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姜曦的声调不高,可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可随后一女娘自绣墩站起,她头戴秋水仙绢花,一二梅花银簪点缀,面若凝脂,清丽脱俗。
“妾贵人郑氏,见过诸位娘娘,见过,玥婕妤。”
郑贵人乃寒州人士,快人快语,说话颇为爽利,姜曦闻言只冷哼一声,随后不紧不慢道:
“若我没记错,郑贵人是毓春宫的。”
毓春宫没有主位,可却住着许昭仪,这会儿许昭仪面色微变,低声对姜曦快速道:
“玥妹妹,不管你信不信,这话可断不是我教她的!”
她许素做事讲究的是点到为止,哪里是郑贵人这憨子直接冲着人脸面来的样子?
许昭仪言下之意,便是不会保郑贵人了,偏郑贵人还觉得自己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话,这会儿只梗着脖子道:
“玥婕妤说这些是要威胁妾的上位来管束妾吗?可玥婕妤扪心自问,妾所言可曾有假?
女子以贤良淑德立身,玥婕妤独占圣上这么多时日,如此善妒,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
郑贵人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扯袖子的扯袖子,看帕子的看帕子,认真的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鸿图巨制一般。
“原来承宠多了是需要羞愧啊……”
姜曦喃喃着,随后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贵妃等一众妃嫔,起身施了一礼:
“郑贵人言辞僭越,竟暗讽宫中诸位娘娘,还请贵妃娘娘降罪!”
“玥婕妤!我并未说其他娘娘!”
郑贵人愤愤的说着,姜曦直起身子,面上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声音轻柔:
“哦?郑贵人,恕我提醒你一句,我自蒙圣宠至今,也不过承宠四日,倒是宫中其他娘娘们承宠的次数怕是要比你我的岁数加起来都多了,你方才所言,难道不是指桑骂槐?”
“你!你强词夺理!”
郑贵人还要再说什么,姜曦面上笑意一顿,眼中浮起一层寒冰般的冷漠:
“我等嫔妃入宫,一为侍奉圣上,二为伺候太后娘娘,我并不认为承蒙圣眷与向太后娘娘尽孝之间存在冲突,今日还有何人与郑贵人同样想法,且站出来,咱们姐妹好好论一论!”
姜曦说罢,凤眸平静的扫过诸人,半晌无人应声,最终还是宁妃开口道:
“玥妹妹消消火,姑娘家总是喜欢拈酸吃醋,既是姐妹,玥妹妹且宽宽心,以后大家伙才好相处不是?”
姜曦闻听此言,先是一怔,随后也是笑笑,倒是心平气和:
“宁妃娘娘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妾初来乍到,观文贵人配饰僭越便使之受笞刑,原以为该是宫规森严。
可今日郑贵人冒犯诸位娘娘在前,不敬妾在后,虽是有姐妹情谊在,可若是以后诸人也效仿,妾竟不知再逢此事,是该论姐妹情谊,还是规矩法度了。”
姜曦言毕,只轻摇罗扇,淡然自若,宁妃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冲着贵妃笑笑:
“倒是我好心办坏了事儿,讨人嫌了。”
“我知你素来心善,只是玥婕妤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是郑贵人莽撞冲动了。
不过,那日文贵人乃是自宫中招摇过市,故而罚的重了些,今日只是姐妹们聚在一处说话,且郑贵人伺候太后娘娘也算尽心,功过相抵,便罚郑贵人禁足十日,抄写宫规百遍吧。玥婕妤,你觉得如何?”
姜曦闻言,凤眸微眯,她笑了笑:
“娘娘裁决就好,妾不敢多言。”
贵妃看着姜曦温顺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郑贵人尤要再争辩,可却被贵妃的眼神按住了,随后贵妃眼神柔和的看着姜曦:
“圣上本就不好美色,如今能在妹妹宫中流连数日,已是难得,我啊,只盼着哪日能听到朱华宫传来婴啼之声了。”
姜曦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向贵妃,缓慢的眨了眨眼:
“娘娘贤良,妾自愧不如,不过子女之缘,本就天定,妾如今蒙受圣眷已是天顾,着实不敢贪心。”
笑话,宫里这么多老人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她才入宫一月,若是有孕怕不是要被人啃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
贵妃对于姜曦的话并不意外,随后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这才叫了散。
高位妃嫔先行,姜曦走出去便看到纯嫔正在自己的仪驾旁,姜曦遂上前一步:
“纯嫔娘娘,不知我那姐姐近日可好?”
茯苓今日没有来,姜曦立刻问了一句,纯嫔这才回过身,看了一眼姜曦:
“姜贵人如今在本宫宫里自是无恙,倒是玥婕妤如今身处漩涡之中,无论做或不做,都牵动着身边之人,还望玥婕妤莫怪本宫多此一举。”
“哪里,娘娘愿意护着姐姐,是姐姐的荣幸,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纯嫔听了姜曦的话,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姜曦,这才绷着脸道:
“你二人着实姐妹情深,那姜贵人在宫里还为你抄了不少经书,本宫已经着人供在佛前了。”
纯嫔身上不管熏了什么香料,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可见其供佛之虔诚,她如今这般说,应是对茯苓的诚心十分满意。
“让娘娘费心了。”
纯嫔只摇了摇头,随后上了轿辇,她和玥婕妤说这一句,也是不想她在这关头还要分心旁的。
圣宠,有时候可不光是荣华富贵。
等纯嫔离开后,姜曦这才上了轿辇,她一路只是默默不语,好容易回了宫,华秋立刻担心的问道:
“主子莫要伤心,贵妃能偏的了郑贵人一时,还能偏她一世吗?等以后寻了由头,自能处置了她。”
姜曦摇了摇头:
“华秋,你关心则乱了。郑贵人不过是旁人抛出来的卒子,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罢了。
若成了,我声名有损,必是我以后进位的阻拦;若败了,郑贵人会担下所有,无论如何也不会脏了旁人的手。”
“况且,本次选秀的新妃中,我观郑贵人姿容最盛,听闻她父亲还是一位秀才,如此秀外慧中的丽人,谁人愿意坐视她得宠呢?”
姜曦不无讽刺的说着,华秋遂道:
“那主子莫不是在担心郑贵人背后之人?”
姜曦又摇了摇头,纤细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
“郑贵人性子冲动,想要指使郑贵人做事,根本不必明言,只消暗示挑唆一二她便会上钩。
郑贵人不足为虑,我只是在想方才贵妃娘娘的态度,我怎么觉得……她好似真的希望我有孕?”
可随后,姜曦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中宫缺位,一旦谁诞下皇子,都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子。
自古以来,皇帝继位以嫡长为佳,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可贵妃如今也不过桃李年华,此举实在奇怪。
不过姜曦在宫中的根基实在太浅,这样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姜曦回过神,对华珠叮嘱了两句,让华珠用荷包装了些金银,替她去看看茯苓。
今日与纯嫔一谈,对于茯苓姐的安危,她倒是可以放松一二,不过观纯嫔的喜好,茯苓姐怕是要嘴上受罪了。
如今天气渐热,吃食上才尤为要紧。
“这本佛经你替我带给纯嫔娘娘,就说这是我亲手抄写的,如今赠给纯嫔娘娘,希望纯嫔娘娘喜欢。”
姜曦从书房拿出一本佛经,如是嘱咐着,华珠得了令,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去了。
等到晚间,宣帝被政事绊住了脚,特派春鸿前来告知,姜曦也不意外。
端看赏花宴前,圣上日日驾临后宫,再对比现在,便知圣上有多忙碌了。
一夜无梦,翌日天刚放亮,姜曦便起了身,对于华秋她们来说,姜曦这个主子无论作息还是用膳都十分规律,她们做奴婢的根本不必费什么口舌,着实轻松。
今日在屋里伺候的是华秋和华露,姜曦说要一月为期,自然也要给她们三人近身伺候的机会。
况且,如今的飞琼斋不比临霜阁狭小,只华秋华珠根本忙不过来,与其累坏了她们,倒不如提前选了得力的人手。
华露长
得并不出挑,性子也敦厚老实,这会儿服侍姜曦洗漱更衣也是一板一眼的。
姜曦微微仰头,让华露为自己扣上扣子,只是等姜曦低下头时,却冷不防看到华露微红的眼尾。
“哭了?”
华露原本正蹲身为姜曦整理衣摆,却不想被姜曦抬起了下巴,连忙躲闪着跪了下来:
“奴婢,奴婢失仪了。”
姜曦接过华秋递上的桂枝薄荷清口水,含了一口吐了,这才道:
“可是为华香?”
华露摇了摇头:
“华香落着那个结果,奴婢早有预料,是奴婢的娘如今病重,爹好赌,兄长无力,奴婢心里实在担忧,这才,这才……”
姜曦听了华露此言,不由看向华秋:
“我记得宫女是可以领了牌子出宫的,你给华露取了牌子,再去贵妃处报备一二即是。”
姜曦说完,又看向华露:
“一会儿你找华珠领十两银子,既病了就要求医,求医总要花用,你身上体己怕是早就用完了吧?”
姜曦看着华露的眼神难得柔和,若是梦中的自己,有人能在关键之时搭一把手,救下爹娘,她也不至于漂泊无依。
华露听了姜曦这话,一时连连叩头:
“主子大恩,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奴婢不出宫,只交了银子回去,许要不了多久,娘就会好了。”
姜曦听了华露这话,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华露低下头,小声道:
“奴婢娘亲以前也曾病重过,等奴婢寄了银子后,没过一个月就让人捎了口信儿回来,说是已经大好了。
主子如今身边正缺人,奴婢受您恩泽,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去?”
华露一脸感激的说着,姜曦听了这话,又细问道:
“哦?若是这样,那你娘应当是三五月病上一次吧?”
华露有些惊讶的看着姜曦:
“主子真是神了!不过奴婢的娘生奴婢的时候伤了身子,奴婢这一次是攒着的银子已经用完了,实在没法子了。”
姜曦听到这里,不置可否,看着华露满脸的欢喜与感激,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晚间,宣帝不出意料的又一次驾临飞琼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宣帝直接跳过生疏,也不叫通传,只很是自然的走了进来。
彼时的姜曦正在书房,对着窗外的一树琼花仔细描画,不过姜曦只隐约有梦中那学了一年的记忆,略懂些许皮毛罢了。
“啧,卿卿是赏画人,画画这苦差事还是让朕来吧。”
宣帝陡然一出声,惊了姜曦一跳,姜曦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
“圣上怎么走路猫儿似的,没声的。”
“朕怎么也是只老虎吧?”
宣帝笑呵呵的说着,姜曦不由掩唇一笑:
“是是是,圣上自是虎虎生威!”
宣帝大大方方受了姜曦的夸赞,随后站在桌前,提笔就着姜曦的原图描画起来。
不得不说,宣帝若不是帝王,也会是位风流才子,他落笔均亭有力,疏落有致,姜曦原本的枝干还有些拘泥死板,可随着宣帝一朵朵琼花点缀上去,登时便去芜存菁,一下子活了过来。
姜曦看着也喜欢的不得了,很是殷勤的为春鸿磨好了墨,宣帝一时也不由兴致盎然道:
“红袖添香,妙哉,妙哉!”
这一画,便是一个时辰,姜曦时不时的还要说两句:
“这处略略点缀几朵,方能凸显主图花的繁盛,圣上以为呢?”
“妾本想这琼花着实美丽可爱,且试试能否将其留下来,如今得圣上妙手,妾以后日日都能赏了。”
宣帝正画好最后一笔,闻言一笑:
“朕什么时候说要将此画留在卿卿处了?这画既是卿卿与朕同作,朕必得带回寝宫挂起来,卿卿若想再看,来朕寝宫瞧吧!”
姜曦一下子傻眼了,宣帝没忍住,捏了一把姜曦脸颊上的软肉:
“你这死心眼的妮子,旁人受了一分委屈,能在朕处哭十分,你倒是在朕这儿什么都藏着掖着。”
姜曦一听,回过味来,知道这是圣上知道了那日请安的事儿,它也不说话,只抓着宣帝的袖子,指甲一下一下的刮着上头的绣花。
宣帝没好气道:
“和人斗嘴的时候不是挺凶吗?这会儿怎么了,莫不是舌头被猫儿叼去了?”
“圣上!”
姜曦瞪圆了一双眼,瘪了瘪嘴:
“那不是妾也没吃亏嘛,况且,贵妃娘娘已有决断,妾再寻您做主,那妾成什么啦?”
“你啊,就是太守规矩了。”
宣帝轻轻环住姜曦的肩,隔着薄纱摩挲着姜曦玉白的肩,片刻后,这才叹息一声:
“贵妃在宫中颇有贤名,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倒像是昏了头。”
姜曦没有附和宣帝,只默默不语,宣帝随后扳过姜曦的肩,让姜曦扬起脸看着自己:
“不过卿卿放心,贵妃既做不好决断,朕来给她做。”
请安结束后,许昭仪出了长宁宫,等她出来的时候,只能看着姜曦乘着轿辇离去的背影,想折腾半生也没有得到一架彰显身份的仪驾,这让许昭仪一时又羡又妒。
施美人和张美人紧随其后,见着许昭仪要走,张美人忍不住低声道:
“昭仪,咱们不等郑贵人了吗?”
“等她?她就是我的活祖宗!”
许昭仪本就怕姜曦报复,这会儿直接甩袖离开,施美人也忙追了上去:
“好好的,提她作甚?张狂的叫人恶心。”
三人先后离去,等郑贵人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她抿了抿唇,刚刚仰起头朝毓春宫走去。
等回了宫,宫人这才露出担心的神色,看着郑贵人:
“主子,您好端端的,怎么和玥婕妤对上了,玥婕妤如今正是盛宠之时,若是她对主子不利……”
“玥婕妤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族里让我入宫,可不是让我在贵人的位置上坐到死的。
前个在御花园,苏贵人那意思谁听不出来,只她胆小罢了。可须知风险与利益并存,玥婕妤如今炙手可热,你以为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不忌惮她吗?
今日我是冲撞了玥婕妤,可结果呢?贵妃当初怎么罚的文贵人,又是怎么待我?”
郑贵人冷冷一笑:
“太后娘娘不见我,我便只能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贵妃娘娘也好,宁妃娘娘也罢,只要能唯我所用,那便足够了。”
况且,在宫里当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倒也不是一桩坏事。
宫人欲言又止,主子这样想也没有问题,可是主子似乎忽略了圣上啊!
那对玥婕妤不利的流言才出了个头,圣上就忙不迭的给按下去了,如今主子得罪了玥婕妤,圣上真能这么轻纵了吗?
宫人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等到晚间,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到得知圣上夜里并未驾临飞琼斋后,郑贵人更是得意极了。
“看来今日我所言还是有用的,自古帝王不长情,给那姜氏几分宠幸,已是恩赐了,现下圣上应当厌恶她坏了自己的名声了吧?”
郑贵人微扬下巴,爹爹是秀才,她也曾看过无数道劝谏帝王的文章,自然知道要怎么入手。
宫人放下了心,去提了早膳,主仆一行高高兴兴吃过了早膳,却不想没过多久,春鸿手下的小太监直接领了宣帝的口谕而来。
郑贵人一时又惊又喜,她估摸着是圣上要褒奖自己勇敢无畏,面刺君上!
“贵人郑氏,骄横跋扈,不敬上位,降位选侍,此生不得晋位!”
“降为选侍……”
姜曦忍不住看向宣帝:
“听闻本次选秀秀女的位分皆是圣上而定,
圣上封她为贵人,应是喜欢的,如今怎好为妾……”
“朕爱她容色,可却不知她是这幅性子,好让她坐坐冷板凳,磨磨性子。”
宣帝很是随意的说着,姜曦替郑选侍说一句已是宽宏大量,这会儿自不会为了她违背圣上的意思,当下只是半羞怯,半感动道:
“圣上待妾这般好,妾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卿卿就陪朕用饭吧!方才,朕可是听到某人的肚子咕咕叫了。”
姜曦顿时红了脸,美人芙颊飞红,暮色微灯笼着她,朦朦胧胧,别有一番美丽。
圣上要用饭,自然不能用热过的,这会儿张罗着摆膳,宣帝嘴也没闲着:
“今日朕去看了母后,听她说,妃嫔们伺候都很精心,许是再过几日就要大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倒是不枉纯嫔姐姐日日在佛前祈福。”
“纯嫔?怎么你与她还有交情。”
“昨日请安出来的时候,妾和纯嫔姐姐说了几句话,她身上檀香味有些好闻,妾便与她多说了几句。”
姜曦笑了笑,宣帝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怅然,但很快回过神:
“她素来与世无争,你与她交好倒也不错。”
姜曦只笑而不语,宣帝又和姜曦随意的说着家常话,只消磨着时间,姜曦似是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看着宣帝:
“说起来,妾今日也遇到一事,妾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无人诉说。”
随后,姜曦将今日与华露的事道来,她那位病的奇怪,好的恰好的娘亲让姜曦心怀疑窦。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也不由沉吟片刻:
“卿卿的意思,是你这宫女的家人在哄骗她?”
“圣上仁心,准许宫人与家人通信,可若是有人罔顾圣上仁心,反而借此剥了宫中的利,那妾可不依。”
“这怎么就剥了宫中的利?”
“圣上您想啊,这养一个好用又贴心的宫人需得耗费多少心力,可若是他的家人借此牟利,长此以往,宫人若惊弓之鸟,也伺候不好主子,怎么就不算剥宫中的利?”
姜曦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根根立起的绿叶,轻轻叹了口气:
“妾知道,宫中宫人众多,有许多不平之事,妾也见不着,可如今这事儿到了妾的眼皮子下面,华露可是打一开始就跟着妾的,若真是她家中之人哄骗了,妾总是要让她知道真相才是。”
“是这个理。你身边最早跟了四个宫女,如今乍然去了一个,总不好再失了另一个。”
宣帝看着姜曦,眼神带着不自知的柔和:
“她们伺候你是本分,偏你连自己的事儿都不求朕,却为了她们来与朕说嘴,你啊,朕让春鸿安排人走一趟如何?”
“多谢圣上!不过,最好是能暗中打探一下,如此方不会被人欺瞒。”
“好好好,朕的小诸葛,都听你的可好?”
宣帝忍不住又想去捏姜曦的脸颊,姜曦机灵的躲开,嘟囔着:
“圣上别捏,妾疼。”
宣帝哼笑一声:
“属你娇气。”
第42章 第42章
宣帝这几日也着实累着了,故而夜间只叫了两次水便歇下了,等到翌日,姜曦送宣帝离开后,这才叫来了华露。
“昨日你说起你娘病重之事,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我一深宫妇人,倒是没有别的法子,幸而圣上垂怜,肯替你去探问一二,今日说与你听,也好叫你安心。”
华露听了姜曦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直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能让主子这般待奴婢,奴婢,奴婢惭愧啊!”
华露一时红了眼,她在这冷宫一样的朱华宫做了这许多年的差事,她知道自己愚笨呆板,所以从不在主子面前惹主子厌烦。
她这辈子,唯一做的出格的事,便是检举了华香,可是那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华露从没想到,主子竟然愿意将自己这点儿芝麻大的小事请圣上探听!
“好了,快起来吧。我不过动动嘴的事儿,哪里值当你这样了。”
姜曦笑了笑,看向华秋:
“还不快取张帕子来,好叫她擦擦脸,都成花猫儿了。”
华露不好意思的爬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泪水,这才低低道:
“其实……奴婢也知道娘病的可能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只要娘能好好的,奴婢愿意好好干活,吃再多的苦也不打紧。”
华露说到这里,却不再说,那到底也是她的家人,她如何能不了解?
可她没有想过,主子竟然会为了她做主。
姜曦闻言,也是轻轻一叹:
“也罢,苦了你了。此番圣上既派人前去探问,若真是你娘有旧疾,我会托人请大夫给你娘好好调理一二,可若是旁的,你心里也当有个准备才是。”
“奴婢晓得的。”
华露感激的看着姜曦,姜曦也含笑看着华露:
“我自入宫,便由你们服侍,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如今华香去了,我只盼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
“主子之恩,奴婢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了。”
“瞧瞧,你们一个个近前伺候的,都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长此以往,我这儿怕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被你哄了去了!
华珠,日前侍中局送来的那一匣子玉晶做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挑几样,带着赏玩也就是。”
姜曦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华秋和华珠不由相视一笑,华珠脆生生道:
“那是因为主子打心眼里疼咱们,咱们才敢跟主子歪缠!”
华露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配上那通红的眼睛,莫名有些喜感。
“华露,过来呀!”
华珠拉着华露过去挑选,不过三人也都是有主意的,只选了一样。
华秋挑了银绞丝桃花玉晶镯,是她喜欢的样式。
华珠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选了一颗最大的滴玉晶戒子,华秋见状,忍不住道:
“你素日要给主子梳妆,只恐带了主子的头发,那就不美了。”
“华秋姐姐,我不带,就是看着喜欢。”
华珠说着,忍不住捧在掌心,看着欢天喜地的,显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倒是华露这会儿有些拘谨,思来想去,只选了一对儿不打眼的串珠玉晶耳坠,用几根银丝交织兜着,倒是十分精巧。
姜曦摇着扇,含笑看着,又招手让华露过去,等华露蹲下身,姜曦亲手将耳坠给她带上:
“不错,娇俏灵动,好看的。”
华露一时红了脸,随后姜曦起身去书房看书,华露这才和华秋华珠退了出去。
华秋和华珠守在门外,华秋指了指华露的脸,笑道:
“方才虽用帕子擦了,这会儿脸上还有些印子,主子这儿我二人先收着,你先回去洗把脸。”
华露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如今还未升为二等宫女,只与锦香和彩云住着。
华露一进门,二人正偷空绣着帕子,看到华露耳上的新耳坠,锦香不由笑嘻嘻道:
“华露姐姐这是得主子赏啦?”
华露下意识摸了摸耳坠,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领赏。
“主子真大方,若我不曾看错,这是玉晶吧?怕是下面有些主子都没有。”
玉晶虽然并不限制宫人使用,可也不是你能用侍中局就会送的。
“主子性子好,你们和主子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
华露小声的说着,彩云这时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话虽如此,可我们的资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主子跟前伺候。”
华露看向二人,认真道:
“你们认真做事主子会看到的,我以前……”
华露说着自己的经历,二人听的很是认真,眼中也涌起了希望。
宣帝下了朝便吩咐春鸿去办了姜曦所求之事,春鸿初闻此事,一时心中惊讶万分,不过一个小小奴婢的家事,何时需要圣上亲自过问了?
可又仔细一想,这哪里是圣上要问奴婢的事儿,分明是将主子放在心上了。
不过,华露家在京州之南,怕是来回需要三日功夫了。
等到暮色落下,王先带着小太监呈着绿头牌进了勤政殿,彼时宣帝还没有忙完,王先等了足足一炷香这才被叫了进去。
宣帝的手熟练
的伸向了最前面一排,写着玥婕妤的牌子上,但随后又转了一个弯,翻了纯嫔的牌子。
纯嫔是一宫主位,自然不必乘着合欢承恩轿至乾安殿被临幸,只是这个消息传至闻禧宫时,原本正在捧读佛经的纯嫔不由一愣。
“嬷嬷,你说圣上今日翻了我的牌子?”
杨嬷嬷这会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娘娘,方才可是王总管亲自来通传的,那还能有假?依老奴看,圣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这段时日,圣上除了宠幸玥婕妤外,可是只翻了您的牌子!”
