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远走(修)
江缨让红豆去寻纸笔, 他们准备在这梁质子的寝宫里?写?下和离书。
她在写?字上一向?认真,却在写?下这份和离书时错了许多字,最后写?完时,桌上已?经有三四个纸团了。
视线移到?贺重?锦的身上, 他正望着大梁质子的牌位, 一言不发。
她心?中酸涩, 不想在这里?与贺重?锦再单独相处下去,生怕多相处一秒就会反悔。
“照顾好岁安,我去雪庐书院之后, 会在每年他的生辰时寄信回来。”
“嗯。”
江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段时日,你教会了我许多,也多谢贺大人的数次相救,贺大人是个好人,该当娶这皇京之中最好的女子。”
贺重?锦始终沉默着, 半晌才答:“我不会照顾孩子,更不会喂他奶水喝。”
江缨:“但我除了能喂他奶水喝,其余的倒还及不上贺大人半分。”
“……罢了。”
除了照顾孩子的这件事,贺重?锦应下了, 其他的他都没有答应。
看来, 贺重?锦还是没有忘掉她, 所以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忘掉一份情?
女子垂眸沉思, 而后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开口:“贺大人, 我想,雪庐书院人才济济, 日后我也会在那里?寻到?一名与我相之匹配的青年才俊。”
到?时,像贺重?锦这样好的儿郎自会前程似锦,一派光明,而她,则是鱼找鱼虾找虾,日子过得尚且不错。
青年的手攥紧了一些:“是吗?”
江缨又问:“贺大人呢。”
“没想好。”
“既然这样,那江缨便先行告辞了。”
离去之时,江缨背对着贺重?锦,隐去眼角的泪,她发现归根到?底,自己还是舍不得,多停留一时便极有可能反悔的那种,所以头也不回地跑出寝殿。
由于太着急了,她忘记看着贺重?锦在上面写?下他的名字了。
至于贺重?锦,在江缨离开之后,情绪难以抑制,将和离书撕的粉碎。
过了一会儿,青年逐渐冷静下来,他提笔,重?新写?了一份和离书,到?底做过了几个月的枕边人,仿照江缨的字迹并不难。
真的和离书被撕碎了,他却在假的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如此,归根结底他们就算不上和离。
丢下他们父子在皇京相依为命,自己去雪庐书院求学,就想要?和离断干净吗?
名存实亡,他也不在乎。
*
慈宁宫外。
太后的手被老宫女托着,她看向?跪在艳阳下的江缨,不知发生了什么?,让这个素来恬静的江家娘子在几朝几夕之间发生了变化。
江缨朝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是她第二次在太后面前跪下了,第一次是在宫宴上,江夫人期望她入宫为妃,这一次则是为了她自己。
“臣女江缨,已?与贺大人和离,求太后恩准臣女去雪庐书院读书。”
太后上前,将江缨扶了起来,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和离?江缨,你方才说你同重?锦和了离?”
良久,江缨答:“是。”
说这话时,江缨到?底是底气不足的,因为当初太后极为看好这门亲事,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和离,任谁都难以接受。
太后神色一郁,虽说她到?了这个年纪,见惯了夫妻之间的分分合合,但贺重?锦是如何?处处体贴,细心?照料江缨,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江缨又是好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贺重?锦喜爱她,视若珍宝的喜爱。
这样好的一桩姻缘,为何?
太后道:“江缨,可是重?锦哪里?怠慢了你?你同哀家说,哀家不会偏袒重?锦,会为你做主。”
“贺大人很好,这天?底下的郎君,没有比他更好的了,那日生产之时,他发毒誓护我周全,我很是感激,但正因为这样……”
说着说着,江缨杏眸黯淡,“正因为这样,我配不上他的一腔痴情,我想离开皇京去雪庐书院,还请太后看在江缨生下岁安的份儿上,答应臣女。”
太后:“这”
“太后娘娘。”江缨抓住了她的手,哽咽了一会儿才道,“你就当是江缨不识好歹了吧。”
无论她是谁,她都愿意和贺重?锦长相厮守一辈子,唯独江家不行,江家的女儿不行。
她怕染脏了他,染脏了那一身洁净无尘的官服,连累他陪着自己,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此时已?经彻底入了秋,风一吹,泛黄的树叶沉沉落在青石板上,而后覆盖在上面的,是一双干净的黑靴。
贺重锦来到慈宁宫的时候,江缨已?去多时,明日她将会坐上马车,前往位于大盛之北,颍州以南的雪庐书院,大盛最高级的学府。
进入慈宁宫,太后正在批阅今日朝中的奏折,近日边关动?荡,探子来报,大梁正在囤积兵马,操练士兵,似是蠢蠢欲动?之势。
但因为刚才江缨和离一事,太后明显有些分心?。
“姑母。”
太后见贺重?锦来了,虽不知和离缘由,但到?底是想兴师问罪一番:“重?锦,和离一事,你可知晓?”
“我知晓,我见过缨缨了。”顿了顿,贺重?锦道,“在梁质子宫。”
“梁质子宫?!”
太后手中的奏折脱落,掉在了桌案上:“她可是知晓你的身份,所以才同你和离?”
他真正的身份,已?经在贺重?锦的记忆里?,被贺府嫡子这个身份埋没了太多太多年。
贺重?锦淡淡道,“缨缨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她,我们和离的原因,是因为江家。”
太后:“那你答应和离,可是因为对江缨不再有情?”
贺重?锦摇摇头。
江缨要?同自己和离,将刚出生不久的岁安丢给他抚养,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贺重?锦,江缨心?里?有他。
夫妻之间合该坦诚相待,贺重?锦无数次想告诉江缨,他其实卑贱如泥,兴许连最低等?的蝼蚁都不如。
可每次,他都无一例外的担心?,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他吗?
贺重?锦曾对江缨说过,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不必在意身份,可最在意身份的,是他自己。
“倒是哀家糊涂了。”太后继续拿起奏折,“大梁质子的事隐瞒了这么?多年,除了贺老夫人,知晓内情之人都被处理干净,江缨又怎么?会知道。”
贺重?锦:“嗯。”
太后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但愿江缨是一时冲动?,重?锦,明日你带着小岁安去送送她,兴许她能回心?转意。”
*
翌日的日头并不好,天?色暗沉,多云,风也大,江缨鬓角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吹得她心?中凄凉。
来时,她将闺阁女子的衣裙换成市井女儿家的浅绿色襦裙,又将所有的首饰耳环摘了下来,只挽了脑后一个小巧的发髻。
至于,那些嫁妆,金银首饰和贺重?锦的给的一百两黄金,她只拿了很少一部分,足够在雪庐书院里?生活,其余的都留给了贺岁安。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又是她与贺重?锦唯一的连接,既然不能陪在这孩子的身边,那就把能留给他的都留给他。
红豆问江缨:“小姐,去雪庐书院一事,江夫人知道吗?”
江缨:“火烧江府的那一刻,我和江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要?去雪庐书院,把自己重?新活一遍,她要?脱离江夫人的束缚。
“如果,真的还有什么?牵挂,那就只有……”
江缨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贺重?锦的模样,她闭上目,收回眼中的泪水。
“夫君,这次我真的要?任性到?底了。”
谁也没有比江缨更清楚她自己,皇京第一才女的执念无法消除,所以才会选择去雪庐书院的方式,脱离江家。
而且,明明到?了离开的时辰,她并不想快点走,甚至还在这里?停留。
也忘不了贺重?锦……
江缨道:“我们启程吧。”
她欲要?上马车的时候,红豆突然大声?道:“小姐,你看,那是贺大人的马车。”
听到?贺大人这三个字,江缨几乎是本能地朝那城门内看去,好似心?里?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下。
贺重?锦一身红衣,墨发半披,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就这样下了马车,走到?江缨的面前。
江缨心?中隐隐自嘲,他们尚未成亲,只是定亲,她就叫了贺重?锦许久的夫君。
现如今退至原点,又要?改口叫贺大人了。
从最亲密的人变成最生疏的人。
她规矩行了一个女子礼,“贺大人。”
行礼之后,婴孩儿断断续续的喉鸣声?,让江缨的心?下意识的撕扯了一下,险些没忍住落泪。
贺重?锦望着她,目光淡然,又夹杂着隐隐的悲伤:“再看看他吧。”
太后说,只要?江缨看到?岁安,她就会回心?转意,文?钊又说,倘若要?挽回的女子没有回心?转意,便下抱着孩子下跪求她。
文?钊的办法过于牵强,可贺重?锦并非没有这样想过。
看着贺岁安,母性的本能驱使着江缨心?中的不忍,贺重?锦则道:“缨缨,你再抱抱他吧。”
再抱抱他吧。
女子的素手伸向?贺岁安,孩子挥动?的小手本能地勾住她的手指。
细腻柔软的触感,以及心?中那种怀疑的感觉,令她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
而贺重?锦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说不尽的眷恋。
够了,不能再继续了。
江缨甩身而去,带着红豆快速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走……快走。”
马儿一声?嘶鸣,无情迈着前蹄,朝前奔去。
同时,贺重?锦怀中的小岁安哇啦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如银铃般响亮,狠狠牵扯着江缨的心?。
直到?离开皇京一百里?,彻底看不见城门的时候,马车里?的江缨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走,兴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可是,真的好后悔啊……
第42章 途中(修)
前往雪庐书院的马车行了五日, 白日往北走,夜里在客栈露宿。
这一路上,江缨心情郁闷,时而望着马车外的风景落泪, 时而端起书卷, 认真研读着。
江缨发?现, 她到底还是喜欢读书的,之前读书是为了成为皇京第一才女,而如今这个?希望破灭了,
红豆安慰她道:“小姐, 等到了雪庐书院,你就会忘记皇京之中的事了,专心读书。”
“也许吧。”
江缨翻阅着书籍,发?现一页不?知被谁细心折叠,而折叠这处, 正是上一次看的那?个?地方。
她怔了怔,忽然记得,自己?无论何?时都没有折叠页角的习惯。
“红豆,这本书卷是从哪里得来的?”
“哪里来的?”红豆看了一眼那?书, 半晌才道, “奴婢想起来了, 是小姐枕下始终放着的那?本,我以为小姐爱读, 就和咱们的行囊一起带到马车上了。”
枕下
女子喃喃着,逐渐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 小岁安尚在她的腹中还没有出生,贺重锦差人把宫中藏书阁的珍稀书籍运往贺府的书阁里, 这本中原诗录就是其中一个?。
入睡前背五首诗词,是她一贯以来的习惯,但怀孕辛苦,时常感到困倦,难以抵挡那?种,所以每一次只背了一半,江缨就睡下了。
而有个?人,每次在她背完书后?,伸手从枕下抽出书卷,将那?一页折叠起来。
是贺重锦。
“红豆。”江缨无心看书卷了,不?安地问红豆,“贺大人是男子,他照顾的了小岁安吗?”
此话倒是把红豆难住了,红豆迷迷糊糊想了半天:“小姐,小公子与父亲亲近,在贺大人身边定然很是听话,况且,府里还有奶娘,小姐别太担忧了。”
是啊,江缨想。
从小岁安出生至今,她产后?郁结,整日烦躁不?安,贺重锦不?仅要照顾她的心绪,还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岁安。
而她,一日都没有照看过。
江缨合上书卷,心中那?最后?一丝悔意很快就没有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我离开他们是对的。”
离开贺重锦,离开小岁安。
与此同?时,皇京上方的天色暗沉下来,贺相府的下人们将府中里的灯点燃,一派祥和。
桌上放着婴孩儿的柔软布衣,都是贺重锦去?街上买的,他不?懂衣衫尺寸,和奶娘询问了许久。
奶娘进来时,贺重锦看了一眼床榻,礼貌询问:“这次对了吗?”
