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又落了一场不小的雷雨。

    二人出发得很是随意,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随后锁了门便朝山下走。

    那行李被言翊背着,谢明嫌自己手上空荡,在将屋内扫视一圈后很自然地拿起了那把质朴的蒲扇,笑意荡漾之间,便是决定让这把蒲扇做自己的贴身工具了。

    多好,不仅可以散热还可以驱蚊虫。

    而言翊则是将墙上那把通体银白的剑拿在了手上,青年拿剑转身之时,全身上下都透着意气风发。

    但这剑并非为他所属,这剑是谢明的。

    超级大宝剑这个名字和如此清冷的剑实在是不相配,言翊并未征得谢明的同意,很是淡定地给这个剑取了个很儒雅的名字——

    落雪。

    听着柔弱无刃,但这剑若是出鞘,那便必见血。

    谢明倒是无所谓,他年轻时只对练剑感兴趣,而剑叫什么,他是一点都不在乎。所以在他挑战那时的天下用剑第一成功而别人问他这剑的名字后,他一时耍嘴快,脱口而出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字。

    而那个时候的谢明剑意正盛,在那名为“随性”的磅礴剑意倾泻而出后,竟然也没人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今他剑意已失,在决定不当这个天下用剑第一后,那剑叫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

    二人到桃花镇的时候,恰好是晚饭的节点,外面的雨仍旧没停。

    他们并未彻底进到镇子里去,只是刚好到镇子的边缘,各路交叉口间,也正好有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

    “今晚先到这个客栈里休息吧。”言翊朝着谢明看了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下来,“看样子这雨又要下大了,而且这些日子忙着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

    谢明点头,又往那客栈的门牌上看了一眼:“好。”

    他这小徒弟如今思着甚深,行事之间格外低调。这些日子来他并未使用灵力赶路,像是在打算瞒着世人什么——

    约莫是在打算瞒自己已经复生这件事。

    只是……以谢明曾有过的“光辉事迹”,若真的是不想被认出来,那还是有点困难。

    “诶!两位客官~”店小二见着来了人,迎人进去的动作十分娴熟,“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上吧。”言翊道,“顺便给我们空出两件房,今晚我们要在此住下。”

    小二脸上顿显为难之色:“不好意思啊客官,我们只有一间空房了,您看……”

    言翊稍加思索:“一间也行,你先带我过去,我把行李放置进去。”

    谢明早在二人说话之时便已经拿着他那蒲扇进了客栈,目光朝着里面绕了一圈,随即找了桌靠近角落的空桌子,极为斯文地坐了下去。

    凭心而论,这个世道上,穿粉衣的男子并不多。首先是这个颜色实在太嫩,若是肤色稍微黑一点,那穿上去便是极为灾难。

    再者,嫩色女子穿得较多,若是男子穿,很容易被人嚼口舌。

    果不其然,谢明这一进来,原本喧闹的客栈立马安静了不少。

    几乎是有多少双眼睛,就有多少双眼睛朝着谢明看了过去。

    他面容带着丝丝艳色,皮肤也白,加之身材高挑,一身粉衣穿在身上倒是完全不显得突兀。

    于是客栈里的小声议论声乍起。

    而小声和小声组合在一起,便听得极为清楚了。

    “看他面相也约莫三十来岁了,为何穿得这么妖娆迤逦?”

    “这种穿着打扮?莫非去干什么不正当事情的?我看他长得也不错。”

    “天呐干什么营生不好非得……唉,不过我怎么看他感觉有些眼熟?”

    “什么眼熟,你就是看人家好看,你不是也喜欢男子吗?莫非你对他感兴趣?”

    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堪入耳,但不知怎的,谢明竟是一点不在乎,悠闲之际,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下一瞬,他视线朝着客栈角落里的阴暗地看去一眼。

    这客栈里的声音确实很多,被吐出来的话也并不入耳,但没有一句话是带着杀意。

    除了那角落里坐着小桌的那个男人。

    客栈内的交谈声仍旧不绝于耳。

    “你是谢明,之前的天下用剑第一,谢明。”那角落里蓦地传来一道男声,有些尖,听上去似乎是嗓子被伤害了,“你竟然又活过来了?”

