够能让她僵持半刻了。

    她抗拒不了这样的温柔。

    “致远将军平定幽州有功,本王必定要赏罚分明,但他毕竟是曾经掌握着半块虎符在手的人,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本王不得不防,定远将军如今镇守边关,朝中可用之将太少,京中安定一定要有所保障,将致远将军调回朝中才是上佳选择。”

    “其实你可以放心,昭儿,致远将军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司徒清潇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司徒云昭若只想坐这个皇位,一早便可以坐,何苦要在乎这么多,哪怕她也想皇位坐得稳,也始终是为了天下苍生。

    司徒云昭的手指轻轻弹了弹扶手,望着司徒清潇的眼眸,缓下了声音道,“此事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窗外夕阳落下,这些日子总是聚少离多,在一起时也是不咸不淡地相处,甚至也少有时间能一同用膳,难得司徒云昭难得都在府中,司徒清潇柔声问,“我去给你传晚膳,想吃些什么?”

    司徒云昭眼尾微微上扬,只有一点点的弧度,“今日突然想吃你做的核桃糕了。”

    但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显露出一点笑意,司徒清潇心脏像有羽毛轻挠。

    司徒清潇眼睛里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好。”

    她转身便要去,司徒云昭站起来,叫住她,“对了,你若有时间可以去探望司徒清洛。”

    司徒清潇转头望着她,带着笑意的漂亮水眸里突然带了点疑惑。

    司徒云昭望着她,喉咙滚了滚,嘴上依旧淡然道,“不过本王只给你半个时辰。”

    说罢,她便绕过去,出了书房。

    司徒清潇眼底的温柔笑意更盛,她依旧t是她,她的坚持与原则不容别人置喙,她做事目的明确,可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是,她的心开始变得柔软了。

    直到书房门关,司徒云昭的心跳依旧怦怦,她一张娇艳俊俏的脸庞耷拉了下来,像一只不太高兴的小狼。

    可恶,分明还在生她的气,可是方才竟然想亲上去,怎么能如此没有定力?

    第133章危机

    永阳宫。

    司徒清洛修整地一丝不茍, 龙袍依旧没有脱下,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身后站着陆太傅。

    “师父, 朝堂上情况如何?”他的语气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眼神也一样空洞。

    “司徒云昭一心只在接手朝政中,她暂时还没有由头正式登基,只要朝野一天不心甘情愿地对司徒云昭俯首称臣, 我们就有一日机会,陛下,这次司徒云昭倘若再逼迫你, 甚至要你在朝臣面前亲口禅位, 你万万不能答应。”陆太傅严肃地嘱托道。

    “放心吧,师父。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了。”司徒清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扯出一个平淡无味的笑容, “毕竟司徒云昭那么爱皇姊, 留下了这样一个把柄在朕手中, 她不应当比朕怕么?”

    “没错, 陛下, 以后遇事万万要稳重, 不可硬来。”陆太傅看着成长了些许的司徒清洛, 有些欣慰。

    “皇姊为何还不来看朕呢?一月有余了,朕被困在这一方殿中出不去,可是皇姊呢?在外面自由自在,和那个把她亲弟弟软禁在这里的人翻云又覆雨, 真是可笑。”司徒清洛语气讽刺。

    “司徒云昭一心忙着重整外宫势力,早就把人撤走了, 现在永阳宫外面只有孟子衡命令内宫派的四个太监守着,一早就被我们收买了,按理说,长公主随时可以进来的……”陆太傅故意问道,“陛下可确定长公主收到了你的信笺?”

    司徒清洛咬牙,“朕每次派人,都是将信笺亲自交到苏叶手中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司徒清潇看到了信笺,却不来救他。

    陆太傅佯装叹了口气,“陛下想想从前,司徒云昭每次对长公主几乎是言听计从,这自古枕边风才是最厉害的,其实只要长公主一句话,必定保得陛下无虞……”

    司徒清洛悄声握紧了拳,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直至眼神中透出了阴森。

    “皇姊不愿救朕罢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软硬兼施,太傅,照计划安排,即便这次朕豁出去性命,也不会坐以待毙,司徒云昭,不是朕活,就是她死。”

    “是,陛下有此决心……”

    门口突然传来快速敲击三下门板的声音,陆太傅慌忙闭了嘴,警觉地向门口看去,接着便听门口的小太监故意大声道:“奴才参见长公主。”

    门口的侍卫换成了四个小太监,远远见了司徒清潇立刻高声下拜,显得有些慌忙,司徒清潇略微疑惑,扫了一眼干净整洁的门前,“起来吧。”

    她问,“江霖呢?”

    几人低着头互相瞟了瞟,回道,“回长公主,江统领被摄政王调派走了,奴才等奉孟太尉之命保护永阳宫陛下的安全。”

    几个小太监未经过大事,慌张左右顾盼的样子轻易便被司徒清潇看出了端倪,她不动声色,“本宫经了摄政王准许,来探望陛下。”

    “是,是,长公主……”

    在门内的司徒清洛哼笑,用门外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陆太傅叮嘱司徒清洛,软硬兼施,硬在背后,软在表面。说完便赶忙躲进内室屏风后面。

    门轻轻响了,两个太监拉开门,司徒清潇一身正紫色长公主宫袍,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脚步晃动,倒映在司徒清洛面前的铜镜中,司徒清洛只觉得讽刺。

    “皇姊来了?”司徒清洛转过身站起来,眼神变得清澈明亮,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丝毫不见方才脸上的阴森可怖,就仿佛还是几个月前的稚嫩少年,毫无变化。

    “皇姊快坐。”司徒清洛四处张望了一下,低下头去,小心翼翼道,“皇姊还是不要坐了,朕这里四处是灰尘,莫腌臜了皇姊的衣袍。”

    永阳宫内,的确都能上了一层灰尘,看得出有阵子无人打扫了。

    司徒清潇语气柔和,“不碍事。洛儿,你最近还好么?”许久未见,虽然司徒清潇不动声色,但也不难看出,司徒清潇眼中透露出的一丝心疼。

    以至于逐渐学会察言观色的司徒清洛很快便捕捉到了这一丝心疼与怜悯,他心中不屑地唾弃,自己的亲姐姐日夜相伴贼人身侧,竟还有脸坦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简直不要脸。

    司徒清洛眼神无辜,“皇姊不必担忧我,我不碍事的。”

    司徒清洛这些日子也是肉眼可见的清减了,司徒清潇道,“上次我差人送来的东西用完了么?一会儿我再差人送些御膳和衣物用品来。”司徒清潇虽然自己不便来,却也没有缺了司徒清洛什么。

    司徒清洛看着她丝毫不提要救自己出去之事,心中冷笑,只好自己沉不住气直奔了主题,他眼眶开始湿润泛红,“皇姊,说是软禁,其实与囚禁已经别无二致了,朕每日在这小小殿中,快要受不了了,你想想办法,救朕出去吧……”

    司徒清潇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他的话,只是柔声告诉他,“你放心,你只需再坚持几日,十日之内,必定能出去,你且安心在这里等待,千万莫要有其他的心思。”以司徒云昭松动的迹象来看,以朝堂上她朝政接手的速度来看,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司徒清潇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向他保证,也劝诫提醒他,如今她的愿望只希望一切早日尘埃落定,所有人皆能平安,至于天下是谁家的,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司徒清洛哪里听得进去,自始至终,他就不曾听过司徒清潇的劝告。从前,他活在司徒清潇的羽翼下,却总是不知足,试探着去贪求更多,如今,他知道了司徒清潇与司徒云昭的关系,更觉屈辱,哪里还会再将司徒清潇放在眼中。

    司徒清洛有泪落下,“皇姊,尚且在世的人之中,只余你我二人最亲密了,血缘的关系是一辈子也斩不断的。”

    司徒清潇心中一恸,自觉愧疚,“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洛儿。母后临终前,曾叫我好好照顾你,我却未能做到。”司徒清潇想起亡母,心中既悲痛又茫然。血脉相连的至亲,是一种埋藏在血液里的,天然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

    夜晚的平南王府,桃花花瓣飘落,连湖面都变得平静,偌大的王府,除了训练有素的侍卫守夜按时交班的声音,便只剩蝉振翅的声音。

    司徒清潇白日从宫中出来,已经回过了公主府,沐浴过,换下了宫袍,换上一身轻纱白衣,来到平南王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公主,主上已经睡下了。”司徒云昭卧房门前,守门的茯苓道,她顿了顿,“公主进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按理说是不允许其他人打扰的,但对司徒清潇,却没有拦截的意思。

    司徒清潇点头示意,悄声进了门,转进内室,却见司徒云昭还未睡下,室内没有点灯,她一身月白丝绸中衣,站在窗前,一层轻柔的薄薄月光照进来,披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银光,衣衫太薄,甚至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

    她无数次思考过,她和司徒云昭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可当她每一次看到司徒云昭的时候,她都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从前她想挣扎,无数次想从这段错位的关系中逃开。

    可是现在,放弃了司徒家的皇位之争,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想,人生苦短,随心,不好么?

    她想开口,喉咙却有些发紧,发不出声音。

    不知是司徒云昭听到了脚步声,还是心灵感应,她微微侧过了头,皎白的月光勾勒出她鼻梁挺立的侧脸,她先一步开了口,声音也如月光一样,清朗柔和,“你回来了。”

    不是“你来了”,而是,你回来了。

    是她许久未见的温和模样了,司徒清潇眼眶热意泛滥,鼻尖更酸了。

    司徒云昭不在朝堂上,褪去了摄政王服,就只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卧房里,站在月光下,薄薄的衣衫,薄薄的月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温柔如水。

    司徒云昭随口问:“去看你弟弟了么?”

    司徒清潇只轻轻地“嗯”。

    “他过得如何?”