“对了对了。”苍老的手指揉着小衣物的料子,奶娘道,“就是这些。”
几天下来,贺重锦不?仅学会为挑选婴孩儿的衣物,更学会了拍奶嗝,换方布。
现如今什?么都学会了,他以后?带起孩子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小岁安黏着爹娘,不?喜欢同?其他人亲近,否则就会哭,在江缨离开后?,贺重锦不?放心把小岁安一个?人留在府中,若有闲暇就将孩子带在身边。
他觉得,他和江缨所生的孩子就像是有灵性一样,江缨离开后?,贺岁安在夜里总是哭声连连,即便贺重锦在时也总哄不?好。
奶娘说?,岁安似乎是要去?找亲娘。
可他的亲娘早已去?了遥远的雪庐书院,这一去?便是不?复返,哪里还会回来?
无奈,贺重锦只好放下手中余下的奏折,将贺岁安哄睡着后?,连夜批改。
每天上朝之前,贺重锦都要将小岁安哄安静才肯走,平日里出门,贺重锦也是带着小岁安出去?的。
和离一事鲜少?有人知,百姓们见到贺重锦独自抱着孩子上马车,却不?见江缨。
众人不?由得议论,这一品宰相贺大人,是否厌倦了那?八品官员家?的书呆子嫡女。
他们说?,到底是这二人身份差距太大,到头?来不?过就是一场露水情缘。
这日,贺重锦带着岁安来到慈宁宫,太后?慈笑般地用摘下簪子,用摇晃的步摇逗着小岁安开心。
她看了一眼贺重锦,以往的权臣威风弱了不?少?,眼底淤青明显,开口?问道:“重锦,你夜里怕被这小岁安折腾的难安吧。”
贺重锦恭敬行了一礼:“无妨。”
太后?则道:“前几日,汝南王来慈宁宫同?哀家?谈起了昭阳郡主的亲事,他知晓你已经与江缨和离,重锦,你可有意愿?”
贺重锦沉默,脑海之中浮现出江缨在小阁楼上吹笛的模样。
太后?继续说:“昭阳是任性了一点,但是心地……”
“姑母。”贺重锦开口打断了太后?,“重锦与人拜过天地,成过亲,早已有了新妇。”
太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放不?下江缨,但岁安还小,总该有个?名正言顺的嫡母。”
贺重锦怔了怔,垂下眼眸。
“有了孩子便有了牵挂,这汝南王是皇亲贵胄,何?等家世?把岁安过继到昭阳郡主的名下,这对岁安来说?,无疑是好的啊!”
回到贺相府,贺重锦一边用瓷嘴给贺岁安喂奶,一边在马车里思忖着此事。
太后?说?的不?无道理,但他真的能为了让贺岁安有一个?名声上的嫡母,娶汝南王郡主为妻吗?
他似乎做不?到。
襁褓里的小岁安挥动着小手,一会儿拍打他爹爹身上的官袍,一会儿又抓着他爹爹的头?发?不?放。
贺重锦低头?看向小岁安,眼底蕴 ? 含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
罢了,即便不?娶昭阳郡主,公务再纷多繁忙,他一人也能照顾好小岁安,何?须什?么名声上的嫡母。
这时,马车猛地停下,只听外面的文钊呵声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拦截贺相府的马车?”
马车之中的女子缓缓走下来,她轻飘飘地摘下面纱,露出标志容颜,竟然是昭阳郡主:“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本郡主。”
贺重锦眸光一凝。
昭阳郡主扬声道: “我来此,就是想问问贺大人,敢不?敢同?本郡主做个?交易?”
青年单手拖起车帘,露出那?张神色凝重的俊美面孔,对外面的昭阳郡主道:“什?么交易?”
“自然是姻亲。”昭阳郡主理所应当地说?,“汝南王府与贺相府的这一门姻亲,就看贺大人如何?选择了。”
第43章 交易(修)
天香楼二楼的?雅间, 小岁安在文钊怀中睡得正香,贺重锦与?昭阳郡主面对?面坐着,昭阳公主觉得气氛甚是严肃又压抑。
毕竟,贺重锦的?名声在朝中是传开了的?, 连她爹爹汝南王都要?惧怕贺重锦三分。
“说吧。”贺重锦淡声道, “什么?交易?要?我娶你为妻吗?”
昭阳郡主喝了一口茶水:“为妻?那你这一朝宰相肯娶我这刁蛮郡主为妻吗?”
几乎想?也?不想?, 贺重锦重重撂下茶杯,茶水四溅:“不可?能。”
“贺大人还挺深情的?。”昭阳郡主道,“也?不枉费那江缨遭一番苦难, 错过了桂试八雅不说, 为了给你们贺府添丁还跑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说着,昭阳郡主又看向文钊怀里的?,扬长语气道:“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瘦弱的?女子怎么?能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团子的?。”
此话?无疑是戳中了贺重锦的?痛处,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郡主说够了吗?如果说够了, 重锦便先行?告辞了。”
“等等!”见人要?走?,昭阳郡主立即道,“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谁说要?嫁你了!”
欲要?离开的?贺重锦身形一顿, 回身看向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抱着胳膊, 继续说道:“都说了,是交易。”
“什么?交易?”
“我父王和母妃逼着本郡主嫁你, 成为贺相夫人,可?我被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小江缨洗了脑, 想?自由自在的?。”
贺重锦眼中晦暗了一瞬,随后说道:“你想?怎么?做?”
“你暂且答应太后娘娘, 同本郡主先定个口头的?亲事,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届时拖不下去了,本郡主自行?毁了这门亲事,贺大人觉得如何?”
“权宜之计”贺重锦道,“那么?之后呢?既然是交易,我又能得到什么??”
昭阳郡主神秘一笑?:“贺大人,定亲之后的?第?二天,本郡主便会以修习为由,去雪庐书院。”
提及雪庐书院这四个字,贺重锦当即道:“你去雪庐书院?”
“是,本郡主去雪庐书院,自然是去见你那日思夜想?的?江缨啊。”
贺重锦:“!!!”
昭阳郡主笑?得更神秘了,在贺重锦耳边低语了两句,半晌,贺重锦答:“一言为定。”
昭阳郡主离开后,贺重锦独自一人坐在雅间。
青年侧颜精致,轮廓分明,正看着右下方?人来人往的?长街。
淡漠的?视线在落到那家糕点铺子时,眸光微微亮了亮,像是暗夜之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贺重锦的?神智恍惚了一瞬,他看到那时的?自己正准备买糕点,而马车上的?僵硬,素手掀开车帘:“贺大人,我是人又非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糕点啊。”
幻觉消失,贺重锦隐去眼角的?泪意。
那日,有孕之事被戳破,江缨被赵家为难,颜面尽失,他则直接载着她回到贺相府,这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了他是她的?妻。
最初之时,他想?全心全意对?江缨负责,只为了纠正宫宴上的?错误,但渐渐地,贺重锦发?现这一切从来都不是错误。
他需要?她,也?心悦她。
她也?需要?他,只不过心结难消罢了。
*
半个月的?车马颠簸,江缨和红豆终于抵达了雪庐书院。
为防止贺重锦和离之妻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太后让江缨来到雪庐书院,是以义女的?身份推荐的?。
所以,江缨给守门人的?荐书上,只写着太后义女,并没有提起江家江缨的?身份。
雪庐书院是大盛最高级的?学府,坐落于雪山上的?半山腰,建筑壮丽,颇有诗书之风。
学院之内,学子如云,其身份在大盛之中非富即贵。
而院首林义德,饱读四书五经,学富五车,德高望重,曾与?先帝是好友,据说历年以来的?科举之题,都是由林院首所出,为朝中选拔了大批科举人才。
荐书是太后亲自所写,林院首心想?太后何时收了义女,一边亲自出门迎接。
老者两鬓斑白,却有学富五车之气。
江缨朝他行?了一礼:“林院首,有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太后义女,何须礼节啊!”林院首笑?道,“姑娘,你姓甚名谁?我好让学子将你载入花名册之中。”
江缨想?了想?,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答道:“千绣。”
“千绣?”林院首缕了缕胡子,“好名字,你虽是太后义女,但以后入了学,还需要?遵守院中的?规矩。”
明日,江缨正式入院,与?学子们一同读书,林院首命侍女为她和红豆安排了一处房间。
入夜,疲惫一日的江缨终于能安心歇息了。
红豆道:“小姐,这房间不比在贺相府的房间奢化,但温馨十足呢!”
江缨道:“嗯,像极了姚氏的?那一间屋子。”
红豆道:“呸呸呸,小姐莫要?再?提那个姚氏,当初骗了小姐不说,还害小姐在桂试上早产,还卖了国,死有余辜。”
“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红豆。”
正笑?着,江缨突然一怔,意识到了什么?。
姚氏
江缨想?起来了,姚氏临死之前好像将她家的?那间小屋拜托给她。
入夜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小塌上红豆困倦地打了个墩儿?,很快便睡熟了。
江缨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卷,随后顺手塞到枕下,闭目躺好。
不知为何,江缨躺在这塌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翻来覆去了许久都尚未入眠。
兴许是换了床,又或者是明日去见雪庐书院的?学子,内心紧张的?缘故吧。
江缨睁着眸,不知怎得又想?起姚氏死去的?那天,流火石爆燃,烈焰冲天,连骨头都化?作了粉尘。
她反反复复地在想?姚氏临死前的?那句话?,那句奇奇怪怪的?话?。
“贺夫人,我的?那间屋子,就拜托你了。”
榻上的?江缨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屋子姚氏在家中留下什么?东西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姚氏并不明言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
下一刻,江缨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这一动作惊醒了红豆:“小姐,这么?晚发?生什么?了。”
“红豆,快去拿纸笔来,得快些写一封书信,送到贺相府!”
第44章 姚氏的家(修)
这夜, 江缨托人将信送到皇京之时,贺重锦猛地从噩梦之中惊醒,烛火摇晃,他伸手一摸在榻侧, 空荡荡的。
贺重锦的手覆盖在面颊上, 心中压抑的同时, 婴儿榻里的小岁安扯着嗓子一直哭。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海里尽数都是江缨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模样, 她崩溃大哭的模样……
半晌, 青年?的头痛有所缓解,下榻之后抱起贺岁安,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余痛。
前几日, 他为了完成与昭阳郡主的交易,亲自去皇宫中找太后,表示愿意娶昭阳郡主为妻,定下亲事?。
这门亲事?, 形同于无。
太后自然是讶异的, 以为贺重锦终于想通, 便?将此事?告知?了汝南王府。
一时之间,贺重锦与昭阳郡主定亲一事?传遍了整个皇京。
说来也?好笑, 定亲之后,他连昭阳郡主一面都没见过, 聘礼也?没下,而昭阳郡主日日初入赌场, 寻欢作乐,全然不像是和?人订下亲事?的女?子。
他无心睡眠,哄好贺岁安后,便?穿上衣物,带着文钊去军械监查看流火箭冶炼的如何了。
皇宫,军械监。
一众铁匠们正围在铁炉之前,个个灰头土脸,面色疲惫,为了还?原冶炼之法?,他们已经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了。
贺重锦来后,于大人将已经锻造好的箭簇呈给了他,他接过箭簇,放在手心掂量了几下。
“重量与那支流火箭相差无几。”贺重锦道,“不知?威力相差了多少。”
于大人道:“贺大人想知?道威力,大可亲自上阵,一试究竟。”
校练场,贺重锦拉弓射箭,箭划破空气,当啷的一声,扎入了箭靶之中。
贺重锦眉目一凝,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弓箭交给了于大人。
于大人问:“贺大人,如何了?”