“玥婕妤,是了,只有她现下有这个本事……”
纯嫔忍不住喃喃着,杨嬷嬷仍在一旁说着:
“老奴记着这月侍中局送来了三瓶茉莉清露,那味道别提多鲜灵了!娘娘稍后沐浴的时候加上几滴,圣上定然喜欢。
娘娘您如今还年轻,指不定还能再生个小主子……”
“嬷嬷。”
纯嫔出声打断了杨嬷嬷的幻想,她蹙了蹙眉,握着佛经的指骨泛着冰凉的白,她将佛经倒扣在桌上,轻轻抚摸着小腹:
“孩子,还是不要来的好。”
不等杨嬷嬷开口,纯嫔便站直了身子:
“走吧,伺候我沐浴,总不好让圣上久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纯嫔沐浴完后,只让宫人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芭蕉髻,方簪了两朵茉莉小花便叫停了。
“娘娘……”
杨嬷嬷还要再劝,纯嫔恹恹的看了一眼镜中素淡的自己,却道:
“我这模样,圣上也看腻了,哪里是几朵花儿就提起来的?更何况,我已经过了人比花娇的年纪,过犹不及。”
纯嫔说罢,朝外间而去,而此时,宣帝早已坐在了罗汉床上,手里翻着纯嫔倒扣在桌上的佛经,听见响动也没有抬眼:
“这佛经的字迹工整有余,可却有些匠气,倒不似你素日自创的飞絮体看着赏心悦目。”
“圣上此言差矣,供奉佛前,只需虔诚即是,倒也不必卖弄,况且,圣上与玥婕妤相处多日,竟不识得这是她的字吗?”
“哦?看着倒是诚心的。”
宣帝将佛经看完,这才抬眼看向纯嫔,纯嫔缓步走来,若隐若现的茉莉香如浪潮般一叠一叠涌来,许是来的太凶,倒让人品出了几分苦。
“你这香……”
宣帝想了想,还是道:
“以后别用了,朕闻着头疼。”
纯嫔一怔,不由垂下眼帘,轻轻问了一句:
“圣上可还记得,您与妾身初相逢于远客花海?
那时,您说妾淡妆轻抹惊人目,沾衣尤胜玉肌凉。”
宣帝闻言也愣了一下,脑中似乎回想起那个在茉莉花海间,拈花温柔一笑的女子,但很快,他又揉了揉额角,只调笑道:
“朕记得你素来最是温顺,怎得如今倒也似生了暗刺?”
纯嫔扯了扯嘴角,想要弯起一抹弧度,但最后还是放平了。
“好了,安置吧,朕累了。”
宣帝说着,起身抓起了纯嫔的手,纯嫔的手指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二人走到内间,宣帝先上了榻,等到纯嫔的时候,她轻轻抚着小腹:
“圣上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宣帝已经很累了,语气透着几分不耐:
“上榻。”
纯嫔没有动,只是着里衣跪了下去:
“今日,是妾孩子的忌日。请圣上恕妾不能伴驾之罪。”
纯嫔说着,俯身叩拜了下去,乌莹莹的发间,那两朵雪白的茉莉分外醒目。
宣帝一时愣住,他张了张口:
“他才四个月,还未托胎人世,你竟,你竟……”
宣帝一时语塞,纯嫔只淡淡道:
“妾孩儿虽未降世,可他既托生妾腹中,一日为母,终身为母,哪怕无人记得,妾来记。”
宣帝沉默了,他缓缓倒在高高的软枕上,片刻后,纯嫔只觉得眼前一片衣角闪过:
“你起来吧,春鸿,更衣。”
不多时,宣帝出了正殿,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见一旁的清露轩还亮着灯。
“那是谁的住处?”
“回圣上,是姜贵人。”
宣帝随后踏步走了进去。
宣帝离开后,杨嬷嬷连忙进到内间,便见纯嫔正跪坐在地上,面上无悲无喜,不知在想着什么。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仔细伤了身子,您先起来。方才圣上去了清露轩……”
杨嬷嬷一边扶着纯嫔,一边有些担心的看着纯嫔,纯嫔闻言,木楞的眼珠转了转,道:
“清露轩也好,总不好让玥婕妤的好意落空。”
今日之事,她不会怪玥婕妤,她该怪的,是那个冷心薄情的男人。
杨嬷嬷张了张口,纯嫔没有理会,只是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嬷嬷,扶我去佛堂,我要给朝朝跪经,愿我的朝朝来世能托胎一个好人家,不要这么命苦。”
杨嬷嬷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道:
“老奴该打,老奴该打,怎么忘了今个是小主子的忌日,老奴……”
纯嫔凄然一笑,摆了摆手:
“好了,嬷嬷,不怪你。这世间,连最该记得的人都不记得了,何况你呢?”
纯嫔一瘸一拐的朝佛堂走去,“吱呀”一声,杨嬷嬷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缕光被尽数挡住。
娘娘,她又将自己关进了那黑漆漆的佛堂。
转日,姜曦书架上的书都看的差不多了,便带着华秋和彩云二人去烟海楼另觅新书。
彩云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拿出了十分的干劲儿:
“奴婢这便去为主子请撵子过来!”
“不必忙了,只过了西华门走两步就是了,倒也不需大张旗鼓。”
“是。”
彩云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姜曦的身后。
主仆三人方过了西华门,远处的牡丹园竞相开放,只是少了那株曾经被贵人们万众瞩目的二乔牡丹。
刚走出树荫,彩云适时的撑起一把伞:
“主子生的白,如今日头毒了起来,仔细被晒着了。”
姜曦笑了笑,从善如流的站在了伞下,但还是不由道:
“我瞧着这伞不似寻常,应当很重吧?”
彩云撑着的伞很大,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会让姜曦被晒到或是淋着。
彩云闻言眼睛一亮,这才含蓄表示:
“奴婢会制伞,想着主子外出,若是能让主子被这日头少晒到一分,也是这伞的福气了。
况且,奴婢力气大,就算走完整个皇宫,也不会觉得累呢!”
彩云这么明晃晃的表忠心,姜曦自然不会拒绝,只笑道:
“那日我只听春鸿公公说了一句,倒不曾想到你有这般本事,看来以后我若出门必得带你随行,也能得几分安心了。”
“那是奴婢的荣幸!”
彩云高兴的将伞又奋力举的高了些,姜曦笑着按着她的手臂:
“平常些就好,若是累着了,我可要心疼的。”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远处有一丽人扶花而来,她手中持着一支石榴花,其色灼灼,映的诚婕妤那张苍白的脸,难得多了几分血色。
“诚姐姐,这才两日不见,你怎么……”
姜曦一时有些吃惊,诚婕妤这模样,乃是典型的失血症,可她当初为太后抄写血经之时,
也不曾这般。
诚婕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唇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玥妹妹说这个?太后娘娘久病不愈,我听说以人血入药或有奇效,且试一试罢了。”
诚婕妤很是无所谓的说着,姜曦却不由得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抓着诚婕妤的手臂,又快又急道:
“你疯了!失血多了人会没命的!”
诚婕妤看着姜曦,笑容放大:
“玥妹妹,难得看到你这般模样,真是稀奇。”
“诚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太后娘娘她明明……”
“玥妹妹,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便是这具残躯,若能有些用处,怎样都好。”
诚婕妤打断了姜曦的话,姜曦一时怔住,随后,诚婕妤又看向姜曦,笑了笑:
“听说昨夜圣上去了闻禧宫,玥妹妹怎么待纯嫔这般好?枉我与玥妹妹也是有些交情的。”
“我……”
姜曦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后诚婕妤却冲着姜曦莞尔一笑:
“好了,与妹妹玩笑两句罢了,妹妹还当真了?只不过,妹妹可知昨夜圣上在何处留宿?”
“我想,阖宫都知圣上翻了纯嫔娘娘的牌子。”
“是啊,可谁又能想到,圣上在清露轩留宿呢?”
“什么?”
姜曦一时面色微变,诚婕妤笑着看姜曦变脸,随后这才上前一步,勾起姜曦鬓角的散发别至耳后,这才轻轻在姜曦耳边道:
“不过妹妹放心,纯嫔性子好,不会在乎这些。只是,以后妹妹需知……好心,也是会办坏事儿的。”
第43章 第43章
姜曦闻言,惊愕之余,忍不住怔怔的看着诚婕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旧妃哪怕笑着的时候也泛着苦,让人发自肺腑的想要替她们皱眉。
诚婕妤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随后拍了拍姜曦的手,告辞:
“我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诵经,便先行一步了,妹妹自便吧。”
“恭送姐姐。”
等诚婕妤离开后,姜曦驻足良久,这才朝烟海楼而去。
“回神了。婕妤难得这般神思不主,可是心里压着什么事儿?”
陈莹伸手在玥婕妤眼前晃了晃,等姜曦回神,这才笑盈盈的开口。
姜曦听了陈莹这话,心下一动,陈女官在宫中多年,许是知道些内情。
旋即,姜曦苦笑道:
“我与纯嫔娘娘一见如故,昨日听说圣上翻了她的牌子,很是替她高兴,倒不曾想,圣上最后竟是留宿在清露轩……”
陈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姜曦,也有些理解姜曦的担忧,清露轩中是她的姐姐姜贵人,姜贵人与纯嫔同居一宫。
圣上如此所为,与其夺宠无异。
“婕妤不必担忧,纯嫔娘娘是宫里有名的好性儿,不会因为这样便迁怒于姜贵人的。”
“我除了担心茯苓姐外,也替纯嫔娘娘有些忧心,圣上突然离开纯嫔娘娘宫中,也不知纯嫔娘娘她……会如何?”
姜曦低垂着眸,轻轻叹了一口气,而陈莹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下:
“若我没记错,昨儿是六月初七吧。倒也难怪纯嫔娘娘那样温顺的性子,都要拒宠了。”
姜曦闻言不由有些好奇:
“陈娘子,这里面可有什么缘由?”
“六月初七,是纯嫔娘娘失子之日,她失子的那三年,每逢此日,便要闭宫七日,后来被太后娘娘下旨申饬,这才停了。”
姜曦听到这里,一时有些心惊,而今也才景庆八年,她听华秋说,纯嫔乃是景庆二年冬有孕,景庆三年失子,再加上她三年为失子闭宫七日,如今算来……距离纯嫔停止闭宫也不过两年罢了。
陈莹见姜曦面色不好,遂劝说道:
“宫中规矩大,纯嫔娘娘四月失子,连个婴孩都算不上,圣上和太后娘娘准她三年悼念,已是天恩,按例……可是连哭一声都不准的。”
“规矩法度也是人定的,法理不外乎人情。”
“是这个理儿,只可惜,纯嫔娘娘旁的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因此左了性子……当初,那纯字封号,可是羡煞众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般结果。”
“心性至纯之人,方容易生得执念。”
姜曦也不由叹息一声,这书也看不下去了,只等回了飞琼斋,姜曦执笔磨墨,斟酌再三,将心经抄写百遍。
翌日一早,姜曦便让华秋代自己将经书送给纯嫔。
而此时,纯嫔已在佛前跪经了一天一夜,清冷的日辉自小窗落在她的身上,那本就瘦削的身子越发单薄了。
“娘娘,玥婕妤派人过来了。”
杨嬷嬷连唤了三声,终于让纯嫔清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希望自己就这么跪死过去,随她的孩儿一道去好了。
但杨嬷嬷的声音终究让纯嫔回到人世,她还不能死。
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听“吱呀”一声,纯嫔的脸出现在门后,面白如纸,神情却如幽潭般平静,杨嬷嬷一时眼睛红了:
“娘娘……”
“嬷嬷先请玥婕妤的宫人在明堂侯着,让宫人伺候我梳妆吧。”
“哎,哎……”
杨嬷嬷仓促的擦了擦泪,随后扬声吩咐了一声,这才扶着纯嫔去洗漱。
等纯嫔收拾停当,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今日的纯嫔不饰珠翠,唯有面颊和唇上点了一层胭脂来提气色。
“久等了。”
纯嫔扶着杨嬷嬷的手走了出来,华秋连忙行礼:
“娘娘言重了,是奴婢来的匆忙,搅扰娘娘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华秋三言两语便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让纯嫔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纯嫔看了一眼华秋,赐了座:
“本宫记得你,你是一开始就跟在玥婕妤身边吧?玥婕妤身边老人不多,下次若有什么事随便遣个宫女太监也就是了。”
华秋只坐了半边,听了纯嫔的话,又起身回话,笑笑道:
“奴婢怎敢拿主子的主意,如何做,怎么做,派何人去做主子心里都有数,娘娘若是瞧奴婢烦了,奴婢下次让娘娘换了华珠来可好?”
“你这丫头。”
纯嫔弯了弯唇角:
“也不怪玥婕妤这么疼你们,也罢,本宫也不多言了,玥婕妤若是派你来瞧姜贵人,你自去清露轩便是。”
华秋仔细留意了一下纯嫔的神情,见纯嫔提起茯苓也面无异色,当下也知道如何给姜曦回话了。
而后,华秋这才笑吟吟道: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前来,不为旁的,乃是奉主子之命,给娘娘送上一物。”
纯嫔闻言一愣,随后便见华秋将姜曦抄写的心经呈了上来,纯嫔一翻开,便不由心尖一颤,半晌,这才压抑着涌到喉头的颤音,深吸一口气道:
“玥婕妤有心了。”
华秋只是含笑立着,见纯嫔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这才告退,而等华秋离开后,纯嫔抚摸着心经,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纯嫔这才看向杨嬷嬷:
“嬷嬷,我饿了,想吃云片糕,还有嬷嬷做的茉莉酥酪。”
杨嬷嬷不知宣帝说过什么,顿时笑弯了眼:
“哎,主子就晴好吧!”
杨嬷嬷说完,这才高高兴兴的退了出去。
纯嫔紧紧握着心经,轻抿唇瓣,看着那天蓝釉绘茉莉宝瓶,眼神淡漠如云。
清露轩中,茯苓临窗刺绣,她的绣技虽不比曦妹精湛,可也是婶子不藏私教过的,倒也算得上能拿出手。
“主子,主子……”
云樱唤了两声,茯苓这才停下动作,皱眉道:
“不是说了我绣花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方才玥婕妤又派人来咱们宫了!”
茯苓闻言,不见欢喜,反而眉头皱的更深了:
“曦妹派人来了?快请!可是曦妹遇到什么事儿了?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
后一句茯苓说的很小声,云樱并没有听到,这会儿云樱闻言却哼了一声:
“主子想差了,玥婕妤是派人来给纯嫔送东西的,奴婢瞧的真真的,是玥婕妤身边最倚重的华秋!”
茯苓听到这里,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给纯嫔娘娘送东西啊,我当是什么事儿。”
“主子!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您和玥婕妤在家里时是不分彼此,可如今进了宫呢?
这段时日可
是只有您和玥婕妤承宠,您大前夜承宠,玥婕妤今个就给纯嫔娘娘送东西反而不搭理咱们,也不知是不是对您……”
“啪——”
云樱话没有说完,茯苓直接甩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
“我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吗?”
“奴婢不敢!”
“宫规明令,宫人有僭越、多舌者,可处以拔舌之刑,云樱啊,你算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你想试试吗?”
云樱一愣,她没有想到那个打民间来,性子和软好拿捏的主子在这事儿上竟是如此的,如此的狠毒!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云樱将头磕的梆梆响,茯苓看了她一眼,却置之不理,只眼神漫漫的看向窗外,这些日子,她为了不给曦妹添麻烦,这样一尺见方的景已经看的腻歪了。
“去外间跪着,想保住你的舌头,以后日日为曦妹诵经祈福吧。若是有一日,被我发现你不够虔诚……”
茯苓没有说完,那空白的恐惧逐渐蔓延至云樱的四肢百骸,让她一时手脚冰凉起来。
明明,明明她们并非亲姐妹,为何却有这般深情厚谊!
云樱不明白,等她抬起红肿的额头,迎接她的只有茯苓冰冷的眼神:
“青橙,带她下去。”
沉默寡言的青橙上前将云樱托了出去,茯苓微微阖眸,让呼吸平静下来,这才开始认真刺绣起来。
曦妹畏热,正好她日前得了一匹金纱罗,乃是金绿交织,既看着凉爽也不是华贵,给曦妹做件夏衣倒是合宜。
茯苓随意哼着歌儿,手中针线飞舞,一时沉浸在忙碌之中。
之后的几日,宣帝又恢复了曾经按选秀顺序宠幸新妃的习惯,将新晋妃嫔挨个宠幸。
当然,这个过程倒是直接将郑选侍跳过,一时让宫中人不由惊诧不已。
郑选侍那般好容色,圣上竟也不动心吗?
姜曦得知此事时倒也并未如何做欢喜之态,这后宫争宠本就不是依靠弹压他人。
时隔多日,宣帝又重新来到了飞琼斋,不过今日的宣帝并不似以往那般笑吟吟,平易近人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冷气。
就连春鸿都不由得冲姜曦使了眼色,姜曦微微颔首,随后上前一礼:
“妾请圣上安。”
“免。”
宣帝大步自姜曦面前走过,姜曦徐徐站了起来,跟上了宣帝的步子。
宣帝一进门,便坐上了罗汉床,他倚着杏色福运莲花隐囊,闭目养神,默默不语。
姜曦挥退下人,脱了鞋子跪坐在宣帝身旁,玉指纤纤,轻轻的按揉着宣帝头部的穴位。
姜曦虽然看着弱质纤纤,可是手上力道不小,她又精通医术,一刻钟后,宣帝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他握住姜曦的手:
“卿卿累了,歇一歇吧。”
“妾不累,瞧着圣上倒是累了,您既然来了妾这里,屋里头又只有您和妾两个人,您想睡便睡吧。”
姜曦回握住宣帝的手,柔柔一笑,今日姜曦穿了一袭蜜合色蝴蝶襦裙,外罩梅子青纱衣,看着便十分清爽。
“卿卿冰肌玉骨,这般打扮,极好。”
宣帝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了姜曦的身上,直看的姜曦面颊滚烫,这才挪开,他把玩着女娘的葱指,叹了一口气:
“昨日青州巡抚蔡誉上奏,青州连月暴雨,蒗江决堤,冲垮的大小县城村庄不计其数,折损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
宣帝没有说的是,此番天灾带来的种种损失暂且不论,只他如今刚从母后手中彻底接手政务,便发生了这样事,若是没有解决好,只怕朝堂和民间的舆论会将他冲垮!
姜曦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的抓紧了宣帝的手臂,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
“敢问圣上,那些被冲毁的县城中,可曾有丹穴县?”
宣帝想了想,摇了摇头:
“朕知你担心什么,朕特意瞧了一眼,并无你的家乡。此次决堤之处在青州境内,蒗江之水自北向南,倒不知琛州可有波及。”
宣帝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这会儿放松了疼了一夜的头,倒也将一切絮絮道来:
“据蔡誉所言,本次受灾县城在青州中部及南部,约有百余县城,因灾情来的急,准备不够,最临近蒗江的陈安县连山丘都被尽数淹没,山脚下的民居更是……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天不顾我大渊啊!”
宣帝一声长叹,素来英姿勃勃,气势非凡的帝王此刻难得流露出几分颓唐,若是寻常人看了定是要心疼不已。
而姜曦听完了宣帝的话,原本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这时才开始考虑宣帝与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
不是姜曦多心,她总觉得圣上与自己说这些,倒像是想要自己开口献策。
大渊虽未曾明令禁止女子干政,可宫妃轻易置喙朝政,轻则被参,重则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姜曦试探的看向宣帝,轻轻道:
“妾不过后宫妇人,圣上怎好与妾,与妾说这些。”
姜曦不由得低下头,芙颊微红,既有情郎信任自己的欢欣,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
宣帝见状不由大笑:
“今日只是朕与卿卿说些私房话罢了,卿卿长在民间,应当也见过此种情况,若有想说的话,大可直言,哪怕有失,也不过闺房密语,何人敢指摘?”
姜曦闻言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很快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她的手还被圣上握着,自不敢露出异色。
看来,圣上这是非要让自己说个所以然来。
可,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圣上会需要自己一个女娘开口?
姜曦不由想起当初初见太后之时,那清瘦的身影,伏案批阅奏折的模样。
而之后,她再去给太后侍疾,那张书案也不知何时被撤去,那那些需要批阅的奏折又会去了哪里?
姜曦看着宣帝握着自己的手指的手:
圣上!
唯有圣上!
太后称病,圣上掌权,那场赏花宴上的局中圣上掺了一手,也未尝不是预示着他们母子之间的权利交接。
可圣上彻底掌权至今也不过一月,便发生了这样的天灾,圣上当真没有法子解决吗?
他有的,但他却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他需要一个关键时候,一旦事情有变可以抛出去的棋子!
而这段时日,圣上一气宠幸了所有的新妃,她们皆是民女出身,或许有无法理解圣上意思之人,也或许有胆小怯懦之人,以至于圣上兜兜转转,将这个人选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姜曦想了很多,宣帝倒是颇有耐心的等着,这会儿的宣帝肩膀微微塌下,是真正放松的表现。
他仿佛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游刃有余的同时,又自信姜曦这么一个曾经扮演过解语花角色的妃子也可以在这一刻接住他的话。
姜曦不动声色的吐纳数次后,这才装作沉思结束,只含羞带嗔的看了一眼宣帝:
“瞧圣上您说的,妾对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妾长在民间,此前倒是曾见过一次天灾。
妾记得妾幼时也住在青州,只是当时也曾发过一次洪水,虽然过后妾一家安然无恙,但爹娘最终还是选择迁居丹穴县。
这洪水实在凶恶,毁民田,摧民屋,牲畜粮食皆受其灾,更不必提被洪水带走的人了,天灾之下,人力之能,着实渺小。”
姜曦说着,忍不住皱眉叹了一口气,宣帝不由拍了拍姜曦的手,点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儿,朕记得是景庆二年的事儿吧?卿卿那时约莫也不过十岁,倒是对此事记得牢。”
姜曦苦笑一声,似乎想起了
不好的回忆,面色很是苍白,她勉强打起精神:
“那一场洪水,妾的乡邻好友不知多少人离去,妾怎敢忘?
妾还记得当初那连日不断的雨幕日日夜夜的笼罩在屋顶,可怖极了。
易地而处,妾私心想着,如今洪水已然降临,为今之计,应当以赈灾安民为重。
妾当时观滚滚洪流自家门而过之时,只想着能有口热饭吃便是天恩。
幸而如今正值夏日,不必担忧寒气伤人,只需请各地义仓开仓放粮,让百姓吃饱安心即是。”
姜曦回忆着脑中关于灾情的记忆,一字一句的说着:
“不过,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做出来,为防差池,恐怕还需要圣上派兵将前往震慑。
除此之外,便是洪水褪去后的关键事宜了。”
姜曦说着,低垂眉眼,起身下榻,赤足跪在地上:
“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是以疫病的防范也必不可少,古语言,举贤不避亲,妾家中世代行医,妾的爹爹当初曾在景庆二年的洪灾中操持一县的防疫事宜,听说那时候我们县的伤亡人数是最少的。
而今,圣上担忧此事,妾举荐妾的爹爹前往青州,为圣上分忧!”
姜曦说完,脸颊红扑扑的,可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宣帝定定的看着,只觉得心底某处蓦然有片刻柔软,他倾身伸出手:
“卿卿快起来,卿卿一心为朕,朕岂能辜负?”
姜曦红着脸,闭着眼,在宣帝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宣帝直接将姜曦揽入怀中:
“卿卿,这可不够!”