    白日里的事,司徒清潇总觉得哪里错了位,心中纷乱,一双美丽的琥珀眼眸沉沉,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样的感受,只得沉默。

    司徒云昭轻轻勾了勾嘴角,又温柔地言:“不想说便不说,无妨。”

    司徒清潇终是被今日这样温柔的司徒云昭击垮,t她走上前去,从后面轻轻地拥住司徒云昭,贴着她的肩背,似乎司徒云昭的温度能隔着月白的丝绸中衣传递过来,那是她的归属。

    司徒云昭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脊背挺着,不回应也不躲不闪,让她抱着。司徒清潇闭上了眼睛,像是倦鸟归巢,“昭儿。以后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她还可以再相信司徒清潇一次吗?

    静谧沉默到不知多久,司徒云昭抬头看着窗外天上的弯月,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说:“改日有时间,陪我去寒山寺一趟吧。”

    她陡然想起了半年前,在今年新岁之前,在寒山寺遇见司徒云昭,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偶遇,司徒云昭每一年都会在新岁前日去寒山寺,即便她不信神佛,也还是每年都会去求一道平安符,保佑家宅,她又怎会不知道,那不是偶遇,是她假装无意的见面,是她偶然抑制不住,破土而出的思念,是她当时还深藏在心底,无法言说的秘密。

    司徒清潇微微蹙眉,“怎么?朝堂上不顺利么?”

    司徒云昭轻声道:“不,只是我心中有坎,难以了结,近来总是睡不好。”

    司徒清潇似乎更紧张了,身子都有些僵直了,司徒云昭感应到了,抬起手来,抚了抚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温柔地解释给她:“与你无关的事。”

    第134章龙争

    乾阳殿

    连日来, 司徒云昭并不像古来的上位者一般,一掌政权便迫不及待地黄袍加身,杀光前朝遗族, 荣登大宝。司徒云昭只是悄悄地放了司徒清沐, 仍旧借皇上突发恶疾为名软禁着司徒清洛, 又在朝堂之上慢慢地一件件厘清国事,将权力牢牢地把握,如今朝野平稳,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但她却始终没有提起登基之事,依旧每日坐在皇位上, 不急不慌。

    幽州捷报传来, 历时半年,致远将军已将戍边幽州匪徒尽数剿杀, 司徒云昭言:“传皇上圣旨, 致远将军平定幽州有功, 宣他即日回朝, 听候封赏。”

    传令官还未称是, 没想到, 一个历来中立, 年近七旬的三朝老臣, 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的左谏议大夫魏岚突然出言反对,震惊了举朝上下。

    魏岚职位并不高,不过区区四品, 为人正直,刻板, 在多年的斗争中也一向处于中立,既不是什么绊脚石,倒也不是庸才,所以官职一直不升不降,不得人注意。魏岚手持玉笏,出列下拜,“摄政王,诸如此类的军事调令是朝廷一等大事,必须要有陛下的玺印,头等军国大事,摄政王未经陛下之意,自己拟圣旨,老臣认为此举实在不妥!”

    此言一出,举朝震惊。

    从前,无论是司徒清洛在时,还是先帝在时,司徒云昭从来是单独下军令,甚至也会以皇帝的名义下旨,不过最近的情况不再一样了,自从她坐上宝座,即便她没有提过皇位之事,一直只是以司徒清洛重病为名监国,两个月过去了,每个朝臣王爷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谁也不会不明白这只是个借口,渐渐的,许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

    武臣之首的孟太尉急躁地跳出来反驳:“这玉玺不就在摄政王手中吗?”龙案上一方盘十二龙的玉玺晶莹剔透,就在司徒云昭的手边。

    魏岚道:“太尉大人不要舍本逐末,传国玉玺代表的是皇上,玺印代表的是皇上的意志,只有玉玺,却没有皇上的旨意,没有皇上的金口玉言,一样无效!”言下之意显然是,这传国玉玺就算在司徒云昭手中,也一样无用。

    群臣交头接耳,看来是觉得魏岚所言有理,口中称是。的确古来的规矩如此,传国玉玺是代表了帝王意志,即使司徒云昭如今离帝王只有半步之遥,也还不是帝王。

    司徒云昭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眯起眼睛来,没有说话。

    “可当日将致远将军调派到幽州剿匪的军令都是摄政王下的,如今剿匪结束,将他调派回来反而不行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魏岚道:“当日陛下也在朝堂上,陛下既然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令下也就下了,如今是在陛下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如何能一样?太尉,你说呢?”

    孟太尉容易气急,却不善辩理,第一次败下阵来,许都督也皱起了眉,但显然斯文多了,“魏大人,陛下如今生了恶疾,只能在永阳宫中休养,既然陛下委托摄政王殿下监国,自然朝政是全权由摄政王代理。”

    魏岚不妥协,“调兵遣将是国家头等大事,陛下有权知情,在我大齐,万事皆由上决,国君还是今日的陛下,其他人哪怕有虎符在手,也必须要经过陛下的同意!”

    其他朝臣低声交头接耳,除却司徒云昭的党羽,如曾经中立的前朝老臣,以及司徒家的一些亲王郡王,不少人都似是赞同。

    看来这个魏岚是要咄咄逼人到底。许都督继续道:“皇上已经生了恶疾,你还拿这些事情去叨扰皇上,若是皇上病情恶化,魏大人,你负得起责任么?”

    孟太尉有些着急,见缝插针:“陛下如今病入膏肓,听不得军国大事,但是既然魏大人觉得,军令大事又必须经由国君,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不如另立新君,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更像是炸开了锅,司徒云昭坐在龙椅上,面色并不善。

    魏岚跪了下去,“摄政王,恕老臣直言,老臣并不觉得陛下年纪轻轻,就病入膏肓到难以聆听朝政的地步。倘若真如此,陛下没有子嗣,皇位兄终弟及,先帝皇子众多,新君人选也大有人在。”

    就先帝留下的那几块料,孟太尉撇嘴,“魏大人,你倒是说说,诸王中有谁适合做储君?”

    魏岚起身来,说的大义凛然:“适合不适合另言,诸王哪位都比摄政王殿下更加名正言顺。”

    大都护皱眉,也出来反驳,“可摄政王并非外臣,而是先秦王后代,一样姓司徒。”

    魏岚言:“那又如何?”他侧身,“这边哪位亲王郡王不是皇亲国戚?历来继位的规矩都是先子嗣,后兄弟,如今陛下没有子嗣,兄终弟及,先帝之子才有资格,先帝之子哪怕只剩一人,也轮不到别人!哪怕先帝之子一个不剩,有一日我大齐要女主天下,也是要从诸位公主之中选择!”

    魏岚是儒生出身,本就能言善辩,如今又占着理,按本朝规矩来说,按历朝历代规矩来说,条条在理,孟太尉耿直急躁的性子哪里讲得过他,只得气得甩了甩袍袖。

    许都督接过话来:“魏大人此言差矣,先帝子女无力守天下,朝代更叠交替乃是常事,魏大人难道不曾听过改朝换代这回事么?”

    魏岚冷哼,一人舌战群儒;“老臣倒是听过,朝代更叠的确正常,我大齐也是太祖皇帝灭了前朝,才一统天下的。但摄政王不行,且不说摄政王是个女子,古来改朝换代,哪怕是男子,也是能够率领三军,骁勇善战的英雄,每一个都是自马背上打来的天下,莫说摄政王,就是摄政王的先祖,秦王殿下,助太祖皇帝打了天下都没有登基为帝,摄政王又凭何?只有如太祖皇帝一般,运筹帷幄,文才武略,才有资格黄袍加身,改朝换代!”

    “是啊,是啊。”自古以来的确没有如司徒云昭如此的先例,群臣皆叹。

    孟太尉也冷哼,“哼,摄政王才与北国宣布和平往来,如今天下太平,去哪率领三军打仗?魏大人难道想要天下起战乱?你用心何其毒也?”

    的确几朝来已经太平了许久,先帝时北国与大齐边境偶有战乱,也被先平南王平定,如今司徒云昭接待北国可汗,两国友好往来,她们父女二人可以说功不可没,但依旧魏岚被气的也涨红了脸,“下官不敢。”撇过了头。

    两方人僵持着,一位老郡王出列来,“摄政王,如若陛下龙体复原,还是请陛下亲自来下旨,若是陛下真的病情恶劣,请摄政王辅助我大齐,在先帝之子中择一人,另立新君!”

    就算今日强迫着司徒清洛来下旨,下一次,再下次,他们还是不会认。

    “好了。”司徒云昭终于出言,她面色冰冷严肃,“陛下还好好地呆在永阳宫休养,本王只是代行国事,没有其他的想法。倘若各位大人觉得不合适,可以请诸王来监国,本王退居王位,也乐得轻松自在。”

    尚且明白些事理的两个亲王都已经去世了,留下的诸王都不过十几二十岁,哪有一个英明些的,若是司徒云昭真的退居,让诸王来监国,朝堂上必然乱成一锅粥,群臣害怕了,立刻有人出来叩首谢罪,魏岚也不情不愿地跪下,挽留司t徒云昭。如若司徒云昭想要登大位,他能有千百个理由来反对,甚至还能指责对方为逆贼,但如今这话只是孟太尉所言,司徒云昭却直言自己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真是假,他身为臣下,便没有这个资格胡乱指责,以下犯上,毕竟司徒云昭是司徒清洛登基时,亲自下旨昭告天下,封赏的大齐摄政王,她代理朝政是理所应当的。

    司徒云昭以退为进,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既巩固了名正言顺监国的地位,也让刚才大义凛然的魏岚的一场辩论成了闹剧。

    下了早朝,群臣散去,司徒云昭走在皇宫的甬道上,孟太尉等人跟了上来。

    “主上……”低气压笼罩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色都有些沉重。司徒云昭一向有着过人的胆识和魄力,这些年来,她们跟在司徒云昭身侧,一路几乎是顺风顺水,尤其是司徒文泰病重之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司徒清洛登基之后,一个黄口小儿,他们更是不放在眼中,这也许是他们遇到的,一道最大的坎。

