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锦僵了许久,后来转念一想,倘若他拒绝,便是有违背做夫妻的本分,这是江缨的要求,身为夫君不该让她扫兴。
江缨正在低头看书,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将一段晦涩难懂的诗文框架背了下来,可就在贺重锦脱好衣衫进入池水后,大脑瞬间空白,什么都忘记了。
青年宽肩窄腰,身形劲瘦,墨发垂落在肩头两侧,池水的温热水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使得白皙的面庞透着一层淡淡的薄红。
真好看......啊,不对,她应该看书,看书的时候不能分心的。
于是江缨继续翻阅书卷,可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在身边,还没穿衣服,书卷没翻几页就背不下去了,只好将书卷放在水池边,为了缓解尴尬,她特意道:“夫君,我看得久了,眼睛有些花,还是等等再看好了。”
贺重锦点点头:“嗯,好。”
然后,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沉默着,江缨发现她不知道该同贺重锦说些什么,想了想,似乎女子往往有孕时,与夫君讨论的都是关于腹中孩子的事吧。
于是,江缨问贺重锦:“夫君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好。”
“哦。”她怎么忘了以前问过相同的问题。
话题结束后,又是一片静默。
江缨表面无事,内心是炸开的,她发现每到某个时刻,她和贺重锦就像两块木头,一个大木头一个小木头,书上的夫妻都是无话不淡,蜜里调油的,哪里有夫妻在一起时像木头的?
不行,这样下去,贺重锦迟早会觉得她呆呆傻傻,一纸休书悔了这门亲事。
怎么样才能做一对蜜里调油的夫妻呢?
贺重锦心中思绪翻涌,他在官场上能言善辩,算无遗漏,可真的不懂如何和女子相处,何况江缨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如果他说错了什么,亦或是做错了什么......
不如,和江缨说一说关于琴棋书画的事,她会感兴趣的。
“缨缨,你......”
正当贺重锦准备和身侧的江缨说话时,女子柔软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贴了过来,贺重锦瞳孔骤缩,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贺重锦:“???”
江缨:“???”
不对,不是亲面颊吗?为什么会变成接吻?贺重锦方才似乎要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两唇相接,就这样贴了许久,江缨想贺重锦兴许会说重要的事情,还是先让他说吧。
结果,唇瓣刚刚分离一瞬,贺重锦的手放在江缨的后脑,身后轻轻一摁,她又重新吻上了他的唇,只不过这次,他的吻撬开了唇齿,直达最柔软的深处。
她稍稍退避了一下,后任由他的气息席卷而来,右手搭在贺重锦肩头的手,纤细指尖陷进他的皮肤里,哼哼出声。
春宫图上有这一页,这次总对了。
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四散开来,两个人吻着吻着,起初视线相平,最后到她俯首吻着他,白皙纤细的大腿贴着他腰际。
小腹剐蹭着青年结实的肌肤,传递着一种微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逐渐的,贺重锦原本带着凉意的体表变得温暖了起来。
吻了一会儿,江缨用手轻轻拍了拍贺重锦胸口,试图推开。
对方的神智这才从刚才的意乱之中中抽离出来。
温潮欲动。
贺重锦错愕地盯着她,随后别过脸,昔日俊美白皙的面颊,此刻却烧得通红,脑海中只环绕着一句话:他刚才在做什么?
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动机?
贺重锦记不清了,那似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他想亲吻她,想拥有她,就像那晚被下了合欢散,疯狂做出的那些举动一样。
不对,这里是他的府邸,是贺相府,吃一堑长一智,他怎么会再次中这种药?
江缨从贺重锦身上下来,乖巧地坐回了他身旁的位置,抱着双膝反应了好一会儿。
贺重锦以为吓到她了:“对不住,刚才......我......我不知会如此......”
一朝权臣,竟第一次变得语无伦次,像个做错事的傻男人。
“不不不。”江缨解释的速度比贺重锦还快,“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我夫君,而且春宫图上就是这样画的,你没有错。”
“春宫图?”
他以前似是在书阁里看到过,但只看了一眼,觉得里面的画有些不堪入目,便命文钊扔掉,现在应该是找不到了。
那时,贺重锦没想到日后自己会娶妻,没想过那本书会有用处。
整整全卷,都没有了。
“其实,刚才我之所以叫停,是因为你压到这里了。”江缨指了指腰下那处凸起,羞涩道,“我不舒服,它想来也不自在。”
“抱歉。”贺重锦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也道了句,“对不住,是我不好。”
洗净身上的血腥气后,他们回到塌上,很快就熄了灯,但江缨翻来覆去睡不着。
因为她发现沐浴时背的那首诗,和贺重锦吻过之后一直想不起来,还有每日的书法,她还没有写。
天色已晚,夜色深浓,已经过了和贺重锦约定的时辰,贺重锦不准她睡得太晚,明明郎中说只要喝按时喝保胎药,便可无碍的。
不行,这首诗今日务必背到滚瓜烂熟,书法也要写完,拖到明日再做,她心里会难受的。
她要学习!学习!