贺重锦摇摇头:“这箭簇与真正的流火箭比起来,相差太远。”
闻言,于大人连忙道:“贺大人,你就通融通融下官和?军械监的铁匠们,这冶炼之法?,本就复杂,姚逊钻研时不易,更不要提让我们还?原了。”
贺重锦沉默。
于大人继续道:“下官知?道,贺大人有爱国之心,大盛如今内忧外患,想为太后和?殿下献一份力,可贺大人是有心,我们也?无力啊!”
火炉里的火焰欲燃欲旺,发出轻微的,爆裂的呲呲声,铁匠们伏着头,不敢去看贺重锦。
谁不知?道,这位贺大人在国事?上一向严苛,雷厉风行,如今没有研制出冶炼之法?,免不了要被他责罚。
贺重锦望着一众铁匠,良久才?道:“还?原一事?,暂且搁置,让铁匠们都回家?吧。”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贺重锦了。
他也?懂得了心疼,懂得了怜悯,懂得了思念,懂得了亲情与爱意。
他说:“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这一个月发放给三个月的月钱,从贺相府的帐上扣。”
闻言,铁匠们感激涕零,齐齐道:“多谢贺大人!”
于大人应下后,贺重锦与文钊离开了军械监,文钊问他:“大人,没有流火箭,我们该如何抵御大梁?”
“大梁至今都未有所动作。”贺重锦道,“那便?足以证明,掌握流火箭之法?的人并不想惊动大梁,想必是要卷起朝堂内乱。”
“朝堂内乱?”
“嗯。”
思绪繁多,贺重锦揉了揉眉心,文钊提醒道:“大人,你的胡子没剃。”
贺重锦凛了文钊一眼,文钊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从前干净如玉一般的人,如今江缨离开这么久,快变成了糙汉。
二人走到宫门后,一名太监领着一名宫女?玉他们擦肩而过,吸引了贺重锦的注意,他停下脚步,回首望着那两个人。
那名小太监似乎察觉到贺重锦的目光,领着那名小宫女?越走越快,便?听贺重锦冷声道:“站住。”
小太监如遭雷震,听到这两个字不受控制地停下脚步。
贺重锦大步上前,抓住小太监的肩膀迫使其转过身来,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裕。
“表,表兄”
此时此刻,刘裕本该在慈宁宫禁足。
“”
青年?俊美的面孔瞬间沉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到刘裕身旁的宫女?上,继续道:“陛下难道不想解释,这位是什么人吗?”
宫女?转过身来,美眸之中还?带着胆怯:“民女?曲佳儿,见过贺大人。”
此时此刻,刘裕的心里万分紧张,他没想到自己?带曲佳儿进宫,会在宫门口撞见表兄,还?被逮到了个现行。
上一次,他这个表哥得知?曲佳儿一事?,直接让他多禁足了整整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以来,刘裕吃不好睡不下,一日见不到曲佳儿就寝食难安。
结果?来到天香楼后,刘裕心心念念的曲佳儿也在等待着自己?。
“当今大盛什么时局,人人皆知?,需要臣亲自带陛下去边关看看那些将士们,陛下才?肯收心?”
从前刘裕什么都听他这个表兄的,却在贺重锦话语提及曲佳儿的时候,第一次反驳他:“表兄,你这话就不对?了,说朕不思朝政,表嫂去雪庐书院的时候,你就不心痛?不想念?”
贺重锦不说话了。
刘裕继续道:“看吧,这天下男子都难逃美人关,就算是表兄你,也?不例外。”
“总之,曲佳儿不能入宫。”贺重锦严肃道:“文钊,带陛下去慈宁宫见太后,交由太后定夺。”
“是,大人。”
见刘裕被强行带走,无法?挣脱,曲佳儿泪水纵横,跪在贺重锦的面前:“大人,民女?心悦陛下,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只求得与陛下圆满,大人也?有心中所爱吧,难道不能体会无法?与所爱之人圆满的痛楚吗?”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贺重锦的痛处。
江缨离开后,他辗转难眠,甚至还?会在夜半突然惊醒,脸色也?越来越差。
如果?他不是身负重任的权臣,是像曲佳儿这样的女?子,想必会整日以泪洗面吧。
“文钊,放人吧。”贺重锦缓声道,“今夜,我权当从未遇见过你们。”
“知?道了,多谢表哥。”
“但”贺重锦的神色一凛,“陛下若执意要让曲姑娘做皇后,那么重锦必会倾尽全力阻止陛下。”
贺重锦带着文钊离开后,刘裕重新带好太监的帽子,牵着曲佳儿的手往他的寝宫中走去。
果?然,心有所爱,就会生出弱点。
曲佳儿一边跟着刘裕的脚步:“那人便?是名震朝堂的贺大人,贺重锦吗?”
“是他,朕的表兄”顿了顿,刘裕道,“其实,总觉得未必是朕的表兄。”
上一次与母后在慈宁宫争吵,提及贺重锦的时候,刘裕这心里就隐约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母后在有意隐瞒着什么,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一种猜测。
曲佳儿吃惊地捂住嘴:“未必?陛下你这是何意?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佳儿别紧张。”刘裕说,“只是因为贺家?人对?我表兄冷淡,不似亲子,所以朕也?只是胡乱一猜罢了。”
回到贺相府后,信使将一封书信送到了府上。
文钊带着信敲响了贺重锦的房门,今夜贺重锦再无心公事?,伏在婴儿塌边,用?一根手指勾着小岁安的小手,淡道:“信暂且放到你那里,明日再议。”
这时,文钊却说:“大人确定明日再看吗?是夫咳咳,是江娘子从雪庐书院寄来的信。”
贺重锦:“!!!”
房门砰然打开,青年?一身寝衣,夺过文钊手里的信,他没听错,是缨缨的信,缨缨寄回来的。
她要回来了吗?
结果?,当看到信中内容后,贺重锦的面上的喜悦之色逐渐消失,而且变得凝重,甚至是失望。
“走吧。”
文钊道:“大人要去哪儿?”
“出府,去姚氏家?中。”
贺相府的一列士兵在黑夜之下的街道列队前行,彻底包围了整个巷子口。
一朝权臣贺重锦从马车上下来,快步朝那姚氏的屋中走去,文钊紧随其后。
人已故去,原本干净规整的小屋落了一层尘灰。
贺重锦道:“找。”
文钊:“是,大人。”
在文钊与一众士兵翻找之际,贺重锦重新打开那封信,是熟悉的娟秀字迹:贺大人亲启,来雪庐书院后,我回想起姚氏临死?之际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倍感不对?,姚氏虽一心为女?,行差踏错,但江缨认为,她并非是枉顾大是大非之人。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遑论女?子?
我想再信姚氏一次,姚氏一定将贺大人想要的东西,藏在了家?中某个角落里。
望贺岁安,安康。
字字句句,没有提及回皇京一个字,也?没有提及他贺重锦,只道了一句贺岁安安。
贺重锦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冲动想要将信纸撕碎。
最后,他还?是小心将信纸收好。
另一边,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皆无所获,文钊注意到了供桌上摆放的牌位,他看了一眼贺重锦。
贺重锦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迈步上前,拿起小梅的牌位,只见那底部用?浆糊粘着一个小小的纸卷。
打开纸卷后,贺重锦的眸光扫着上面所书的字,文钊询问道:“大人,这是?”
“流火箭的冶炼之法?。”贺重锦道,“字迹和?姚逊手书上的一模一样,是姚逊所写。”
文钊惊讶道:“姚逊所写?那姚氏交出去的冶炼之法?……”
贺重锦不假思索地答:“假的。”
*
清晨,雪停已久。
江缨将书塞进书囊里,准备去学堂上课。
这里的教书先生学识广博,种类也?多,其中还?有专门教女?子琴棋书画的女?先生,每次上完一堂课,江缨便?茅塞顿开,大有所进步。
起初,她还?以为这里会有人认出自己?,但他们只知?晓一朝宰相贺大人娶了一个八品官员的嫡女?为正妻。
所以在雪庐书院,江缨的身份就是千绣。
这时,红豆突然推门进来:“小姐,来信了!贺相府来信了!”
江缨正在梳发,闻言,握着梳子的手突然一顿。
贺重锦回信了?
她寄出的那封信,本就是为了国事?,才?写信告知?贺重锦流火箭的冶炼之法?,没盼着他能回信。
“红豆,你把信拿去烧了吧。”江缨答,“我与贺重锦之间早已经不是夫妻了。”
“哦。”红豆道,“那小姐,我真烧了。”
“……”江缨道,“还?是拿过来吧,万一贺重锦有要紧事?,耽搁了怎么办?”
最后,江缨到底是拆开了那封信。
当看到贺重锦的字迹后,她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瞬间沉入了低谷,上面道:
缨缨,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流火箭冶炼之法?已被找到,乃是姚逊亲手所书,姚氏虽叛家?,却不曾叛国,我与岁安一切都好。
这就……没了吗?
除了这些,就没说别的?
江缨想将信就此烧掉,不知?怎的最后却也?没再烧了,而是存放在梳妆盒里。
红豆又问:“小姐,你不烧了吗?”
江缨:“找到流火箭的冶炼之法?,是好事?,此信留着吧。”
红豆厚二丈摸不到头脑,心想找到冶炼之法?,与贺大人的信有什么干系?
不过,既然是小姐说的,红豆便?也?照做了。
今日是女?先生的课,学习吹笛,江缨握着笛身,吹出一首悠扬婉转的笛音,得到女?先生的夸赞。
休憩之时,江缨望着手中的笛子微微有些出神,她想到那日贺重锦说过的话,是他爱上了小阁吹笛的自己?。
这句话,她至今都想不通,明明那日的安魂曲吹的漏洞百出。
连贺重锦为何会爱上她这样普通的女?子,她都想不通。
这时,临桌正在交谈的几个女?娘,其中一个突然道:“你们听说了吗?贺重锦娶妻了!”
“贺重锦?哪个贺重锦?”
“一品宰相,贺重锦贺大人啊!他与那江家?嫡女?和?离后,又定亲了,你们猜他要娶的是谁?”
女?娘们齐声问道:“谁?”
“汝南王的独女?,昭阳郡主。”
只听砰的一声,江缨的长笛脱手,随后沿着桌子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地上,摔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45章 下棋(修)
笛子掉落在地上, 噪杂的学堂顿时寂静无声,女学子们的视线纷纷落到江缨的身上。
一名女学子道:“千绣,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是啊千绣。”又一名女学子道,“你刚来学堂的时候, 时常捂着?胸口, 连汗都疼出来了, 问?你你也不说。”
过了良久,江缨捡起地上的长笛,用袖子拂去?笛子上的灰尘, 开口笑道:“抱歉, 方才一不小心,没?拿稳。”
“要不,你今日休沐一天?”另一名女学子关切道,“这山下有个小镇,镇上有个郎中, 医术还不错,要不你去?找他瞧瞧?”
这位千绣姑娘,刚到雪庐书院不久,对于女学子们来说无疑是神秘的, 只听说过她?是太后的侄女, 具体的事一概不知?。
“我?没?事。”
女学子们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聊着?, 江缨的视线虽落在被摔裂的笛子上,耳边却倾听着?她?们的对话。
她?们说, 亲事是贺重?锦自行去?找太后定下的,当日去?当日就定下来了。
女儿?要嫁给一朝宰相, 汝阳王妃自然是欢喜的,逢人便说此事, 很快传遍了整个皇京。
女学子们说说笑笑,江缨握着?笛子的手却在隐隐发颤,直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贺重?锦要和昭阳郡主成亲了吗?
