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意外的故人

    岑渊拉着祝枫一路狂奔, 逮到一处波动异常发着亮的缝隙就踩了上去,不出所料,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果然被传到了其他地方。

    好不容易停下, 不及查看周围, 祝枫正要询问原因,被岑渊早先开了口:“那人很难对付, 如果折在他手上, 就功亏一篑了。”

    “若我没猜错那人身份的话。”岑渊又补上一句,听语气很是严肃认真。

    祝枫想起刚才与那人的交手,也意会了几分, 如实道:“他功力深厚,单论修为, 恐怕在我之上。”

    在不能暴露全部实力的前提下,若在剑冢与那人继续交锋, 他们不占优势。

    但岑渊方才的判断过于果决迅速,很难不让人去猜想,他是否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有预料。

    岑渊瞥了眼祝枫,知道他可能下一句就要问那人的身份了,干脆道:“我们和那人,迟早会再见面。”

    其实现在岑渊内心最担忧的,是真正的莘回去哪了。

    岑渊的语气极为肯定, 能听出绝对不是猜测, 祝枫品了品他没有撂明的话,却突然问:“那个书院的盛既舟, 当真死了?”

    岑渊眉梢微扬,未置可否, 低声道:“真不愧是你。”

    祝枫心中有了数,才留神看向面前之景,“我们这是到哪了?”

    眼前是一片繁盛的桃花林,满枝桃花在风中摇曳生姿,香气馥郁,一地落英。

    正值凛冬季节,如此梦幻绚丽却不切实际的景象,只会让人觉得反常。

    “不知道,我随便跑的,”岑渊望着那除了不合时宜外一切正常的桃花,小心翼翼地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岑渊甚至还没说完,最后半个字卡在了喉间,因为他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破开气流的声音,直逼他们这个方向。

    不是吧,这么倒霉?

    岑渊猛然转身的同时,祝枫也身形一动,在一瞬间就迎面拦下了那道来势汹汹的攻击。

    岑渊心一惊,所幸这次面对之人的力量没上一个那么夸张,祝枫正常挡下了那一击,虽然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成分。

    他看见了不远处骤然现身的攻击之人,是一位不算年轻的女子,容貌却依然出众。激荡的气流扬起地上落花,她站立其中,一袭浅色罗裙掠动,与此景意外相衬。

    那名女子在两人转过身后,表情却微微一滞,祝枫在看清那人模样的一瞬间,抬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岑渊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突然发现那名女子的容貌有一丝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和相似的桃花林联想到一起,他心里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祝枫?”那女子不确定地出声问道。

    一旁的岑渊能听出,那句话的语气里高兴的成分似乎没多少。

    祝枫默默看了她几秒,情绪有些复杂,“是我。”

    “你怎会出现在…”那女子一瞬不瞬盯着祝枫,从不可置信再到恍悟,“我说封印怎么在五年前解除了,原来是因为,你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

    “果然…果然…”她低头自顾自地喃喃道,声音却一字不差地传到祝枫耳中,“我早就不该留你。”

    岑渊立马联想到了那人的身份,他迅速转头看向祝枫,怎知祝枫在听到那句话后,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眼神稍稍黯了几分。

    就像是对这句话毫不意外一样…

    眼前这人,就是在祝枫那件事之后离开祝家,自此失踪多年的人,祝枫的母亲,祝岚。

    想不到他们随便找的传送口,居然促成了祝枫和她的意外见面,这场近乎阔别七年的重逢。

    岑渊也没想到,祝岚同样对剑冢之事知情,而根据刚才的话,她显然产生了一些误会。

    就在岑渊以为祝枫会辩解什么时,却听见他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是吗?”

    祝岚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态度,还顿了下,语气更沉:“你说什么?”

    “从前我不懂,直到后来才明白,”祝枫静静看着祝岚,一字一句道,“从始至终,在你心里,我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我该感谢那个让我解除封印力量的契机,否则,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迟早会失控的怪物。”

    “就和那个人一样。”

    祝岚表情变了变,张口又闭上,不知是不是想反驳,但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挤出了句:“你…果然都知道了。”

    从见面的第一句话起,祝岚眼底就有一丝隐而不露的东西,很细微难察,却被敏锐的祝枫迅速捕捉到了,那是在表面忌惮之下,潜藏的杀心。

    或许过去在祝家时,祝岚也曾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只是那时祝枫年幼,看不到更看不懂自己母亲眼底深埋的情绪。