宣帝挥落了碍事的小几,抓过那杏色福运莲花的隐囊垫在了姜曦的腰下,雨疾风骤间,宣帝低喘着和姜曦十指紧扣,他额头抵着姜曦的额头,喃喃:
“卿卿,给朕生个孩子吧!”
姜曦没有回答,白莹莹的藕臂攀上了宣帝的脖颈,无声的迎合犹如应允。
下一刻,疾风颠簸起伏的越发厉害了,那对儿玉臂脆弱的仿佛可以随意攀折。
这是圣上给自己留下的一条的生路吗?
姜曦唇角微扬,不,走别人给的路,生死永远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她入宫,可不是要做那身若浮萍的飘摇之人的。
这一次,既是危机又是机会,当初爹爹在防疫之事居功甚伟,奈何被县令独占功劳,为防不测,姜曦一家也不得不离开当地。
六年过去,这一次,姜曦不仅要让爹爹拿回当初属于自己的荣誉与奖赏,也要凭此事让为自己辟一条青云之路!
无人知道,在那梦中,这场洪灾并未延续很久……
翌日,朝堂之上,宣帝听了朝臣的意见后,与姜曦所言一同整合,方下了赈灾圣旨。
可巧,这圣旨初下,便有青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来:
“圣上大喜!青州雨停!青州大雨已停!”
这个消息一出,让原本心里还有些起嘀咕的大臣们纷纷叩拜山呼:
“圣上乃天命所归,圣喻下而暴雨停,乃大吉之兆啊!”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
宣帝见状,只笑而不语,随后等朝中安静下来,这才看向一旁的梁相:
“梁相,现下可能落印?”
昔日先帝龙驭宾天之时,将手中的鱼符、督军大印皆命工匠秘密一分为二,交由梁相与太后同掌,而太后也趁此机会垂帘听政,将一部分政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今太后隐退,属于太后势力的官员还处在观望状态,而方才宣帝所言派兵之事,梁相并未同意,加之灾情似乎预警着什么,官员们也都跟紧了梁相的脚步。
可却未曾想到,峰回路转,突如其来的喜报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一下活了过来。
这一次,那明明高坐上首,却孱弱无权的年轻帝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凭借一道喜报收拢了一批老臣之心。
梁相眯了眯眼,随后长长一礼:
“臣,谨遵圣喻。”
赈灾调兵不需请虎符,只取督军大印落印下诏书即是。
等下了朝,宣帝没敢停留,直接去了养怡宫,彼时诚婕妤正侍立在太后身侧,无论是漱口还是吃喝,诚婕妤都不假手于人。
太后称病至今,已有月余,太后倒是面色红润气色好,不像是病过一场的人。
反倒是诚婕妤,她身上的衣裳空荡荡的,哪怕擦了胭脂也掩不住她憔悴的面色,颇有几分人不胜衣的病弱。
“给圣上请安。”
“请母后安。”
“来了,坐吧。”
宣帝刚一落坐,看着一旁的诚婕妤,觉得陌生之余,便无再多情绪,只淡淡道:
“诚婕妤,朕记得你心细,善烹茶,你且去为朕煮些茶来。”
诚婕妤知道宣帝这是要支开自己,见太后没有反对,她低眉顺眼的告辞。
等诚婕妤走后,宣帝这才将朝上之事一一道来,太后只耷拉着眼皮听着,末了,这才不咸不淡道:
“圣上如今真是长成了,也能独当一面了。”
“母后谬赞了,多亏了母后的提点,朕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让春鸿将诏书呈上,太后却并未急着请出大印,而是看着宣帝:
“圣上,你可知此番赈灾之花费几何?义仓放粮,兵将出动,医者随行,每一样都需要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国库中的银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宣帝闻言皱了皱眉:
“母后,去岁秋收大丰,举国之力救一个青州难道还不够?”
“够,自然够。”
太后掀了掀唇,看着宣帝淡淡道:
“圣上这段时日可曾查过国库的账?税银入库,无论是各地拨款还是官员俸禄,宗亲借银,皇室宴会,赐婚赏赐……只要有银子,便会有去处。”
“母后的意思是?”
宣帝不大明白太后此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母后要让自己放弃赈灾?!
宣帝一时忌惮的看了一眼太后,父皇走的早,彼时的他还正少年,可在父皇膝下承欢。
可母后却不一样,无论何时,总会让宣帝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哪怕自己现在手握大权,一国之君,仍忍不住心中那莫名的忌惮。
“急什么?这一次圣上让人算着时间让信使入朝,此计可行,也算略有长进。
这种手段,用在外人身上倒也比用在自己好的多,也高明的多。”
太后意味深长的说着,宣帝难得面色赤热,只僵直坐在原地,便听太后道: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成风,其积累下来的家产足够给付本次赈灾之银了。圣上,这个印哀家可以落,但怎么让这支军队和百姓度过赈灾这段日子,圣上应当不需哀家操心吧?”
宣帝半晌,这才开口:
“有劳母后费心,朕,受益匪浅。”
“请诏书吧。”
不过片刻,宣帝拿着调兵诏书离开了养怡宫,回到勤政殿,可却难得的按耐着,并未将诏书下发。
“秋蓬。”
宣帝唤了一声,秋蓬立刻走了进来:
“圣上。”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污之事可有实证?”
“回圣上,大理寺卿赵无欺赵大人手中握有关键证据,只不过……”
秋蓬看了一眼宣帝,小声道:
“只不过,郭大人贪墨乃是受命梁相,赵大人如今只怕不好轻举妄动。”
“赵无欺。”
宣帝靠在摇椅上阖着眼,双手交叉叠在腹上,半晌这才道:
“听闻赵无欺爱女如命,待郭品余事毕后,让他送女入宫,朕可许她一子。”
“再令,原镇国老将军之孙谢齐知持诏书领兵五千,赴青州赈灾。”
“着,太医院院首携太医十名赴灾区防疫,另寻玥婕妤之父,丹穴县大夫姜千里随行,与太医院院首同理防疫之事。”
宣帝睁开眼,
秋蓬随后应下,告退离去,窗外不知何时蓄起了一片阴云,令观者无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景庆八年六月二十五,阴风怒号,乌云压低,但吹来的风却是热的,只
在外头站了片刻,身上的汗水便如豆子般颗颗落下,随着发丝黏在脸侧。
彩云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主子,奴婢都安顿好了,辇子支了帐子,必不叫主子受风沙所扰!”
彩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低声道:
“如今也到了开冰库的时候,您的辇子下,放了冰盆,这一路也能少些暑气。”
“今年的天似乎热的早了些。”
姜曦喃喃的说着,看着阴沉发黄的天空,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那日圣上走后,她对于朝堂上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虽然她已经确信了梦中的事会成真,可没到关键之时,她总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姜曦并未怀抱这样的心态多久,因为,长宁宫到了。
今日姜曦到的时候有些晚了,上位的纯嫔和安妃都已经到了,见着姜曦,这两位还没有开口,卫昭仪便忍不住道:
“到底也是新人中的头名,玥婕妤的架子倒是远胜以往了!”
姜曦刚一落坐,便听到卫昭仪这话,只掀了掀唇:
“今日风沙大,妾那宫女恐妾吸了风沙,张罗给辇子加了帐子,但不曾想竟是来迟,是妾的不是。”
姜曦坐在椅子上说着,语气中倒是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而卫昭仪听了这话,气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五凤仪仗!
那原本该是她的!
姜氏贱婢竟以此来嘲笑自己!
可偏偏姜曦这话一出,众人抬扇的抬扇,掩面的掩面,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声,直接点燃了卫昭仪脆弱的神经:
“何人发笑!站出来!”
卫昭仪过于激动,倒是不似当日姜曦的威仪,一时殿中鸦雀无声,很是尴尬。
姜曦含笑打了圆场:
“卫昭仪便当,是妾笑的吧,左右此事是因妾而起,卫昭仪怎好迁怒旁人?”
“我什么时候迁怒旁人,明明是你……”
姜曦微扬了眉:
“妾如何?毎日辰时请安,妾就算来的稍晚一些,可也未曾到了时候,是也不是?”
卫昭仪一时脸色难看,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宁妃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外头是谁的辇子,好大的手笔,不过五凤仪仗,竟是用月影纱做了帐子。”
如今能动用五凤仪仗的人除了纯嫔便是姜曦,纯嫔朴素惯了,显然宁妃口中之人乃是姜曦。
一时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姜曦的身上,姜曦不疾不徐的喝着茶水,只听宁妃继续道:
“听说青州才发了大水,如此奢靡,也不知百姓会如何拉夜川看待我等?”
姜曦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宁妃娘娘,您方才定然没有近前看吧?那帐子是妾宫里几个丫头闲来无事,将此前圣上赐下的糊窗户的月影纱剩余部分和其他纱剪裁缝制拼凑出的。
妾出身民间,这样的好东西不多见,又是圣上赏的,自不舍得浪费一丝,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
姜曦大大方方的说着,她既在圣上面前说了那么一番忧国忧民的话,做戏自然要做足。
诚婕妤这是也淡淡开口:
“听说,玥婕妤这段时日自发裁剪半数的份例,着实是我辈楷模啊。”
诚婕妤这话一出,宁妃冰冷的眼神立刻扫了过来,可是诚婕妤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宁妃,便低头不语了。
宁妃想了想诚婕妤近日在太后处的得脸,还是将此事忍了下去。
“诸位妹妹好生热闹,都在说什么?”
贵妃扶着明思的手走了进来,步伐轻快,好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随后,许昭仪将方才发生的事儿鹦鹉学舌的一通,贵妃这才笑了笑:
“竟是如此,玥妹妹大义啊!正好今日玥妹妹的例子比在这里,本宫提议,为青州洪灾祈福,自今日起,吾等份例皆裁剪一半,如何?”
贵妃很是顺手的拿姜曦做了筏子,高位倒也罢,可那些低位妃嫔却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出身贫苦,食量大的石氏姐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方才说出份例减半的贵妃可以被她们杀死无数次!
“姐姐,怎么办啊?现在宫里的饭也才将将够吃,这一裁减……”
她们才是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入宫,这会儿心痛如刀绞。
而其他的贵人、选侍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看,贵人份例只有两菜一汤,就着还包括了下人的饭,若是裁剪成一菜一汤,主仆间怕是要有一人饿肚子了。
姜曦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这才出声:
“妾不同意。”
贵妃有些诧异的看向姜曦,明明姜曦这些日子也已经习惯了份例减半,如今裁剪份例下,姜曦是最不容易有意见的。
可却是她第一个有意见。
“贵妃娘娘,据妾所知,位分贵人、选侍的妃嫔的吃用不过是两菜一汤,一菜一汤罢了,若是对她们也裁剪份例,请恕妾不能赞同您的提议。”
“这……”
贵妃有些羞恼,这事她自然知道,可是这宫里克扣份例的地方多了去了,哪怕不是她开口,也有的是其他地方卡着罢了,这玥婕妤竟这般与自己作对!
姜曦起身冲着贵妃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道:
“妾与这些妹妹同出一批选秀,哪怕我等来自五湖四海,但曾共学之谊此生难忘,如今因妾一人之身,反而要让诸姐妹饿肚子,恕妾做不到。”
“活着的人永远重要,无论是青州百姓,还是宫中宫妃,还请贵妃娘娘为她们留下饱腹之餐!”
“话都被玥婕妤说尽了,本宫倒枉做恶人。”
贵妃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姜曦面带微笑:
“其实,娘娘想要为青州灾情祈福与其让姐妹们裁剪份例,倒不如让姐妹们自发捐些善款也就是了。
富者多出一些,贫者少出一些,捐德的善款也能在第一时间里供灾区使用,倒不似份例一类,还需要衡量价值,着实麻烦。”
贵妃与宁妃的目光短暂的接触了一下,没有说话,姜曦又淡声道:
“贵妃娘娘也可以将此次的善款名录书写成册,届时善款送往青州之时,圣上应当也会过问吧?”
“倒也不失为一良策。那便依妹妹所言吧。”
贵妃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只是看着姜曦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机会,奈何这姜氏太过油滑,竟是让她躲了过去。
况且……
贵妃坐在上首,放眼看去,一目了然,这会儿,她看着下面一脸信任依赖的看着姜曦的低位妃嫔们,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姜氏着实会收拢人心,可在宫中,人心才是最易变的。
贵妃随后收回了目光,仍旧看着姜曦,不管怎么说,这姜氏倒也算是一个有些聪明的。
若是从她腹中诞下的孩子,应当也是聪明伶俐招人疼的吧?
贵妃如是想着,不由有些失神。
姜曦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正巧,这次募捐善款,她也正好看看宫里的水有多深!
“玥婕妤方才的提议不错,稍后诸位妹妹回去可以考虑是否捐善款,又要捐多少,在明日酉时前遣人送至长宁宫即可。”
贵妃笑着看向众人:
“届时,由本宫的大宫女朝月执笔为诸位当场登记造册,说不得这册子还会得圣上一阅。”
无论到时候善款捐了多少,她的功劳是少不了的,一时间,贵妃看着众人的眼神愈发的和善了。
随后,贵妃又与众人说起了一些琐事,还为了解新妃的心结,挨个问过她们的吃用如何。
可是亲眼看过贵妃随意一言便能断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物的妃嫔们这会儿只不尴不尬的回应着。
“呕——”
人
群中突然传来异响,这让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淡:
“谁在造次?”
“呕——”
文清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着实被当初一顿打打怕了,连忙道:
“禀娘娘,妾,妾不是有意的,妾不是有意的!是楚选侍身上的香粉味妾闻着实在难受……呕——”
“放肆!你竟敢如此失仪!”
贵妃正要发作,宁妃却饶有兴致的看向文清月:
“贵妃姐姐莫急,我倒是瞧着这文贵人不似有意冒犯。”
“她不是有意的她是……”
贵妃突然福至心灵,看着跪在地上的文清月,只觉得嗓子发干:
“她,她有孕了?果然是宫里常年没有子嗣,竟是连这事儿我都没有想到!快快快,来人扶文贵人起来!”
文清月懵懵懂懂的被扶了起来,坐着的绣墩也被换成了更稳定的圈椅。
这一刻,文清月心中突然又升起豪情壮志。
第44章 第44章
贵妃面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就那样注视着文贵人,仿佛这一刻她是整个皇宫最珍贵的宝物。
文贵人这会儿也沉浸在众人或羡或妒的眼神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多时,太医疾步而来,正要冲着贵妃行礼,便被贵妃匆匆打断:
“不必多礼了,给文贵人瞧瞧,她到底怎么了?”
贵妃如是说着,面上却是带着笑意,太医一见,心中不由一定,这应不是什么宫中阴司,稍后也能好回话了。
随后,太医将手搭在文贵人的腕上,阖眼屏息片刻,立刻面带笑容:
“恭喜贵人,贺喜贵人,贵人已有孕一月有余!”
“真的?!”
太医这话一出,文贵人激动的站了起来,但随后又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扶着小腹,脸上带着笑容:
“我有喜了?我有喜了!贵妃娘娘,妾有喜了!”
文贵人高兴的看向贵妃,贵妃这一次没有不接她的话,反而也高兴道:
“你是个争气的!等等,太医,文贵人上月初曾受过笞刑,这不影响她腹中之子吧?”
贵妃如是说着,心里有些懊恼,看着宁妃的目光也带着怨怼,这何氏手都伸到乾安殿了,偏自己当时正值新人入宫,不好太过偏私,只得下令处置了文贵人。
太医闻言,斟酌片刻,随后这才道:
“回贵妃娘娘的话,贵人虽受笞刑仍可孕育子嗣,想来也是身体健壮,之后若能好好安胎,应是无恙。”
太医说的很保守,直接将锅甩给了文贵人,若是皇嗣有恙,那就是文贵人没有好好安胎了。
可谁也不会在文贵人眼前时时刻刻盯着文贵人,若是来日生产有个差池,文贵人自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可文贵人这会儿只沉浸在自己有孕的欢喜之中,听了太医这话,直接大包大揽:
“我一定会照顾好腹中的小皇子的,贵妃娘娘放心吧!”
太医闻言,也不再多说,贵妃挥退了太医,随后眼神柔和的看着文贵人:
“你初有孕,宫中竟无一人可以指点的,待明日本宫回了圣上和太后娘娘,给你请两位嬷嬷照顾你至生产可好?”
文贵人当即就想应下,可是对上贵妃这双含笑的眼,她不由一顿,回想起自己此前收到的屈辱,她只垂下头,瓮声瓮气道:
“不敢劳烦贵妃娘娘费心,妾贱命一条,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贵妃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她知道这文氏张狂,可是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可如今阖宫只她一人有孕,贵妃还是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笑着道:
“你能为圣上孕育子嗣,乃是有大福气的,待以后你诞下皇嗣,好日子还在后头,以后可以不许再自轻自贱了。”
“多谢贵妃娘娘。”
文贵人起身一礼,只是却不似平常那般深深拜下去,贵妃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这时,一旁的许昭仪也不由羡慕道:
“文贵人当真好运,只承宠了一次就有孕了,倒不像……”
许昭仪抬眼看向自己下首的姜曦,却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姜曦便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下一刻,许昭仪话锋一转:
“不像我,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许昭仪,许昭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方才是想撩拨姜曦来着,可是立刻就想起了那郑选侍的下场,一时也不敢再得瑟。
姜曦用眼皮子撩了一眼许昭仪,没有说话,许素此人有贼心没贼胆,只喜欢叼空贱嗖嗖的撩拨人一下,可真让她将谁得罪死了,却也没有那个胆子。
是以姜曦只是警告了许昭仪一下,她便怂了,姜曦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不着痕迹的观察过众人,只觉得在座中人的表情还真是耐人寻味。
从方才宁妃叫破了文贵人有孕的可能后,安妃面上立时便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但很快隐去。
与此同时,纯嫔的悲悯,诚婕妤的讥诮,卫昭仪的冷笑,应接不暇。
倒是唯独贵妃的笑容倒是从始至终的柔和,是因为文贵人是与她一派还是其他却无从而知。
而就在姜曦思索间,贵妃已经兴致勃勃的给文贵人赏了好些东西,养身的药材,珍贵的绫罗绸缎,一水儿的名字念出来,让一众新妃纷纷羡慕不已。
眼看着今日请安的时间已经久了,贵妃这才叫了散。
姜曦缓步走到长宁宫外,诚婕妤跟了上来,她看着姜曦,神色有些复杂,但话却硬邦邦的:
“你莫要多想,你也只比她多承宠几次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况且,有时候招了人眼,也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句话,诚婕妤声音很低,姜曦一时有些惊讶,随后笑意渐浓:
“我还以为姐姐转了性子后,便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了。”
“看来你倒不是伤心了。”
诚婕妤认真的看了姜曦一眼,放下心来:
“那我先行一步了,太后娘娘虽免了我等的请安,但今日我答应太后娘娘要去抄经。”
“姐姐请。”
姜曦目送诚婕妤远去,心里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从那场赏花宴开始,诚婕妤便彻彻底底的变了,可她不愿多说,姜曦一时也不知该该如何去做。
“给玥婕妤请安。”
姜曦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请安声,等她转过身,便见文贵人只略欠了欠身,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玥婕妤恕罪,妾初有孕,心中实在惶恐,总怕伤了龙胎……玥婕妤不会怪罪吧?”
文贵人一边说着,一边似模似样的撑着自己的柳腰,姜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上了辇子:
“不怪,回宫。”
文贵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柔软的月影纱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远去,这才觉得胸腔中的羞愤漫上心头。
那辇子上用金漆描画的五尾彩凤离得老远,却仍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又是那般刺眼!
姜氏这是在嘲笑自己连乘辇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现在是没有,但不代表以后没有!!!
“主子,咱们回宫吧。”
知春上前扶住文贵人,手还忍不住颤抖,一月多前主子被责罚时,她还以为自己这差事又做到头了,谁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主子肚子有了一个金娃娃,这宫里的头一个小主子,不拘男女,都金贵非常啊!
“贵人留步。”
文贵人转身看去,竟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朝月,朝月恭敬一礼,满面笑容:
“贵妃娘娘想着贵人住的远,特命奴婢请了辇子过来,护送贵人回宫,还请贵人上辇。”
文贵人抬眼看去,这只是宫里最普通的辇子,既无温柔轻薄的月影纱做帐子,又无半分精致华美可言,与方才姜曦那架五凤仪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辇子倒不似宫妃乘的。”
文贵人要笑不笑的看着的朝月,朝月闻言面上笑容不变,安抚道:
“贵人莫急,这辇子只是现下暂时给您使得,贵妃娘娘说了,您如今肚里是咱们宫里唯一一位皇嗣,自然受不得委屈。
可惜娘娘力微,只好请您现下随意一用,待娘娘禀明了圣上和太后娘娘,便是五凤仪仗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月的声音很是舒缓,文贵人听罢,面上这才带出了点儿笑容,她看了一眼朝月:
“既是贵妃娘娘让你来护送我,你便随辇同行吧。”
“主子……”
知春怯生生的拉了拉文贵人的袖子,她都不敢看朝月的脸色。
朝月姑娘可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能让她随辇的只有贵妃娘娘,主子说这话真不怕惹毛了朝月姑娘吗?
文贵人甩开了知春的手,只站在那里看着朝月,大有朝月不应允她就不上辇的意思。
朝月见状,眼神闪了闪,上前扶住文贵人:
“奴婢扶您上辇。”
文贵人听了这话,眉间的阴郁之色这才散去,小太监一气将辇子抬起,文贵人被吓得惊呼一声:
“作死啊你们!若是惊着我腹中龙胎,你们有几个脑袋?!”
小太监们连忙放下辇子请罪,朝月不欲让长宁宫外生出是非,只道:
“稍后办完了差事,你们每人去监正楼领二十大板!贵人,您意下如何?”
文贵人只冷哼一声:
“便宜你们了!”
而后,辇子这才再度升起,文贵人看着走在一旁的知春和朝月,以及还未来得及走远的李选侍和陆选侍,内心的优越感一瞬间爆棚。
这一刻,她不再泯然与众!
文贵人半是激动半是好奇的在辇子上左摸右看,这辇子虽不比姜曦的华贵,可也是用上等的红木所制,上面雕刻着花鸟纹,很是热闹喜庆。
闻禧宫距离长宁宫并不远,文贵人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便已经到宫门口了。
朝月目送这文贵人进去,这才从身上拿出四个小荷包塞给抬辇的太监,轻叹一口气:
“文贵人有孕,性情反复,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多谢朝月姐姐惦记,咱们都省得。”
“回吧。”
“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贵妃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账本,没有抬头,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朝月。
朝月笑着从一旁的小宫女的托盘上到了一盏茶水,给贵妃送上:
“今日的决明子茶娘娘还没有喝吧?娘娘总是怕苦,这日日看账本子,以后花了眼可怎么好?”
“好了好了,我喝还不成?”
贵妃皱着眉,将那一盏决明子茶喝尽,这才将茶碗放在朝月手里,没好气道:
“可行了?属你最喜欢管着本宫,方才本宫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
“文贵人初次有孕,心中不安,奴婢陪她走了一趟。”
朝月含蓄的说着,贵妃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的账本直接拍在小几上:
“这文氏着实张狂!仗着肚子里有货,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连本宫的人也敢指使!”
朝月静立一旁,低头不语,看着贵妃好一通发作后,这才上前给贵妃按揉着拍红的手掌,低低道:
“娘娘莫气了,文贵人腹中龙嗣才是重中之重。”
贵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了一下朝月的头发:
“只是委屈你了。”
朝月摇了摇头,重又认真的为贵妃按摩起来。
贵妃旋即倚着一旁的银朱色百年好合纹大迎枕,微阖了眼,坐的更放松了些,这才开口道:
“明思还没有回来吗?”