*
傍晚又下雪了,江缨和红豆离开学堂时,天色暗沉到连太阳都看不到,红豆举着?伞,江缨在伞下向同窗们告别。
见二人走远,一名是女学子道:“我?觉得,这位千绣姑娘定然不一般,好?像同我?们这些闺阁女儿?不一样。”
有人问?:“哪里不一样?”
另一名女学子道:“你们记不记得,她?刚来雪庐书院时,看起来神色有些憔悴?”
“是有些憔悴,没?什么精气神,像是被抽干了的模样。”
这名女学子说得绘声绘色的:“从前我?家?中有位姨娘,给我?父亲添了一个庶子,生?产时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条胳膊,生?了一夜,再之后”
女学子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其余女子闻言,皆是一脸不敢置信。
只是,这番阎罗也不过是猜测,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证实,证实江缨是生?过孩子之后才来雪庐书院的。
但很快,江缨极有可能是有夫之妇,生?过孩子的事,在女学子们之间暗中传开。
夜太漫长了,雪掩盖了门前的庭院。
江缨在屋中待着?烦闷,于是放下书,准备在书院之中一个人走走。
经历了这么多,从前的怯懦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恬静淡然的模样。
她?与贺重?锦已经和离,他与昭阳郡主定亲是正常之事,昭阳郡主人虽然刁蛮,胜在心地很好?,与自己交情不浅。
若昭阳郡主做小岁安的嫡母,江缨无疑是最为放心的,昭阳郡主对贺重?锦无意啊。
可可自己起初对贺重?锦也无意,贺重?锦最初待自己也不过是出于负责,后来不也就
江缨晃了晃头,她?究竟在操心什么?她?竟然担心昭阳郡主会爱上贺重?锦。
想着?,她?不由?得在心里骂自己:你啊,可真是个怪人,抛夫弃子的事情都做了,还管得如此之宽,不是已经和离了?”
江缨走在长廊之中,望着?满天的大雪纷飞,殊不知?前方的亭子里,几名男子正围在一起,似是在激烈探讨着?棋局。
他们穿着?雪庐书院的学子服,是雪庐书院之中的男学子。
女学子与男学子同窗而读的机会并不多,加之江缨极少说话,男学子们只觉得江缨眼熟,并不认得。
他们似乎正围在一起,而在下棋对弈的两名男学子,一个样貌平平一脸吃瘪的模样,另一个身姿端正,模样俊俏,连身上的学子服都比其他男学子精致了些。
很快,样貌平平地的男学子落了下风,不由?得低头认输道:“是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我?早已说了。”长相俊俏的男子冷冷一笑,倒是得意,“我?的棋艺无人能比,再比多少次也是无用,下棋需要的是天赋,而你没?有。”
这句话无疑是让男学子备受打击的,江缨远远看着?,只见那男学子险些就要哭出来,抹了一把男儿?泪:“林槐,你等着?!”
“好?啊,我?等着?。”林槐道,“没?有天赋的人还妄想破了我?的棋局,真是可笑。”
江缨本?不想插手此事,但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走了上去?,女子撩起裙摆,在一群男学子的目光下缓缓坐到了林槐的对面。
林槐感到讶异:“你是?”
是书院之中的女学子,没?见过的生?面孔,是新来的?
然而,女子睫毛垂着?,全部的思绪早已融入了这棋盘上,聚精会神地破解林槐的棋局。
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林槐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江缨不想信命。
葱白纤细的指尖夹着?白子,轻扣在了棋盘上,眼前恍惚一瞬,自己的手竟然与一双温暖的,修长的大手重?叠。
“缨缨,棋局该是这样破。”温柔的声音在江缨的耳边说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取长补短
林槐一边下棋,一边打量着?眼前与自己对弈的女子,她?算不上貌美,只不过面容姣好?,人生?得乖巧恬静,单侧马尾搭在毛茸茸的毛裘披风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
而,她?的棋风更是诡异莫测,起初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符合女子的棋风,可下着?下着?,她?的棋风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是男子的棋风。
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猝不及防
林槐越来越开始招架不住这样的进?攻了。
半个时辰后,江缨落下最后一子,深吸一口气:“我?该走了。”
棋局破了。
江缨起身,心想到了快读书的时辰,是该回去?读书,完成今日先生?留下的课业。
看着?眼前的棋局,林槐傻了眼,随后朝着?江缨离开的方向追去?:“姑娘,等一下!姑娘!”
隔得太远,江缨又心事重?重?,脑海之中反反复复都是贺重?锦的声音,挥之不去?,直到林槐大步追上,她?才发觉到有人在叫自己。
“这位同窗”
“何事?”
输掉棋局的林槐,全然没?有胜者的目中无人:“刚才姑娘和我?下棋,所用的棋路,师从何人?”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对自己的询问?,江缨面不改色的答:“公子说笑了,这是自己的棋路。”
准确来说,并未有任何人教她?,是因为她?下意识的去?模仿贺重?锦,甚至快变成了贺重?锦。
林槐笑道:“哈哈,姑娘心思巧妙,招招制胜,当真天赋异禀啊!”
谁知?,江缨却没?有笑,她?语气淡了几分:“我?愚笨,十岁下棋时输给了邻家?六岁的孩童,没?有天赋异禀之说,今日与公子下棋之前,我?已经下了十几年的棋,也许方才输给公子的人,日后公子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这句话顿时怼得林槐哑口无言,渐渐意识到了自身的不对:“是我?之错。”
江缨笑了笑,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往前走,在长廊拐角处越走越远,林槐站在原地,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去?的江缨。
林槐身边的书童上前:“公子 。”
“快去?。”林槐一把抓住书童的肩膀,难免激动,“快去?打探她?叫什么名字?”
“公子”小书童挠了挠头,“你不会瞧上了她??”
“别多言了!再不济去?父亲那里把今年入院学子的花名册偷来。”
“好?的,公子,我?这就去?打探。”
*
傍晚,烛火通明,江缨正在书案前提笔画着?墨竹,她?如今的墨竹已能画的很好?了,清风徐来,仿佛节节分明,栩栩如生?。
画好?之后,江缨端起宣纸,望着?宣纸上的墨竹,思绪又飘到了很远。
这时,原本?去?外面打洗脚水的红豆匆匆进?来:“小姐。”
江缨放下宣纸,问?道:“发生?什么了?”
“奴婢去?打水的时候,听到几个女学子正在偷偷议论小姐。”
“议论?”
“她?们说的有模有样的,说小姐不是清白之身,生?过孩子,不是闺阁的女子,还说”
“还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话,难免让红豆难以启齿,凑近后低声道:“他们还说,小姐要么就是被夫君休掉,赶出家?门,借着?太后娘娘的关系来到雪庐书院,要么就是抛夫弃子”
“抛夫弃子”江缨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她?们说的不错,我?确实生?过孩子,抛弃夫君,放弃孩子。”
红豆有些低落:“小姐。”
“不过,若她?们说我?被夫君休掉,大可以反驳过去?,此事我?不认。”
察觉到江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豆使?劲点点头:“小姐,我?知?道了!以后再有人说小姐的不是,红豆定然是要讨公道的!”
房间的烛火燃烧殆尽,屋中暗了下来。
江缨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她?控制不住地去?想曾经在贺相府的点点滴滴。
天下并没?有后悔药,一切都晚了。
不知?不觉,泪水湿透了枕头,江缨从榻上坐起来,擦擦眼泪,发现今日所学全都忘的一干二净。
不行,这样下去?,会耽误过几日的考核。
贺重?锦她?得想个办法忘了贺重?锦才行。
或许只有移情别恋,有了新欢才能忘了旧爱,这是如今的上上之策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有人敲响了房门,声音有些耳熟。
“千绣姑娘。”
江缨下榻 ? ,推开房门,便见林槐端着?早膳,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第46章 坦白(修)
屋中的红豆正在给江缨整理书?囊, 听到林槐与江缨的对话,不由得微微吃惊。
江缨望着那热腾腾的早膳,一叠包子,一碗热粥, 她看着一脸笑意的林槐, 顿时?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再之后开口拒绝。
“千绣姑娘。”
这个人虽是在笑着,可心里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江缨脸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敲响她的房门, 端着热腾腾的早膳, 不是心悦还能是什么?
只是她不信,这世上?除了?贺重锦,会有第二个人对自己展露好感?,尽管这里是雪庐书?院,而非皇京。
何况, 她在书?院之中一向寡言少语,认真读书?,没想过与谁交好,更没想过会有男子对自己产生好感?。
林槐并未看出江缨的犹豫, 反而走近了?些, 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是什么人?天赋异禀, 才思敏捷,日后的雪庐书?院院首, 若要追求一个女子,那么那名女子绝不可能不动心。
良久, 江缨点点头:“那就多谢公子的邀请了?。”
听到这话,林槐难免高兴, 端着早膳在屋中坐下,并且贴心地?将筷子递给江缨,她不善言辞,提起筷子慢慢喝粥,安静到就像一只小猫。
林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她有一种不同于?其他?的女子的特别,沉默寡言,恬静中又有几分书?卷气,神秘又值得去探寻。
或许是曾见过惊艳的人,江缨对林槐并未有多大的兴趣,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人的可以?一提的长处。
长得高,生得俊,皮肤白,头发?黑。
虽不及她那个位高权重的前夫君,但放到皇京之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了?。
林槐道:“千绣,那天你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忘记告诉你我的身份。”
“身份?”江缨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想必,你也见过我父亲。”林槐笑着介绍起了?自己,“我叫林槐,我父亲是雪庐书?院的院首。”
闻言,江缨握着筷子的手顿住,随后继续夹着菜。
林槐笑道:“千绣姑娘,你似乎不是很意外,我以?为说出身份,你同我相处会不自在。”
“没有,林公子你多虑了?。”
她哪里会不自在,与一朝宰相同榻那么多日,这样的身份她已经逐渐习惯,更遑论是院首的儿子?
“千绣姑娘。”林槐说,“我今天这样唐突,还望千绣姑娘不要介意,实?不相瞒,我很欣赏千绣姑娘,想同你认识,切磋棋艺,不知千绣姑娘意下如?何?”
江缨点点头:“自然是好。”
“那便这样说定了?。”林槐则道:“千绣姑娘,日后你便叫我林槐,我叫你千绣,你我在雪庐书?院之中就互为好友了?。”
他?们一边吃过早膳,一边探讨诗词歌赋,林槐心情大好,离开时?脸上?的喜悦快要压不住了?。
林槐发?现,她不仅对千绣姑娘因一场棋局动心,几番谈论下来,她的言谈举止都颇令他?喜欢。
太后义?女甚好!
林槐离开后,红豆和江缨去学堂的路上?,她追着问江缨关于?林槐的事,江缨便将昨日下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红豆。
听完原委,红豆难免感?伤:“小姐,你真的要和林公子在一起,彻底忘了?贺大人吗?”
“贺重锦已然娶妻。”江缨垂眸,淡淡道,“我已经错过了?桂试八雅,总不该为了?这段情缘,吃不下睡不着,耽搁了?读书?。”
这几日,江缨每每走出学堂,便见林槐抱着臂膀,倚靠在柱子边,看她的眼神中总是带着轻松。
最初,林槐追求女子时?还有所?收敛,只是托书?童将上?好的墨笔或是砚台沉着江缨还未到学堂时?,悄悄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女学子们认识林槐,林院首之子,书?香世家,天赋极高,年年院试的成绩,他?必定榜上?有名。
“千绣。”
看着林槐,江缨微微一笑:“林公子,你记错时?辰了?,我们的棋局约在明日。”
“我知晓,我知晓。”林槐道,“只不过今日,这北地?难得骄阳似火,雪景甚美,我想约你一同去看雪。”
不远处,一众女学子们在一起围观这一幕,江缨思虑了?一会儿,便将行囊交给了?红豆,随着林槐一起去了?。
有一名女学子实?在忍不住好奇,上?前问红豆:“你家小姐和林槐是什么关系?林槐一向眼高于?顶,为什么就?”