    或许百姓不会在意朝堂之上究竟是谁摄政,皇帝有没有实权,他们只知道,最高处的龙椅上坐的人姓司徒,他们只知道,几百年来富足安康的生活是太祖皇帝和他的后代们作为皇帝给他们带来的,他们只知道,应该忠于司徒皇族,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惯性。真的当一个和平的天下突然要改名换姓,最高处的人要换成另一个人,不再是太祖皇帝的后代,他们便会害怕这个人是否会一样英明,给他们富足的生活,是否会像太祖皇帝一样,有神勇的赫赫战功,能够保护他们,他们会觉得恐慌,不安,害怕现状发生改变,所以他们反对。

    一个外姓人,想要改朝换代,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一个女人,想要改朝换代,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司徒云昭负着手走在前面,“本王一早料到会有今日了。”

    “那如今怎么办?”连一向咋呼的孟太尉都像打了蔫儿的茄子一样,开始不知所措了。

    司徒云昭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的紧张,“静观其变,徐徐图之。”

    司徒云昭瞥了他一眼,“不止他一个。像魏岚这样的人还多的很,平日里不声不响,到本王当真要坐皇位,他们就坐不住了。”

    一身红衣的大都护接话:“主上所言极是。魏岚也并非小皇帝一派的人,就只是刻板,迂腐,循规蹈矩,这样的老臣有很多,平时主上掌权他们不说什么,一到真的提到改朝换代,他们便会搬出老一套来,拼命阻拦。还有那些老亲王郡王,司徒宗亲,皇亲国戚,哪一个都不可能轻易被说服的。”

    “主上,您说,要不要杀鸡儆猴?”孟太尉手比刀状,放在脖子上。

    司徒云昭默了默,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踩着大齐臣子血流成河的尸体上位,本王自问做不到。”她曾有这样想过的。司徒云昭是不择手段的人,亦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枭雄,可是魏岚有一句话触动她了,古来的开国皇帝,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的英雄,包括她的父亲,先平南王,他们勇敢坚毅,将入侵的外敌斩于马下,保大齐子民安稳,保大齐一朝安定,而她为了这个皇位,却要挥刀向同为大齐的臣民,她自问,真的做不到。

    司徒云昭忽然思绪飘远,想起去年冬日里,他也是这样,带着飘雪走在皇宫红墙下的甬道上,身后也一样跟着孟太尉,才走出甬道,就见到了司徒清潇的皇辇,邀她去府上一聚。

    如今已是繁花似锦的盛夏,不知道还能否等到她。

    “堵得上魏岚的嘴,也堵不上几十个,几百个朝臣的嘴,堵住了朝臣们的嘴,也堵不住千千万万百姓的嘴。”司徒云昭抬头望了望明媚的日光,照耀得她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她声音冷峻,却坚定,“这场最难打的仗终究还是来了,赢则名垂千古,输则粉身碎骨。”

    司徒云昭明艳的桃花眼尾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如果怕死,如果怕粉身碎骨,还做什么奸臣逆贼?

    她说:“你们跟着本王,谁也不能退缩。”

    这么多年都一起走过来了,从司徒云昭一无所有时,到如今,权倾天下,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没有任何道理放弃,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身后的人们动容,“是,主上。”

    沉重的低气压散了,谁也不知道前路坎坷究竟能否成功,但突然好似有了不少的底气,“不到主上荣登大宝的那一刻,谁也不会放弃!”

    第135章卖身葬母

    自从上次朝会结束之后, 半月有余,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司徒云昭越发忙碌, 几乎没有时间回府, 偶尔回到府中, 也是关在书房里,不是见客便是批改奏折,几乎一整日都不用一次膳。

    这日下午酉时一刻, 小云晚突然跑到司徒云昭是房门前,手里抱着风筝,眨了眨眼睛, 看着书房的门, 不左右胡乱张望,却看得出是在静静等待什么。

    茯苓连忙蹲下来询问:“郡主, 怎么了?”

    云晚声音糯糯的, 却很有底气, “上个月阿姊答应了今日要带我出去玩, 酉时一刻, 是不是到时间了?”果然是酉时一刻, 分秒不差。

    “这——”茯苓犯了难, 主上许久没有陪伴小郡主了, 也许是上月公务不繁忙时,便随口答应了,没想到这些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主上一定没有时间了, 茯苓不知道是否要进去通报司徒云昭,又该如何对小云晚交代和解释, 她尚且还不能理解司徒云昭所做的事情,所处的位置,以及朝堂上的事情。

    正当茯苓不知所措时,她抬头便看到了司徒清潇,身后的苏叶端着燕窝粥,想必一定是来给主上送膳食的,茯苓像得了救,连忙投去求救的目光,这些日子以来,司徒清潇常出入王府,再也没有以前那些事情,她上对司徒云昭温柔体贴,对云晴三兄妹友善,下对侍卫仆人温和,王府上下越发接纳司徒清潇。

    司徒清潇看见小云晚的模样,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茯苓把情况告知司徒清潇,倒不是别的,司徒云晚不过六岁,虽然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却很难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司徒云昭将她们保护的很好,茯苓斟酌着该不该去打扰司徒云昭,亦无法向云晚很好地解释,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才能令她不要误会司徒云昭的“不守约定”。

    白衣翩跹,司徒清潇蹲下了身子,司徒云晚这些日子也常与司徒清潇呆在一起,她甜甜地叫:“阿潇姐姐。”

    司徒清潇温柔地询问:“晚儿在等阿姊么?”

    司徒云晚点头,司徒清潇牵着她的小手,“阿姊在忙,阿潇姐姐带你去玩好么?”

    司徒云晚看了看书房紧闭的门,眼里闪过犹豫与不开心,司徒清潇才知道,她也许需要的不是出去玩这件事,而是司徒云昭的约定和陪伴。

    就在这时,司徒云昭打开门走了出来,她一身玄色华袍,上面有蟒的暗纹,领口绣着红边,只是她越发清瘦,一向出现在外人面前光彩照人的司徒云昭,有明显的苍白憔悴,皮肤几近透明,却多了一分别样的娇弱美,司徒清潇见了,止不住的心疼,朝堂上的情况,她也大致有所了解,司徒云昭可以算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无法名正言顺,也不可大开杀戒,难免她最近心情不佳,又如此忙碌。

    司徒云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弯腰抱起了司徒云晚,夸赞道,“晚儿真准时。”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今日,阿姊不能陪你去了。”

    云晚趴在她的肩膀上,似乎一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阿姊还有公务要忙,对不对?”因为似乎每次所有人告诉她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自小,司徒云晴和司徒云暻便左右照料司徒云晚,这两个人对于司徒云晚就像是如父如母的存在,司徒云昭陪伴的时间少之又少,可司徒云昭在她心里就是占据了不一样的位置,像父亲,像母亲,像长姊,更像一个榜样,是一种憧憬又喜爱,又敬又怕又爱的感觉。

    司徒云昭很认真地歉然:“对不起,晚儿,阿姊失约了。”

    司徒清潇看着她,柔和的眼神和姿态,丝毫没有平日半分的阴鸷,高坐皇位的王霸之气,就仿佛一个双面人,你永远无法揣测她什么时候会露出哪一面。

    司徒云晚不想回应,小手朝着司徒清潇,司徒清潇接过她去,她趴在司徒清潇肩膀上,闷声:“阿潇姐姐带我去吧。”显然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对望间,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太阳落山前回来就好。”

    司徒清潇抚着司徒云晚t的后背安抚,看着她的侧脸,也流露出怜爱的神色,她说:“这边的道路我不太熟悉,万一迷路了也不好,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她看着司徒云昭,嗓音清润柔和,任谁都听得出是幌子的话,她却说的那样自然,就像是真的担心会迷路而邀请司徒云昭同行一般。

    满城皆是司徒云昭的人,她们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风险,司徒清潇堂堂大长公主,聪慧过人,又怎会不认得路,更莫说迷路。

    真是不太高明的借口呢……

    半晌,司徒云昭像是思索了很久,才淡淡地答:“…等本王一会。”她回去将玉冠换成了束带,摘掉了腰间的羊脂玉,以免有旁人认出。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日的百姓归家了,小商小贩和酒楼又忙碌着开张,每个人都为生活奔波着,脸上却挂着笑颜,乐在其中。即将华灯初上,人并不太多,最是繁华之始。

    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分别走在两边,牵着中间的小云晚,慢慢地走着,司徒云昭呼出一口浊气,晚风冲散了不少愁绪,似乎连身体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司徒清潇悄悄观察司徒云昭的反应,牵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她就知道出来走走会好些的。

    “哄骗着本王出来,做什么?“司徒云昭挑眉,语气淡淡的,细听却带着一丝娇气,特别是哄骗二字,甚是暧昧。

    司徒清潇看着前面,耳根微红,“你…不要太过担忧了,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必要时,我也可以帮忙。”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却没有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

    突然,手边的小人儿停下了脚步,司徒云晚低头看着路边,紧抿着唇。

    一个与司徒云晚年纪不相上下的姑娘跪在路边,头上插着草芥,小姑娘脸上有道道尘土,身前一张斑驳的白纸,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字。

    司徒清潇顺着司徒云晚的目光看过去,两人眼里流露出相似的怜悯。

    小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有灰尘,身上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如干柴,又黑又瘦小,她见几个人衣着不菲,想要开口,可是看了又看,抿了抿唇,又不敢开口。

    还是司徒云晚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即便是同龄人,小姑娘还是怯生生的,“我叫七巧。”

    “你几岁了?”