“明思要跑一趟勤政殿,又要跑一趟养怡宫,这差事可不比奴婢轻松呢。”
朝月笑吟吟的说着,文贵人的脉相一确定,明思便领命亲去给两位皇宫主人报信了。
“文贵人一入宫便有孕,想来圣上应当是开心的。”
贵妃喃喃的说着,正说着话,明思自外头走了进来,不等贵妃发问便道:
“娘娘,奴婢方才先去了勤政殿,到的时候圣上刚下朝,听闻文贵人有孕的消息,圣上瞧着也是欢喜的,但又说青州洪灾,宫里不好铺张,只吩咐照常赏了。”
贵妃睁开眼,皱眉看着明思:
“圣上没有给文贵人进位?”
“圣上没有,但是太后娘娘下旨晋文贵人为才人。”
贵妃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半晌,她终是叹了一口气:
“也罢,算她运气不好,若是早知有孕,悄悄报与本宫知道,本宫倒是不吝送她一场富贵。”
与此同时,青蘋阁中,文贵人一朝有孕,终于扬眉吐气,这会儿坐在小阁子里看着外头四四方方的阴天也觉得心情宜人。
知春本不欲多言,可想着主子如今有孕,以后能走的更远,当下还是小声道:
“主子方才何必要得罪朝月,她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以后有个什么,主子去求见贵妃岂不是难了?”
“我当初去求见贵妃娘娘时,便是那小蹄子推三阻四,今日让她走这一遭,也是轻纵了她!”
文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况且,我肚里是宫里如今唯一的子嗣,若是皇子,便是皇长子,以后……总不会是我求旁人的时候!”
知春本想再劝,可也知道主子的性子,当下只咬了咬唇:
“茶凉了,奴婢给您去换一壶。”
“嗯,去吧。我听你说,茶水房里有点心,也端两盘过来,皇嗣饿了。”
“主子,那时玥婕妤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送的……”
“皇嗣为重,想来姜贵人应当能理解。”
文贵人笑嘻嘻的说着,知春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去了。
闻禧宫的茶水房是纯嫔的小厨房隔了一半出来,其余妃嫔可以在里面烧热水,热些糕点,弄点儿茶泡饭之类简单吃食。
这会儿,知春打开锅盖,里头放了一盘糖蒸栗子糕,一盘豌豆黄,这两样都是见不得风的,尤其是这糖蒸栗子糕需得热着才好吃,入口即化,香甜软糯,一旦凉了就噎人的紧。
知春咬了咬牙,伸手端起那盘栗子糕,还没转身,便听人斥道:
“好啊!青蘋阁的贼偷到我们清露轩的头上来了!”
云樱这两日在茯苓面前求了数十次,这才终于不用毎日诵经诵的口角生沫,转而做一些杂事了。
这会儿还未到午膳时分,茯苓做完了绣活,腹中有些饥饿,这才遣云樱过来取点心,谁承想正好与知春撞了个正着。
知春身子一僵,有些气虚:
“我家主子饿了,吃你一盘点心又如何?”
说着,知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时理直气壮起来:
“我家主子腹中有皇嗣,若是饿着了皇嗣,你,还是你那主子担得起?!”
“你!”
云樱气红了脸,知春索性撕了脸皮,冷笑道:
“怎么,要不你我去纯嫔娘娘面前分说一二?”
“这是玥婕妤吩咐御膳房送过来的。”
云樱忍气吞声,知春上前一步,施施然道:
“玥婕妤,能大过皇嗣吗?今日我家主子有孕,来日若生下皇子,玥婕妤,呵——”
“给她。她抢的了一时,还能抢的了一世?”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茯苓的声音,知春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但等听到茯苓的话后,她顿时放松了,趾高气昂的看着云樱:
“瞧见没,你主子都同意了,还不起来?”
知春说着,眼珠子一转,转身连另一盘豌豆黄也端走了。
“主子!”
云樱跺了跺脚,茯苓没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沉默片刻,招来了云樱:
“这几日,你诚心悔过,我看在眼里,你若以后想重新回到我身边做事,这有一事,需要你来做。”
云樱听后大喜,这几日,她不是诵经诵到口吐白沫,就是粗活累活干的直不起腰,她早就干的够够的了!
“主子只管吩咐!”
云樱就差拍着胸脯发包票了,茯苓只看了她一眼,云樱渐渐冷静下来,那日的拔舌威胁言犹在耳,她也不敢得瑟。
“今日午膳,我想喝杏仁茶,但这个杏仁茶我不准备花银子打点御膳房。”
茯苓说完这话,云樱一时傻眼,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奴婢这就去办!”
青蘋阁内,文贵人吃着软糯香甜的栗子糕,面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这栗子糕真不错,果然抢来的东西滋味就是不一样。”
知春恭敬在一旁给文贵人打着扇子,小意奉承道:
“那姜贵人还以为玥婕妤能帮她出头呢,玥婕妤再如何得宠,和主子腹中的皇嗣比起来,还差他十万八千里呢!
如今想来消息已经送到了圣上和太后娘娘处,今日主子与姜贵人平起平坐,明个可不一样了!”
文贵人看了一眼知春,眼里带了笑:
“你今日倒会说话,这豌豆黄赏你了,给你甜甜嘴儿。”
文贵人将自己咬了一口的豌豆黄递给知春,宫里的点心一盘只有四块,文贵人这段时日清汤寡水的吃着,方才吃到那么
美味的糕点,没忍住一气吃了六块。
知春也不嫌弃,外头守着的知夏还没得吃呢!
“这栗子糕可真甜,想是放了一两糖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
文贵人没好气的说着,随后将最后一块豌豆黄送入口中。
与此同时,宣帝的赏赐也姗姗来迟,文贵人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可等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任何进位的旨意,一时人都懵了。
等勤政殿的太监离开,知春这才小心翼翼道:
“奴婢方才听那赏赐,倒,倒比不上玥婕妤初次承宠时圣上的赏赐。”
文贵人一时脸色阴沉,知春连忙噤了声,不敢多说,但文贵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抓起了梳妆台上的头油罐子,狠狠砸在一旁。
还是不久后太后送来的进位旨意,这才让文贵人面上郁气消散。
“文才人,太后娘娘说了,您不必跪谢了,护好龙嗣便是大功一件!”
杨茂乐呵呵的说着,也没有折腾文才人,送了赏便直接告辞离开了。
至于文才人让人塞给他的小荷包,杨茂没接,那荷包轻的吹口气都能飘起来,也不知文才人怎么拿得出手?
宫妃的份例,圣上的赏赐都是先一步送到了,文才人若不愿意打赏,何必这么羞辱他?
文才人不知杨茂心中所想,等杨茂离开后,她脸上这才浮起笑容:
“知春知夏,还不快给本才人将这些赏赐入库?”
文才人的自称有些不伦不类,但知春知夏这会儿也是欢喜非常,连连向文才人道喜。
文才人只笑呵呵的受了,从赏赐里拿出两个银角子赏给二人:
“今个本才人大喜,赏!”
知春知夏面面相觑,还是叩头谢恩,将那银角子收进怀里,也不知它可有一钱?
等二人累死累活的将赏赐整理好后,也到了午膳的时候。
彼时,文才人嫌屋里吵闹,只坐在廊下扇风,见着云樱提着膳盒进门,直接道:
“你是姜贵人身边的宫女?见着本才人也不行礼?”
云樱懵了一下,还是通过文才人的自称知道文才人进位之事,这会儿她也只得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文才人也没有叫起:
“膳盒里面装的什么?”
“回才人的话,是我家主子的午膳,没,没有其他的。”
“打开!”
文才人一声呵斥,云樱只得打开了膳盒,最上面放着一盏润白如玉的杏仁茶,在青花兰纹瓷茶碗中,轻轻一荡,便让文才人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她一气吃了那么多糕点,这会儿真有些渴了。
“这碗杏仁茶,呈上来。”
文才人一脸倨傲,云樱拼命用余光扫视着一旁的清露轩,可却半晌不见茯苓出来。
云樱心里着急,但对上文才人逐渐变冷的脸色,她还是乖顺的将杏仁茶奉上,这才垂头丧气的回到清露轩,见着坐在明间的茯苓不由一惊,随即诉苦道:
“主子,您没做绣活啊?方才文才人……”
“我知道了,摆饭吧。”
茯苓神情淡淡,只是在垂眸将饭菜送进口中时,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第45章 第45章
飞琼斋内,姜曦正端着一碗冰雪冷元子,盛起一枚,咬了一小口,沁凉甜糯的口感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
“主子吃着可好?小路子说,今个膳房只做了那么几碗,这里头特地给您留了一份呢。”
华珠笑吟吟的说着,这冰雪冷元子最难得的便是里头的冰了,寻常嫔位以下的妃嫔起居饮食都是碰不到的。
只那耿御厨在主子重新得宠后,不知怎得竟时时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华珠虽有些不解,但只消主子好,她也高兴。
“冰凉解暑,是不错。”
姜曦笑了笑,随后看向华珠:
“方才提膳的时候,我让小路子使了银子,带了些甘草酸梅饮,你们都去尝尝。”
“嗳!”
华珠清脆的应了一声,姜曦笑着看她离去,慢吞吞吃了一颗豆粉元子,随后便将碗搁在桌上,持着扇子轻轻摇着,似是在想着什么。
“主子可是忧心什么?今日的点心倒是进的不香。”
华秋走进来,瞧了一眼那几乎没怎么动的冰雪冷元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今日请安时方知文才人有孕,她那性子张狂,茯苓姐与她同住一宫,也不知她二人可会起了冲突?”
姜曦缓声说着,眉间难掩忧色,华秋听到这里,想了想道:
“文才人有孕不假,可总要生下来才能真的显贵。纯嫔娘娘虽性子宽和,可也不是能让文才人在闻禧宫里翻天的。”
“说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姜曦叹了一口气,她既怕茯苓姐被欺负的狠了,又怕旁人借了茯苓姐的手对文才人出手,难免忧心忡忡。
“只不过,方才听华珠说起圣上和太后娘娘对文才人的赏赐,也是让我很是不解。”
姜曦虽不知灾情到底如何,可是她那梦可从未出错过,这次洪灾不会扩大,事态应当不会太过紧急。
是以,文才人在此刻有了宫里唯一的子嗣,应当是一件喜庆之事,倒不知为何圣上的态度这般奇怪。
姜曦正说着话,华珠急匆匆走了进来,面带急色:
“主子,不好了!文才人腹痛不已,青蘋阁这会儿已经叫了太医,阖宫主子们都去瞧了!”
“什么?!”
姜曦心中一惊,连忙换了衣服也来不及乘辇子,急急朝着闻禧宫而去。
所幸两宫相距不远,姜曦走的飞快,连汗水落下来也来不及擦,她前脚刚进门,就看到纯嫔携茯苓正守在青蘋阁的门外。
“姐姐,文才人这是怎么了?”
姜曦见茯苓还好好的,不由微松了一口气,只看着纯嫔询问。
纯嫔摇了摇头:
“妹妹来的早,太医还不曾来,文才人这会儿……还在恭房。”
姜曦不由一愣,随后便觉得掌心一软,纯嫔握住了姜曦的手,轻声道:
“妹妹来的这般快,倒是出了些热汗,若是被旁人瞧去,只怕要说嘴了,先去我宫里擦洗一下吧。”
纯嫔如是说着,看着姜曦忍不住感叹道:
“到底是年轻,不必上脂粉,出了汗也跟花骨朵儿似的水灵。”
姜曦微红了脸道谢,等姜曦一身清爽出来时,贵妃也急急赶到,她虽也心急,可却不似姜曦快步走来,这会儿只下了辇子快走几步,一进门便疾言厉色道:
“纯嫔,你就是这般看顾龙胎的?!”
“妾知罪。”
纯嫔直接告罪,倒是让贵妃一时没了发作的由头,见太医还不曾到,又厉声道:
“太医怎么还不曾来!若是龙胎有个差池,本宫必要禀明圣上,摘了他的脑袋!”
“贵妃娘娘何必这般喊打喊杀,太医院远在东华门外,太医来此自是要费些功夫的。纯嫔,你说文才人如何了?”
宁妃似是刚小憩醒来,眼中还带着几分慵懒,这会儿等闻禧宫宫人搬了椅子,这才懒洋洋的坐了下来。
贵妃有些警惕的看了宁妃一眼,但想着文才人回宫也不过一个时辰,宁妃纵使要对文才人下手,也不会这么匆忙。
想到这里,贵妃这才冷哼一声,坐了
下来。
姜曦和茯苓也并肩坐了下来,遂听纯嫔道:
“方才文才人叫了腹痛,妾便遣人去请了太医,只是文才人倒不见红,没多久便往恭房去了,这会儿还不曾出来。”
这也是为何要给诸人在院中摆座的缘由。
青蘋阁不大,文才人又位分不高,用不上香沫、檀香木屑一类遮味儿的东西,为防尴尬,纯嫔也不曾入内。
贵妃听了纯嫔这话,也不由神情一僵,忍不住想要坐远一些,可按照尊卑有序,贵妃自是要坐在门口最近的位置。
约莫过了一刻,文才人这才面色煞白的捂着肚子走了出来,见着贵妃便哭丧了脸:
“娘娘,妾肚子疼!妾好怕!”
文才人说着,便扑到贵妃身边,本想要拉着贵妃的袖子好好哭诉一通,却不想贵妃直接脸色大变:
“你还不先给你主子换一身衣裳!好好熏一熏香!稍后太医过来,你家主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贵妃不好斥责文才人,只得将火发在了知春的身上,知春怯怯应诺,随后忙扶着文才人回去更衣。
这当口,其余妃嫔也纷纷赶来,不过一些低位妃嫔这会儿也没了坐的位置,只学着旧妃的模样,捏着帕子做担忧之态。
文才人怀的可是宫里唯一的皇嗣,圣上能不过来瞧瞧吗?
太医姗姗来迟,贵妃来不及责备,等文才人一出来便立刻让太医为她诊脉。
“周太医颇擅妇人科,现下让他好好给你瞧瞧,本宫也能放心了。”
贵妃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没有质问文才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能照顾好龙胎,怎么回宫一个时辰就折腾成这般模样?
文才人也有些后怕,战战兢兢的坐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周太医:
“太医,你快给我瞧瞧,我方才用过午膳便腹痛难忍,我,不行,我又疼了。”
文才人有些难耐的坐在椅子上,周太医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切脉,顶着众人目光,周太医阖眸屏息,片刻后这才轻轻的咦了一下:
“这脉相倒不似是才人腹中龙胎有恙,不知贵人今日饮食如何?”
文才人只觉得肚子疼的犹如翻江倒海,哪里有心情和周太医答话:
“你,你问知春!知夏,扶我去如厕!”
文才人飞快的走了,贵妃忙皱眉摇扇扇了扇,这才眼神冰冷的看着知春:
“你到底给你主子吃了什么,还不快说!”
贵妃一拍椅臂,知春被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贵妃娘娘容禀!主子回宫后,吃了,吃了两盘点心,那点心,那点心还是姜贵人的!”
知春如是说着,连忙指了指茯苓,姜曦闻言,不由捏紧了帕子,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贵人?”
贵妃勃然大怒:
“姜贵人你竟敢残害龙嗣,还不跪下!”
姜曦闻言正要开口,却不想茯苓直接按住姜曦的手臂,她起身走到中间,冲着贵妃行了一礼,却没有跪:
“贵妃娘娘何不问问知春,文才人的点心是如何来的?”
知春眼珠子乱飘,支支吾吾,一旁的云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忙跪了下来:
“贵妃娘娘容禀,那糖蒸栗子糕和豌豆黄原是玥婕妤怜我们主子苦夏,这才送来的,此前一直送着。
可谁知,可谁知今日文才人回宫后仗着自己有孕,突然便将点心直接抢走了。”
云樱虽然心性不定,可是说话伶俐,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静。
“文才人这胃口倒是颇佳。”
许昭仪忍不住嘟囔一句,贵妃直接瞪向她,许昭仪不由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
“栗肉肥美,常食使人体健,只不过文才人一气用了一盘,又兼之豌豆黄也不易克化,二者同食易有腹胀之症,但如今文才人乃是腹泻之症,实在奇也怪哉。”
周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知春,知春这时也有些难以启齿,贵妃一通呵斥后,知春这才低着头:
“回贵妃,午膳时,主子她,主子她又看中了姜贵人的杏仁茶。除此之外,便是往日里的膳食了。”
知春用的看中很是巧妙,许昭仪本来想要说话,但看了一眼贵妃,还是忍住了。
姜曦淡淡开口:
“好一个看中,你这宫女倒是会说话。”
可无人发现,姜曦平静之下,一丝慌乱一闪而过。
栗子糕,杏仁茶,这怕是茯苓姐的手笔。
宁妃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及,直接笑出了声儿:
“文才人才有孕便这般霸道,到时候若是诞下皇长子,这宫里岂不是没有姐妹们的立足之地了?”
“宁妃有些太言过其实了,文才人就是一个小姑娘,她再霸道又能做什么?”
宁妃看了一眼贵妃,意味深长道:
“那可不一定。”
一番机锋下来,周太医终于见缝插针道:
“是了,杏仁与板栗不可同食,同食则会导致腹泻,文才人如今腹泻正是因此所至。”
周太医说完,擦了擦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样,贵妃听了这话,直接看向茯苓:
“又是姜贵人!姜贵人,你还敢说你没有打龙胎的主意?!”
茯苓拾衣一拜:
“贵妃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岂能知道文才人会二次打妾饮食的主意?”
姜曦也站起来,向贵妃行了一礼:
“贵妃娘娘,姜贵人并非能未卜先知之人,文才人自行抢夺也要怪罪姜贵人,实在有失公允。
况且,姜贵人虽与文才人同住一宫,可素来未曾与其起过冲突,实在没有暗害文才人的动机,还请贵妃明察。”
“姜贵人怎么没有暗害文才人的动机?她与你同出一门,你如今盛宠在身,岂容旁人分薄?”
姜曦闻言,认真的想了想,有些奇怪的看了贵妃一眼:
“贵妃娘娘的意思时,圣上还能在明知文才人有孕的情况下留宿不成?
况且,妾虽入宫时间短,可想也知道,若是宫中有妃嫔有孕,与她同住一宫之人,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万一圣上来看有孕妃嫔后不愿意走了,自然会在同宫妃嫔处留宿。
贵妃不由一噎,立刻又道:
“那定是姜贵人怀恨在心!”
姜曦轻轻一笑,看向贵妃:
“贵妃娘娘,这杏仁茶本不是贵人的份例,想来是御膳房做多了,这才给姜贵人处送了一盏,难不成这也是姜贵人能算计的?”
贵妃一时沉默,看向一旁的明思,明思也立刻道:
“娘娘,奴婢今日提膳的时候,听说魏昭仪听闻今年杏子熟了,想吃口新鲜的,这才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了。”
魏昭仪闻言懵了,忍不住道:
“妾就是嘴馋,妾的含桂宫和闻禧宫可是隔了大半个皇宫,这事儿,这事儿还能怪到妾头上?”
“有你什么事儿?还不坐下!”
宁妃看了魏昭仪一看,撇了撇嘴:
“贵妃娘娘,这件事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文才人自食其果,您在这儿盘问这个,盘问那个有什么意思?”
宁妃这话便有些不客气了,但回护之意很是明显,魏昭仪感激的看了一眼宁妃,随即落坐。
贵妃闻言,并未发怒,只是肃着脸道:
“本宫只是为圣上的子嗣着想,如今宫中不闻婴啼已久,谁若是在文才人这一胎生了风波,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贵妃的声音很是严厉,众人旋即起身一礼,异口同声道:
“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啊!”
众人话音刚落,便听里头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文才人的痛呼声立刻响了起来。
贵妃一时变了脸色,全然没有方才的嫌弃,直接冲进了屋子: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也忙跟了进去,周太医一愣:
“诸位贵人,容臣先进去,容臣先进去啊!”
周太医在外头急的跺脚,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这才挤了进去。
而此时,狭窄的恭房里,文才人面白如纸,仰卧在地上不住口申口今,身下一大片血色晕开。
“娘娘,娘娘救,救我……”
文才人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平坦的小腹,仿佛这样能让她冥冥中失去什么的感觉减缓一些。
“太医!周太医!快来给文才人看看!!!”
贵妃的声音也一时变得有些尖利,周太医好容易挤进来,连忙跪在地上替文才
人诊脉,
片刻后,周太医摇了摇头:
“龙胎,没有保住。”
这么大的胎儿已经有了胎息,母体又突然重摔在地,自是保不住了。
贵妃闻言,只觉得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头顶,她不由腿一软,后退一步,朝月忙扶住贵妃,贵妃紧紧抓着朝月的手臂,让她扶着自己走向一旁木木呆呆,仿佛被吓傻了的知夏旁边。
“啪——”
贵妃一记响亮的巴掌扇过去,知夏半晌没有转过头来,贵妃恶声道:
“不中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护不住!她才是一个多月的身子,比寻常女娘差了什么?说!你一五一十的说!文才人究竟如何摔的!”
贵妃被气的差点儿撅过去,这才一个多时辰!
才一个多时辰啊!
怎么就龙胎不保了?
文才人张狂有错,她那些宫人看不住主子,更是大错特错!
“都在这儿做什么?”
宣帝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到众人挤在一个小小的阁子里不知做些什么,一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贵妃见宣帝来了,面上的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给圣上请安,文才人,文才人的孩子没有保住。”
宣帝原本平静的面色陡然一变:
“荒唐!这才过去一个多时辰,文才人怎么就没有保住龙胎?!”
贵妃听宣帝只提了文才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赏花宴的事儿她没有办好,如今文才人失子,她更是有看护不利之嫌。
本来,她已经打算甩锅给纯嫔了,却没想到圣上竟对文才人毫无一丝怜惜之情。
不过也是,圣上与文才人不过一夜情缘罢了。
贵妃心中微微一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文才人现下不便面见圣上,还请圣上移步闻禧宫正殿,再盘问此事吧。”
贵妃不说宣帝还不觉得,等怒气下去,便是空气中的异味和血腥味,宣帝也变了脸色,直接扭头出了青蘋阁。
闻禧宫正殿,原本的主人这会儿已经坐到了下首,宣帝和贵妃一高一低的坐着,贵妃仔细将今日发生之事道来,也没有略过茯苓的嫌疑。
正当时,贵妃派去御膳房的小太监带着负责做茶点一类的刘御厨来到了闻禧宫。
宣帝直接问道:
“姜贵人的杏仁茶是你给的?”
刘御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老老实实道:
“回圣上的话,姜贵人苦夏,玥婕妤特发话让奴才等照应一二。今个魏昭仪想喝杏仁茶,这鲜杏仁还是头一次做,不小心做坏了两碗,一碗给了姜贵人,一碗给了苏贵人。”
刘御厨说到这里,苏贵人苏云画这才站出来道:
“妾今日午膳确实有一碗杏仁茶,方才妾有些吓着了,没来得及开口,还请贵妃恕罪。”
苏贵人上前请罪,贵妃皱了皱眉:
“你方才怎么不说,倒是让本宫差点儿错怪好人!”