    他这语气听着厌恶中带着点惧怕,一时间让谢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朝着那男子的脸看了过去,却并未搜寻到与这张脸有关的任何记忆。

    这人声音受损也定然与自己没有关系,虽然他以前仗着自己实力很强干了些混账事,但伤人嗓子这种事他是决计干不出来的。

    那这人一副跟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模样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客栈内惊讶的声音顿起。

    “天下第一谢明?!他不是死了吗!”

    “死人还能活过来?!”

    “好不容易安稳了十三年,这世道又要变天了吗!”

    一时间惊叹的惊叹,惧怕的惧怕,就连拿着东西直接往客栈外面跑的都有。

    谢明摇着他的蒲扇,一副淡然的模样,倒是让人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是啊,又活过来了。”

    这客栈里的茶倒是挺香。

    挺好喝的。

    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一道剑气凭空飞了过来。

    “天杀的谢明!活着的时候就欺男霸女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有点实力便目中无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这狗贼!”

    这人剑气和言语同时攻击,倒让谢明觉着新鲜得很。

    先不论这人骂他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属实,光说这么直白的谩骂,谢明还真是第一次听。

    他并未有什么别人骂他他该如何反应的经验,毕竟以前的谢明,别人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

    面前的桌子被砍成两半,谢明起身躲过,正欲说点什么,楼上一道更为霸气的剑气蓦地朝着眼前之人袭了过去。

    刹那间,身体撞碎门框的声音和雨声顿时混在一起。

    言翊握剑自楼上一跃而下,冷着脸道:“滚。”

    言翊将房钱加饭钱加桌椅门的损坏钱一并给了老板,再用着寒意的视线绕着客栈转了一圈,周围便又在表面上恢复成了正常客栈的模样。

    谢明没管周遭偷偷摸摸投来的异样目光,若无其事地用完了饭,又招呼小二上了一壶新的茶。

    谢明给言翊倒上茶,缓缓问道:“他们说我以前烧杀抢掠恃强凌弱,真的假的?”

    言翊摇头:“假的,嫉妒你的人以讹传讹罢了。”

    谢明:“嫉妒我?”

    言翊:“嗯,嫉妒你是天下用剑第一。”

    从谢明苏醒至今,他其实并未在言翊嘴里听说过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并不主动问,言翊便也不好怎么说。

    而谢明以往其实也很少在言翊嘴里听见跟自己有关的形容词,因为绝大多数时候,言翊都在用行动表达对他的依赖和喜爱。

    无论是被欺负后第一时间告状还是走哪粘哪的寸步不离,都是言翊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

    那更偏向一种亲情,把自己当做他靠山的亲情。

    但现在忽然讨论到关于他本人的风评问题,他忽然很想知道在言翊嘴里自己是何模样:“那在你看来我是何模样,有因为自己是用剑第一就到处——”

    “没有。”言翊回答得很快,“只是因为你很强,所以大家都对你很尊敬。”

    他怔愣了一瞬:“除了……”

    谢明笑一声:“除了你,是吗?”

    他明明说的是疑问句,可不知怎么的却带着肯定的效果。

    言翊拿起杯子往嘴边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着眼皮朝着谢明看过去。

    也不知是欲望作祟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忽然想口不择言。

    “对。”言翊说,“因为你最喜欢我,若是有人欺负我,你定然会帮我欺负回去。我难过了你会摸我的头,我开心了你会为我感到开心。你把我当宝贝一样捧着,不让别人碰我哪怕一根头发。”

    谢明听着听着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这些话好像句句都没什么问题,但细品过去,好像又不是那么个意思。

    果然,言翊接着说:“你说你心悦于我,要用天下最磅礴的剑意为聘娶我。”

    他直直与有些呆愣的谢明对视:“我之前说我是你的心上人,并未骗你。”

    谢明:“……”

    好坚定的神色,他差点就要信了。

    “那为何我会沉睡这么久?”他不解。

    言翊:“……”

    谢明眼里的笑意和宠溺满到快要溢出来,深邃瞳孔像是装着化不开的深情,看得言翊心跳加速到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但他面色依旧如常:“因为你说要娶我被我拒绝了,你一个难过,便跳崖自杀了。我看你可怜,才救你。”

    谢明这次有些说不出话。

    他自觉教给言翊的都是修炼方法和剑招,从未教过言翊这种面无表情张口就来的混账事情。

    除非言翊自学成才。

    刹那间,谢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这个徒弟,是个自学成才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