    渐渐长大后,许是少时经历的缘故,祝枫看人看事都细致入微,有时他凭借这一点维持着自己的安心感,有时却又对此感到厌恶。

    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希望自己能看得清,又时而厌烦自己看得太清。

    就算留意到对方的其他情感,祝枫还是直接点了出来:“但我确实没想过,和你再见的第一面,你就想杀了我。”

    祝岚微微蹙起眉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祝枫还在继续说道:“但你不敢真的让我死。”

    “因为一旦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有可能牵制绯浊了,”祝枫凉飕飕道,“明明那么恨他,却还要生下我,你当初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在祝岚眼神陡然冷下去的同时,岑渊也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祝枫转头对上岑渊带有劝告意味的目光,默默偏过了脸,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自从当年梵海洲遇到祝家人后,岑渊已经很少会看到祝枫对外表现出这样“冲动”的一面了。

    看着那样的祝枫,祝岚发冷的神情却微微凝滞了一下,她收敛了几分刚才过于外露的敌意,“祝枫,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

    “恨我对你不管不顾,让你在祝家受尽欺凌。”

    “不,你不知道。”祝枫直接打断了她,许是想到对方对此也尚有几分自知,却认为自己对她的情感只有仇恨,更觉讥讽,轻慢一笑。

    “不过,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剑冢那个地方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你的谋划,以及我作为你设下的棋子,究竟是什么定位。”

    “只不过,我尚有要事在身,事关抗衡即将破封的绯浊,无论你信不信,哪怕是为了共同的敌人,”祝枫语气淡淡,听不出悲欢喜怒,出口的话却讽刺至极,“还请祝夫人您,高抬贵手。”

    第142章 不留余地

    此话一出, 对面的祝岚明显愣怔了一下。

    “祝夫人…”祝岚低声重复了一遍,忽地扯着嘴角一笑,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自嘲居多, “好…好…”

    她缓缓抬眼, 重新看向祝枫,“从七年前你逃离祝府的那一日起, 你就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了, 是吧?”

    祝枫静立着与她对视,久久不语,半晌, 才反问道:“你不也是吗?”

    祝岚的目光第一次掠至一旁的岑渊,终于认出了他手中的剑, 也理解了祝枫刚才所说之话,“无上晴?”

    “须流明居然也发现了?”她的表情霎时变得不可捉摸, 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他居然会留着你。”

    “傻孩子,你说我对你目的不纯,仙盟盟主对你的心思,也差不多吧?”祝岚语气变得轻缓,一时竟也能形成一种关心的错觉,但她眼中, 却含着一丝可悲的戏谑。

    岑渊在一旁听得百感交集, 原书中关于祝岚此人的着墨并不多,如今一见, 加上先前秘境的幻影,对她的印象才更深刻了些。

    她的那些话, 祝枫不会不知道,与之相反,洞悉一切的祝枫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就是有了此等自知和无数个相似的念头,才汇成了祝枫这五年来从未言说却深埋于心的挣扎。

    也许祝枫和祝岚谁都不会愿意承认,他们二人在这一点上,意外地十分相像。

    祝枫果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过视线,只说道:“无需你管。”

    祝岚则问:“你不是想要离开吗?”

    祝枫这才再次看向她。

    就在祝岚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满地桃花逆风而起,飘飘扬扬洒了满天,接着汇聚在一起,一圈一层地围在祝岚周围。

    祝岚站在漫天淡粉花雨中,神色平静,“很简单,击败我。”

    在场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皆闻之色变。

    祝枫压低了眉梢,“为什么?”

    那漫天桃花却在这时汇成一条洪流,直接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攻了过去,祝枫怕误伤岑渊,站出来正面迎上了那一击。

    眼前一幕与当年秘境的彼岸花有几分相似,祝枫结出屏障挡下它的一瞬间,听见了祝岚自远处传来的声音:“向我证明,你不会轻易死在他手上。”

    岑渊插不进手,站在后面急切喊出声:“祝枫!”