苏贵人也不解释,只一副认错的样子,姜曦的眸子一瞬幽深了下来,随后表情又变得淡淡。
苏贵人确实不需要开口,若是方才自己和茯苓姐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也不必等圣上来,就会被定罪。
况且,即便她们可以通过辩论暂且安身,也算是驳了贵妃的面子,以后若是贵妃心存芥蒂,她们自有苦头吃。
而苏贵人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静观其变。
宣帝听到这里,也懒得计较旁的:
“哼,说起来倒是文氏无德这才招致祸患!”
宣帝这话便很严重了,哪怕文才人以后出了小月子,他怕是也不会宠幸她。
即便是宠幸,以后文才人也再无攀高位的可能。
贵妃心里一急,还想替文才人解释解释,这文才人可是显而易见的易孕之体啊!
“吃食之事暂不必提,那文氏又是如何在恭房摔倒的?她那么大的人了,又有了身子,难不成还不会走路了?”
宣帝这话一出。周太医站了出来,禀报道:
“圣上,方才臣查看过恭房,发现恭房地板与文才人的绣鞋上都有一些桂花油,想是文才人踩到了地上的桂花油,这才……”
“桂花油?”
宣帝皱了皱眉:
“好端端的,恭房怎么会有桂花油?”
知春不敢说话,知夏倒是顶着通红的巴掌印跪了下来:
“回圣上的话,是主子,是主子自己砸的,奴婢等虽收拾了碎裂的瓷片,可还没来得及清理油迹。”
宁妃掀了掀唇:
“文才人如今可是宫里第一风光人,她有什么值当生气到砸了头油罐子的?”
知夏这下子也不知该不该说了,但也不好让贵人等着,只磕磕巴巴道:
“是,是圣上让人送赏后,知春姐姐说,不及,不及玥婕妤初次承宠的赏赐,才人,才人便砸了罐子。”
知夏说完,直接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宣帝听到这儿,直接气笑了:
“好好好!文才人倒是好大的气性,不修己身,不思己过,如此心性,难怪皇嗣不来!
春鸿,传朕口谕,文氏无德,未能好好孕育皇嗣,降位选侍,把她远远的迁出去,住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宣帝说完,便直接大步离开,贵妃解释挽留的话都落了空,只等宣帝走后,看着跪在一旁的知春知夏,冷冷道:
“主子不中用,奴才更是如此,即日起,你二人就会北永巷重新学学怎么做宫女吧!”
贵妃说罢,也扬长而去,妃嫔们也随之退去,青蘋阁一下子冷寂了下来。
至于刚刚小产的文才人,却是无人问津。
纯嫔是最后走的,她随意指了一个洒扫宫女,让她给昏睡中的文才人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也算是全了文才人最后一分体面。
闻禧宫重又安静了下来,而姜曦这时却来到了清露轩。
这清露轩,姜曦还是头一次来,起初二人不知纯嫔脾性,怕惹了她忌讳,姜曦未曾过来。
之后,姜曦风头正盛,怕给茯苓招惹事端,也不好亲至,现如今,姜曦一进门,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
但见抱厦之中,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喜鹊登枝纹榆木桌椅,上头搁着整套的白釉绘青莲茶具,墙上挂着一卷古画,是侍女拈花图,下头两只双耳瓶中各插着一支淡雅的紫薇花。
虽是看着简单,可也有些古拙的韵味在。
茯苓这时也笑盈盈道:
“曦妹还是头一次来吧,可巧我给曦妹做了件夏衣,曦妹试试?”
姜曦直接拉住茯苓,头一次面色有些严肃的看着茯苓:
“茯苓姐,你先不忙。华秋华珠你们去守着门,我和茯苓姐说会话。”
华秋和华珠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带上了门,姜曦这才看着茯苓:
“茯苓姐,你老实说,这次杏仁茶究竟是不是巧合?”
第46章 第46章
茯苓闻言,身子一僵,随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用手指勾着自己腰间的络子,直将其搅得一塌糊涂,这才小声道:
“曦妹既然看出来了,怎么还问我。”
姜曦闻言,差点儿气笑了:
“姜茯苓!你说我问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被旁人扣到你头上,谋害皇嗣,可是死罪!”
姜曦还是头一次正经八百的叫茯苓的名字,茯苓浑身一哆嗦,咬了咬唇:
“曦妹放心,我都想好了的,定是不会连累你……”
茯苓话还没有说完,姜曦直接神情僵住,不可置信的瞪着茯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是姜曦只觉得胸口处空荡荡的泛着寒意,还未开口,便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声音更是已然哽咽:
“你觉得我怕你连累我?”
“你竟觉得我怕被你连累?”
姜曦接连重复了两遍,随即失望的看了一眼茯苓,立刻起身,就要离开,茯苓见事不好,连忙拉住了姜曦的手:
“曦妹,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我都安排好了!这事儿是我让云樱做的,云樱三番两次挑唆你我之间的关系,她背后必定有
人!
这一次的杏仁茶哪里是我一个刚出宫的贵人有本事换来的,若是不细查便罢,即便查出另有缘由,也,也正好可以翻出云樱背后之人啊!”
茯苓立刻该拉为抱,竹筒倒豆子的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她紧紧的抱着姜曦的手臂,想是生怕姜曦直接甩开自己而去。
听了茯苓的解释,姜曦心中怒意稍平,但也没有坐下,茯苓忙上前将姜曦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些:
“曦妹,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谁让文才人抢了曦妹送我的东西,她就是抢了圣上的赏赐我都没有那么生气……
我知道这一次我冲动了,可是我也考虑好了得失,我一直都有听曦妹的话的。”
茯苓看了一眼姜曦绷紧的脸色,晃了晃姜曦的胳膊:
“曦妹,别生气了,我们看看夏衣好不好?这可是我废了好些日子才做出来的,捻线捻的指头都粗了呢。”
姜曦闻言,握着茯苓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打量一番,遂轻啐一口:
“呸!这三寸水晶甲,十指如纤葱,我怎不见哪里粗了?”
茯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曦妹疼我,曦妹且先安坐,今日罚我服侍曦妹更衣可好?”
茯苓忙将姜曦按着坐了下来,像只殷勤的蜂子一般飞进内间,没多久又飞了出来,拿着新制的夏衣在姜曦身上比划。
这匹金丝罗是鲜嫩的苹果绿,放在那里与寻常衣裳无异,可一抖开,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光也映得其上金沙点点,灿若星河,很是华美。
“曦妹,试试呀。”
姜曦推脱不得,口中道:
“这金丝罗金贵,茯苓姐可有给自己做一件?”
“自是做了,我听说曦妹如今住的飞琼斋中有一整棵的琼花树,特在外衫上绣了好些琼花,这可比我喜欢的紫薇花难绣多了,我日夜忙着这才绣了起来……”
茯苓一边给姜曦整理着衣裳,一边偷偷看着姜曦的面色:
“看在我这段时间这般辛苦的份上,曦妹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嗯?”
姜曦观这身衣裳也很是喜欢,这会儿听茯苓说的也算诚恳,心里也打算放她一次,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松懈:
“这说的哪里话?我既已是不相干,不连累的外人,哪儿有什么原谅一说?”
姜曦说完,只转了身去,抚摸着袖口上的片片琼花却不看茯苓,茯苓也有些懊恼自己不会说话,一时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这张破嘴办错了事儿,看我怎么罚它!”
“哎!”
姜曦连忙拉住茯苓,忍不住嗔了一声:
“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去,还当是我欺负了自己的姐姐。”
“做姐姐的,给妹妹欺负又何妨?”
茯苓见姜曦终于笑了,也放松了下来,这才坐在了姜曦的身边:
“有日子没见曦妹了,还没亲香就惹了曦妹不高兴,是我的错,还请曦妹看在我这厢又赔礼,又道歉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可好?”
随后,还不待姜曦说话,茯苓含笑看着姜曦,扬眉道:
“曦妹可不能拒绝,这谢礼你可是已经穿上身,退不得了!”
“真真是冤家,合该是我欠你的,什么都要操心!”
姜曦虽瞪了茯苓一眼,可茯苓立时心口的巨石落地,脸上的笑也真切起来:
“曦妹不给我操心要给哪个操心?我还想以后等曦妹当了主位娘娘,搬去和曦妹一道住,到时候曦妹怕不是要给我操一辈子心了!旁人还羡慕不来呢!”
“往常也不觉得茯苓姐这么会说话,今日一见,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茯苓讪笑着,二人一同笑闹,方才的硝烟气息也随之散去,又叫了宫女进来摆了茶水,姜曦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愈发热了,还未入伏便已这般燥热,真不知到时候又该怎么过。”
“曦妹畏热才这么觉得,过两日我给曦妹做两件汗褂子、抹肚穿着,也就不觉得热了。”
茯苓一边说着,一边给姜曦打着扇子,姜曦闻言也笑着打趣道:
“若是累的茯苓姐磨粗了手指,可如何是好?”
“为了曦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甘之如饴。”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姜曦和茯苓不由面面相觑,没多久,华秋进来低声禀报:
“主子,贵人,是文选侍醒了,这会儿闻禧宫的嬷嬷正要抬了她迁宫。”
姜曦不由得蹙了蹙眉,文选侍虽然骄狂,可她才刚小产,这一番折腾,以后怕是要不好了。
“让她们动静小些,莫要扰了旁人。”
茯苓虽然气文选侍霸道,可同为女子,这会儿她还是道:
“青橙,你去给她送床被褥,纵使天热,小月子也不能轻易见了风。”
华秋和青橙领命退去,姜曦端着茶水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
“茯苓姐,你说文选侍失子,究竟是意外还是……”
今日之事,看似是意外,可却处处都透着不寻常,文选侍又不是肚子大的看不清路,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脚滑失子呢?
茯苓摇了摇头:
“若非她抢了我的东西,否则我才不惜得搭理她!”
但茯苓也只是想要给文选侍一个教训,不会伤了她的子嗣,可谁也没有想到,意外来的这么突然。
“当初,文选侍在乾安殿被带上了僭越的首饰,今日,文选侍又在自己宫中意外失子,虽是在情理之中,可也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圣上膝下至今无子,如今新妃有孕不过一个时辰就因为意外失子,这孩子究竟为何总是保不住?
姜曦如是说着,茯苓也不由心下一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若是如此,咱们便要早早谋划了。”
言下之意,便是日后有机会,在宗室中寻些稚童,以作准备。
当初,高祖便是宗室所出,抚育他的妃子之后更是直接被其尊为太后,一世荣华。
姜曦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茯苓,她没想到这才多少时日,茯苓姐竟变得如此大胆!
“咳,据我所知,如今宗室之中,只余女眷,唯一一位郡王还是太祖的十九子留下的血脉。”
姜曦面带苦笑,她没有说的是,如她们这批毫无身份背景的普通民女出身的妃嫔,若要身居高位,有孕可能是有且仅有的一条路。
姜曦这话一出,二人也不由沉默,之后,等日头不大了,姜曦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姜曦本以为今日文选侍失子,圣上不会进后宫,却没想到圣上竟漏夜而来。
彼时的姜曦刚洗漱完,乌油油的发丝披散在背后,她上面只穿着一件莲红色绣碧莲叶的抹胸,下着素色束脚绸裤,虽是寻常打扮,可身上的湿气一蒸腾,倒是透出几分若隐若现的风情。
宣帝一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愣,姜曦也愣了愣,请安不是,不请安也不是,忙叫华秋给自己更衣,宣帝摆了摆手:
“甭折腾了,朕好容易得了空,就不拘那些虚礼了。你这样倒是凉爽合宜,朕看了都羡慕。”
姜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妾粗野惯了,还怕这番粗陋之姿污了圣上的眼。”
宣帝伸手捏着姜曦的下巴抬起,看着姜曦的眼眸,微微一笑:
“卿卿雾鬓云鬟,皎然玉质,纵素装淡服,仍般般入画,占尽风流。”
“圣上就哄妾开心吧,”
姜曦闻言不由得红了脸,忙垂下眼,小声嘟囔着。
姜曦不知宣帝今日为何而来,只是垂眸上去替宣帝将外面厚重的衣裳脱去。
如此夏日,宣帝却仍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虽是威仪有了,可别提人多遭罪了。
这会儿姜曦只服侍着宣帝脱了最厚重的龙袍:
“圣上先喝口茶缓缓,等身上的热气散一散,不可贪凉才是。”
女娘的声音温柔如玉珠落盘,宣帝很是受用,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道:
“卿卿心细,也快坐下吧,倒是朕今日来的匆忙,差点儿搅了卿卿安眠。”
“圣上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后宫姐妹都要说妾太过贪心了。”
“她们如何说,是她们小气,倒是卿卿这里是如何想的?”
宣帝隔着抹胸,点了点姜曦的心口,姜曦先是一惊,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这才低着头,轻声道:
“妾,妾自然是想圣上的。”
姜曦飞快的说着,看了宣帝一眼,宣帝这才哈哈一笑:
“想是朕与卿卿心心相印,这才有今夜一聚。”
宣帝见姜曦缩的跟个兔子似的,当下也不再逗她,只起身道:
“朕去沐浴,你之前让朕找人去探查那宫女之事有了眉目,让春鸿回你。”
“多谢圣上!”
姜曦立刻道谢,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女娘娇嫩的脸颊:
“这会儿倒是积极了!”
等宣帝去了浴房,姜曦叫来华秋,给自己披上了外衫,这才传春鸿进来禀报。
春鸿进来先是请了安,可脸上却没有笑模样,顿时让姜曦心里“咯噔”一下。
“玥主子,这事儿是秋蓬着人去办的,他那手段想是您也知道,只是这结果……不怎么好,还请您让华露姑娘做好准备。”
姜曦闻言,立时追问:
“怎么就不怎么好了?”
“咱们人去的时候,正逢青州洪灾,流民乱窜,华露家又靠近灾区,是以在路上被困了几日。
等,等到了华露家中,她家中已经被一群流民占了,幸而听您说的,咱们没有露了身份,人也没少带,这才打听到……”
秋蓬手底下的人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只此番圣上让他派人去查一个奴婢的家人本不必大费周章,可能让圣上开口,想是圣上何其重视这奴婢的主子。
是以,这次的事儿不但要办的漂亮,还要让主子觉得倍有面儿,这人手自不能少了。
只这一程,便派去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看似只做商队经过,实则一路拿着朝廷手信,若是不出意外,三日打个来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洪水无情,流民四散,这支队伍一看就是肥羊中的肥羊,饿极了的流民岂能放过。
“也幸好有谢小将军带军经过,认出了咱们的人,这才有惊无险的到了灵桐县。
华露是田家村人,田家村多是农户,贫苦无力,唯独华露家是三间青砖瓦房,流民们经过时一眼便看中了这里。
那田氏父子被流民吓破了胆子,将其窝藏在家中数日,眼睁睁的看着其妻被玷污,还将家中粮食都献了出来。
咱们到的时候,田家的粮食被吃完了,他们,他们火上煮着的……正是华露娘的腿骨。”
春鸿当初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易子而食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可田家村之事,何至于此!
“荒谬!他们的村子既然叫田家庄,想是一整个宗族聚集,难道还怕一群流民不成?!”
姜曦心中激愤不已,想来也是田氏父子怯懦,生怕流民伤了自己一分,连求救都不敢!
春鸿继续说着:
“听田家村民说,田氏父子平日好吃懒做,地里的活平日里都是华露娘做的,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倒是,倒是没有见她闲过片刻。”
春鸿也很是唏嘘,明明女儿已经成了宠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来日有的是享不尽的福,可偏偏她操劳一世,却倒在了破晓前夕,何其可惜!
春鸿语毕,忽而听到外头出来华珠的声音:
“华露,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曦也没想到竟被华露听了去,她还想着要如何缓缓说给华露听。
“华露,你进来。”
姜曦叹了一口气,将华露唤了离开,华露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怕是干涩的想要落泪,可却发现什么也流不出。
姜曦倾身拉过华露的手,冰凉的像一块坚冰,她张了张口,素来能言善辩的她,头一次觉得语言的苍白无力。
思及此,姜曦只得拍了拍华露的肩膀,下一刻,华露终于泪如雨下,她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仿佛含了一块粗砺的石头:
“主子,奴婢要杀了他们!奴婢要杀了他们这两个畜生!”
“那伙流民已经被就地诛杀,倒是田氏父子,秋蓬让人带了回来。”
姜曦抚摸着华露的头发,任她滚烫的泪水打湿自己的绸裤,想着宣帝还有段时间才出来,这才低声道:
“此事,圣上可知?圣上如何说?”
春鸿看了姜曦一眼,放低了声音:
“圣上说,田氏父子不仁不义,畜生尤逊,当斩!”
“那就斩。”
姜曦面色平静,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锋利,姜曦拉起华露的手:
“斩了他们,可好?”
华露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奴婢,谢主子恩典!”
姜曦扯了扯嘴角:
“本是怕你被他们哄骗了去,其后出宫无银傍身,更无处落脚,那便太过凄凉,倒没想到竟让你知道这么个伤心事。”
“若没有主子,奴婢怕是出了宫,都要做个糊涂鬼。”
华露听着浴房的动静,连忙擦了擦泪,便见宣帝打了帘子进来:
“知道了?你这妮子倒是敏锐,只可惜晚了一步,倒是让那田王氏受了不少的折磨。”
宣帝初闻此事也是有些心底发寒,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还不止一个!
想想,他竟觉得自己都显得善良了。
姜曦虽然心里愤慨不已,可听了宣帝的话,还是保持着柔和的语调:
“妾只是觉得奇怪,这世间怎么就有人能病的那么恰好好处,谁知道竟是那田氏父子为了诓骗华露手中银钱刻意所为!
此二人心性实在恶劣,妾恳请圣上将其斩首示众,以正我大渊民风!”
姜曦说着,起身下拜,宣帝连忙托着:
“朕能不知道卿卿如何作想?朕早已将其投进天牢,三日后问斩!”
“圣上英明!”
姜曦正要再拜,可是却被宣帝拉着手腕,倒是拜不下去,只能微红芙颊,坐在了宣帝身侧。
而此时,华露仿佛在心里经历了无数次斗争,直接跪下来,“咚”的一声,磕了一个头,等抬起来,竟是红了一大片:
“圣上,奴婢求您,求您下旨准奴婢娘与他和离!奴婢的娘,不入他田家的祖坟,不与她那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夫合葬!”
华露心中恨极了父亲,连一句称呼都不愿。
宣帝见华露这般放肆,不由得皱了皱眉,等听完了华露的话,这才饶有兴致道:
“难不成,你要让田王氏做一个孤魂野鬼不成?”
“生我者娘,育我者娘,奴婢虽为女子之身,他日若得出宫,自梳不嫁,必不会让娘亲无香火供奉。况且……”
华露笑容泛着苦涩:
“娘亲尸骨不全,本就入土不安,奴婢岂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要与他们相对?”
宣帝闻言,想了想,遂道:
“朕可以下旨让田王氏离开田家,不过,你今日对生父这般心怀怨怼,乃无孝悌之人,不可再留在玥婕妤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圣上!”
姜曦想要再说什么,可却被宣帝用眼神打断,华露一时陷入两难,九泉之下的娘,还未尽忠的主子,死人与生人,孝道与前途,一样一样,压了华露都不敢喘息。
姜曦见宣帝意已决,她略略沉思片刻,替华露做了决定:
“华露,你我主仆一场,这个主,我替你做了,你不会怪我吧?”
“主子……”
华露像是知道姜曦想要说什么,眼中顿时蒸腾起雾气,姜曦却语气镇定道:
“你去吧,你先是你娘的女儿,后是我的宫人,万事万物都有先来后到,我不拦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姜曦此言一出,连宣帝都有些侧目,
他知道姜曦为了这么一个奴婢不惜求到自己这里,定是要将其收服的。
可却没想到,她竟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了。
宣帝看着姜曦的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兴味儿,但很快又沉入深邃的眸底。
“爹娘予我骨肉皮,我主全我孝义心,主子大恩,奴婢来生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方可一报。”
华露不敢落泪,可声音却止不住哽咽。
“好了,再说下去,我可真舍不得了。”
姜曦说着,背过身去,华露抹了把脸:
“奴婢,告退。”
“咚——”
又是一声磕头声,姜曦等听着华露的脚步声远了,这才轻叹一声。
“真舍不得了?”
宣帝凑过来,看着姜曦的眸子,他爱极了这双凤眼,清润莹亮,仿佛里面藏着最璀璨的星子。
“可是怪朕?”
宣帝抚摸着姜曦腰间冰凉的长发,隔着发,那玉润的腰肢却透着一丝暖意。
“圣上自有道理,妾不怪圣上。”
姜曦说着,轻轻将头放在了宣帝的肩膀上,眸子却闪了闪。
果然如春鸿所言,圣上喜重情重义之人,华露那般冒犯,圣上口中的责罚也只不过是让她离开自己罢了。
那自己呢?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猫儿似的蜷缩在宣帝的怀里,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
“卿卿是真不怪朕,还是假不怪朕?”
宣帝将人从自己怀里挖出来,非要看着姜曦的眼睛说话,姜曦也不由无奈道:
“华露虽是妾身边的老人,可是圣上却是妾的夫,也是妾此生最重要之人,圣上再追问下去,妾都要怀疑您吃华露的醋了。”
宣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顿时被逗的一乐,随后这才将手放上了姜曦的肩膀:
“卿卿,你父在青州洪灾中可是救下了一座城的百姓,此乃大功一件,你说说,朕该如何赏他?”
第47章 第47章
姜曦闻言,只作震惊之态,口中喃喃:
“一城之人,一城之人,果然,妾就知道爹爹可以!只可惜当初……”
姜曦止住话头,宣帝也不由被姜曦这般情态吸引了去,追问道:
“当初怎么了?”
姜曦欲言又止,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妾只是替那些受灾的百姓高兴。”
可事情往往越遮掩越使得人好奇,宣帝这会儿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捏着姜曦的纤纤玉指,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
“卿卿此前还说必对朕知无不言,今日一看,这话倒不可尽信。”
“妾没有!”
姜曦急了,对上宣帝微挑的长眉,她顿时泄气:
“此事距今已有六年,妾方才一时情切,脱口而出,若是再与圣上分说,妾岂不是成了那嚼舌之人?”
“卿卿只与朕说,天知地知,你知朕知,何人敢言朕的卿卿之过?”
宣帝的话,掷地铿锵,给了姜曦无限的底气,姜曦这才轻声道:
“当初,妾的爹爹在林麓县救治灾民略有成效,在疫病不再蔓延时,还欲往其他县城救治病患,但,但被县令拦住了。
过后,爹爹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之后的离开,既有县令的威逼,也有,也有心病的原因。”
姜曦低低的说着,宣帝闻言,眸子微眯,一股威压缓缓铺至整个飞琼斋,连华秋华珠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景庆二年的林麓县令,朕记得他,当初青州洪灾过后,唯林麓县损失最少,在青州巡抚的举荐下,他如今已是昌峰府同知,不出意外,今年他回京述职之时,还要再封赏他。”
而这昌峰同知之所以能在六年间连升二品,少不得是有林麓县的功绩和其他知县对比在前。
否则,只这两品的差距的,至少需要九年才能弥补。
姜曦闻言,没有再说,只是轻轻一叹:
“妾知道,既是同知大人能得圣上所用,妾以后定不会再外面胡言乱语,今日妾所言,圣上可莫要传了出去,为同知大人添了麻烦就不好了。”
姜曦以退为进,全权为宣帝着想的模样,宣帝忍不住哼笑一声:
“小狐狸!你若真对何齐禄心无芥蒂,怕是朕今日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你的嘴吧?”
姜曦闻言,下意识的抓着宣帝的袖子,半晌这才小声道:
“是圣上先问的,当然,妾,妾也有一点气不过,明明是妾长了十载的家乡,可却因为救了人被逼的不得不背井离乡,圣上您来评评理,这世间可有这样的道理?”