红豆答:“自然是觉得我家小姐读书时勤奋刻苦,孜孜不倦。”
这时?,另一名女学子上?前,在红豆手中悄悄塞了?一锭银两:“红豆,我们别无他?意,就是想求证一下,你家小姐是不是嫁过人,生过子?”
红豆:“你们亲眼见过了??”
并非他?们有意猜测,而是江缨初来雪庐书?院时?的憔悴,几乎是肉眼可见。
那名女学子道:“我是没亲眼见过,但那日有人看见你在灶房用麦芽煎汤,你家小姐如果真的没出阁,为什么会服用麦芽?”
女学子们虽不懂医术,到底是知晓常识的,妇人离开刚出生的孩子,若不服用麦芽煎汤,怕是会疼痛难忍。
红豆不说话,因为她家小姐的确在喝麦芽煎汤,她们从皇京刚来雪庐书?院的时?候,江缨忽然觉得胀痛,几乎是彻夜难眠,满头大汗。
痛疼两处像两块石头,逼得她们不得不去山下找郎中。
红豆很聪明,把银两推了?回去,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以?后莫要论我家小姐的是非,我家小姐如?何!与你们无关!”
*
黄昏映照着白雪。
江缨与林槐一前一后走在积雪小径上?,她眺望远方,将皑皑白雪尽收眼底,而后面的林槐则一直在看着江缨。
女子的发?髻乌黑,一侧麻花辫遮挡着雪白的玉颈,步履轻缓,在雪地?上?留下脚印,林槐说不出江缨哪里特别,特别到令自己足以?对她一见倾心。
也许是因为,除了?江缨,雪庐书?院之内无人能胜过他?的棋。
他?太高傲自负了?,除了?父亲,还从来都没有人让他?感?受过落败的滋味,而且还是一名女子。
总而言之,除了?千绣,雪庐书?院再无女子能入的了?他?的眼睛。
这里僻静无人,正好借此将心意表明,再过一段时?日,便求父亲为他?们指婚。
“千绣。”林槐顿了?好一会儿,试着问道,“父亲常道,要为我择一佳人成亲,实?不相瞒,那日棋局之后,我便对你难以?忘怀”
江缨停下脚步,眸子渐渐垂了?下去。
“千绣,你对我的心意是如?何?”
他?说的心情激荡,江缨的心中却?无波无澜,但她知道这种感?觉,这种与心爱之人表明心意的感?觉。
兴许,是时?间尚短,兴许,她与林槐只不过尚在接触,还不足以?让自己忘记贺重锦。
她一定要忘了?贺重锦忘记他?们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见江缨久久不说话,林槐道:“千绣?”
江缨:“林公子是否有听说过近些日子以?来,关于?我的传言?”
林槐皱了?一下眉:“传言?”
她坦然笑道:“她们说的不假,来到雪庐书?院之前,我嫁过人,生过子。”
“那必然是他?们胡说八道,你是太后的义?女,出身闺阁,怎”
话说到一半,却?被?江缨打断:“林公子,我之所?以?没有拒绝你的示好,是想着彻底忘掉那个人,不再为情所?困。”
林槐当场懵住,连说话都结巴了?:“千绣,你的意思是她们所?说的是真的?”
“今日,我同林公子坦白这些,若林公子不介意,明日的棋局千绣还会赴约。”
说完,江缨踏着自己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就这样原路折返了?回去,只留下林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难以?接受。
过了?几日,林槐一直没有出现,红豆问起江缨,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继续翻阅书?卷。
现如?今,她只想读更多的书?,在今年雪庐书?院的题试上?拿到第一名。
今日的课是吟诗作画,院中男学子与女学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听先生讲课,江缨正在提笔做画时?,林槐坐到了?她的旁边。
“千绣。”
江缨继续作画,笔墨在宣纸上?勾勒出山水的轮廓,只道:“林公子莫要打扰我了?,我会画不好的。”
女学子们虽没朝这边看,却?都竖起耳朵听着。
“昨天的事,我想了?一整夜,我不……”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院首的声音打断:“诸位,今日雪庐书?院来了?一名新入院的女学子。”
女学子纷纷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而江缨的目光仍旧落在画上?,半晌才放下墨笔,回头看去。
软轿上?,女子打了?一个哈欠,随后慵懒地?下来。
她穿着艳色衣裙,妆容精致,首饰华贵,行步之间头上?的步摇也跟着一同摇晃,正一脸骄傲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江缨的身上?,四目相对时?,江缨的眼中的惊讶几乎快掩饰不住了?。
昭阳郡主?!
不……
想到这里,江缨心中多了?几分苦涩,该叫贺相夫人才对。
如?果昭阳郡主在,那么贺重锦是不是也来到了?雪庐书?院?
第47章 大雪(修)
众人起身, 拜见?昭阳郡主,而?昭阳郡主则在学堂中扫视了一圈,在一众学子中找到了江缨,笑容难得多些许热意:“江缨, 皇京一别, 可真是许久不见?啊!”
林槐看了一眼?昭阳郡主, 又看了一眼?江缨,一脸意味不明:“千绣,你认识她?”
昭阳郡主诧异了一下:“等等, 你方才叫她什么?千绣?”
江缨:“我是太后义女, 自然?认得昭阳郡主。”
眼?见?着?就要露馅儿了,江缨迎面走到昭阳郡主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抓起昭阳郡主的手腕,一路离开了学堂。
她拉着?昭阳郡主往前走,最终二人在一处院中的雪松下停了下来。
昭阳郡主抱着?胳膊, 仍旧像以前那样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江缨,刚才的男子是谁?她叫你千绣,怎么?是你的化名吗?”
“……”江缨平静道,“昭阳郡主, 你该向我解释为?何要来雪庐书院?”
“解释?本郡主和贺重锦定?了亲事, 成亲之前, 我自请去雪庐书院修习三年,三年后本郡主顺理成章地?成为?贺相府的正室夫人。”
短短几句话, 让江缨的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说着?,昭阳郡主一脸的不满:“江缨, 这就是你做朋友的态度?”
江缨却道:“郡主不该解释吗?我们曾经是好友,现在郡主和贺重锦定?了亲事, 我和贺重锦又是……”
说到后面,江缨说不下去了。
贺重锦这三个?字,放在嘴上?说不出口,放在心里又太沉重。
她不想再说了。
岂料,昭阳郡主上?前一步,一双美眸贴近,刨根问底道:“你和贺重锦什么?和离的夫妻?前郎君?贺岁安的爹娘?”
江缨:“……”
“江缨,你和贺重锦已经和离了,你心里还?惦念着?他?惦念着?我未成亲的郎婿?”
昭阳郡主想着?吓吓江缨,逼着?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谁知,江缨从容平静地?答:“昭阳郡主若是这么想,大?可以离开雪庐书院,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此话一出,直接将昭阳郡主与生俱来所带的气焰瞬间扑灭:“江缨,你”
“郡主并非我肚子里的蛔虫。”江缨道,“如果没有证据,郡主还?是慎言吧。”
望着?江缨的背影,昭阳郡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这才多久没见?,她怎么变了这么多?
江缨不想同昭阳郡主多言,欲要转身离去,最后只说了一句:“以后别叫我江缨了,在雪庐书院里,我的名字是千绣。”
“好啊,江缨!你竟然?同本郡主无礼!”昭阳郡主气急败坏道,“你放心,本郡主和贺重锦成亲以后,肯定?和和美美,天长地?久!”
江缨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是吧?”昭阳郡主气得跺脚,“与你无关你就听清楚了,贺重锦的马车就停在山下,他要在明日离开之前见?你一面!”
女子的脚步顷然?顿住,蓝色学子服下的手在隐隐发抖。
贺重锦果然?如她所料,来到了雪庐书院,贺岁安太小,承受不了北境的风雪,想必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贺岁安
她可以忘了贺重锦,忘了江家,忘了皇京之中发生的一切,在这里雪庐书院重新开始。
但血脉相连的贺岁安,自己能割舍吗?
“念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本郡主赏给你个?顺水人情!你接好了!去不去见?由你!”
说完,昭阳郡主带着?怒火走了。
院门之外,遥遥台阶之下。
青年立在马车前已久,他一身黑色大?氅,墨发半披,抬眸望向雪庐书院,那月白色的建筑。
良久,贺重锦陷入了沉思。
缨缨会来见?自己吗?
*
回到学堂,江缨无心作画,手中的墨笔久久停顿在宣纸上?,晕染出大?片的墨迹。
林槐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说昨日的事,可江缨始终心神不宁地?想着?什么。
别说他的话,就连女先生提醒江缨,江缨也?好久才回过神来,继续作画,一下午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天黑之时,下起了一场很大?的雪,片刻之后便将门前的青石板掩埋。
房间中。
女子伏在桌案前,她出神地?望着?右手边的烛台,杏眸淡然?,眸子里映着?那温暖的烛火,忽然?想到成亲那日,与贺重锦一起剪烛的模样。
那时约定?好了,日日一起剪烛,不道相思,可最后到底是物是人非。
既然在宫园里发生的一切本就是错的,后来她控制不住地?喜欢贺重锦,也?是错吗?
他太温柔了,无暇的温柔。
算了,不去见?了,见?与不见?,都没有必要了。
自己欠贺重锦的那条命,归根结底是为了给他生一个孩子,不偿还?他是理所应当。
想着?,江缨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后,拿起书籍,集中注意力后读了起来。
夜越来越深了。
一个?时辰后,去灶房的红豆已经熬好了麦芽,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风裹挟着?白雪涌了屋中。
红豆放下麦芽汤后,双手用力推门,将风雪隔绝在门外,风声归于平静,松了一口气:“呼,好大?的雪,小姐,我把汤煮好了,快趁热喝了。”
看着?红豆满头的积雪,江缨心头一紧:“外面的雪有这样大?吗?”
“有!有啊!可大?了呢!”
胸口好似在隐隐作痛,江缨突然?倍感不妙,昭阳郡主说,今日贺重锦会在山下等她见?面,但她今天并不准备,而?是在房间里。
贺重锦他……会不会一直等?
北境的夜里很冷,尤其?是下了这么大?的雪,即便穿得再厚,在外面呆久了,御寒衣物?也?会不起作用。
贺重锦已经准备娶昭阳郡主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已经和离的娘子见?一面,傻傻的在那里等着??
又过了时辰,心绪不宁的江缨合上?书卷。
虽不通情理,但江缨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女子披上?披风,顺手拿起桌上?的雨伞,就这样推门而?出。
红豆见?状,连忙问道:“小姐!你去哪儿!
女子走远,声音穿过风雪传了过来 :“去见?贺重锦。”
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茫然?苍白。
江缨跑的很快,搭在肩头的麻花辫一荡一荡的,期间还?摔倒了一两次,又踉跄着?起来,终于来到了山门前。
贺重锦……
贺重锦……
她的脑子里控制不住的……都是贺重锦。
山门外的台阶下,贺重锦垂下结了霜的眼?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继续望着?那高大?的院门。
文钊在马车里冻得直打哆嗦:“大?人,别等了,大?人已经等了一日了,夫……不是,江娘子摆明了不想见?大?人,还?是返回皇京吧。”
眼?前轻微恍惚,贺重锦有些站不稳了。
书院人多口杂,皇京之中的人对他们和离一事更是百般猜测。
之前他没有来,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所以他不能贸然?来到这里,让江缨遭院中学子的非议。
所以这次,他本想借着?送昭阳郡主来书院的机会见?江缨,可到底还?是没能见?到缨缨一面。
突然?,一抹蓝影出现在了山门前,贺重锦瞳孔骤缩,便见?梳着?一侧麻花辫的女子朝着?他大?喊:“贺重锦!”