    七巧抿了抿唇,“七岁。”

    司徒云晚目光里又多了些惊讶和怜惜,“竟比我还大些。”小姑娘又黑又瘦小,压根看不出有七岁的模样。

    小姑娘见司徒云晚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抬头看了看司徒清潇,很面善的样子,鼓着勇气开口,“几位姐姐,我叫七巧,住在京郊,我一出生,我爹就扔下我和娘,跑了。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可是前两个月,我娘生病了,没有钱治,如今……我娘也走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求各位姐姐,买了我,让我娘……好歹有个葬身之地。”她声音细如蚊蝇,小小的脆脆的童声,说到最后,带着哭腔。

    司徒清潇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悲悯,而司徒云晚或许还不懂什么叫悲天悯人,造化弄人,眼中带着简单的同情,初衷却是一样的。

    反而司徒云昭,她的眼神淡淡的,算不上冷漠,也没有什么怜悯在其中,就像这世间万物一样,没有感情,亦没有温度,就像一个旁观者,淡淡看着这一切。

    “你没有其他的亲人吗?”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着,“有。我还有一个舅舅,可他是个赌鬼,我娘生病了,他也从来不曾管过我娘。我娘死了,他也没有来看一眼。”

    司徒清潇蹲下,拿出一锭金子,放到七巧手中,声音如春风和雨,“下午会有个姐姐过来寻你,她会帮你找人好好安葬了你母亲,而后你去投奔亲友,或是回家,好好生活吧。”

    小姑娘受宠若惊,紧紧攥着着手里的金子,“可是……我无处可去。姐姐,我是卖身葬母,你给了我钱,就带我回家吧,让我当个丫头,我什么都会做的。”

    皇宫和公主府是她的家,哪里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哪怕是一个丫鬟,一个仆人,也要经过严格的筛选,皇宫中更是如此,连宫女皆是有出身记录在册的,平南王府她不了解,想来也只会堪比皇宫般严苛。

    司徒清潇婉拒,“到时,那个姐姐自然会帮你安排妥当。”

    七巧站起身来,虽然满脸尘土,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在黑瘦脸上格格不入。

    “你跟我走吧。”司徒云晚在旁看了许久,挣开了司徒云昭牵着她的手,走过去毫不介意地牵起七巧的手,七巧不知身旁的大人会作何反应,紧张地低下头去,一双白嫩和一双沾满尘土的小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住。

    司徒清潇蹙眉,想要劝解司徒云晚,却听一旁传来一声淡淡的,“那就带她走吧。”

    她惊讶地望过去,司徒云昭盯着七巧,眼里流露出的唯有冷淡和戒备。

    第136章豫王

    陆太傅带着几个随从停在陆子鸿府前, 遣随从去停马,独自进了府邸,进了陆子鸿的书房, 推开书柜, 扭动后面的机关暗格, 打开了一间密室,又转过密室,打开了另一间狭小的房间, 在暗处,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机关,再打开, 是一间四周厚重石壁的密室, 狭小密不透风,却十分隐秘。

    密室中只零星点了几根蜡烛, 暗影摇晃, 陆子鸿和陆子淮早已等在其中。

    陆子淮疑惑:“父亲, 怎么不等深夜再来, 这白日里张扬过市, 不怕被司徒云昭发现吗?”

    陆太傅冷哼一声, 撩了撩袍子盘腿坐下来, “无论我何时来, 司徒云昭都必定会知道,你可知道这外面有多少司徒云昭的人?与其深夜里偷偷摸摸,不如白日里正常来往,反倒不惹人怀疑。”

    陆子鸿眯起眼睛, 音容相貌都格外阴柔,“你那里太过危险了, 密室建在我这里,倒不会太过引司徒云昭的注意。父亲放心吧,下人我都遣散了,这间密室是我亲自看着完工的,即便在隔壁,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好,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你们也不必太过惧怕,司徒云昭如今在朝堂上已经自顾不暇,更何况,这么大的把柄在我们手中,司徒云昭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无法攻克的神明了。”

    “没想到摄政王和长公主竟然私下有染,两个女人,有意思。”陆子鸿语气极为嘲讽,笑了起来,阴柔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

    陆太傅低头喝茶,抬眼撇了撇陆子淮,看着陆子淮越发苍白难看的脸色,状若无事地问陆子鸿:“霜儿是不是快生了?”

    佟霜是陆子鸿的妻子。陆子鸿答:“是,父亲。御医把过脉了,这胎准保是男儿。”

    陆太傅点头,“那就好。上次是个女儿,已经弄掉了,若是这次再生不出男儿,你就干脆换一个夫人。”说着,他把手中的茶杯顿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语气生硬,“咱们陆家后继无人,如今只能指望你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心扑在那个长公主身上,到现在都收不回来,简直是个废物。”

    看陆子淮除了脸色越发难堪,头低得更加深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陆太傅感觉就想一拳打在棉花上,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陆子淮,好好与你兄长学一学!你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懦弱无能还痴情,司徒清潇已经跟了司徒云昭了,早就不是什么大齐圣女了,”陆太傅指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戳,像是扎在他的心上,“也不是你心里那个冰清玉洁的公主了,她宁愿跟个女人都不愿跟你,你还在这里痴情给谁看?”

    “好了,父亲。”陆子鸿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拦住了陆太傅,“弟弟还小,他自小就喜欢长公主,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是很正常的,莫要太过着急。”

    陆太傅反而怒气更盛,“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你还情情爱爱的,没用的东西。这天下若姓了秦,你我还有命活吗?”

    陆子鸿劝说游说:“淮儿,你想一想,日后司徒云昭倒台了,陛下还是陛下,但陛下也就是个不中用的小孩子,他还能依靠谁?当然是父亲,这司徒云昭如今的位置,还不是归我们陆家所有,到那时候,你想要长公主,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他继续出主意,“或者,你以此为条件,和陛下约定交换,你为他鞍前马后,抢回了天下,我想,陛下一定是乐于做这个交易的,也乐于认你这个姐夫。你自己想一想,上次先帝还在时,若非司徒云昭从中作梗,长公主早已嫁给你了,日后,没有了司徒云昭,你还不是想怎样便怎样么?”

    陆子淮紧紧抓着袍角,紧了又松,松了又紧,t“那我下面该做什么?”

    陆太傅语气才平静了些,“淮儿,你带几个人快马加鞭,到幽州去找致远将军,一定要快,你们那日都看到了,司徒云昭也想召致远将军回来,但是令被拦下了,朝堂这边我会尽力拦着,一定要在司徒云昭把令颁下之前找到致远将军。”

    陆子淮抬起头来,“可是父亲,我不能出城,出城一定会被司徒云昭知晓的。”

    陆太傅瞥他,“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慧,你和随从随意打扮成出城的商人不就是了,把你的随从,挑个不起眼的,打扮成领头的,守门的侍卫也只是侍卫而已,不一定会认得你,即便认得你,也不一定能看出乔装改扮后的你,现在司徒云昭自顾不暇,是最好的时机了。”

    陆子淮点点头,低声,“我知道了,父亲。”

    陆太傅说,“淮儿,你临走之前,去一趟长公主府,看看公主是否想要帮陛下留住这皇位,我们手里尚有一些府兵,如若公主能回头是岸,当然是好,如若公主已经站在司徒云昭那边了,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子鸿叮嘱:“暂时不要与长公主闹僵,长公主还有可利用的余地,毕竟目前,我们是陛下的后盾,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诸王公主们翻脸。”他眯起眼睛来,“等扳倒了司徒云昭,这天下姓什么,再说。”

    陆太傅问:“七巧送进去了?”

    “送进去了,很是顺利。司徒云昭再谨小慎微倒也不会怀疑到一个孩子头上。”

    “好,还是你的主意好,鸿儿,你办事,我放心。”陆太傅对陆子鸿愈加赞赏,对陆子淮也愈加恨铁不成钢。他叹了口气,“接下来,就看陛下那边戏做的如何,与公主谈的怎样了。”

    已进六月,暑热之气渐渐染了上来,今日却毫无预兆地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黑云乌沉,冲散了一些暑热。

    那些拥护司徒一族,反对司徒云昭之人,缘由无他,一是司徒云昭是外族人,古来若非无后,是不得兄终弟及的,更何况司徒云昭虽姓司徒,却与司徒族并无亲缘关系,二则是司徒云昭是女子,前朝虽有女皇之鉴,但本朝从未有过先例,许多人还是不愿开这个先河。三则是司徒云昭年轻,阅历尚浅,没有战功,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子,怎可做大齐王朝的一国之君呢?自从上次,皇亲国戚,朝堂众臣,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司徒云昭一改从前咄咄逼人的处事风格,也不恼,仍旧高坐龙椅,以司徒清洛抱恙为由处理朝政。

    她一直是关注着前朝情况的,司徒云昭还是常常不在府中,偶尔得空回王府,司徒清潇便到平南王府去,司徒云昭不得空时,她便留在公主府。两人的关系还是如此,虽然破了冰,但依旧平淡又平静地相处,没有一句恶言相向,也没有太多的肌肤之亲。像上次那般,司徒清潇偶尔难抑心动,伸手拂过她的额头,情不自禁地从后面拥住她,就已经是最亲密的接触了。司徒云昭偶尔看她的眼神如同曾经一样,似水温柔,又似乎总是有些肢体上的抗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心中坚冰难化,司徒清潇也不介意慢慢来。

    还有司徒家的平安,护一族周全,让司徒清洛平安退位,即便已经伤亡了太多,但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常在这两个地方穿梭来回,她的心开始安定下来,既然并不能改变什么,不如静待,相信如今的司徒云昭,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司徒清潇手中持书卷,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窗上。

    “这雨似乎是愈来愈大了。”她没有抬头,只是听着声音。

    一旁的苏木还未开口,苏叶提着裙子急匆匆跑了进来,即便撑了伞,身上还是被淋湿了些,“公主。”

    “怎么了?”苏木先开口问道。

    苏叶看了看苏木,又看司徒清潇,“豫王来了。”

    司徒清潇看似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看着书卷,长发盘着,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声音淡然优雅,“本宫不是说了么,谁都不见,外面雨大,叫淳儿回去吧。”

    “奴婢已经劝过豫王了,可是,豫王执意要见您,还跪在府外的雨中,不许随从打伞。”

    司徒清潇眼中划过了一丝不忍,还是轻叹了口气,放下书卷,出门去了。

    外面的大雨如注,四皇子豫王司徒清淳跪在公主府正前的大雨中,雨水浇透了他的锦袍,发丝,他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雨水。

    苏木在身后打着伞,司徒清潇一身白衣,在雨中依旧飘然,她看着这一幕,蹙起了一点眉头。

    司徒清淳看到司徒清潇,终于像是看到了希望,“皇姊!”