姜曦忍不住扬起脸看着宣帝,眼中却满是晶莹,只是生生含着泪珠,倔强的不肯落下。
宣帝将姜曦揽入怀中,声音不大,可却极为有力:
“好,朕为你做这个主。”
姜曦靠在宣帝胸口处点了点头,想到宣帝可能看不到,遂开口道:
“妾只是每每思及此事,仿佛心里扎了根刺罢了,可对于那时的爹爹来说……”
姜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再说,可就过了。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脑中已经不自觉的构思出了一个仁心救民,可却被恶霸县令压制着不得不违背自己身为医者的本心,甚至远走他乡的良医形象。
一时间,宣帝的唇不由得压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手掌却不住的抚摸着姜曦的乌发,那光滑又冰凉的感觉让宣帝渐渐回神。
“你父于大渊有大功,朕必不会亏待了他。”
宣帝说的很是郑重,姜曦有些不解的仰脸看着宣帝,宣帝只是笑了笑:
“夜深了,安置吧。”
这一夜,宣帝只是安静的睡了一觉,姜曦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日文才人失子,若是圣上当真丝毫不挂心的宠幸宫妃,即便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宫妃,也未免让人觉得齿冷。
“妾,恭送圣上。”
姜曦屈膝一礼,送宣帝离开,等宣帝离开后,姜曦这才缓缓起身,可却在原地矗立良久。
“主子就算再惦念圣上,也不能不顾及自己个的身子啊!奴婢扶主子回去,太阳要大了。”
华珠笑嘻嘻的说着,她可不是那些才进宫的小丫头,昨夜她们飞琼斋虽没有叫水,可是圣上仍与主子同床共枕一夜,这里面的殊宠只怕满宫都没有几个!
“你这丫头,再胡说仔细我让华秋撕了你的嘴!”
姜曦嗔了一声,华珠却不怕:
“主子又不是那等凶悍之人,这话可吓不着奴婢,奴婢知道主子舍不得的!”
“主子舍不得我可舍得,你这张嘴,也就是在主子跟前,若是托生在旁的主子处,怕是都要被送到监正楼了。”
华秋走了出来,扶着姜曦进屋,华珠娇俏的吐了吐舌头:
“我那不是看主子有些伤神,逗逗主子嘛!”
“好啦,华秋你就别吓她了,你们俩是我的左膀右臂,几句玩笑话我还能当了真?”
姜曦笑着说着,华秋站在一旁为姜曦打着扇子,姜曦看着二人,忍不住感慨道:
“兜兜转转,我身边可就只剩你二人了。”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一个顶俩!”
华珠信誓旦旦的说着,终于逗的姜曦莞尔一笑:
“好了,华露既然已经走了,没道理让你二人一直劳神费心,这段时日锦香和彩云用着倒也顺手,提她二人入内吧。”
华秋应了是,随后华珠又说起捐赠之事,姜曦想了想,让华珠盘出现有的银子,只留出十日的花用,其余全部捐了。
“主子!这宫里没有银钱怎么使
得!”
华珠虽然喜爱金银,却也不抠门,但听到姜曦这么吩咐,还是仿佛被割了肉一样心疼。
“听话,去吧。”
姜曦没有再解释什么,华珠只能瘪着嘴去了,姜曦又吩咐华秋去送银子:
“你去了,不必走的太急,多瞧瞧,看一看。”
华秋性子稳重,做这事倒是使得,不多时,华珠盘出了金银,约有金四十二两,银一百三十七两。
“主子,真捐了啊?这里头可还有您这月的月例!”
“捐吧,现下倒无人敢克扣我们的嚼用,这样的灾情,一两银子不知能救多少条性命。”
姜曦说着,催促华秋离去,随后这才抬眼看着窗外绿的发乌,油亮不已的桂树,抿了抿唇。
昨日圣上问起给爹爹的赏赐,怕是明为赏赐,实为试探,想来是圣上既想要提拔爹爹,但又顾忌其他,故而要自己这个枕边之人开口推辞。
这个推辞还必须要兼顾圣上的颜面,皇室的颜面,又不能让人觉得圣上对有功之人毫不顾惜。
难!
难上加难!
而一旦自己流露出想要给爹爹加官进爵的想法,即便圣上当时遂了自己的愿,可这官位定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说不得,连自己入宫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
可当时圣上本就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回避的意思,这赏赐无论自己求还是不求,都会在圣上心中落了下乘,乃无解之事。
是以,姜曦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定剑走偏锋,她不提赏赐,只提爹爹曾经受过的委屈。
当初的何齐禄,强权逼迫,让爹爹一介为国为民的良医远走他乡,今日圣上难道会做与何齐禄一样的事吗?
圣上难道也想如何齐禄一般,再逼我爹爹一次吗?
姜曦这话自然不能明着问出来,是以,那对于何齐禄的处置,便是她与宣帝之间的暗语。
而在姜曦的步步诱导之下,宣帝终是偏离了原本的打算。
姜曦回顾着昨夜的种种,包括自己每一句话,以及当时的神态,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她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她清楚,大灾在前,以爹爹的性子定然会再一次远赴灾区,哪怕毫无回报,哪怕性命之忧。
但她如今既入了宫,更得了圣上欢心,属于她爹爹的荣誉与功劳,谁也不能占,谁也不能抹去!
哪怕是圣上!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她既让爹爹冒了险,那么她这个做女儿自会把该争,该夺的都拿到。
六年前,狼狈离开林麓县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姜曦端起一盏清茶饮下,将心头翻涌而起的怒意缓缓浇熄,表情重又变得平和。
只可惜,自己终是用灾区的百姓做了筏子,如今将囊中金银尽数捐出,方能消减一二愧疚。
酉时,长宁宫中,贵妃一边翻看着捐赠册子,一边听朝月禀报:
“今日捐赠之时,宁妃娘娘派人来的最早,也捐的最多,之后竟是玥婕妤。旁的也就罢了,那华秋也是个厚脸皮的,捐了银子也不走,虽是带着笑,可也总让人厌烦。”
朝月还从未见过这么难缠之人,递了银子后还能舌灿莲花的莲花的将长宁宫上上下下不着痕迹的夸了一通,最后更是厚着脸皮留下来陪朝月坐了全程。
“看来这玥婕妤不但御下有方,还运气好。”
贵妃淡淡的说着,将册子翻到姜曦那一页,抿了抿唇:
“圣上还真是疼她,一介民女,囊空如洗的入了宫,而今不过两月竟是有这般家财。”
“不过,依奴婢之见,这玥婕妤大方又小气,既贪图捐赠之功,又不舍得多捐些银钱,凑个整数也好看不是?
反而现下这般零零碎碎的,着实看不出几分大气,娘娘,您,您怎么这么瞧着奴婢?”
夕湘本侃侃而谈,却不想贵妃和朝月纷纷朝她看去,一时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奴婢,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贵妃倒没有怪罪,她身边的四位贴身宫女是打她幼时便陪在她身边的,只朝月和明思性子稳重些,一直做着外面的事。
夕湘天真烂漫,说话也直,平日里贵妃最喜欢和她说话,这会儿贵妃不由一笑,看向朝月:
“你来告诉夕湘,玥婕妤此举的用意。”
“是。”
朝月应了一声,随后笑着解释道:
“若是整数,定让人觉得玥婕妤游刃有余,手中定有余银,反倒是如玥婕妤这般零零碎碎的,才让人觉其诚心呢!”
夕湘恍然大悟,贵妃也笑了笑:
“出身寒微,也只能用些子微末伎俩罢了,朝月,稍后你拆了册子,重新整理一下再送至御前。
玥婕妤这单子,放在最后一页便是。心思灵巧又如何?埋没了。”
贵妃吩咐了一声,朝月立刻应下,正要退去,又道:
“娘娘,那文选侍……”
“让她自生自灭吧,相府送来的人,可不止她一人。”
贵妃如是说着,可心口还是疼的慌,她清楚的知道,如文氏这样的易孕体质,只怕万中无一,可文氏既被圣上厌弃,自己又岂能再替她牵线?
强按牛头不喝水,更何况,那是天子,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儿!
文选侍这一胎没得实在是让人脸上无光,她着实没脸替她说情,只好费了这颗棋。
况且,即便文选侍真能又一次一击得中,可一个天生不被父皇疼爱的孩子要来有何用?
若是真要养一个孩子在自己膝下,其实贵妃最属意姜曦,届时若能杀母夺子,他的生母死在圣上最惦念的时候,背后又是她梁氏撑着,那孩子的前程还能差了?
那姜氏,怎么就还未有孕呢?
勤政殿中,宣帝终于放下了折子,看了看天色:
“竟是已经到戌时了,春鸿你也不叫朕一声。”
春鸿不由面露苦笑,他方才唤了圣上好几声,圣上可都没有应,可他哪里敢说圣上的不是,只请罪道:
“奴才犯了蠢,误了时候,还请圣上责罚。”
“罢了罢了,也是朕方才看的入了神,只是这么晚了,她应是已经睡了吧……”
最后一句话,宣帝说的很低,春鸿只听到里头有个“她”字,这时候圣上不能惦记外头的臣子了,那么这个她怕是只能是宫妃了。
至于是谁,春鸿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可还是心中微惊,也不知是玥婕妤有手段还是有真心打动了圣上,竟能让圣上头一个惦记起她。
春鸿没敢接话,只招手让小太监过来,从托盘中拿出一本册子:
“圣上,这是方才贵妃娘娘处送来的捐赠册子,娘娘们牵挂着受灾的百姓,合力捐了这么些。”
宣帝闻言来了兴致:
“贵妃倒是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春鸿欲言又止,轻声道:
“贵妃娘娘原是想要将各宫娘娘、主子的份例减半,是玥婕妤她提出捐赠事宜。”
宣帝闻言,也不由冷哼一声:
“份例减半,亏她想得出来!”
宣帝喜欢和姜曦说话,是因为姜曦总能说出一些他不知道的民间之事,宣帝从未饿过肚子,可听姜曦对于赈灾之事中首先对于吃食的看重,也能知道食物对于普通人的重要性。
而宫里的低位妃嫔真就比宫女能险胜一丝,就拿位分最低的选侍来说,她的月俸只有二两,而普通宫人也有一两半。
若是给其份例减半,那真真是连宫人都不如了。
宣帝面色微寒,翻阅着册子,里头第一页当仁不让便是贵妃的,也是阖宫捐银最多的。
不过册子在贵妃手中,她只消待众人捐完后比最多之人多上些许便是。
只是,宣帝看着贵妃那只比宁妃多一两的金额,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朕这段时日也不曾去她二人宫中留宿,她们倒也还能掐起来。”
不过宣帝虽然身不曾去,可是东西是一定到了的,是以这贵妃、宁妃的五千两白银看着多,实则有些都不及宣帝的赏赐。
“安妃,她捐了五百两……”
宣帝忍不住沉默了一下,春鸿适时开口:
“安妃娘娘药不离口,每年的月例只怕都用来抓药了。”
“安家这些年倒是越来越不成了。”
宣帝点了点册子,吩咐春鸿:
“让人去问了安妃的方子,以后她抓药的银子从朕的私库出。”
之后是纯嫔,她也捐了五百两,至于其余昭仪、婕妤,她们也是宫里的老人,故而捐银在三百两到一百两不等。
宣帝一气往后翻着,想是心里早有目标,可直到他将婕妤的名录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看到姜曦的。
玥婕妤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难道她只是花言巧语之辈?
宣帝不愿,也不想相信,是以他不信邪的继续翻着,而之后的捐款也越来越少,甚至……还有十块铜板。
只看那纸上难得多出一个墨点,便可知记录之人闻听此言的惊讶。
‘找到了。’
宣帝忍不住舒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玥婕妤不会欺瞒自己!
而等看到那上面的数字时,宣帝先是一怔,随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姜氏一门皆忠义,如此纯善明心之人,乃朕,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玥婕妤两袖清风入宫,连打赏旁人的银子都是自己赏的,现如今她的名册记录在最末尾,捐赠的金银又是散数居多,可最后却将安妃等人都压了下去,想来是她将自己的体己全都捐了出来。
宣帝握着册子,久久不语,他眼中闪过挣扎,过了许久,这才将册子合上。
罢了,那姜千里明明因救灾反而受害,此番仍立下这般功劳,着实不该再被压着了。
贵妃并不知道,她的册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被姜曦用何齐禄举例而偏离了原本计划的宣帝,也一直未曾彻底决断好对于姜千里的封赏。
无他,姜千里的起点实在太低,此番封赏高不得,低不得,让宣帝很是为难。
但现在,宣帝在这一本捐赠册子的催化下,终于做出了决断。
暮色苍茫,一轮模糊不清的月亮挂在天上,姜曦负手站在窗前,遥遥看着月亮,不禁想起还在青州的爹爹。
也不知现在爹爹可好?
娘可是又随爹爹一道前往了?
若是这样,只怕娘又要养好些日子的手了。
“主子,华秋姐姐回来了。”
华珠现在还觉得肉疼的紧,看到华秋就想到捐出去的银子,一时心口更疼了,只瓮声瓮气道:
“华秋姐姐渴了吧?我去给你提水喝!”
华珠忙避过了华秋,姜曦闻声回过身,指了指外头:
“你又吓她了?”
华秋忙摇了摇头:
“奴婢没有,想是华珠心里还惦记着捐出去的银子,连奴婢这个送银子的都怪上了。”
“这丫头倒是对金银看的重极,这性子我也不好说好不好,只如今瞧着倒是可爱好玩。”
“那奴婢逗她玩玩?”
华秋难得玩笑,她这两日虽未见主子因什么事伤怀,可却总觉得主子心里不舒坦,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别了,若是吓到了,我这妆匣的首饰可就要再被她霍霍了。”
姜曦笑着说着,倒是没有丝毫介意的意思,华秋也随之笑着道:
“主子若不纵她,她便是那泼猴,也岂能翻了天去?”
“说的好似我只疼她一人似的。”
华秋闻言也不由脸颊一烫,将自己腕上的桃花玉晶镯摸了摸,忙转移了话题:
“主子自是也疼奴婢的,奴婢为主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此番捐银,奴婢和朝月磨了好一阵子,也看完了全程。
宁妃娘娘捐的最多,有足足五千两,之后便是安妃娘娘和纯嫔娘娘的五百两,再之后便是其他娘娘、主子们的捐银,但不曾有超过五百两的。
不过,这里面苏贵人和郑选侍捐赠了足足五十两,和美人主子们的捐银差不多。”
华秋将自己观察到的事一一道来,姜曦闻言也忍不住喃喃:
“苏贵人,她果然有异,只是……她又是谁的人?”
姜曦从当初苏贵人主动告诉自己柳美人便是算计自己的元凶时,便怀疑上了她。
再之后,作为同一批拿到杏仁茶的宫妃,苏贵人更是一直沉默寡言到被御厨当场点出来,这才解释。
桩桩件件,都透漏着她的不简单,这一次的捐赠册子会呈至御前,而作为同样贵人,实则却远胜寻常妃嫔捐赠金额的苏贵人,若无意外,应当会鹤立鸡群,被圣上注视到。
“奴婢并未听说苏贵人与什么人交好。”
华秋也思索了一下,将自己知道的如实道来。
“看来她这是要走一条特殊的路。”
姜曦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去探究旁的,随后便听华秋语气轻快道:
“奴婢方才算了算,主子您可是比安妃娘娘她们捐的银子还要多呢!”
这次捐款来的突然,又只要现银,是以有一部分宫妃并没有拿出自己的实力。
“奴婢去的也早,到时候圣上一定会在第二个看到主子的名字!”
华秋这话一出,姜曦笑了笑,摇了摇头:
“傻华秋,你猜贵妃会如你我的愿吗?我猜,我的名字定然在最后一页。”
华秋闻言不由得心口一紧:
“主子,那怎么办?”
“无妨,要的便是她横插一手。”
姜曦眼中笑意渐浓,风轻云淡的将目光又飘向了那似乎变得清晰的月。
第48章 第48章
青州,林麓县内。
“真是没有想到还会有回到这里的一天啊!玉娘可还记得当初咱们随太医同来昌峰府时,何齐禄那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真真是可笑!”
姜千里一边感慨着,一边扶着林良玉的手,二人在月色下缓缓行着。
“哼,还说呢,也就是曦儿知道你这狗脾气,要不然你莽撞着跑过来,还不是要跟六年前一样!”
“不对,说不得还不如六年前!那何齐禄现在可是昌峰府同知,若不是圣喻点你过来,你再看他的嘴脸!”
林良玉现在想起当时发生的事,心里还好似生了一把火,姜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这辈子着实无能,只庆幸生了曦儿这么一个好闺女。”
姜千里说着,又顿了一下:
“但也可惜曦儿托胎到咱们家中,否则以曦儿的品貌,定能嫁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好儿郎。”
“说什么呢!当家的,你既然知道曦儿不容易,这回曦儿给你求来的这能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差事,咱们都好好干,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旁人看轻了曦儿!”
林良玉虽是女娘,可骨子里有一股子韧劲儿在,当初姜家远走他乡便是林良玉拿得主意。
离了伤心地,姜千里果然也缓了过来,再加上林良玉驭夫有方,如今姜千里哪怕故地重游,也不至于失魂落魄。
二人一路说着话,终于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屋子,忙碌了一整日,也就只有这会儿说说话,松快松快。
因着圣上特意点了姜千里的名儿,故而他的屋子算是这批太医里最好的一间。
“今个累着了吧?我去烧点儿热水烫烫脚。”
林良玉一进门,便将袖子用襻膊好好束起,便要往一旁的厨房去,姜千里忙也跟了上去:
“我也去,今个玉娘分了几大锅的药,腕子都肿了,一会儿我给你扎两针?”
“嘶——”
林良玉直接婉言谢绝:
“别了,你这一点儿和曦儿差的远,曦儿扎针出其不意,你倒好,还提前说一声,咋滴,怕我觉不来疼?”
林良玉没好气的说着,姜千里闻言也有些尴尬:
“那我下回不提醒也就是了。”
二人正说笑着,一推门进去,却发现太医院院首从太医正在里头忙乎,这会儿脸上还沾着白面和黑灰,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咳咳,原来是姜老弟和弟妹啊,可是要用锅灶?”
从太医擦了擦手,难为情的站在一旁:
“这次太医院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大家伙都累了一天了,就我老头子嘴馋,谁承想还是做不成事儿的。”
林良玉快人快语,爽利道:
“这有啥,谁都有擅长的,您和我们当家的救了这么多人命哩,不会做饭又有啥?您就晴好吧!”
随后,林良玉打开锅,将里头煮的一塌糊涂的面疙瘩挪到后锅温着,又
捡了鸡蛋、青菜,薄薄切了一些腊肉丝一炒,一时香气四溢。
如此也不必放盐,只肉丝的味道吃进面疙瘩里,一碗热乎乎又暖胃的疙瘩汤就成了。
虽是夏日,这简简单单的疙瘩汤对于连日忙碌,好些日子都没能吃口热饭的从太医来说,几乎好吃的要落下泪来。
等林良玉忙活完,姜千里也没闲着,刷了锅,添了水,静静等着水烧开。
从太医吃的出了一身热汗,可却觉得难以形容的痛快,这会儿在柴火堆里扒拉一根细棍子剔着牙,一边笑吟吟道:
“姜老弟还真是有福分,弟妹贤惠,玥婕妤更是圣眷正浓,此事毕,说不得也是要改换门庭了。”
起初,从太医对姜千里还有些看不上眼,可谁知其对于平疫事宜十分了解,因着姜千里的提议,太医们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将疫病控制在昌峰府内,未曾扩散。
再加上,姜千里对于防疫之法也了然于心,让此番同行的太医无一人染了疫病。
一时间,便是寻常太医也都要感念一二,现下姜千里既有功劳,宫里又有还在盛宠的女儿,这前程还能差得了吗?
“改换门庭的事儿我是不想了,只要我那闺女在宫里好好的,也就够了。”
姜千里笑呵呵的说着,从太医都有些没眼看,不过他也是有闺女的,一想到小闺女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一时心也化了。
“老夫生平还没有看错什么事儿,你啊,就等着瞧好了。”
这可是赈灾大事,姜千里更是功劳不小,圣上不赏他如何得人心。
更何况,能在青州水患后,当机立断举荐了自己父亲的玥婕妤能是摆设吗?
姜千里有些懵,无论曦儿求不求圣上,他都会来此,本就无所求,这会儿着实有些云里雾里。
林良玉却听懂了从太医的话,又笑着给从太医添了一碗饭:
“我们当家的性子轴,您别见外,前头见您的时候,本想问问您我家闺女的近况,现下好容易闲下来了,您可愿意说说?”
“嘶,玥婕妤的事儿啊……”
从太医捋了捋胡子:
“老夫只隐隐约约听说,是圣上在御花园中对玥婕妤一见倾心,不过两月有余,便已经到了婕妤。
姜老弟和弟妹许是不知,这婕妤距离嫔位娘娘只有一步之遥,若能成了嫔位,那便可居一宫主位。
如今宫中妃嫔寥寥,嫔位之上的也不过五指之数,要不怎么说姜老弟会教养闺女?”
姜千里不是很懂,只应和着,倒是林良玉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一见倾心者多图色,终有一日,色衰爱弛,曦儿又当如何是好?
林良玉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放在了姜千里身上,为了闺女,她只能继续“激励”夫君上进了。
之后的十数日,在自家夫人的不断激励下,姜千里耗费了巨大的心力,终于研制出一方“防疫剂”。
此方出自一本孤本残片,姜千里自六年前林麓县一疫后便一直研究这道方子,直到今日经过多次实地实验,这才终于彻底完善。
凡是饮用防疫剂三次的人,正常出入疫区不会感染疫病!
对于灾区来说,天灾、饥饿、疫病一道道关坎儿过去,最大,最难的其实是劳力的支援,灾后的重建。
青州在春安岭以南,整个春安岭自东北到西南,贯穿整个大渊,也成为了京州的天然屏障使得洪灾轻易不会殃及京州。
而青州的安稳也对于大渊同样重要,它的重建,更是迫在眉睫,而现在,这道防疫剂,让重建不再艰难。
彼时的姜千里不知这道方子,将会彻底的改变他的命运。
此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一日之后呈上了宣帝的御案,而宣帝这段时日几乎要将姜家的族谱都要翻烂了,这才找到了姜家老祖宗曾经靠着一手医术,成为越朝唯一一位国公的证据。
越朝距今已有六百余年,当初是越朝皇帝自京州南下攻下青州、琛州二地,这才有了如今物产丰饶的大渊。
而这其中,那位姜国公更是功劳匪浅,作为受益的后世之人,哪怕姜国公的后人如今沦为平庸,可念在其颇有其祖之风的封赏,封他一个六品官儿,以后慢慢提拔,也在情理之中吧?
宣帝本来都要下旨了,可谁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急报直接让宣帝都惊了。
“争气!这姜千里真是太给朕争气了!”
宣帝都不由得拍案而起,整个人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此前封赏姜千里时,宣帝乃是怜悯大于其他,在姜曦的诉苦、贵妃的推波助澜中,宣帝这才下定决心。
可谁也没有想到,姜千里这么争气,这道防疫剂一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宣帝深吸一口气,让春鸿铺纸磨墨,提起御笔,饱蘸浓墨,重新提笔写下了一道封赏圣旨。
七月十五,又逢请安日。
随着青州疫病平定,劳力、粮食等纷纷输送至灾区,就连宫里也隐隐约约收到了些好消息,是以今日的请安难得轻松起来。
姜曦到长宁宫的时候,许昭仪正和上首的纯嫔说着话,纯嫔这两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可到底不似原来死气沉沉,见着姜曦来了,她率先道:
“玥妹妹来了?这会儿暑气还不甚重,妹妹可热到了?”