江缨越想,心里就越觉得难受,便悄悄地拿起桌上的书卷,带上笔墨和宣纸,跑到院子里背诗。
今夜做不完这些,只怕睡都睡不安分。
屋外的江缨正借着八角灯笼的光芒勤奋苦学,屋内的贺重锦则陷入了一场可怕梦魇之中,
只能容纳一个瘦弱的孩童狭窄铁笼,缠绕在手腕上的铁链,雪花自空中飘落,顺着铁笼之间的缝隙,落在贺重锦脏污的发上。
是颖州的风雪。
络腮胡子的大汉恶声恶气地将脏兮兮的黑馒头扔了过来:“这是你今日的午饭,赏给你的,吃不饱饭那就跪一个,叫声爹,爹再给你一个!”
恍惚之间,画面快进,眼里的大汉不知不觉来到铁笼前。
“怎么??”络腮胡子挽起袖子,一拳就打伤了他的额头,“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儿!现在谁又能救得了你?到了这儿,你连头畜生都不如!”
说着,络腮胡子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倒是忘了,你就算是穿了金戴了银,换了身皮,从大梁来到大盛,畜生还是畜生。”
断断续续的,转瞬之间,积雪没过了脚底,那时的贺重锦正蜷缩在铁笼中。
呼啸寒风席过,暴雪无情的穿过铁笼,身上的御寒衣物早已被冻透。
他的双脚双手冻得紫青,眉毛和眼睫上挂着厚厚的霜,困意迫使贺重锦合上双目,又迅速睁开。
不能睡着,在这里睡着会死的。
他不想死,不能死啊!他要活着,活着离开颖州!
*
院子里石桌边,八角灯笼里发出温煦的暖光,照亮了铺开的宣纸。
江缨正在提笔练习书法,她已经背完那首诗了,想在宣纸上书写,忽然发现出来时忘记拿砚台了,便回到屋中取砚台。”
女子推门而入,却见榻上的贺重锦死死攥着棉被,剧烈喘息着,汗水打湿了额角的发髻。
“夫君?你怎么了?”
江缨来到床前查看,她以为贺重锦生病发热,用手摸了摸额头,再摸摸自己的。
嗯?不热呀。
原来是做噩梦了。
因为从小到大,她每晚学习八雅都要到深夜才能睡觉,所以江缨很少做噩梦,睡得很香很沉。
她想,贺重锦是一品宰相,朝堂上的事繁多复杂,他思虑的多了,自然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得想个办法让贺重锦安静下来,好好睡上一觉。
此时,贺重锦正陷入噩梦的漩涡,他看到了雪,也看到了血。
忽然之间,一道清风般悦耳的笛音闯了进来,所有的恐怖景象瞬间消弭成了光尘,那是一首安魂曲。
榻上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眸,俊美无暇的面孔还带着些许苍白,那场梦真实到明知是梦,但仍旧恐惧不散,如果不是这首安魂曲,他难以脱身。
是什么人在吹笛?
身旁无人,只剩下空荡荡的被褥,江缨不见了。
青年下塌,推开西窗,抬头望向阁楼,便见女子披着藕色披风,里面是雪白中衣,青丝如瀑,蝶翅般的睫毛微微垂着。
她玉指轻启,清越的笛声环绕整个小院。
皇京第二才女,琴技绝佳,吹笛也不差,是那样的美。
贺重锦怔愣地望着她许久,胸口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极为不真实的朦胧感。
这是他将要过门的新妇,以后她是他的。
江缨正吹得认真,她上一次吹笛还是在很久之前,近年来桂试八雅没有考吹笛的技艺,所以不知道吹得如何。
一曲终了,书法也写完了。
她挑灯下了阁楼,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贺重锦已经安静熟睡,看来安魂曲是有效果的。
盖好被褥,江缨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
殊不知身侧的青年睁开双眸,望着她,眼中充斥着柔情,他大抵懂了文钊说的,心悦一人是什么感觉。
有时是温暖朦胧的欣喜,有时是不受控的欲望占有。
这是喜欢?
*
成亲之日将至。
尽管昨夜没有睡好,但贺重锦还是按时去了早朝,江缨留在贺相府里练习桂试八雅,课业紧张,江夫人的女诫已经很久不碰了。
眼见婚期快到,她与贺重锦都在各自忙碌着,一个忙着桂试,一个忙着国事。
过了一段时日,江缨发觉小腹又大了些,做在书案前看一会儿书便觉得胸前胀痛,害喜也越来越频繁。
刺绣时,她吐的头脑发胀,还被针不小心刺了手,从一天将琴棋书画都练习一遍,到勉勉强强背完诗词,将每日的书法写完。
这时,红豆从外面进来:“小姐,我今日去街上,有人偷偷给我塞了一封书信,是写给小姐的。”
江缨道:“书信?”
红豆支支吾吾:“是,是赵恒之赵公子,看信上的内容,赵公子想要约小姐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