    司徒清潇走到他面前,弯腰想要扶起他,“淳儿。”

    她弯身,苏木连忙跟上去,不过小小的纸伞也挡不住倾盆大雨,司徒清潇身上也飘上了雨丝,淋湿了她的肩膀和衣袖。

    司徒清淳依旧执拗地跪着,一副少年还稚嫩的脸庞,比司徒清洛大不了多少,他抓着司徒清潇的手,没有放开,抬着头对着司徒清潇的眼眸,“皇姊,你救救皇上吧!求求你救救皇上吧!皇上就快没命了!”

    司徒清淳眼中急切,一直是不谙世事,爱玩爱闹的孩童性子,如今也被迫成长着。

    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第137章针锋

    “皇姊, 你不知道,我昨日进宫去看了皇上,皇上在永和宫被软禁着, 饭菜皆是馊的, 摄政王不许任何人去探望皇上, 还给皇上上了脚镣,皇上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瘦了好些, 皇上几乎快被逼疯了。今日我和其他弟弟妹妹们跪在御书房外面,求了摄政王两个时辰,可是摄政王连召见我们都不肯, 我没有办法, 只能来求皇姊了,皇姊, 皇上已经在那永和宫几十日了, 一直吃不好亦睡不好, 跟囚犯别无二致, 再这样下去, 皇上一定会疯掉的。皇姊, 我求求你, 你救救皇上吧, 皇上他是我们的弟弟啊!”

    自从北国可汗走后,司徒云昭对司徒一族的控制是越发严苛了,虽然没有伤害谁,但司徒清洛被囚禁, 其他的亲王也或多或少被限制自由,或是被加派人手监视, 而司徒清潇作为大长公主,按理说,皇族两个长子已故,剩下的亲王不是年纪还小,便是不过尔尔,司徒清潇要比其他亲王更具有威胁性,可偏偏司徒清潇完全没有受到限制,甚至还仍旧自由,司徒清淳思来想去,直觉也告诉他,只有这里还有希望。

    司徒清潇面上镇定,但也蹙起了眉,“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臣弟不知皇上还能坚持多久,皇姊,你去求求摄政王吧,你看如今我们司徒家的样子,死的死,伤的伤,囚禁的囚禁,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司徒家了。”司徒清淳眼睛泛红,满脸的雨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声音嘶哑。

    “淳儿,起来。我进宫一趟,你叫他们各自回府去,不要在御书房外面跪着了,继续搅扰摄政王,倘若她真的动怒,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司徒清潇虽然不想说,也不想再参与朝政,可听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抿了抿唇,又不得不叮嘱,“司徒云昭目前的状态不似曾经咄咄逼人,那只是她为了登上皇位的权宜之计,而不是她真的收手了,你们万不可以看她现下无所动作就得寸进尺,听到了么?”

    “好,好。皇姊,那臣弟先行告退了。”司徒清淳一见司徒清潇应下,忙不叠地答应,他站起身来,用袖子胡乱揩了揩脸上的雨水,毕竟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正如司徒清潇所言,他们也怕触怒司徒云昭,却又不想司徒清洛被关着,害怕司徒家这样被人捏在手中,只能拼了命地抓住司徒清潇这根救命稻草。

    锦车皇辇很快便停在了公主府门口,司徒清潇站在车辇前,雨越下越大,砸在皇辇上高耸的凤刻上,也砸到了司徒清潇的肩上,白袖上。

    后面的苏木问,“公主,可是要去摄政王那?摄政王似乎在王府,不在宫里。”苏木问得小心,她也清楚,日前司徒清潇和司徒云昭的关系,虽然仍旧有些僵持,但好不容易稍有缓和。

    司徒清潇抬起眼来,眼中带着一些无奈,“不,去永和宫。”

    永和宫。

    永和宫前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侍卫和太监,这对于司徒云昭精密严格的把控来说颇为不正常,但司徒清潇实在没有时间多做思考,甫一进永和宫门,司徒清潇就被里面的景象惊住了。

    准确地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景象。

    眼前只有漆黑如墨。整个永和宫中,几乎是黑漆漆的一片,今日暴雨虽然天色阴霾,乌云密布,但也绝不至如黑夜一般,原来整个室内的门窗缝隙,能t透过光的地方,统统都用黑布蒙了起来。

    司徒清潇武功卓群,练武之人,好的视力是必不可少的,即便在这样的黑暗中,她依旧能辨认出方向。她向前走了两步,司徒清洛可能是听到了外室的脚步声,他沙哑的声音传来,“皇姊,是你吗?”

    司徒清潇清澈的声音一向如此,不过少了些往日的温柔。“是我。”她在漆黑中也轻松地走到内室门口,打开了内室的门。

    司徒清洛听到开门的声音,点起了一盏灯,微弱的火光从内室照亮,司徒清潇终于看清了多日不见的弟弟。

    灯盏放在龙榻旁的桌子上,室内的地上桌上有着一层尘土,司徒清洛坐在床榻上,狼狈不堪的模样是司徒清潇从未见过的。他披散着头发,嘴边竟已经生出了不少青色的胡茬,身上也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上面也有着不少尘土。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是,司徒清洛脚上戴着重重的脚镣,凄惨狼狈的模样,让人不知究竟是当今圣上,还是阶下囚。

    “皇姊,是你吗?”司徒清洛顺着微弱的光,向这边看过来,目光浑浊失神。

    她又应了一遍,“是我。”

    司徒清洛拿着烛灯,缓缓站起身来,没有目视着前方,而是低着头,步履蹒跚地开始挪动步伐,一步两步,拖着镣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又像是被关押了许多年的重刑犯。

    重如千斤的镣铐拖在地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重刺耳的声响。

    “皇姊,可否救救朕……?”他终于艰难地挪到了司徒清潇的面前,开口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微弱的烛光一跳一跳,打在司徒清潇细腻美丽的面庞上,像一卷神女的传世名画。曾有人说,大长公主只凭这张脸,便也会名垂千古。

    “皇姊……”司徒清洛出现的模样万分凄惨,没有半分当朝皇帝的模样,他想,任谁看了都会唏嘘怜悯。

    司徒清洛酝酿好情绪,拉着司徒清潇的衣摆跪下去,在她的身前痛哭流涕,诉说着苦难,“皇姊,你救救我吧,我真的好痛苦,司徒云昭给我上了镣铐,还下令给我吃馊饭,你看我如今瘦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父皇母后去世前,都嘱托你要好好照顾我的,你今日一定要救我出去啊,皇姊!”

    长久站立的司徒清潇没有反应,没有安抚他,也没有扶他起来。司徒清洛觉得疑惑,便抬头去看,令司徒清洛没想到的是,泛黄的灯光可以看清司徒清潇的神情时,她的脸上没有纠结心疼的神情,而是目视着前方,淡然的失望。

    “洛儿,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司徒清潇的语气还是很轻,没有心疼,没有责备,只有隐含的淡淡的失望。

    司徒清洛慌了神,定在那里,一瞬间忘记了装模作样,声音不再嘶哑,恢复了往日的清润,只是语气和身体都非常僵硬,充满了戒备,“皇姊这是什么意思?”

    “洛儿,我上次来时,与你约定得清清楚楚,你为何总是如此沉不住气?”

    凌乱的发丝遮盖住司徒清洛的眼神,司徒清洛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皇姊说什么,朕一个字也听不懂。”

    司徒清潇眉心蹙起,失望到了极致,也不再遮掩,“司徒云昭并没有囚禁你,更没有给你上镣铐,对不对?”司徒清潇借着微弱的烛光,扫视了四周,“你这里,地上桌上一层尘土,像是囚禁人的牢房一样,可是细微的角落,花瓶,包括上次我来时的永阳宫门前,却没有一点脏污,这证明其实时常有人打扫。”

    “还有,淳儿说,这几个月你吃的饭菜皆是馊的,现下是盛夏,食物易腐烂,易散发味道,但你这里却没有一点气味,怎么可能呢?”

    “门口的侍卫太监,根本并非司徒云昭的人吧,我上次来时,他就在给你通风报信,守门放哨,你想出去,或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吧。”司徒清潇语气冷静,没有气愤,没有不耐,没有压迫,没有多余的情绪。

    司徒清洛脸色越发难堪,他冷哼,“有人打扫如何,膳食是好是坏如何,收买了太监又如何?就算在这里面尚且能好好活着,可司徒云昭还是仍旧下令将朕软禁在这里,朕是皇帝!应当过这样没有自由的日子吗?!”

    “既然不是如此,你何必把这里弄成这样,做这一场戏,欺骗豫王,欺骗诸王公主,欺骗你的皇姊呢?难道本宫不想救你出去么?你知不知道,几个弟弟妹妹为了你的谎言,被你利用着去逼迫司徒云昭,万一司徒云昭震怒,他们该怎么办?你可有替他们想过?”司徒清潇的语气渐含浓浓的失望,说到其他的弟妹时,才有了一点隐约的怒气。

    司徒清洛僵硬着站起身子来,扬起头,眼神充满了戾气,“朕是九五至尊,用他们的命换朕的自由,有什么不好?朕巴不得他们去死!”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司徒清洛,这样的眼神和言语司徒清潇见所未见,想都未曾想过。司徒清潇不可置信。

    接下来的话,更令司徒清潇如坠冰窟。

    他扬起嘴角,满眼都是嘲讽,说,“而且,他们不会有事的,不是么?以皇姊的能力,一定能将他们从司徒云昭那里救出来的,不是么?”司徒清洛特地咬重了“能力”二字。

    司徒清潇一瞬间血色褪尽,脸色惨白。

    司徒清洛看到司徒清潇的反应,甚为满意,更加得意,眼中嘲讽更甚,“怎么了?皇姊?很不可思议么?我在这里面,倒是没有遭受虐待,不过哪比得过你在外面,和司徒云昭,巫山云雨,双宿双飞呢?你是如何说出再叫我忍些日子的呢?可怜朕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一直以为你为朕,为咱们司徒家奔波劳碌,受尽了屈辱,万万没想到,你这屈辱,是在司徒云昭身下受的。”

    “皇姊,朕很好奇,你在司徒云昭身下婉转承.欢时,可有想过父皇和母后?”