“有劳姐姐挂怀,妾一切都好。”
姜曦笑着向几位上位行了一礼,随后坐下受了下位的礼。
许昭仪闻言撇了撇嘴:
“说起来,玥婕妤你还比纯嫔娘娘住的近,竟比纯嫔娘娘来的晚。”
姜曦还未开口,纯嫔便直接道:
“她们年轻,贪睡些也正常,许昭仪便没有来迟过么?”
许昭仪闻言,不由气的牙痒痒的,怎么这姜氏给纯嫔吃了迷魂药了,连让人说她一嘴都不成?!
姜曦听了纯嫔的话,笑了笑:
“让姐姐见笑了,昨夜圣上送了副画过来,妾赏画入了神,睡的晚了些。”
姜曦也想不通,为何宣帝大晚上人没有来,却送来了一幅画。
那画上,画的却是当时姜曦与宣帝在蔷薇流瀑下初见的一幕,蔷薇低垂,美人扶花而来,清扬婉兮,人比花娇。
虽不似大家之作,意境深远,可仍能看出作画之人的用心,且宣帝本就是喜爱文雅之人,这一副画送来,倒是安了姜曦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忐忑的心。
可众人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纯嫔还好,许昭仪和魏昭仪皆有些不自在的端茶的端茶,摇扇的摇扇。
对面的诚婕妤也笑眯眯道:
“玥妹妹也不怕招了我们的眼,圣上这画儿啊,咱们在座的可还没有人得过呢!”
诚婕妤一句话压住了其他人的酸言酸语,她说了,旁人可不能再以此攻讦姜曦了。
姜曦也有些惊讶,但随后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万望诸位莫怪。”
姜曦这致歉的话一出,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许昭仪又一次懊恼的在心里打自己嘴巴。
这玥婕妤实在邪门的很,自己碰上她就没有落着什么好过!
偏偏以前只有姜曦一人也就罢了,倒是能让诸人看清她刻薄的嘴脸,可现在纯嫔、诚婕妤倒是和她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不多时,安妃也到了,她病体支离,却也不知为何次次请安不落,这会儿姜曦瞧着安妃脸上厚厚的脂粉,只觉得安妃仿佛病的更重了一些。
不过,前些日子圣上才赏了安妃一次,安妃何故如此?
姜曦还没有疑惑多久,宁妃姗姗来迟,她还是那副慵懒张扬的模样,因着捐银之事,圣上头一个去了她那里,贵妃和宁妃这段时日的关系又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哟,今个许昭仪倒是安静。”
宁妃一坐定,便直接朝许昭仪发难,盖因其乃贵妃坐下第一走狗,她惹不得贵妃,还惹不得一个昭仪?
许昭仪一时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的就站了起来:
“宁,宁妃娘娘当前,妾,妾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怎么,
本宫是什么蝎子毒蛇不成,竟把你吓成这样?”
许昭仪人都木了。
上回她和众人说笑被宁妃逮住,那么多人里就点了她的名儿,说她身居上位,不能以身作则,为人张狂,毫无淑女之态,罚她抄了十遍女则。
抄写事小,重点是她的脸面简直被宁妃当着一众人的面儿在脚下踩!
可现在,瞧瞧,宁妃又有新法子折腾她了!
“这是闹什么?许昭仪你站着作甚?”
贵妃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许昭仪直接大松一口气,如蒙大赦的坐了下来,但看了一眼宁妃,还是小声道:
“妾,妾无事。”
贵妃斜了一眼许昭仪,这蠢货是被宁妃吓傻了吧?
她这么说,自己怎么替她撑腰,怎么治宁妃一个僭越之罪?!
许昭仪没敢抬头,她当然知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她现在哪里敢招惹宁妃?
官大一级压死人!
哪怕被贵妃娘娘觉得没用,她也认了。
不过,今日贵妃懒得和宁妃计较,这会儿只唇角微扬,环视一圈众人道:
“如今,青州之急已解,诸位妹妹此前侍疾太后有功,捐银之事有心,圣上特有封赏!”
贵妃话音落下,便见春鸿自门外走了进来,一时间,哪怕是淡漠如纯嫔,也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春鸿的身上。
“请各位娘娘、主子的安,奴才来替圣上传旨,请诸位主子跪受。”
春鸿如是说着,嫔位以下的众人纷纷下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嫔御,上怀悲悯天下之义,下有孝思不匮之节,德蕴兰香,柔嘉允恰,宜升徽号,允兹令典。
今复昭仪卫氏嫔位;晋昭仪魏氏、许氏为嫔;晋婕妤郑氏、谢氏、吕氏为昭仪;晋美人施氏、张氏、金氏、苗氏为婕妤;晋贵人姜氏、苏氏、赵氏、石氏为才人;晋选侍李氏、石氏、楚氏、李氏、陆氏为贵人,钦此——”
“妾等,谢主隆恩!”
众人纷纷叩拜,许嫔这会儿也扬眉吐气起来,她被宫女扶了起来,看着姜曦忍不住道:
“还以为要与玥婕妤平起平坐了,谁承想,我等的诚心圣上还是看在眼里了。”
卫嫔这会儿也冷冷的看着姜曦,因为姜曦,她虽复位却未曾留下封号,如今自己是嫔位娘娘,且看她这个婕妤又当如何?
“玥婕妤得了画,却失了位分,倒是让人十分惋惜。日后,玥婕妤在外,怕是要小心些了。”
卫嫔不阴不阳的说着,宁妃也没阻止,她本以为这姜氏会是宫里的一匹黑马,连她那离宫奴婢自己都安排人去接触了,没想到,不过尔尔。
贵妃这会儿却是温声道:
“玥婕妤还年轻,瞧瞧与你同进宫之人,如今方晋了才人,时间还长着。”
贵妃倒是怕姜曦心气高,因为没有晋位与宣帝离了心,她自己是生不成了,文选侍一事让她知道,谁有孕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生的。
这姜氏,怎么还不有孕呢?
姜曦听着众人这一番话,对上担心的看着自己的茯苓、纯嫔、诚婕妤等人,她只是淡定的看了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安心。
“多谢娘娘们挂怀,妾必将铭记于心。”
正在这时,春鸿终于转过身来,他持着一道圣旨,其上绣祥云四朵,有一金龙在其中腾飞,威仪堂堂,气势非凡。
这圣旨显而易见的比之前那道更为精致繁复,贵妃、宁妃等人正要下拜,春鸿却看着姜曦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意:
“玥婕妤,请您跪接圣旨。”
此言一出,刹那间,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圣上能让春鸿单独为玥婕妤下旨,那必不是如寻常那般晋位!
一时间,贵妃唇角的温笑顿住,宁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安妃也看向了姜曦,纯嫔看着姜曦的目光也掺杂了几分复杂。
而卫嫔这会儿被魏嫔死死按着:
“你才复位,还要找死吗?!”
魏嫔说的毫不客气,这才让卫嫔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姜曦盈盈下拜,春鸿这才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婕妤姜氏,渊清玉絜,冰壶玉衡。芳仪崇著于美兰,珩璜稍逊于其质。奉上恭谨,待下淳厚。德冠于后宫,今其父研方有功,晋其为嫔,沿其封号,另择吉日,行册封之礼!钦此——”
春鸿一字一句的念完后,姜曦也随之谢恩,但等到姜曦被华秋扶起来,在场众人也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见过玥嫔娘娘。”
郑昭仪率先起身,大大方方向姜曦行了一礼,随后其余诸人这才起身行礼。
只是,这里面大多旧妃心里是什么滋味便不知道了。
姜曦虽有封号,但也与卫嫔、许嫔等人平起平坐,她们倒不必行礼,可是这会儿几人的心里仿佛比杀了她们还要难过。
刚入宫没多久的新人就这么与她们平起平坐了?
圣上实在偏心!
就连贵妃也忍不住问道:
“春鸿公公,这宫里还从未有过越级晋封的先例,玥嫔这是……”
春鸿旋即笑着回话,可眼神却是看向姜曦的:
“奴才在这里给玥嫔娘娘道喜了!日前您父亲研制出防疫剂,连服三日可使疫病无侵,乃大功一件,圣上特封为宁安伯。”
大渊的爵位只有三级,为公、侯、伯,春鸿此言一出,整个长宁宫直接炸了锅。
“宁安伯,那玥嫔娘娘以后也是贵女出身了?”
“还不止呢,我大渊如今只有四位侯爷,这伯爷还是头一位!”
“一介平民,破例封伯,简直闻所未闻!”
春鸿却不管众人怎么想,怎么说,这会儿他又拿起圣旨,宣布了之后几位高位的晋位。
其中,纯嫔晋妃,保留了封号,安妃、宁妃晋为淑妃和德妃,而贵妃……宣帝赐她了一个封号——平。
平贵妃闻言,表情一僵,但还是安安静静的领了圣旨,宁德妃旋即站直了身子,笑嘻嘻道:
“妾请平贵妃安!”
平字若说寓意也有好的,可是贵妃心知肚明圣上是怎么个意思,这会儿心里憋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德妃:
“免礼。”
只要她一日高过宁德妃,她的骨头便不会弯下去!
宁德妃见状,无趣的撇了撇嘴,原本热热闹闹,喜庆的大封后宫因为二人的交锋,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平贵妃微垂了眸子叫了散,等众人散去后,她回了后殿急急提了笔,正要写什么的时候,又突然止住。
“圣上如今能这般正大光明的对本宫赐下平这么个封号,只怕是父亲定然做了什么错事,我如今写了信回去又能如何?”
朝月上前,轻轻替平贵妃将袖子挽起来,用湿帕子擦拭着平贵妃指尖溅起的墨汁,低声道:
“娘娘可以请夫人入宫一叙,何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平贵妃任由朝月为自己擦拭着手指,表情有些苦涩:
“娘她不喜入宫,我如何能强求?”
明明娘与太后娘娘乃是顶顶好的手帕交,偏太后娘娘不喜自己也就罢了,娘也轻易不愿意入宫,留她一人在这宫中,孤苦伶仃。
“也罢,今日我这封号传出去,父亲心里也会有数,我知晓与否也无妨。”
“娘娘……”
朝月轻轻唤了一声,贵妃只摆了摆手,她徐步至窗前,四四方方的天空让她不由得出了神。
飞琼斋中,姜曦刚一进宫,一众宫人便整整齐齐的站在里头,见着姜曦就磕头:
“奴才/奴婢等给玥嫔娘娘请安!”
“都起来,你们消息倒是灵通!都有赏!”
姜曦看向华珠,华珠犹犹豫豫着将仅剩的银子都赏给了一众宫人,心里却不由发愁之后若是主子需要银钱打赏又该怎么办。
偏偏姜曦这会儿仍稳如泰山,只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欢天喜地的样子。
“曦妹!”
茯苓欢快的喊着,一进飞琼斋的大门,整个人立马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瞧瞧谁来了?”
但见纯妃这会儿正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随后,却又听到一声含着笑意的女声:
“纯妃姐姐也在?瞧着倒似是我来晚了。”
第49章 第49章
姜曦本还沉浸在爹爹封伯的震惊之中,这会儿见到三人自是喜出望外:
“姐妹们怎么都来了,我正要点了贺礼送去呢!”
今日是阖宫大封的日子,上位要送贺礼,下位也要有所赏赐,如此倒是一团和气。
“连升两品,妹妹这儿可是头一遭,论道贺,自然是我们先来给妹妹道贺才是啊。”
纯妃唇角微弯,如是说着,姜曦忙将三人引入明间,纯妃遂让人送上了贺礼。
这贺礼前头只是些普通的绣品、器皿,等到最后,纯妃这才拿起一袋不如何打眼的布袋:
“这儿是一袋中品珍珠,尺寸虽小,可难得的是其颗颗分明匀称,不拘是打首饰还是赏人都是使得的。”
纯妃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如一阵轻风,显然她是知道姜曦因为捐银的原因,如今又要给各处送贺礼、赏赐,手里不宽敞这才解囊。
姜曦长睫轻颤,倒是没有想到纯妃能这般体贴,她当初只不过送了一卷心经罢了。
“这如何使得?姐姐快收回去吧,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倒是糟践了。”
珍珠贵重,也是嫔位上才有资格使用,也因此成为宫里赏人的顶配。
“哎,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好叫妹妹知道,当时若非妹妹特意遣人送了经书过来,我,我是真心想要长长久久的待在佛堂之中的。”
纯妃如是说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拉过姜曦的手:
“所以,这珍珠是我的一份心意,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这……”
姜曦还有些犹豫,郑昭仪直接让人将自己准备的贺礼送了上来:
“两位可别再推辞了,纯妃姐姐这珍珠一出,我这贺礼都快要拿不出手了。”
郑昭仪笑盈盈的说着,可她这话着实是谦辞,这段时日太后给她了不少赏赐,这里头便有郑昭仪送给姜曦的一顶镂空金莲嵌彩宝冠。
这发冠由一根根细入发丝的金丝所打造,一十二朵莲花瓣上各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而莲座之下却是用一圈绿宝石围绕,精致华丽。
“这发冠是太后娘娘新赏给我的,可我这年岁,倒不相称,如今只好借花献福,送给妹妹了。”
郑昭仪这话说的巧妙,可却把太后抬了出来,这礼根本不给姜曦拒绝的机会。
随后,郑昭仪又让人送了一匣子小金像,上头是各式各样的小牛,瞧着约莫有百颗。
郑昭仪抚摸着匣子,面上还带着笑:
“这是我有孕之时,将圣上送来的赏赐托侍中局的人打造而成,若我儿能降生,也当是属牛儿的。
我本打算将其做他的生辰贺礼,一岁一小像,盼他身强体又健,愿他长命能百岁。”
“姐姐,你这是……”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该放下了,今日逢妹妹大喜,以此物赠妹妹,金子日久失色,还望妹妹莫要见怪。”
郑昭仪说着,将匣子推至姜曦的手边,姜曦不由一愣,她怎么觉得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缺钱花?
不过,观郑昭仪的模样,她应当是真的想要走出来,这才将这匣子小牛金像送了出来吧?
但这金像不能动。
姜曦想了想,笑着道:
“若是这般,那我可要接着姐姐的好运气了。”
姜曦这话一出,郑昭仪微微一怔,低低道:
“我还以为妹妹会觉得此物不吉。”
“怎么会,这牛儿像瞧着憨态可掬,姐姐又曾是宫中唯三有孕的妃嫔之一,怎会不吉?”
郑昭仪闻言,看着姜曦,眼中泛起了一抹柔和的光,她轻轻道:
“妹妹不嫌弃就好。”
冥冥中,纯妃和郑昭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一瞬,一触即分。
姜曦收下了两人的贺礼后,将目光放在了茯苓身上:
“茯苓姐,你既随纯妃娘娘一道来,我就厚着脸皮一并将贺礼讨要了吧!”
姜曦眉眼弯弯的说着,茯苓这时才轻哼一声:
“我还当曦妹忘了我这个人呢,正想带着贺礼回宫好了。”
“姜才人这怕是吃醋喽。”
郑昭仪拍了拍姜曦的手,笑呵呵道:
“妹妹还不快哄哄你这姐姐?”
“是是是,我这就请一盏清茶,为茯苓姐赔罪可好?”
“一盏清茶可不够,至少得再加一碗酥山!”
众人一时笑了起来,整个飞琼斋也沉浸在欢喜的氛围之中。
“赵姐姐,咱们还进去吗?”
李思雨李贵人跟在赵婷婷赵才人身后,听着里头的欢笑声,不由小声的问了一句。
“听着声音,似乎是纯妃,郑昭仪和姜才人吧?”
赵才人轻轻一叹,随后牵起李贵人的手:
“罢了,一步迟,步步迟,我们回吧。”
三月光阴,从一介名不见转的秀女成为一宫主位,如今的玥嫔已经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并肩而行的了。
更何况,她如今身边围绕之人的位分也远胜她们,沉稳如赵婷婷,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了一分迷茫。
二人缓步朝御花园走去,那里有小道,更快一些。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个小太监从远处快步走过来,进了朱华宫。
“这小太监似乎是姜姐,玥玥嫔娘娘宫里的人,可我怎么嗅到了一丝和玥嫔娘娘身上味道不同的香气?”
李贵人不由奇怪的说着,赵才人闻言也蹙了蹙眉:
“许是玥嫔娘娘派人去送贺礼吧?不过这么多日不见,你竟还记得玥嫔娘娘身上的香气?”
“那,那不是玥嫔娘娘有几次都护着我在她身后……”
李贵人说着,低下了头,有些难过。
赵才人闻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真是被你吃定了,待傍晚,我遣人过来悄悄和玥嫔娘娘说说此事可好?”
李贵人点头如捣蒜:
“多谢赵姐姐,可是为什么不是一会儿呀?”
“你啊你,亏你这般心细,怎么也不开窍,现在里头是纯妃娘娘和郑昭仪,我们与她们并不相熟,这时候进去岂不是有趋炎附势之嫌?届时被人看轻不说,也会让玥嫔娘娘面上无光。”
赵才人耐心的解释着,李贵人似懂非懂,不过她二人入宫后居于一宫,李贵人也发现赵才人的面冷心热,对她也亲近起来。
“有姐姐在,我才不需要想这些!”
李贵人欢快的说着,赵才人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骂一声:
“偷懒作怪的狸奴儿!要是以后没了我看着,看你怎么办!”
……
一场封赏之后,赏赐也陆陆续续的送到了诸妃嫔的宫中,此番虽逢青州大灾,可赏赐却未曾减半不说,还略有丰厚。
只姜曦来说,她观自己的赏赐怕是比寻常嫔位封赏要丰厚了一倍不止。
不过,等华秋带回来各宫赏赐的消息后,姜曦这才略略放下了心,虽说自己赏赐更为丰厚,但其他妃嫔的赏赐也较之惯例厚了一二分。
等赏赐清点入库后,已是黄昏暮色之时,姜曦瞧着侍中局送了一批绢花入内,正兴致勃勃的寻了几朵通草花和彩绫制成的绢花插瓶。
细腻温润的白瓷瓶在暮色之中,似一块上好的白玉精雕细刻而成,而其上的朵朵绢花秀丽绽放,美不胜收。
“只道有花似无花,仙人敛去一段香,这通草花果然名不虚传。”
姜曦正有兴致,华秋进来通禀:
“娘娘,赵才人派人过来求见。”
“赵才人?我记得她和李贵人已让人送来了贺礼,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快请人进来吧。”
不过,永宁宫主位乃是安妃娘娘,这段时日,姜曦观其品性,应当不会为难二人才是。
“是。”
不多时,华秋引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有些胆怯,一进门就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奴,奴,奴婢墨梅,见过玥嫔娘娘!”
“免礼,起来说话吧。”
姜曦看向华秋,华秋上前扶起墨梅,墨梅诚惶诚恳的站起身,见姜曦面色温和,和蔼可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傻乎乎道:
“主子说玥嫔娘娘亲切可人,奴婢现下信了。”
姜曦微微一笑,遂温声道:
“赵才人怎么这个时候遣你过来,可是赵才人遇到了什么事儿?”
墨梅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主子,是娘娘!”
但说着,墨梅又摇了摇头:
“不过这事儿娘娘还没有遇到。”
华秋忍不住对姜曦低语道:
“主子,这丫头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赵才人怎么派了这么个宫女过来?”
姜曦却摇了摇头:
“赵才人非是那等故意作难人的人,且仔细问她吧。”
永宁宫虽有安妃娘娘坐镇,可却久不沐圣眷,里头的宫妃自然少不得被怠慢,这墨梅怕是侍中局随意塞给赵才人的。
姜曦和华秋费了好大劲,这才让墨梅把脑子里的东西理顺了,等墨梅离开后,这才面容冷肃:
“华秋,小方子来见我。”
小方子如今已经是方掌事了,这会儿,他身上是一水儿崭新的彩鲤鱼戏水服,那彩鲤在小方子胸前成团而跃,活灵活现,人也显得精神不少。
一众轮休的小太监这会儿看着小方子这身簇新的衣裳,一口一个好哥哥,爷爷的叫着。
“小方子。”
小方子听人这么唤他,正要发怒,等反应过来是华秋的声音后。这才笑着道:
“华秋姐姐怎么来咱们这乌糟地方了,没得脏了姐姐的脚。”
小方子说着,忙引着华秋朝外走去,华秋见他这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娘娘传你问话。”
“那今儿我这身衣裳是穿着了!”
小方子笑呵呵的说着,看上去那叫一个气势十足,华秋扯了扯嘴角,没有和小方子掰扯。
这会儿,小方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整理好,这才敢走进明间。
姜曦正倚着迎枕,坐在小几旁赏着白瓷瓶里的绢花,小方子一进门,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
“奴才小方子,给娘娘请安!”
姜曦没有说话,小方子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头也没敢抬起来,原本挺的笔直的腰也不由得塌了下来。
“小方子,本宫听说最近下面有人心浮了,你可知道此事?”
小方子办事也算利落,当初微末之时也未曾起了二心,是以姜曦还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小方子听了姜曦这话,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做奴才的最怕的不是主子的责罚,而是主子不声不响的就远了自己个。
到时候,自己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顶了自己的位置,都没处哭。
“回娘娘的话,这段时日奴才一直在调——教新人,倒是都安安分分,也不曾有敢翘尾巴的。”
小方子老老实实的说着,姜曦端起一杯茶水,没有喝,只淡淡道:
“那倒是本宫听错了?新人规矩,那老人呢?你如今是朱华宫的掌事太监,若是连这么些人都管不好,那以后本宫还能信你吗?”
姜曦说完,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小方子的心被高高提起,整个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忙道:
“娘娘,您再信奴才一回吧!奴才一定给您好好查,连宫里哪儿多个蚂蚁洞都给您查出来!”
自家娘娘虽说不喜亲近太监,可是又不打不骂,还屡屡赏赐,自己更是三月间便连升几级,这样的主子从哪儿找?
若非是顾及着姜曦平日不让太监近身的忌讳,小方子都想爬过去抱着姜曦的脚哭一通,让主子看到自己的忠心。
姜曦听了小方子的话,唇角微扬:
“你的忠心,我从不怀疑,只不过,以后朱华宫越好,便越人多手杂,我需要的是能做事儿的人。
小方子,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的查,若是查出有异心之人,我便算你可堪一用。”
“是!娘娘放心吧!奴才若是查不到,提头来见!”
小方子斩钉截铁道。
“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等小方子退下后,姜曦这才临窗看着外头的桂树,眉头微皱。
她没有怀疑赵才人消息的可信度,这件事姜曦本想要自己查,可是冷不丁看着自己宫中如今乌泱泱的一片人,姜曦还是打住了。
任她姜曦有三头六臂,若是她一味的亲力亲为,不被累死也会短寿,倒不如养一些顶用的人。
一个小方子不行,还是第二个,第三个,侍中局最不缺的就是人。
更不必提她如今升嫔后要补上的人手是以前的两倍,这些人若是她一个个看过去都要一个时辰,何况详查。
不过,只有小方子一个也不成。
姜曦随后又叫来锦香和彩云,她二人虽然如今贴身伺候着,可未立寸功,也未曾和主子从微末走来,境地很是尴尬。
姜曦仿着方才与小方子说的话说了一通,随后这才笑着道:
“不拘是太监还是宫女,以后我近身伺候的人也就是你们了,这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你二人来查合适。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需得不惊扰旁人来查此事,若能查出,我这里自有重赏。”
锦香和彩云闻言,连忙压抑住眼中的激动,齐齐应了一声是。
平日里,梳头伺候那些琐事能让主子开心是本事,可那需要的是水磨功夫,哪里有实打实的功绩来的好?