青年握着?伞柄的手抖了一下,瞳孔颤动着?。
是江缨,是他的妻,她瘦了许多。
江缨的胸口起伏着?,那一刻她的心里好像有一千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要炸开了。
酝酿许久,贺重锦颤抖着?唇:“缨缨……”
这次他没有做梦,他是真的见?到缨缨了。
江缨刚准备走下台阶,想去贺重锦的面前,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千绣。”
她一愣,回头看去,林槐撑着?伞站在那里,他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江缨身上?,并没有发现重重台阶下的贺重锦。
“我从父亲的房间里出来,看见?你冒着?雪跑到这里,在后面唤你没听到,于是就跟着?你过来。”林槐关切道,“雪这样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风寒最伤身子骨。”
“多谢林公子关心,我不冷,林公子回去吧。”
林槐并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台阶之下,有一个?青年正在遥遥看着?他们,而?是继续道:“那天我和你表明心意后,你和我说的事,我想的挺久的。”
表明心意这四个?字就这么水灵灵的说出来了。
“林家是书香世家,我母亲早逝,父亲是读书人,不会介意世俗的规矩,所以也?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
江缨:“……是吗?”
“你嫁过什么人,给谁生过子,我不介意,连你这样的女子都不要,我看你先前的夫君必然?不是个?东西。”
江缨 : “……”
林槐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江缨的肩头:“千绣,你和我在一起,我们成亲之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我更不会介意你和我在一起是想忘记那个?男人。”
女子沉默了,她没有和林槐说话,而?是转身朝着?贺重锦的方向看去。
台阶下空荡荡的,贺重锦不在了,而?那马车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把伞,一把从贺重锦手中掉落的伞。
刚才和林槐的对话,贺重锦一定?是全?都听到了……
如果贺重锦没有听到,林槐也?没有出现,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儿,江缨只觉得可笑。
“太快了。”女子的声音冷漠了些许,启唇道,“林公子,容我想想吧,我们之间相识尚短,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好,你刚入院没多久,时日还?长。”林槐压抑内心的激动,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话,“我等着?你。”
毕竟,这世上?能令他如此心动,还?能赢他棋局的女子不多了,林槐想得到江缨。
只要能娶到她为?妻,他不介意生过子,嫁过人之类的,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江缨:“林公子,我想在这里看看雪,你先回去吧。”
“那你也?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林槐离开后,江缨走到台阶下,捡起那把伞,然?后将其?默默收拢起来。
连伞都忘记带走。
毫无疑问,贺重锦果然?全?都听到了。
第48章 误解(修)
马车内久久没有?声音, 坐在马车外的?文钊一直在观察里面的?动静,不?敢说话,更不?敢询问贺重锦。
他本来在马车里取暖,让贺重锦在外面等着江缨。
中途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没见到江娘子, 贺重锦突然一脸怒意的?回来, 语气极差地道了两个字:回京。
坐在马车里,贺重锦眼角微红,他揉着眉心, 试图让自己的?燥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那名男子在追求江缨, 他似乎是院中的?男学子。
他说江缨和他成亲是为了忘掉另一个人,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缨缨想忘掉他吗?
心口好像有?滔滔江水在翻滚着,贺重锦攥紧了手,越攥越紧,恨不?得把指节骨都攥碎了一样。
其实, 在见到刚才那一幕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杀了那个人,然后将其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就像悬崖下那些?白骨一样,少年时的?自己浑身鲜血, 眼眸如黑洞般的?漆黑, 将十几人的?大?梁使团的?尸体一个一个拖到悬崖边扔了下去, 毁尸灭迹,灵魂不?得安息
一想到江缨和那个人在一起?了, 忘掉他和贺岁安,贺重锦的?手就止不?住的?发抖, 最后覆盖在面颊上。
良久,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文钊。”
文钊道:“大?人。”
贺重锦说:“还有?多久到皇京?”
尽管他们才刚出发没多久, 文钊看出贺重锦情绪上的?异常,于是刻意道:“五日。”
实际上,需要十日,甚至半个月。
贺重锦想快点回到皇京,去见小岁安。
那是江缨在这世上与他唯一的?联系,很快江缨就会是别人的?妻了,再也不?是他的?缨缨了。
*
回去后,江缨彻夜难眠,那日在院门口中的?寥寥一面,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呼啸声中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呜咽声。
“红豆”
红豆打了个盹儿?,从塌上翻滚下来,摔倒地上当场醒了:“小姐?”
江缨捂着胸前痛得满头大?汗,离开皇京时尚且太早,甚至过?于仓促。
女子解开胸前衣襟,便见那里就像肿起?来的?石头一样,几乎不?敢触碰,更不?要提安然入睡,有?数次,她疼得哭得出来,艰难度过?一夜。
第二天清早,江缨又喝了两碗麦芽汤,由?于喝得太多,直接伏在松树下干呕,再这之后,她又早早的?来到院门前,而台阶下早已是空无一人,昨夜贺重锦的?马车没有?原路折返回来。
心底失落的?同时,更多的?似乎是一种解脱。
学堂里,昭阳郡主褪去华服,换上院中朴素的?弟子服,坐在了江缨旁边的?位置上。
有?女学子见状,想提醒昭阳郡主那里是林槐的?位置,因为林槐追求江缨的?事在这间学堂里已经不?是秘密,可一想到昭阳郡主的?性子,便低头不?作声了。
江缨正在翻阅书籍,神色认真。
“江”说着,昭阳郡主改口道,“千绣,你?今天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缨不?理会她。
昭阳郡主对江缨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脸色黑一一下,随后哼了一声,问道:“昨天本郡主的?顺水人情,你?领了没有??”
江缨继续翻阅着,口中淡淡答:“我见到他了。”
“见到了。”江缨道,“见了一面。”
昭阳郡主来了好奇心:“说什?么?了?”
江缨合上书,不?解地看了昭阳郡主一眼:“昭阳郡主让我和他相?见,又想知道我们二人说了些?什?么?,这样合适吗?”
“额嗯。”昭阳郡主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我知道,郡主不?喜欢贺重锦,与他成亲只是为了贺相?夫人的?位置,但太后定亲,郡主还是别胡闹了。”
“你?”
昭阳郡主刚要反驳,这时林槐来了,见江缨身旁的?位置被人抢占,脸色沉了一下,恭敬道:“昭阳郡主,这是我的?位置。”
她满脸问号:“什?么?意思??你?坐在她的?旁边?”
学堂之中,男男一桌,女女一桌,昭阳郡主这才反映过?来,自己刚到雪庐书院的?时候,这个叫林槐就和江缨坐在一起?,看起?来极为不?对劲。
有?情况?
昭阳郡主坐到其他位子上,观察着江缨这边的?一举一动。
那边的?视线投过?来的?死?后,江缨知道昭阳郡主在看自己,这堂课与林槐的交流便多了起?来。
他们探讨诗词,探讨琴棋书画,甚至她亲自指导林槐作画的?笔法,林槐比昨日更高兴了,心想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能与千绣定下男女之情,成为雪庐书院人人羡慕的?眷侣。
另一边,昭阳公主拖着下巴,啧啧称赞。
贺重锦呀,贺重锦呀,你?一个朝中大?员,一品权臣,亏你?在贺相?府的?时候还亲力?亲为给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洗澡,还被小娃娃扯衣襟当众丢了面子。
到底是躲不?过?情爱的?苦痛。
看不?下去了啊。
*
午膳之时,江缨正在提着筷子吃面,面碗前是一张摊开的?书籍,乃是今日先生讲过的诗词。
她发现?,只要迫使自己不?断地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她便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林槐今日没来,他在堂上被林院首叫了去,到现?在都没来,想必是林院首知道了林槐对她有?意的?事。
至于,林院首同不?同意若同意自然是好,她已经将嫁过?人生?过?子的?事告诉了林槐,不?同意也无所谓。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将她面前的?书卷合上。
学子们用?过?午膳后,都已经陆续离开,偌大?的?膳堂里安静无比。
江缨抬眸看去,昭阳郡主已经嗖得一下把书卷抢到手,不?给她看,随后说:“江缨,你?和林院首之子的?事,本郡主已经尽数打听过?了。”
“昭阳郡主,我要读书了,若有?什?么?事,待我得空时再说吧。”江缨道,“我与林槐正在相?处之中,以后不?要再提贺重锦了。”
昭阳郡主急了,当即一拍桌案,一针见血:“那你?去见贺重锦做什?么??本郡主同你?说,你?还不?是一样巴巴的?去见了?”
“”
江缨越来越怀疑,昭阳郡主言语之间都是来劝她与贺重锦重归旧好的?,可他们不?是已经定亲了吗?这门亲事还是贺重锦主动和太后娘娘定下的?。
难道
良久,她垂目,并未正面回答昭阳郡主的?问题,“我有?很多的?书卷,并不?需要昭阳郡主手中的?那一本,先行回去了。”
“你?还真是笨啊笨!”昭阳郡主也不?绕弯子了,干脆坦白一切,“本郡主在他的?茶里下合欢散,他至今都记着,怎么?可能主动进宫向太后求娶?他要娶,我也还不?敢嫁呢。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治得了他,”
“本郡主和他定亲是为了应对我父王和母妃,作为交换,贺重锦借着送我来雪庐书院的?机会,带你?回皇京。”
江缨愣了一下:“贺重锦约我相?见,是想挽回我吗?我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乎了。”
不?过?,连她自己都忘却不?了那段情,贺重锦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昭阳郡主见江缨有?所动容,赶紧道:“他把你?放在心尖上呢,这些?日子你?不?在,他一个大?男人不?仅要处理国事,回家还要亲自照顾贺岁安,你?就不?难过??不?心痛?”
江缨放在桌上的?素手紧了紧:“他没有?照顾好小岁安吗?”
昭阳郡主皮笑肉不?笑:“贺重锦自然把孩子照顾的?好上加好,可他自己倒是坏的?很,累垮了身体不?说,还被朝臣平白无故笑话。”
某日早朝,贺重锦赶在下朝的?时候上了朝,太后娘娘虽然体虚他照顾孩子不?容易,小岁安性子忒别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得不?公事公办,于是,贺重锦被罚了两年的?俸禄。
不?仅如此,令人贻笑大?方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官员总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说不?出的?难闻气味儿?。
官员找了半天,发现?气味儿?是来自贺重锦官袍上的?。
贺重锦是心思?细腻,可到底是男子,都会在日常生?活之事上粗心。
兴许这名官员。想到曾经为了巴结贺重锦,热脸贴冷屁股的?窝囊样子,于是假意提醒,实则想让其当众出丑,扬声道:“贺大?人可需要离朝换一身官服?”