    第138章伤害

    司徒清洛扬起嘴角, “皇姊,你应当知晓,以你的身份, 以司徒云昭的身份, 这件事一旦泄露了出去, 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到时候后果会怎么样,司徒云昭的党羽听见这样的丑闻, 会如何倒戈相向,从此,司徒云昭可就与这皇位再也无缘了, 莫说皇位, 就是司徒云昭的性命,都不知能否保住。”

    每说一句, 司徒清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皇姊, 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弟弟劝你最好赶快迷途知返, 离开司徒云昭, 回到司徒家来, 到时候朕做主把你嫁给陆子淮, 可比司徒云昭好上千万倍, 你也不要不识好歹。”

    司徒清潇已经平静了脸色,说话直白,也是在劝解他,“司徒云昭只想要皇位, 你不适合做君王,司徒家也无人合适, 禅位不是坏事。只要维持现状,不要去激怒她,这次她一定不会伤你们分毫,还保你后半生无虞,衣食无忧,你只需等些日子,你何必再妖魔化她。”司徒清潇不是不能理解司徒清洛被软禁后宫的痛苦处境,也可以理解他不能明白自己和司徒云昭的感情,可是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不能理解司徒清洛为了一己之利而把诸王公主当作利用的工具,更不能理解他如今像是疯了一样,用她与司徒云昭之间的感情当作把柄,当作舆论攻击司徒云昭的工具。

    “呵。皇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这本是司徒家的江山,朕凭什么要拱手让人?你也是司徒家的一分子,怎么能说出如此罪恶之言?”司徒清洛越说情绪越发激动,音量提高,涨红了脸,“司徒云昭是个疯子!是个逆贼!朕看你已经被那个逆贼蛊惑心神了!”

    看司徒清潇面色苍白又冷淡,没有反应,他平复了几口呼吸,慢慢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弯腰打开锁链,卸下脚踝的脚镣,松了一口气,眉眼皆是轻蔑,自顾自地,“真沉啊。这司徒云昭倒是没有给朕上枷锁,没想到还是瞒不过皇姊的眼睛。不过再困在这一方天地中,朕倒是当真快要疯了。朕不做得可怜些,又如何让你体会朕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司徒清洛软硬兼施,又开始企图软化司徒清潇,“父皇临死前,叮嘱我们一定要铲除反贼,皇姊如此聪慧,到哪里都能有一番作为,待朕恢复了皇位,继续做大齐的大长公主何乐而不为?司徒云昭一介女子,你跟了她,即便她做了皇位也还是无名无份,还落了个前朝公主的名头,皇姊,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被那反贼迷了心智,有情可不能饮水饱。弟弟也不是迂腐的人,你如若真的喜欢女t子,你继续做你的大长公主,养几个侍女在后宫伺候你又有何不可。”

    “皇姊,你好好考虑。”言尽于此,司徒清洛并不觉得司徒清潇是拎不清是非的人,他的皇姊如何爱护着整个司徒家,庇护着他这个弟弟,他最清楚不过了。

    然而司徒清洛臆想中司徒清潇的羞愧难当并没有出现。话音刚落,司徒清潇抬起眼来,脸色苍白但平静如水,有别样的清冷、脆弱易碎的美,眼神却无比坚毅。

    她语气平缓,却毫无温度,直面司徒清洛,“倘若我说不呢?”

    轻轻的一句话,却有千钧之重。

    司徒清潇轻轻叹了口气,缓下了些语气,“洛儿,这么多年来,我都活在温宁公主这个框子里,我对父皇,对你,对司徒家,对江山都问心无愧,也真的尽心尽力了。甚至……不惜一次次地伤害司徒云昭,哪怕只是为了一个虚名,”说到此时,她唇微微地颤抖,声音也不再那么清朗,“她已经遍体鳞伤了。我不奢求你能理解我与她之间的感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理解,你可以宣泄对我的不满,可是,你不要用它去攻击和诋毁司徒云昭。”

    “你是真的爱上那个疯子了?”司徒清潇的沉默已经代替了回答。司徒清洛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他读出了司徒清潇的意味,是全然站在司徒云昭那边了。司徒清潇一向深明大义,二十多年来,在家国天下面前,从来没有留给过自己一丝一毫自私的余地。

    他的皇姊,一直以来就像一个无欲无求的,冰冷的机器,永远在为天下、为司徒皇族运转,可是如今,这个机器似乎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司徒清洛不能接受这样的变化。

    他怒火攻心,突然涨红了眼,拎起镣铐上带着尖刺的铁球站起来,向着司徒清潇疯了似的扑过来。

    司徒清潇武功绝顶,只需要她轻轻一动,就可以躲开的,可她像被钉住了脚步,她选择了司徒云昭,也一样对司徒清洛有所愧疚。

    当年的事情,是父皇的错,与司徒清洛无关,他却不够聪慧,听信谗言,又错长了野心,母后临终前,嘱托她好好照看司徒清洛,不知母后在天之灵看到今日,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许许多多的念头一瞬间都涌入了脑海。

    司徒清潇如鲠在喉,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意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个柔软的身躯面对着她,挡在她的前面。铁球上的尖刺血淋淋地扎进了那人的后心,染红了她翩翩的白袍。

    如果不是司徒云昭的唇角滴血,已经染红了白皙的唇边脸颊,任谁都看不出她背后受到重击。她桃花眼里温情如水,声音里带着虚弱又浅淡的温柔:“你没事吧?潇儿。”

    司徒清潇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周身像是侵入了千年的寒冰,脸色比方才听到司徒清洛的辱骂时还要苍白上千万倍。

    司徒清洛似乎也没想到司徒云昭在门外,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愣了愣,但见到这一幕,他像是更加兴奋了,他将手里的铁球向后一拉,尖刺拔出,司徒云昭向前踉跄,又是一股血渗出,白袍上的赤色愈加浓烈。

    “昭儿……昭儿……”司徒清潇伸手把她接在怀里,司徒云昭额头上渗出疼痛的汗水,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苍白面上的表情温柔和煦,丝毫没有将背上的刺伤放在眼里。

    她的眼眸倒影里只有司徒清潇。

    司徒清潇眼中越发冰冷,她站起身来。正兴奋不已的司徒清洛突然挨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半张脸都麻木了,连带左边的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失声。

    司徒清潇声音高了许多,冰冷的眼眸望着弟弟,带着沙哑的哭腔,几乎是咬着银牙一字一句地蹦出来:“司徒清洛,你才是个真正的疯子。”比方才每一个瞬间都要更加狼狈,莫说方才,就是从小到大,司徒清洛都不曾见过矜贵优雅的司徒清潇有过这样的模样。

    司徒清洛不可置信,眼中猩红血辣,“皇姊,你竟敢打我?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反贼?”

    “闭嘴。”司徒清潇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他说,只转身去扶司徒云昭,她嘴唇苍白,满心满眼都是担忧,把司徒云昭揽在怀里,“昭儿,怎么样?”

    “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门外的太监们早已被司徒清洛和陆太傅收买,他们之前被司徒清洛借故遣散了,回来时听到声音,犹豫该不该进去,听到司徒清潇叫来人的声音才意识到不妙,惧怕担责,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几乎吓瘫了,连忙去请御医,又连滚带爬地跪到司徒云昭面前请罪,他们虽然贪财,但也清楚司徒云昭受伤要比这个傀儡皇帝的性命严重多了。

    片刻之间,消息传开,司徒云昭的侍卫赶到,茯苓赶忙将司徒云昭送上玉辇,山瑾看到眼前的景象怒气冲冲,按耐不住拔刀相向司徒清洛,司徒清洛一见司徒云昭的侍卫全然不敢造次,像蔫了的鹌鹑,司徒云昭伤势要紧,最后只好先重新将永阳宫封禁起来,等待司徒云昭处置。

    司徒清潇全程心思只在司徒云昭身上,眼睛没有离开司徒云昭半分,她一直用手帕按着司徒云昭身后的伤口,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司徒云昭的手,满眼都是担忧和悲伤,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她的世界里只有司徒云昭一个人。

    玉辇上,因为虚弱、失血,司徒云昭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只剩骇人的惨白,她躺在司徒清潇的腿上,闭着眼睛。

    司徒清潇紧紧地揽着司徒云昭,声声泣血,“昭儿,对不起。”

    她温柔地哄着,“再坚持一下,不要睡,好不好?”

    “为什么每一次,受伤的都是你。”

    “为了我,真的值得么?”

    司徒清潇手帕上的血已经溢出愈来愈多,透过手帕,渗入她的指缝,白色的袍子和玉手上的鲜红格外刺目,司徒清潇如泣如诉。

    “昭儿,不要再这样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会在你身边,从今以后,谁也无法让我从你身边离开。”

    这是从她十四岁开始,就出现在她梦里,想得到却不能的人啊,自己究竟让她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伤害。

    司徒云昭并没有意识不清醒,她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温柔地确认,“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好么?”