姜曦一声令下,欢乐祥和的朱华宫中,已是暗波涌起,不知他日谁起谁伏。
等二人退下,华秋这才不由道:
“娘娘,您让他们两批人查此事,难道不怕他们起了内讧?”
华秋私心想着,若是到时候起了内讧,惊了内贼,岂不可惜?
姜曦却摇了摇头,她轻笑一声:
“华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锦香和彩云来之前,我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你二人,对你二人,我自是信得过的。
小方子虽不曾近身伺候,但我瞧着他是心向着朱华宫的。凡有异心者,他总是需要拿得出足够的筹码,这才能让新主接纳,可你觉得那背主之人又能有多少筹码?”
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臂:
“怎么,华秋姑娘这是信不过自己了?”
华秋被姜曦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的嗔了一声:
“娘娘!奴婢,奴婢可以保证,咱们宫里的东西绝没有少一件!”
有华香的前车之鉴比着,华秋和华珠也都将姜曦那放头发丝的一套学会,并且每日执行。
只锦香和彩云如今能到被姜曦派用这一关,也是因为她们过了华秋和华珠暗地里的考察。
“那不就得了?”
华秋见姜曦的茶水喝完了,连忙添茶,又道:
“那娘娘为何还要让他们三人去查这件事?”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这段时日你和华珠只盯着两人便消瘦了不少,后头补了人手你们又当如何?
小方子他们都非愚钝之人,可这一次,我要他们在明知功劳在前的情况下,选择是内讧夺功还是通力合作。”
姜曦看向华秋,神情平静而淡然:
“世人皆存私,但我需要他们发自内心的为了我,为了朱华宫好。”
华秋有些茫然,姜曦叹了一口气:
“打个比方,若是有人许你黄金万两,你愿意出卖我吗?”
“不愿意!”
华秋不假思索的说着,姜曦唇角微扬,华秋这般反应,是真心无疑。
“可若是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这万两黄金,你不动心,你能保证旁人不动心吗?”
华秋这时才有这恍然大悟,从娘娘得知朱华宫有内鬼倒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娘娘便已经在这半个时辰里面想了这么多了吗?
华秋一时震惊不已,可若是真如娘娘所说那般,或许自己以后也和华珠不必太过紧绷了。
至于若是这三人起了内讧还是如何,华秋没有多想旁的,侍中局多的是人。
华秋不知道的是,这是姜曦的临时决定,爹爹的封伯,自己的封嫔带给姜曦欣喜的同时,也让她的心中无端升起了一丝惶恐。
她需要有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手。
毋临渴而掘井。
她怕那时的自己,已经陷入绝地。
……
今日是宣帝大封后宫的头一夜,按理来说,宣帝是必要进后宫一趟的。
而这“头彩”更是荣宠的象征。
其中贵妃、宁德妃以及复位的卫嫔都是众人猜测的对象,而姜曦更是重
中之重。
谁也没有想到,她不过民女出身,竟然能打了这么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日之间,为自己改换门庭,试问后宫之中有谁能做到?
有人叹服,有人嫉妒,但这影响不到宣帝的脚步。
飞琼斋中,姜曦沐浴后穿上了茯苓送来的琼花抹胸,那琼花一片白莹莹的落在了玉色的布料上,偏姜曦肌肤塞雪,倒仿佛是从胸口开出了一簇琼花。
姜曦虽不能保证宣帝今日会来,但也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月上枝头之时,宣帝踏进了飞琼斋。
“你这里倒是凉快。”
宣帝很是自觉的张开双臂,让姜曦为他更衣,姜曦也不由露出了三分笑:
“今日妾领了圣旨后,侍中局便送来了冰例,妾就让人摆着了。”
“指尖都凉了,让人撤远些,仔细受了寒气。”
宣帝顺手捏了捏姜曦的手掌,随后这才调笑道:
“这下子夜里睡觉不用贴着墙睡了吧?”
宣帝这段时间事忙,只进了几次后宫,在姜曦这里那次,他都没想到会有人因为畏热直接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贴着墙睡。
偏偏姜曦的身材不是那种太过单薄的,是以来迟了的宣帝直接上榻,将本舍不得吵醒的佳人拥入怀中,好生怜惜了一番。
姜曦闻言,不由小声嘀咕道:
“难不成,这才是圣上封妾为嫔的本心?”
宣帝耳力好,听了这话差点气笑了,忍不住掐了一把姜曦的脸颊:
“没良心的,枉朕这段时间一直在朝上为了你父和梁相打嘴仗了!
一个嫔位而已,你若是伺候的朕高兴了,便是贵妃也当的!”
姜曦这会儿已经给宣帝脱了外衣,二人相携着坐在了罗汉床上,姜曦故意道:
“难不成妾如今还不是贵妃,是因为妾没有伺候好圣上?”
宣帝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虚点了姜曦几下:
“好个嘴皮子利索的妮子,什么话倒是都让你说尽了!朕在新人之中,来你宫中最多,你倒是给朕争争气啊!”
“圣上!青天白日的,您说这个做什么!”
“现在已是一更天,算哪门子的青天白日?”
“那,那也不成的。”
宣帝和姜曦说着话,冷不丁看到姜曦纱衣下的琼花抹胸,眸色一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姜曦还没有想好怎么反击的话,便觉得那干燥温暖的手掌正说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向上移动着。
“圣上,别,别在这儿了,让她们收拾丢死人了!”
姜曦连忙说着,宣帝却直接起身,一个用力将姜曦抱起:
“好,都依卿卿的。”
与此同时,外面一抹黑影一闪即逝。
第50章 第50章
飞琼斋外,姜曦初一吩咐下去,小方子就将所有的太监筛了一变,这里头虽然有几个偷奸耍滑的,可却也不是什么大罪,是以小方子只呵斥了一顿,便将其放了。
而另一边,锦香和彩云二人一文一武,对于宫女们也是仔细盘查了一遍,锦香想法子支开了人,彩云也趁机在她们的寝舍中探寻了一番。
“锦香姐姐,并无异样。”
彩云动作麻利,不到一炷香便已经查清楚了,锦香这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看来,这次出问题的人并非宫女了,不过我们也不可放松。”
“宫女这边已经查完了,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娘娘可不让咱们惊动旁人。”
“这好办,咱们去找方掌事。”
“啊?”
“怎么,你觉得方掌事是旁人?那可是一直陪着娘娘,从才人走到嫔位的,娘娘若是不信他,岂会让他一直稳稳的坐着掌事的位置?”
锦香说着,看向了院中,此刻暮色朦胧,一应草木都变得模糊起来:
“彩云,我知道你怕方掌事占了咱们的功劳,可你要知道,做奴婢的,无论何时也要以主子为先。
主子好了,咱们才能更好。功劳确实是好东西,但若是主子都没了,功劳又什么用?”
锦香说完,便朝着太监们住着的配房而去,太监不比宫女日后还有出宫的机会,是以他们的居住环境远远恶劣于宫女。
即便是小方子如今成了掌事,也不过比寻常太监多了一处宽大些的床铺。
“方掌事。”
小方子正犹豫要怎么去查那些宫女,冷不丁听到锦香的声音,他有些惊讶:
“锦香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
“自是有事与方掌事相商。”
小方子忙朝外走去,他住的些地方实在入不得眼,别脏了人家姑娘的眼。
“锦香姑娘,可是娘娘另有指点?”
锦香闻言有些诧异,但随后一笑:
“娘娘并未有什么话,倒是我有一事与掌事要谈。”
锦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遂与彩云引着小方子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才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方掌事是娘娘倚重之人,可一人力孤,不如我们三人通力合作,娘娘公正,届时请娘娘论功行赏也就是了。”
别的不说,锦香这话听的小方子很是舒心,他直接低声道:
“好!就冲锦香姑娘这话,我应下了!”
彩云看着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相似的笑容,一时呆住了,这就成了?
她还以为方掌事会不愿意与她们合作呢!
正当三人准备仔细盘算一下这事儿的时候,只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后头飞快走了过来——
内间,纵使有冰盆放着,姜曦这会儿也有些香汗淋漓,几丝乌油油的发丝沾了汗水弯曲着黏在脸颊上,她轻轻喘息着,倚在双枕之上,犹如一朵被揉碎了的靡丽娇花。
“卿卿……”
宣帝也并非直接离去,他声音沙哑着,手掌却再度落在了那玉润泛红的脚踝上。
下一刻,那畏热的女娘直接一出溜用薄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了,一双凤眸更是难得露出几分警惕:
“圣上,妾受不住了,不能再来了!”
天知道,她胸口的那束琼花这会儿已经都被揉的失了形,怕是再不能穿第二次了。
“朕知你娇嫩,方才也不曾使力,你莫怕,朕不会伤了你。”
宣帝说着,只徐徐靠在一旁,揽着姜曦的肩,指尖勾着一缕乌发缠绕着。
姜曦只觉得肩头微痒,忍不住缩了缩,宣帝笑着和姜曦咬耳朵:
“卿卿躲什么?今日卿卿定然很高兴吧?将朕咬的死死的,偏你这嘴里没个实话,不乖!”
“圣上!”
姜曦哪里听过这话,便是她前世那位夫君行周公之礼时也是进退有度,仿若心里数着数儿似的。
倒是她身边这位一国之君,床下也是温文尔雅,端方君子,怎么上了榻就这般放浪形骸?
“嗯?朕在呢,卿卿这会儿倒是声音大了起来,方才朕可费了好大劲的今儿才逼出了些猫儿大的声儿。”
宣帝摩挲着姜曦白皙细腻的脖颈,鼻翼间是淡淡的果香,他不得姜曦说那些违心之言,只缓缓挑起姜曦的下巴:
“卿卿,你真的不喜欢吗?你可是答应过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曦:“……”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用在这档子事儿上吗?
姜曦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邪火,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的调侃逗弄,姜曦探出手臂,轻轻拦住宣帝的脖颈:
“圣上真是什么都喜欢寻根究底啊。”
“那卿卿……”
宣帝还没有说话,姜曦直接封住了那张嘴,二人几乎交睫而视,可却都不服输似的
不愿闭眼,深深凝视着彼此的眼,看着对方面上浮起一片红晕。
“……呼,你这妮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压着朕亲!”
宣帝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下唇,再继续下去,他怕不是要顶着肿了唇见人了!
姜曦挑了挑眉,随意踢开身上缠着的被子,懒懒倚着高枕:
“哦?圣上不喜欢大可以推开妾,妾不过一弱质女流,圣上可是文成武功的一国之君呢!
可妾瞧着,圣上倒像是喜欢的紧,片刻都舍不得分开。”
姜曦其实心里也有些虚,再亲下去她真没脸见人了,不过,她一小小女子的脸面哪里大得过一国之君的?
谁最重视谁认输喽。
“好一个以牙还牙,朕还有看走眼的时候,竟是把狐狸当成了兔子!”
宣帝这会儿浑身也出了一身的热汗,可看着姜曦这幅懒散肆意的模样,原本的呵斥突然化成了一种难言的情绪,压在胸口,却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他这后宫之中,也是美人如花,别致多样,可便是张扬如宁德妃,也从未敢这么做过。
这一刻,宣帝不光嘴唇是火辣辣的,心也是火辣辣的。
“那圣上您喜不喜欢嘛?”
姜曦轻轻一笑,方才的妩媚肆意的眉眼舒展开来,艳红却不饰胭脂的唇扬起,露出一排玉贝似的牙齿,宣帝只看着,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一股麻酥酥的痒意,喉结也不由得动了动。
“朕这个答案,且来身体力行告诉卿卿可好?”
还不待姜曦反应过来,宣帝的身影紧紧覆着姜曦,只听宣帝声音微哑:
“卿卿,你说朕喜不喜欢?你可听到朕的回答?”
“卿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
两刻钟后,姜曦彻底没了力气,等到华秋华珠服侍她沐浴回到内间时,姜曦这才微红了脸,银牙轻咬。
呸!什么一国之君,分明是天下第一的浪荡子!
宣帝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身玄金色的寝衣,墨发四散,却气宇轩昂,威仪堂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卿卿。”
宣帝走过来想牵姜曦的手,姜曦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这才被宣帝抓住:
“卿卿还气呢?朕这一月才进了后宫几次,卿卿也不怜惜怜惜朕。”
“妾倒是有这个心,却无那个力。”
姜曦忍住了自己想要白宣帝一眼的冲动,倒是宣帝这会儿难得心细,吩咐道:
“没听你们娘娘嗓子哑了,去沏一壶陈皮乌梅饮来。”
姜曦闻言,直接抬袖掩面,咬着唇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宣帝笑了笑:
“卿卿怎么这时胆子又小了?方才在榻上……”
“圣上,您怎么老这样!”
姜曦负气放下袖子,这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宣帝:
“圣上您总是逗弄妾做什么?”
“朕对卿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卿卿不喜吗?”
姜曦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自己生了闷气,等华秋端了陈皮乌梅饮进来,宣帝挥退了她,亲手执壶倒了一杯:
“朕给卿卿斟茶赔礼可好?卿卿莫气了。”
宣帝其实心里还有些回味方才在榻上的滋味,只不过他的玥嫔在榻上和在下了榻着实判若两人,便是他这会儿还有些心痒痒的,也不好再动。
姜曦心里算着分寸,这会儿也不再僵持,只取了茶小口的喝着,温热的茶水微微回甘,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
宣帝这时才在一旁转动着碧玺扳指,随意道:
“此番青州洪灾之事得以解决,有两人居功甚伟,一为卿卿之父宁安伯,这二嘛,便是大理寺卿赵无欺。”
姜曦闻言也正色起来,认真听着宣帝的话,宣帝不疾不徐道:
“赵无欺手中捏着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的铁证,在大朝之上公之于众,引得群臣激愤,朕下令抄了郭家,如今洪灾过去,国库不减反丰,卿卿以为这赵无欺可当赏?”
“此乃朝政大事,妾不敢妄言。”
姜曦如是说着,宣帝却一拍大腿,笑了:
“这事卿卿可言,朕欲迎赵无欺之女赵氏入宫,卿卿以为如何?”
姜曦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圣上此言的意思,自己与赵氏女同为功臣之女,可赵家却是当朝大员,而她的爹爹虽为伯爵,却毫无根基,是以圣上将引荐赵氏女之功意欲分给自己。
届时,自己在宫中与赵氏女金兰相契,而宫外赵家亦会投桃报李。
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姜曦认真思索了一下后,随即道:
“圣上所言极是,赵大人惩奸有功,赵家女娘也是顶好,只不过,圣上意欲以何位分迎赵家女娘入宫伴驾?”
“若是正经选秀,不过六品婕妤,可其到底是因功入宫,便封她一个昭仪如何?
至于住处,朕瞧着隆恩宫倒是不错,柳氏去了,此地有些空旷,赵氏入宫也能添一添人气。
二来,隆恩宫与你的朱华宫不远,你平素无事与赵氏走动走动,也是合宜。”
“圣上所言,妾铭记于心,不过,若是赵家女娘好相处,妾自会与她姐妹相交,可若不是,那妾便只能与她做个泛泛之交了。”
宣帝闻言,忍不住笑了:
“也成,朕怎能让卿卿因他人受委屈?”
姜曦笑了笑,没有再说。
翌日,宣帝在飞琼斋吃了早膳这才离开,而等宣帝离开后,华秋低声禀报了几句,姜曦却不由得一扬眉:
“昨夜就抓到了?把人提进来,让小方子他们也一道过来。”
姜曦吩咐一声,不多时,明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华秋和华珠一左一右站在姜曦身侧,锦香和彩云在姜曦左手边,小方子则现在右边,最中间的是一张平凡普通到扔进人堆里都认不出的脸。
却也是姜曦最熟悉的脸之一。
“小邓子。”
姜曦刚一出声,小邓子便不由一个哆嗦,他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明明是三伏天里,可他这会儿仍吓得瑟瑟发抖。
“给他松绑。”
“娘娘……”
华秋有些不赞成,若是小邓子暴起伤人,伤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无妨。”
姜曦只摆摆手,华秋只得看向小方子,小方子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
“娘娘稍等。”
“老实点儿!”
等轮到小邓子,小方子又换了一个态度,可小邓子这会儿只顾着瑟瑟发抖,哪怕被松了绑,也还是不敢站起来。
“小邓子,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你又是本宫身边最早伺候的,以后前程远大,你有何苦衷,大可道来,本宫为你做主。”
姜曦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还温柔可亲,小邓子听着主子的话,一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娘娘,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是奴才的妹妹在苏才人身边伺候,苏才人不知怎么知道了奴才和妹妹的关系,日日对奴才的妹妹施以私刑,奴才,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
小邓子是三个太监里最老实的,按理说,三个太监都是初次见主子,小方子直接充了大太监,那他和小路子也能轮换着来提膳这个肥差。
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与小路子有过争抢。
这会儿,他蜷缩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姜曦等他哭够了,这才道:
“那你又告诉了苏才人朱华宫的什么事?”
小邓子随后这才将他告诉苏才人的事一一道来,只是这事儿说着说着,姜曦等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什么圣上喜欢在外间行事,什么圣上喜欢人夸他的画作云云……唯一算得上消息的,是当初姜曦观宣帝对琼花有所感的那首诗。
姜曦是凭借这首诗在宣帝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这也离不开姜曦之后的潜心布置。
否则,这些也不过是一手废棋罢了。
“你,你怎么能那么给苏才人说,那岂不是坏了娘娘的清誉!”
华秋气极,小方子见状直接狠狠踹了小邓子一脚,小邓子没敢反抗,只道:
“奴才,奴才就是在外头扫院子,哪里,哪里能知道娘娘的事儿……”
小邓子所言都只是他所看到的,这会儿,姜曦也不由得敲了敲桌子,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小邓子,你曾也是叫本宫一声主子的,此事本宫说你做错了,你可有异议?”
“奴才没有!”
小邓子不假思索的说着,又端端正正的跪在中
间:
“娘娘要打要罚,奴才都认,奴才,奴才确实做错了事儿,即便没有这次的事,奴才要不了多久,也,也要告诉娘娘的。
那苏才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让奴才见妹妹了,奴才,奴才心里实在慌得紧……”
小邓子说着,又啜泣起来,地上的花砖都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一片。
姜曦听到这里,环视了众人一圈:
“小邓子之事,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华秋和华珠知道这是主子要给其他三人机会,便没有开口,三人之中,锦香最先开口:
“娘娘,奴婢想着,小邓子背主在前,若不处置,若被人效仿,便是咱们朱华宫的祸患了。
但小邓子也是为苏才人威胁,这才铸下大错,不若将其以手脚不干净为由,发落监正楼,以后死活与主子无关也就是了。”
“锦香姐姐说的对。”
彩云干巴巴的附和着,小方子心道不好,什么话都让锦香说了,自己不就没有落脚的地儿了?
小方子冥思苦想,随后眼前一亮:
“娘娘,奴才想着,小邓子既是苏才人埋在咱们宫里的钉子,咱们又为何不能反算计回去?
小邓子被送入监正楼,苏才人为防露馅儿,定会去见他,届时咱们趁机去她的宫里,传苏才人问话。
上位有召,苏才人若不来便是不敬,奴才等正好可以借机在苏才人宫中搜寻小邓子妹妹的踪迹,若是,若是真有个不好,苏才人这般苛待宫人,她自是没有好果子吃!”
姜曦认真的听着,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们说的都不错,不过,这需要小邓子说的都是真话,且我们都能确定小邓子妹妹在隆恩宫中,如此,谋定而后动,才会让苏才人吞下恶果。”
“娘娘!奴才所言句句是真!”
小邓子只听到了姜曦的前半句话,这会儿猛的站起来,看到一旁冰盆里有一块十分尖利的冰块,拿起来便直接狠狠扎进自己掌心,这才白着脸看着众人:
“娘娘,手,手脚不干净,被主子打断了手,也更真一些,是不是?”
小邓子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不让姜曦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一幕,可那掌心的鲜血还是止不住滴滴落下:
“奴才,奴才污了娘娘的地方,奴才这就给娘娘擦干净!”
小邓子忙跪下去,用好着的手,将地上的血擦干净,可他一边擦,一边流,便是华秋这会儿都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
“好了,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
小方子带着小邓子下去了,锦香这时也上前一步:
“娘娘,奴婢有一弟弟在隆恩宫做事,小邓子之妹的事,或可请他来查。”
“好丫头,还是你知本宫所想。”
姜曦招了招手,锦香忙上前一步,红着脸,半蹲下去,待姜曦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锦香面上红晕更胜,与有荣焉。
“去办吧。”
锦香立刻告退,末了还拉上里头呆愣着的彩云,等二人离开,华珠这才小声道:
“主子,小邓子那般不似作假,您怎么还要让锦香去查啊?”
“你这是不忍心了?小邓子或许不会说谎,可旁人若是能骗得了他的眼睛呢?”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腰,华秋忙换成了更柔软的棉花软枕,姜曦靠实了,这才继续道:
“苏才人一个才入宫不久的新人,便能手眼通天的翻出咱们宫中宫人与其宫人的关系,她背后岂会没有助力?”
“就不能是小邓子的妹妹想要在主子面前得脸,这才说了出来?”
“那这便是我要先查清此事的原因了。若有不合理之事,我们都是做出一定的推断,但行动却是要在推断确定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姜曦说到这里,华珠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姜曦不由笑了笑:
“好了,你不必费神想了,你呀,只管管好咱们朱华宫的钱匣子也就是了。”
华珠不由红了红脸,脆声道: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看好了银子!”
“昨个盘了库,今个好容易脸上有了笑模样,真是不容易啊!”
姜曦打趣了一句,华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奴婢们饿着不打紧,若是主子不高兴了那可不成!这银子在宫里虽不是万能的,可没有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好嘛,我们华珠也有能说出一番道理的时候,可见这道理只消是自己所擅之事,谁人都懂。”
华珠只笑了笑,却眼眸亮亮的看着姜曦。
末了,姜曦又吩咐道:
“这几日,你寻出一份昭仪品级的贺礼备着。”
“咦,咱们不是已经给各宫都送过贺礼了吗?”
华珠立刻问道,华秋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姜曦,下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可却声音艰涩道:
“娘娘,可是圣上要迎新妃入宫?”
“大理寺卿赵大人此番检举有功,保青州洪灾沉稳度过,其女正当妙龄,自要入宫。”
姜曦这话一出,华珠都顾不得心疼银子,只心疼的看着姜曦:
“娘娘,圣上他,他怎么能这样……”
“禁言!”
姜曦面色肃然的看着华珠,吓了华珠一跳,她这才微微和缓了面色:
“此事,乃是由我搭话,不出意外,圣上会以这个结果告知后宫。”
姜曦说的很是平静,可华秋华珠却越发觉得心痛如绞,明明圣上此前对娘娘何其宠爱,怎么,怎么就让她们娘娘开口举荐新人?
这不是拿刀在娘娘心上剜吗?!
姜曦却再复盘了一下昨日的事后,对华秋道:
“你一会儿去走一趟内事局,说本宫昨夜受了风,头疼的紧,且下两日牌子。”
她该是一个识大体,却又心怀醋意的女娘,如此,方能让圣上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