一声既出,朝臣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贺重锦。
贺重锦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物,这才想起?清晨出来的?时候孩子又哭了,贺岁安性子特别,和奶娘不?亲,只和爹娘亲。
娘亲去了雪庐书院,府中只有?贺重锦这一个爹爹了,所以见他要走,着实又哭闹了一场,一张嫩呼呼的?小脸哭得通红。
他担心孩子太小,哭坏了嗓子,只能耽搁上朝的?时辰,抱在怀里将其哄睡着后,匆匆去上朝。
谁成想,小岁安趁起?不?注意,尿在了自己爹爹的?身上,他并未发觉,就这样穿着被尿湿的?官服上了朝。
小皇帝刘裕年纪尚轻,坐在龙椅上没忍住笑了出来,太后无奈,只能暂且 ? 让贺重锦离朝去换一身新的?官服。
很快,一朝权臣穿着被尿了的?通过?朝臣们之间散播开来,最后乃至整个皇京。
那些?曾被贺重锦以权威打压过?的?官员,不?由?得借此机会以讹传讹,抹黑贺重锦。
昭阳郡主光是出门去市井一趟,就听到了许多种夸大?其词,离谱至极的?谣言。
其中,最为离谱的?是,有?人说小岁安不?是江缨与贺重锦之子,说贺重锦在外面养了外室,被江缨发现?。
而后,江缨无情提出和离,狠心抛夫弃子,离开皇京不?知去向,贺重锦自知过?错,一人担负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
昭阳郡主道:“总之,贺重锦近来过?得不?怎么?样。”
听到这些?,江缨的?心底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搅弄着她的?神经。
贺重锦过?得不?好……
“现?在你?能告诉本郡主了吗?”昭阳郡主问,“你?去见贺重锦后,都说什?么?了?他没有?说服你?回去吗?”
第49章 三年(修)
那夜, 风雪无情,江缨站在院门外,遥遥望着台阶下?的?贺重锦。
他变了?很多,太多太多
在宫宴的?初见, 他一身紫色官服, 威风凛凛, 朝气风发,但风雪中的?贺重锦明显沧桑了?许多。
下?巴长出?些许没有剃干净的?胡茬,以?往白皙如?玉的?面孔也暗沉了?些许, 就像是蒙尘的?璞玉。
也就是这一瞬间?, 巨大的?悔意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江缨是想回去的?,回到贺重锦和小岁安的?身边。
但在那时?,林槐出?现了?,又说?了?那些要娶她为妻之类的?话。
江缨不敢想象, 贺重锦在听到那些话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贺重锦全都听到了?。”江缨神色黯然,“林槐走后?,我发现贺重锦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他不肯见我……应该也不会?接我回去了?。”
昭阳郡主?:“林槐的?话, 贺重锦都听到了??”
江缨叹了?一口气, 点点头。
昭阳郡主?想在心里?把江缨骂八百遍, 可一想到是江夫人的?激烈言语,才迫使江缨做出?那样冲动的?行为, 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行了?。”昭阳郡主?抱着胳膊道?,“他不带你回去,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想接受那林槐, 趁早把贺重锦忘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傍晚,江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无心读书?,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躺在榻上,杏眸中很快有泪水盈满,不过这样的?悲伤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片刻后?,江缨起身来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长笛,一路跑到院门前,晚畔的?风浮起她鬓角的?发丝,她就这样吹起了?一首安魂曲。
安魂曲很奏效,很快她的?那颗悲伤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贺重锦听不到了?。
三年的?很长,却又是转瞬即逝。
*
三年的?光阴,转瞬流逝。
皇京,贺相府花园某处,板凳高的?小男孩儿坐在松软的?草地上,正折下?地上的?野花,制作花环。
小男孩儿生的?太好看了?,白皙的?,嫩嫩的?皮肤,水灵灵的?葡萄眼,身上的?锦衫,发顶上,落了?许多的?花瓣。
他虽小,但认真细致,天真烂漫的?年纪充满了?奇思妙想。
白色的?花归类到一起,红色的?花归类在一起,黄色的?花归类到一起。
另一边,贺重锦刚刚下?朝回来,官服还未褪去,从奶娘那里?得知贺岁安在花园后?,便转而前往花园。
三年了?。
不知是谁向大梁传递流火箭被制出?的?消息。
虽没有找到流火石,但大梁皇帝选择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大盛乘此机会?,加固了?城防,得以?换来这平静的?三年。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坐在那里?摆弄着野花,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柔声唤道?:“岁安。”
“父亲!”
小岁安站了?起来,看到自己爹爹走到面前,一高一矮两父子对视了?五秒,小岁安学着贺重锦外出?时?待人的?礼节,拱手行了?一礼:“父亲好。”
青年笑了?笑,弯腰俯首,修长的?手拂去:“岁安,我说?过,在府中叫爹爹。”
小岁安点点头,乖乖地叫了?一声:“爹爹。”
“嗯,在做什么?”
小岁安把花环捧起来给贺重锦看:“花环。”
贺重锦垂目,望着草坪上整齐摆放的?,大、中、小三个花环,柔声问道?:“为什么有三个?”
“大花环是爹爹,爹爹头大,中间?的?,彩虹颜色,是娘亲的?,娘亲漂酿!小的?,我的?。”
贺重锦失笑,摸了?摸小岁安的?头,拿起最小的?花环戴在小岁安的?头上。
“爹爹。”小岁安抱着贺重锦的?腿,晶亮的?葡萄眼,像是有一汪水一样,“岁安想过生辰,提前过。”
贺重锦疑惑了?一下?。
小岁安:“想要信,看娘亲的?信。”
三年里?,小岁安每年的?生辰江缨都会?寄信回来,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画,她知道?贺岁安还不会?不识字,便将?雪庐书?院的?所见画下?。
眼见着,今年又要到贺岁安的?生辰了?。
青年沉了?眸,随后?将?小岁安抱了?起来,小岁安将?花环戴在贺重锦的?官帽上,怀里?的?花环就留给了?娘亲。
父子二人再次相见,亲密无间?。
“爹爹。”小岁安问他,“娘亲长什么样子,和画里?的?仙女一样漂亮吗?”
“很漂亮。”
“她,说?话声音像百灵鸟唱歌一样好听吗?”
“很好听。”
“岁安想去爹爹说?的?神山上找娘亲,想看娘亲变蝴蝶,她的?翅膀会?发光吗?”
“会?。”
小阁楼上,贺重锦正在书?案前批阅公文,旁边的?贺岁安正在写书?法,已经在宣纸上写了许多自己的名字。
侍女端来小岁安爱吃的?甜糕,小岁安眼睛亮了?一下?,又想到贺重锦说?过,写字时?不能三心二意,于是忍着馋继续写。
贺重锦提醒道:“岁安,握笔的?姿势错了?,?掌心虚空?,手掌心保持空虚,手腕与桌面平行,便于灵活运笔。”
他亲自将?小岁安错误的?握笔姿势纠正过来后?,继续批阅自己的公文:“写好了给我检查一下?。”
小岁安点头如?捣蒜,一连应了?好几个字:“好,好,好!”
写完字,吃完了?甜糕,贺重锦抱着熟睡的?贺岁安回到房间?,亲自为其盖好被子。
小岁安在睡梦之中,嘴里?嘟囔着:“娘亲蝴蝶好漂亮。”
贺重锦心中一疼,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睡在贺岁安的?旁边。
孩子天真烂漫,将?娘亲是蝴蝶仙女的?话信以?为真。
贺重锦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该让小岁安慢慢接受这一切。
第二日?,贺重锦为小岁安梳好发,准备进宫面见太后?,小岁安坐在马车里?,黑色的?小靴子不安分地晃啊晃。
“父亲,岁安想过生辰。”
“快了?。”贺重锦柔声道?,“马上就到岁安的?生辰了?。”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小岁安趴在马车窗边,从中探出?头来。
今日?的?皇京格外热闹,百姓人来人往,街道?两侧铺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有糖人,有包子,有首饰小岁安对马车外的?天地充满了?向往。
贺重锦眸中覆上一层黯色: “原来,到中秋了?。”
贺重锦单手托着下?颚,思虑着该怎样告诉儿子关于娘亲的?事情,忽然听到的?小岁安清脆的?话语声响起。
“于大人。”
他侧眸看去,原来是马车路过了?于大人的?宅邸,于大人刚要进宫去军械监办事。
于大人与小岁安交流甚少,除了?尚在襁褓时?,只有时?常与贺相府府邸商议公事时?见过这孩子一面。
贺重锦叫于大人,小岁安也就跟着叫于大人。
这一声于大人,把于大人心都叫化了?:“呦,你是贺相家的?小岁安,长这么大啦!”
“于大人,中秋开心吗?”
于夫人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好可爱的?小娃娃啊!这是贺相的?儿子?”
贺重锦刚要开口,结果所有的?话都被自家儿子抢了?去。
小岁安丝毫不见生,滔滔不绝地问了?一大串问题。
“中秋快乐。”
“吃月饼了?吗?莲蓉月饼不能吃的?,五仁月饼可以?吃的?,爹爹说?吃莲蓉月饼甜,牙痛。”
于大人笑开了?花,连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年三岁啦。”
“于大人,后?悔有期。”(此处不是虫)
见说?完了?话,贺重锦对文钊道?:“走吧,进宫。”
文钊:“是,大人。”
贺重锦看着小岁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无论是多么冷漠的?人,只要遇到贺岁安,便能会?展露笑颜。
所以?,小岁安的?性子不像她,更不像江缨。
两个并不擅长打交道?的?爹娘,竟然也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贺重锦忽然想,倘若三岁时?的?自己,也如?小岁安这样有人疼护,有人爱惜,尚不知世间?险恶,该有多好?
*
慈宁宫中。
贺景言和刘裕正在内室里?下?棋对弈,而内室外,太后?正在与贺老?太太单独交谈这三年来发生的?事。
从前,贺家一向与贺重锦不合,在这三年里?,乔娘得知江缨生了?个儿子后?,愈发疯癫,为了?担心贺岁安威胁贺景炎在贺家的?地位,乔娘不惜命人在贺岁安的?羊奶里?下?毒。
幸好贺重锦喂奶之前,每次都会?尝一尝,贺重锦中毒之后?,打翻了?羊奶,朝中御医连夜会?诊,这才保住了?他一命。
而太后?下?令,将?乔娘禁足在贺家,永世不得出?。
小岁安永远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磕磕绊绊的?长大。
至于江家,在江缨走后?,江夫人不知江缨的?去向,贺重锦也拒不让她见贺岁安,江夫人就在贺相府门口哭闹了?一场。
最后?,以?江怀鼎畏惧贺重锦的?权势,将?江夫人强行带回而收场。
太后?以?为,江夫人会?因为女儿的?出?走,女婿的?冷漠而痛苦不已,结果前几日?宫宴上,江夫人又盛装出?席,全然不似如?今无亲无故的?模样。
或许,在江夫人的?心里?深处,失去了?那个书?呆子一样的?女儿,就是失去了?一个累赘罢了?。
贺重锦与贺老?太太和解是在那一日?,贺重锦喝下?解毒药后?,体内残存余毒反攻,让他发了?高烧。
贺老?太太来时?,奶娘摇着哇哇大哭的?贺岁安,看到孙子后?,一大把年纪却亲自留在贺相府里?帮衬。
纵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之亲。
听着贺老?太太慢慢讲述着,太后?叹了?一口气:“母亲,重锦之事”
“在你眼里?,你母亲我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太?”贺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冷哼一声,“看在小岁安的?面子上,我啊,就姑且把那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免得你惦记。”
太后?笑了?笑: “母亲别如?此说?,你要长命百岁呢。”
正说?着,便见一个团子般的?小男孩,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脆生生,软绵绵的?叫着:“祖母。”
小岁安先叫的?是和贺老?太太,一向性子古怪的?贺老?太太立马就笑了?:“岁安,快到祖母这里?来。”
贺景言皱了?一下?眉:“岁安,你都叫祖母了?,小叔你怎么不叫?”
贺岁安又噔噔噔跑到贺景炎面前:“小叔!”
“哎!”贺景言捏着小岁安的?脸蛋,“想不想小叔?”
这其乐融融的?模样,一股暖意在贺重锦心头化开,小岁安带给了?他很多,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
刘裕盯上了?这小岁安会?哄人的?性子,想着把他带到曲嫔曲佳儿的?宫中哄她开心。
于是,刘裕道?:“岁安,表叔带你去宫园里?玩?”