    第139章迟脉

    昭阳宫内, 司徒云昭的贴身女侍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宫殿外是重兵把守,内室里, 为了避免碰到伤口, 司徒云昭趴在贵妃榻上, 不像方才在车辇上时,已经开始不甚清醒。

    司徒清潇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文竹端着水盆和手帕走过来, 司徒清潇自然而然接过手帕,一直轻蹙着眉头,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司徒云昭, “我来。”

    她拿着手帕温柔地慢慢地给司徒云昭擦拭头上的汗, 已经是炎炎的夏日,司徒云昭却泛着冷气, 头上满是虚汗。

    “昭儿, 御医马上就到了, 再忍一忍。”司徒清潇方才仔细查看过伤口了, 伤口并不深, 然而司徒云昭不知为何身体的反应很大。

    “公主, 御医到了。”

    沈御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进来, “张寅御医和张汶御医都不在宫里, 今日是臣值夜。”随即又想要请安。司徒清潇立刻伸手免了她的安,沈御医见状马上跪在贵妃榻边,仔细检查司徒云昭背上的伤口,稍稍松下一口气, 接着开始迅速却有条不紊地打开医箱翻找,匆忙中只偷偷地看了一眼司徒清潇, 随即又别开了目光。

    “摄政王,可能会有点痛,您忍一下。”需要先清洗伤口消毒,也不知道司徒云昭能否听到,沈御医还是叮嘱道。

    消毒的药水洒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浓烈的感觉袭来,连司徒清潇都紧咬着唇,司徒云昭却没有吭一声,意识模糊中,她的手探过去,牵住司徒清潇的手。

    “昭儿的伤,是否只是皮外伤?”

    沈御医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人,她看得出司徒清潇的担忧神色,于是宽慰道:“公主请放心,摄政王这确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血管,更没有伤及内脏。”

    “既只是皮外伤,为何她一直冷汗直冒,不甚清醒?”

    包扎好了伤口,沈御医搭了司徒云昭的脉,便开始皱起了眉头,“公主,摄政王的脉象沉涩,应当是心血不足,心阳不振,气血阴阳亏损,小臣不是摄政王的贴身御医,不太清楚摄政王的身体状况。不过公主放心,摄政王现下只是睡着了。”

    司徒云昭的玉体状况向来是机密,只有张寅与张汶知晓,沈御医只能凭借脉象来诊断和询问,“不知摄政王最近是否有心悸的毛病?或是有体质虚弱,睡眠不足,饮食劳倦、感受外邪t等表现呢?”

    司徒清潇蹙起了眉头,面色凝重,她知道司徒云昭最近因为朝政焦头烂额,可是司徒云昭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一直很是健康,完全没有病痛的模样。茯苓去接张汶回宫,其他的侍卫也无人知晓司徒云昭的情况。

    司徒清潇红唇紧紧抿着,手心发了凉,沈御医宽慰她:“公主不必太过焦虑,张汶御医很快便能回宫了,到时还是让她亲自来为摄政王诊断。”

    司徒清潇蹙眉,看着司徒云昭,还不曾放开她的手,一心只扑在司徒云昭身上,沈御医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公主最近身体如何?”

    司徒清潇淡淡的,“本宫没事。”

    “公主,小臣知道您担忧摄政王,不过,您一样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您前些年寒气入体,如今身子每况愈下,公主,还是让小臣为您把把脉吧,也好看一看接下来该如何调理。”

    司徒清潇垂了垂睫毛,浓密的睫羽扑闪了一下,还是拒绝,“本宫真的没事。”

    沈御医见司徒清潇坚持,也不敢再劝,于是便告退了。

    司徒清潇出入平南王府这些日子,平南王府的侍卫对她也已经很是信任了,问过沈御医司徒云昭的情况,皆放下了心,又看司徒清潇照料得妥帖,也自觉不进来打扰,只有苏叶在身侧打打下手。

    “公主,皇上那边……”苏叶请示需不需要做些什么。

    “等昭儿醒来,让昭儿去处置吧。”

    “公主,您一定要想好了,若是要摄政王处置,也许……”

    “本宫知道。”司徒清潇只温柔地望着司徒云昭,眼神没有多余可以分给其他人的一丝波澜,“无论以后如何,有多少日子,本宫都只想和昭儿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把司徒云昭的手贴在脸上,“本宫只恨,自己明白得太迟了。”

    有多少日子,自己一心为公,在家国天下,和亲情里,从未选择过司徒云昭,可是结果如何,她一心扶持的弟弟,不仅像是扶不起的阿斗,如今还如同妖魔一般,而司徒云昭却始终如一。

    她无疑是爱司徒云昭的,可是曾经她身上的枷锁,太重了。

    窗外的暮色都开始降临了,张汶自城外赶了回来,一路小跑,提着医箱进来。来不及请安,便直奔贵妃榻,检查完她的包扎情况,司徒云昭的伤并不重,沈御医医术不错,包扎得并没有问题。

    “我师父他……”张汶低落下来,张寅离开的原因她不甚清楚,但似乎也猜到了一二,她不知道是否该与外人言。

    张汶一边想着,一边搭了脉。

    司徒清潇紧张,“怎么样?”

    “其实主上一直有心悸的毛病,主上近日心悸又犯了,再加疲劳过度,这些天一直如此。这次受了伤,约莫更是严重了。”

    自己却全然不知。司徒清潇红了眼睛,矜贵的长公主,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狈。

    张汶看着如今有了七情六欲,不再那么高高在上,如同圣女一样的司徒清潇,不知该说些什么。

    辗转间,司徒云昭醒了过来。司徒清潇忌着她的伤口,不敢移动她,便一直在贵妃榻旁守着,从天亮直至天黑,猝不及防,这双红了眼眶的眼眸撞进了她的眼睛。

    司徒清潇闪躲了一下,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却没有真的躲开太远。

    张汶本来凝重的神色亮了起来,“主上醒了?对不起,主上,我来晚了,今日我在师父家里,他走前与我交代一些事宜。”

    “潇儿。”司徒云昭向着司徒清潇,抬起手来,司徒清潇收拾了情绪,牵住她的手,她的唇边才露出一丝清浅的笑容,来回答张汶,“你师父乞骸骨之后,你的任务便繁重了些,不过,做多少事,担多大的责任,便有多大的天地,本王相信你。”司徒云昭显然没有把司徒清潇当作外人,御医院的事情,随口说了出来。

    司徒清潇虽然不太了解张寅,但也曾见过几次,张寅一向是爽利开朗之人,跟在司徒云昭身边多年,没想到也会因为司徒云昭即将到达权力的顶峰而惧怕。

    想必,她心里会很失落的。

    “好,主上。我一定会努力的。”张汶是个踏实的姑娘,她听得懂,便会去做。

    “主上,治疗心悸的药,一定要按时服用,您近来操劳朝政,太过疲惫,要适当放松一些,御医院的事情,就不要再担心了。”

    司徒云昭浅浅地笑,因为刚刚醒来,没有多大的气力,声音低低的,“本王不是说了么,做多少事,担多大的责任,便有多大的天地,本王也相信自己。”

    “主上……”

    “我也相信你,昭儿。”司徒清潇走到贵妃榻边,声音温柔地,弯下腰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长长的睫羽扑闪。

    当在其他人面前,司徒清潇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她确定司徒云昭不会不高兴,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果然,司徒云昭只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眯起了眼睛,桃花眼尾扬了起来,“我也相信你。”

    她回应的,是司徒清潇在车辇上的那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会在你身边,从今之后,谁也无法让我自你身边离开。”

    两个人的默契在,司徒清潇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两个人相视轻笑。

    两个人从爱恨情仇里走来,从家国仇恨里走来,爱终究是战胜了家国恨仇,爱终究是更久远,也更坚固。

    张汶见状,垂了垂睫毛,她们和好了,司徒云昭不会再难过了,本来应当是高兴的事情的,可为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司徒清潇的反应在她看来,更像是宣示主权。

    “不要总说本王了,张汶,给潇儿也搭个脉。”司徒云昭一直知晓司徒清潇寒气入体的病症,从前也派张寅来为她诊治过,可不知最近情况如何了。

    “公主请坐。”

    司徒清潇方才拒绝了两次沈御医的要求,如今却听话地坐下来,顺着司徒云昭的心思。

    她伸出素白的皓腕,张汶很有医德,很快收拾了心情,专心看病,她轻轻搭脉,很快便回复:“回主上,公主的脉象为迟脉,脉搏缓慢。主病为寒证。医药书上讲,有力为实寒,无力则为虚寒。公主的脉象应当为实寒。寒则凝滞,气血运行缓慢,脉迟而有力为实寒证。我曾经听师父讲过长公主的情况,相较以往应当是好了些,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夏日会恢复些,此则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依靠长期的药物调理,不过公主,不可因为是夏日便贪凉,否则会愈加严重。”

    司徒清潇轻轻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看向司徒云昭,眼中带着笑意,“如此,放心些了么?”

    第140章理解

    一百四

    司徒云昭蹙起眉, “于身体有无大碍?”

    “回主上,公主的状况,我也曾听师父说过, 毕竟是慢性的病症, 于生命倒是无大碍。不过, 入体时间太久,程度太深,每当寒气发作时, 免不了要不适一阵子,数九寒天里,尤为严重, 还需配合药物, 再见效果。”她转而问司徒清潇,语气并不像对待司徒云昭那样尊敬, “不知上次师父开给公主的药, 公主还是否在吃?”

    “始终在吃。”

    “平时伴随服用药物, 也要多食温热性食物, 热水泡澡, 必要时也可以艾灸, 周期服用完之后, 臣再来给公主诊脉。”张汶心中虽不适, 但医者仁心,张汶还是一点不漏地认真回道,但又顿觉不妥,兀自加了一句, “公主也可以传召信得过的御医,沈御医是御医院的圣手, 最善于针灸疗法,针灸方面的医术造诣颇深,甚至高于臣。”

    司徒清潇点头,“不必,本宫信你。”

    司徒清潇的眸子温和沉静,像一汪平静清澈的湖,甚至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无论是矫情的、不悦的,还是认真的自己,都在她的眼眸里无所遁形。这揉和着她整个人的稳重矜贵,浑然天成,说是唯有生长的在皇室才有的涵养,可也未见其他的皇子公主,乃至皇帝有这样的气质,而是独属于司徒清潇才有的胸襟气度。

    她不是不知道司徒云昭的心思,可看多了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的皇帝、诸王,只觉得他们都是草包无赖,便也不曾想过司徒清潇会有什么特别。

    可是自己一介小小御医,无父无母,出身卑贱,又有什么资格对司徒云昭有爱慕的心思,只不过偶然得司徒云昭青眼,为她做事而已,又有什么资格面对着一国长公主,表露不悦,她低下头去,觉得自己狭小的心思暴露在司徒清潇面前,无所遁形,有些磕绊,但还是想问,“公主为何愿意相信臣?”

    “久闻张寅御医妙手回春,你得他真传,想必亦是医术高明,上次昭儿身上的箭伤连疤痕t都不曾怎么留下,本宫自然觉得张御医值得信赖。”司徒清潇只是温和地答,令人如沐春风。

    张汶年纪轻,心无城府,眼中的情感轻易便能被司徒清潇察觉,无论是几次来的见面,她眼中对司徒云昭的爱慕,对自己的莫名敌意,方才的不悦,羞愧,都甚是明显。

    唯有司徒云昭,才看不出小姑娘眼中的情感。司徒清潇侧过头望了望司徒云昭,她此时正靠在贵妃榻上,没有注意这边,依旧蹙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徒清潇浅浅翘了翘朱唇,如水的眼中似有璀璨的星辰万千。

    “可是臣……”从前还有张寅在,如今张寅乞骸骨,一夕之间她好像似乎真的变的无依无靠,她想,她唯一的依靠只有司徒云昭了。

    “在其位,谋其事。为臣者,辅佐君上,为医者,仁心仁德,精进医道,德道双修,本宫觉得张医正未来必定会前途无量。”

    司徒清潇这番话也许有千百种含义,但无论哪一种含义,都是善意的。她也许看破了张汶狭隘的小心思,在提点她,她也许没有看穿,只是在劝导臣下,但无论是哪一种,张汶都觉得无地自容。

    她姿态优雅沉稳,举止温文娴静,情态柔美和顺,语辞得体坦然。既美丽,又体面。司徒清潇的宽容大度,温和地包容了她小小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令她的心安定了下来,有她在司徒云昭身边,必定是贤内助,司徒云昭从来不属于,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是自己妄想了。她想,司徒清潇的话她一定铭记心中,永生不忘。张寅收她为徒的谆谆教诲,司徒云昭的赏识,臣子本分,医家本分,是她逾越了。司徒云昭不会是她的依靠,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

    这一刻,她突然与自己和解了。

    司徒云昭靠在贵妃榻上,眉头轻蹙,司徒清潇微凉的葇荑抚过她的额头,轻柔缓慢,很是适意。

    司徒云昭的眉头随着她玉手的起伏而松缓。

    她温柔地望着她,“怎么起来了?还痛么?”

    “不痛。”司徒云昭回过了些神,“张汶呢?”

    “已经走了。”司徒云昭看起来心事重重。虽然知晓她的心事与什么有关,司徒清潇还是想知道得更清晰些,她问,“在想什么?”

    许久没有那么仔细看过了,司徒云昭精致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白皙的肤质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又苍白,而又有一种冰凉的触感,只有触手可及的时候,才感觉得到是温暖的。

    司徒云昭牵过她抚过自己额头的微凉的手,桃花眼眸如春水,低眼抬眸都是魅惑众生的姿态。

    “本王在想,若是你的寒气总是不好,我们便一起去陵州生活,那里四季如春,绿水青山,不用在数九寒天里受冻,我们慢慢养着,总归会好的。”

    可是此刻司徒云昭的眼中满是真切,司徒清潇仿佛真的在她的眼中看到日后她们一起泛舟湖上,像寻常夫妻一般,过着平凡伴侣的日子,仿佛真的在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中感受到这一切的可能。

    可是如何可能。

    寻常人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却是她遥不可及的梦。

    即便她可以离开皇宫,即便……即便司徒云昭愿意放弃皇位,已经走到了今日,大齐也根本离不开司徒云昭。

    对司徒清洛彻底失望之后,司徒清潇再去看现下的大齐,司徒皇族的诸王,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人,不是平庸,便是年幼。着实没有一个可堪大任之人,司徒云昭在臣子中的影响力巨大,不知有多少人只愿跟随司徒云昭。即便司徒云昭离开了,他们愿意留下,贤臣良将再多,群龙无首,也终是无用。司徒云昭若是离开,其实不亚于将万民陷于水火之中。

    司徒清潇笑着答,“好啊。”却含着万千吞入腹中的苦涩。即便不可能,只要她愿意这样想过,也便够了。虽则人生在世,总有太多客观的限制,不能称心如意,但司徒云昭主观给予的,是自始至终的她的一切。

    司徒清潇转移话题道,“我方才与张医正额外多言语了几句,不知这可算是僭越了?”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方才与张汶的谈话中,不止是安抚,更有着宣示主权的意味,看来女人对于情敌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没想到,自己竟也不能免俗。

    “你我之间何须再分彼此呢。”司徒云昭桃花眼中渗出丝丝笑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之上。

    司徒清潇又再一次感受到她温暖有力的跳动,竟有一种几欲落泪的感觉。

    “你我之间不分彼此。”司徒清潇的手自她的心脏离开,向上整理好她的衣领,状似随意地问,“为何会总是心悸呢?”

    “老毛病了。”司徒云昭显然不愿多谈。

    司徒清潇却很有耐心地追问,“多久会犯一次呢?总是在什么时日犯呢?”

    “时而便会,不好说。”

    “过几日宫里不是要举行夏宴了么,虽然不是正式大宴,你也总得主持宴会,”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了她的衣领衣襟,轻轻点了点她的心脏,眼神温柔又缱绻,“既然你我之间不分彼此,你的身子亦是我的,照顾好她,快些复元。”

    司徒云昭起了点坏心思,挂起了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揽住她不盈一握的柳腰,“既然如此,你何不搬回王府,亲自照顾你的身子呢?”司徒云昭特地咬重了“你的身子”这几个字。

    太久远离了,陡然亲近,司徒清潇被迫靠近她,红了薄腮,含着嗔意瞪了她一眼,纤手放在她的肩膀,“七巧在王府还好么?”

    “很好,与晚儿形影不离。”

    司徒清潇看出些端倪,“你可是有些怀疑七巧么?”

    司徒云昭手中的动作一僵,松开了她的腰,只顿了片刻,“没错。你是否觉得本王太多疑了?”

    司徒清潇却不愿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手顺势滑下,轻轻拉住她的臂膀,“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留下她呢?”

    “晚儿实在太孤独了,她这个年纪正需要陪伴,从前也见过不少世家宗族的孩童,不过,许是不熟悉,即便玩在一处,也不算投缘。我看她与七巧倒是一见如故,很合眼缘。能遇到一个投缘的人不易,能相处几日也是好的。”

    司徒云昭语气轻飘淡然,却难掩悲凉,“晚儿不曾享受过父母之爱,是我亏欠她的。”先平南王与王妃情比金坚,司徒云昭是平南王府的长女,又生的玉雪聪慧,受尽了偏疼宠爱,一出生便被立为世女,即便是身为儿子的司徒云暻出生,也没有动摇分毫她的地位,更没有分走半分她的宠爱。

    司徒云昭有时不得不觉得,自己享受了太多父母之爱,连同弟弟妹妹们的也霸占了,尤其是对司徒云晚,她不得不觉得歉疚。

    她午夜梦回,常常有父母在梦中出现,无论是儿时的快乐,或是下狱时的悲凉,而云晚,都不知父母的容貌,连梦回的机会都不曾有。

    她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弥补,弟弟妹妹们失去的。

    “那你失去的,谁来弥补给你呢。”司徒清潇深邃漂亮的眸子泛起红,睫毛湿润,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在她看来,司徒云昭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自己的伤口还在淌血,却还红着眼去舔舐旁人的伤口。

    司徒清潇满心都是心痛,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她说,自己想来弥补她,以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太过讽刺了。

    “不需要的。只要曾经拥有过,就够了。”每个人无论或早或晚,都终将要面对父母逝去的这一日。司徒云昭看出了她的心思,心中动容,将她拥入怀中,语气中也有着释怀。

    “我如何不知,你竟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性子。”司徒清潇靠在她的怀里,不敢用力,怕触及她的伤口。她和她说笑,想要转移开她的注意力,语气却没有意料中的轻快,依旧有些沉重。

    “对你不是。”司徒云昭将她拥抱得更紧了些。她抚了抚她微凉的发梢,“你失去的,就让我来弥补吧。”

    身在深宫,司徒清潇的亲生母亲,先皇后始终偏宠司徒清洛。虽然大齐王府世家有很多女儿作世女,继承王位,亦有许多女子参加科举,但在皇宫之中,大位之上,依旧是男女有别,嫡庶尊卑,从来只有男子承袭帝位,司徒清洛身为嫡子,身份尊贵,他一出世,先皇后的后位便无人再可动摇,先皇后自然无比宠爱他,不免就冷落了懂事乖巧的大女儿。

    司徒文泰虽说将司徒清潇视为掌上明珠,那只不过因为,司徒清潇是她的嫡女,生的聪慧、美丽、尊贵,被天下人冠以大齐圣女的美名,她身上流着一半他的血,又这样的完美无暇,令他面上有光t。他像是觉得司徒清潇是由他完成的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喜爱有加,宠爱有加,却并不疼爱。这种爱,可以赏赐黄金为她建造府邸,可以给她戴上价值连城的公主金冠,却无法让他为女儿挡刀挡箭,甚至无法让他割破手指为女儿流一滴血。他那样自私的人,后宫三千,儿女成群,爱与不爱都是有条件的,他的宠爱也是可有可无,甚至算不上合格的父爱,并不珍贵。

    司徒清潇一时错愕,而后便化为绵长的感动流淌在心河之中。她也一样失去了父母,甚至没有享受过真切的父爱、母爱,司徒一族的责任,像背负在她身上的枷锁,从来只有索取,没有给予,只有司徒云昭在不停地给予,给予她最珍贵的,爱。无论她开始怎样的推拒,抗拒,她都没有停止这种给予。她有时在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她们拥紧了彼此,也许,用心相爱的第一步便是互相理解,彼此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