小岁安疑惑:“宫园是哪儿?没去过,不好玩,我要找爹爹。”
眼见着带不走,刘裕脑筋一转,玩味儿地笑了?一下?,神秘兮兮道?:“小岁安,宫园可是个好地方啊,你爹爹进去之后?出?来就了?你。”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贺重锦当场脸黑,捏紧手中的?茶杯。
这个时?候理?应开口呵斥刘裕,但念在贺岁安,贺重锦选择了?不作声,继续喝茶。
小岁安的?眼睛亮了?一下?:“哇哦,陛下?哥哥,岁安要去宫园。”
于是,刘裕抱着小岁安去宫园,顺路去曲佳儿的?寝宫一趟,哄她开心。
过了?一会?儿,贺老?太太和贺景言也离宫回了?贺府,只剩下?太后?与贺重锦留在慈宁宫谈论公事。
“快到科举了?。”太后?一边修剪着牡丹花枝,一边道?,“大盛内忧外患,此时?朝中正是用人之时?,哀家决定另寻出?题之人,重锦,你觉得呢?”
贺重锦行了?一礼,缓声说?着:“姑母心中应当是有人选了?。”
“自然是有。”太后?笑道?,“雪庐书?院的?林院首如?何?”
提及雪庐书?院这四个字,贺重锦眼眸一亮,而后?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道?:“林院首乃是大盛德高望重的?才者,今年科举由他出?题,甚好。”
太后?是聪明人,早就猜出?贺重锦与昭阳郡主?定亲不过就是交易,他根本不喜欢昭阳郡主?。
“嗯,只是皇京与雪庐书?院,路途遥远,这圣旨总要有人去送。”
说?着,太后?来到贺重锦面前,将?手放在贺重锦的?肩头,带着一丝劝慰道?:“这圣旨,就由你带去雪庐书?院,顺便也把岁安带上,三年了?,总要让孩子见一见娘亲。”
贺重锦沉默。
去雪庐书?院,去见江缨吗?小岁安需要娘亲,去见江缨他不介意,只是,自己不想见
三年了?,江缨一定成了?亲,他不想见到江缨与别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他有些怨她了?。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道?:“重锦,机会?只有一次,此事你应,还是不应?”
第50章 梦潮(修)
贺重锦沉声不语。
太后知道他在犹豫, 毕竟这么多年,贺重锦是如何辛苦照顾小岁安的,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良久, 太后又问:“重锦, 你可是恨了那江缨?”
贺重锦没有?回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爱着她,还是恨着她。
他们的结合, 本就始于一场意?外, 如果?不是宫园那夜,他们这一辈子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恨……还是爱?
只见贺重锦拱手行?了一礼,眉眼之?间再无?温润之?色,而是平和淡然:“北境天寒,皇京良暖, 臣不喜欢雪,也怕岁安染了风寒,此?事还是交由旁人去吧。”
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不去, 哀家便?命其他人去雪庐书院吧。”
春粹宫。
月光之?下, 曲佳儿披着一身香云纱, 衬得身姿曼妙,她双臂轻抬, 翩翩起舞。
“佳儿!”
刘裕就像是做了贼一样,把小岁安扛在肩头?, 就这样来到了春粹宫,曲佳儿停下舞步:“陛下今日不是去慈宁宫阖家团圆, 不来臣妾这里了吗?”
小岁安还在懵懵懂懂地问:“陛下表叔,岁安是怎么从宫园里变出来的?”
刘裕道:“小岁安,待会?儿你可要多说一些话,朕和佳儿以后就能再变出一个小岁安来!”
“奥,知道了。”
贺岁安的脑子里快被?一万个为什么沾满了,刘裕说娘亲去了宫园,爹爹也去了宫园,她的娘亲会?法术并不奇怪,爹爹也会?法术吗?
曲佳儿朝刘裕行?了一礼,态度有?些冷淡:“过几日,陛下不是要选皇后之?位了吗?还来臣妾这里做什么?”
“佳儿,你还在生朕的气啊?”
刘裕最近与曲佳儿闹了些小不愉快。
如今刘裕到了年岁,而皇后之?位始终空悬,他的后宫之?中唯有?一个曲妃,朝臣们纷纷上奏,让刘裕今早确立皇后之?位。
眼见着,皇后之?位继续空悬下去不是办法,太后只好自作主张,选定了身为皇京第一才女的顾柔雪。
结果?,顾柔雪的皇后之?位定下来后,曲佳儿就不满了,连着几日将刘裕拒之?宫外,对?刘裕也越来越冷淡了,刘裕差人送来了金银财宝,她都命人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小岁安来宫里了,朕带他来看你,佳儿,你一定会?喜欢小岁安的,连朕都喜欢的不得了呢!”
说着,刘裕轻轻拍了拍小岁安的后背:“小岁安,快叫曲娘娘好!”
还想着去宫园的贺岁安,乖巧地叫了一声:“曲娘娘好!”
尚且在气头?儿上的曲佳儿勉强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笑容,应道:“贺小公子好。”
“曲娘娘,你好漂酿啊。”小岁安走上前,一双亮晶晶的葡萄眼里都是疑惑,“曲娘娘,我娘亲是蝴蝶仙女,你是什么仙女?”
曲佳儿讶异了一下:“仙女?”
她三年前见过江缨一面?,那时江缨还大着肚子,听说后来生下小岁安后与贺重锦和了离,就不知去向了。
难怪,这贺岁安从不因?为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哭着找江缨,原来是以为自己的娘亲变成仙女了。
刘裕一直朝曲佳儿做嘘的手势,曲佳儿没有?开口戳破这个谎言。
“佳儿。”刘裕竖起两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朕发誓,不动顾柔雪一根手指头?,满心满眼都是佳儿,再不纳其他的嫔妃。”
谁知说着说着,曲佳儿竟开始落了泪:“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臣妾也不怨顾柔雪坐上皇后之?位,只是心里不甘”
见曲佳儿哭了,小岁安伸出小手擦了擦曲佳儿的眼泪:“爹爹说,男孩子不能流眼泪,女孩子哭哭,要哄哄哦。
曲佳儿不喜欢小孩子,可竟也忍不住想去摸小岁安的脸蛋,她不由得想,贺重锦那般的性情,竟然也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小孩。
“多谢贺小公子了。”曲佳儿继续哀然道,“臣妾不愿见到日日与自己恩爱的夫君同别人举案齐眉,受朝臣百姓瞻仰,而身为嫔妃,只能站在他们的身后,这怕是比死都要难受。”
刘裕听后,心中大为所动,将曲佳儿的娇躯搂进怀中:“佳儿,原来你心里这样在意?朕。”
“臣妾怎么能不在意?呢。”曲佳儿似乎心酸委屈极了,“臣妾是陛下的妻,做不到与其他人共享夫君,尤其……尤其那顾柔雪才是陛下的正?统皇后。”
“朕知道,朕都知道……”刘裕拍着曲佳儿的后背,“佳儿,等今日中秋一过,朕明日就去求母后。”
“太后不允,陛下该如何?不是还有?贺相……”
“母后和表兄不允,朕就不让顾柔雪做皇后,大盛的皇帝是朕,大不了就拖着,他们一日不让你做皇后,朕就让后位一日虚设。”
三岁的贺岁安仰着脑袋,他看了一眼曲佳儿,又看了刘裕,像个好奇宝宝。
爹爹和娘亲是不是也像陛下哥哥和曲娘娘一样?
*
回到贺相府的马车上,贺岁安一直在赌气,抱着小胳膊哼哼哼了好几声。
贺重锦望向他:“岁安,怎么了?”
“爹爹。”贺岁安皱着小眉头?,“陛下表叔,骗人,坏。”
贺重锦愣了愣,随后揉揉岁安的头?:“发生了什么,和爹爹说说吧。”
只听小岁安气呼呼说: “哼,他说岁安我去宫园,宫园是曲娘娘的家,他骗岁安,岁安生气。”
孩子只有?三岁,语言表达不通,他说完,贺重锦仅仅在脑海中捋了一瞬,便?道:“陛下并未带你去宫园,而是去了春粹宫?”
“爹爹和娘亲在宫园里用什么法术将我变出来的?”
贺重锦: “……”
他不回答,小岁安更好奇了,充分发挥着孩童的想象力:“娘亲的蝴蝶法术漂亮吗?”
贺重锦的脸黑了几分,难得有?了一次父亲的严肃。
小岁安摇晃着贺重锦的玄色衣袖,央求道:“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好了,此?事你以后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要!不要!不要!”
蝴蝶法术的事,小岁安念叨了一晚上,这种问题贺重锦回答不了小岁安,只能选择回避。
也不知刘裕同这孩子说了些什么,小岁安追不到根,问不到底,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爹爹骗人,娘亲不在神山,娘亲在宫园,我要去宫园找娘亲!”
贺重锦眉头?一皱,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几分怒色:“岁安!”
父子二人闹了一晚上,最终以小岁安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而收场。
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岁安,贺重锦叹了一口气,看着贺岁安哭肿的面?颊,心揪了一下,随后慢慢也合上目。
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的聪明,能猜出刘裕在骗他,想必用不了多久,蝴蝶仙女的谎言也会?被?识破。
到时候,小岁安所问的问题,怕是比宫园还要难以回答。
该怎么办,该到面?对?之?时了吗?
这天夜里,贺重锦做了一个梦。
红鸾喜帐,洞房花烛。
他梦见他与江缨成亲那夜,他喝下合衾酒,借着醉意?将女子身上的嫁衣尽数褪去。
江缨的双臂推搡着他的喜服,无?济于事,柔软的云霞被?擎天的剑刺碎成一片片,一缕缕,化成纯白色的雨。
在梦里,那晚他就是这样疯狂得到她了,他们真的圆房了,就像在宫园竹影下的那样。
“夫……君……夫……贺……重……锦……”
嗓音破碎,她白皙的薄背倚靠着贺重锦的胸膛,肩头?上下浮动,原本冰凉的身子在几番之?下热成了碳。
她薄唇轻启,慌乱之?中,手敷在了腹部?上:“他还……小……不行?,不行?。”
贺重锦早已是大汗淋漓,梦境驱使,此?刻他疯狂到顾不得这些,唇畔伏在她耳边,狠厉之?中带着迷乱的喘息:“是吗?缨缨,你在意?岁安吗?”
“在,在意?。”
“那为什么?你会?爱上别人?你丢下我们?说你在意?贺岁安,说你是我的,最爱我。”
“小岁安想要娘亲,我想要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许逃,谁若是先逃了,永世不得超生……”
她快要哭出来了:“夫君,求求你了。”
贺重锦却不然,将脆弱的她揉碎的更加厉害,江缨眼角挂着泪,侧目想去看他的脸,却又被?贺重锦狠狠吻了一通。
嗯……嗯!
嗯……嗯!
夜半,乍然梦醒,一切归于平静。
贺重锦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小岁安,修长的手掌堪堪覆盖在面?颊上,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归于平静。
他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江缨……
这三年里,她从雪庐书院寄回来的那些家书中,无?一都是画,所画之?地是雪庐书院的风景名胜,以及右下角的一句:贺岁安安。
贺岁安……安……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他在想什么?想着那家书之?中也提及自己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
与此?同时,雪庐书院。
江缨与昭阳郡主正?在松树下下棋对?弈,以前昭阳郡主的棋艺很差,如今在雪庐书院这三年内,八雅突飞猛进,偶尔下棋已经能与江缨势均力敌了。
“对?了。”昭阳郡主道,“我听闻,明日大盛派人来,向林院首颁读太后圣旨,你猜那个人会?不会?是贺重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