    “没事。”祝枫只回了一句,迎面袭来的大片桃花尽数在他手中碎成齑粉,那些花瓣碎末被震落地面后,却再次爆发出强大的能量。

    岑渊脸色一沉,祝岚漠然旁观,落地的花瓣碎末四散开来,全部亮起血红色的光芒,仅将祝枫一人围在里面,竟在他脚下结起了一个杀机毕露的范围阵法。

    祝枫低头看了眼地面,左手缓缓收紧成拳,眼底已是了然。

    “你怎么能!”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尽力保持沉默的岑渊终于忍不住了,纵使并非对祝岚一无所知,他仍是震惊地质问道,“他可是你的…”

    祝岚的视线偏转到岑渊身上,语气波澜不惊:“连这种程度的杀阵都破不了,过去也是送死。”

    岑渊咬了下后槽牙,说不出话。

    祝枫摊开攥紧的左手,掌心的纹路再次浮现,他盯着祝岚说道:“我真不懂你,明明对这种力量恨之入骨,却还一心想逼我释放出来。”

    下一瞬,一缕黑色的半透明雾气自他手心放出,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赤红光泽,不似实质,却轻而易举劈开了自地面高立而起的阵法。

    岑渊看得愣了神,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祝枫以攻击的形式真正将淬魔之力使用出来。

    而另一侧的祝岚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的淬魔居然是这样的。”

    祝枫在阵法残留的血色光芒中缓缓抬目,和祝岚对上目光的一刹那,蔓延的赤黑雾气和激荡的桃花漩涡相撞,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了招。

    绯色黑雾吞噬了来势汹涌的花瓣洪流,一场极致却又极短的交锋,只对上的那一瞬,就决定了战局。

    任在场的谁都知道,一旦祝枫释放出淬魔之力,这场对决,就已是毫无悬念了。

    强势压过一切攻击的赤黑雾气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息,它离祝岚的身体,就仅剩下一寸之隔。

    祝岚的最后一层防御被攻破,却只站在原地目视着祝枫逼近的黑雾,眸底一片寂然,不退也不躲。

    祝枫想不到祝岚完全不打算躲,眼神微变,在黑雾离她近在毫末的时候,急刹步子,用尽力气才得以勉强收住手。

    祝岚却在这时侧过身,以惊人的速度擦过祝枫身边,手心立即聚起满地落花,只一瞬,携着灵力的花瓣就悉数穿透了祝枫的身体。

    “无论你对上的人是谁,都不该留有余地的。”

    伴随着一声轻叹,祝岚停在了祝枫的身后,猝然受击的祝枫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一时失衡半跪在了地上。

    祝岚视线一转,眼疾手快地朝远处打出一击,在地面劈开一条裂痕,逼退了匆忙想要上前的岑渊。

    祝枫微喘着气,一点一点站起来,背对着祝岚,问道:“你就这么想要我亲手杀了你?”

    刚才她故意没躲开攻击,但祝枫清楚,并不是因为祝岚相信他,她真正的预期,只怕与之相反。

    “也许这是对你我而言最好的结果,”祝岚并未否认,也没再攻击,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测验,“但你没把握住机会。”

    “你究竟是觉得可惜,还是庆幸呢?”祝枫喉中仍是一片腥甜,他又咳了一声,却满不在乎地嘲弄一笑,“可惜我没成为他,还是庆幸我没成为他?”

    祝岚没有答话,祝枫也知道自己等不到她的回答,就像在祝府的十几年,他也从来没等到过对方的一句解释或回答。

    祝枫一言不发地转身绕过祝岚,走向了另一边始终满脸紧张的岑渊,他没再回头,只给身后人留下了一道背影,和一句话。

    “你甚至宁愿把自己当作磨刀石,来磨砺我这把趁手的刀,就从未有一时一刻想过…我是个人吗?”

    祝岚这次没再阻拦,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祝枫,看了好久,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看祝枫,还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但最后,她还是叫住了祝枫。

    “走之前,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第143章 前夕

    祝枫停下步伐, 回头看向她。

    与此同时,祝岚缓缓抬起手,无形流动的灵力如吹拂的风,自桃林的四面八方涌来, 皆汇向一个地方。

    所有树上的桃花, 在同一瞬间悉数凋落,没来得及落地的花瓣遽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乍然突现的满天飞雪。

    不过转瞬,刚才的整片桃林,仅剩下满地空枝, 以及纷纷扬扬的细白飘雪。

    解除法力维持后,这才是此片桃林的真实景象。

    作为灵力的汇集处, 祝岚的手中,出现了一小截桃枝。

    下一刻, 那截桃枝就被抛到了祝枫手上。

    “枯木逢春,能治疗你方才的伤。”祝岚言简意赅道。

    岑渊见证了刚才一幕,意识到祝岚给出的是什么,不由诧异:“天阶神木…”

    祝枫注视着祝岚,接过桃枝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为什么?”

    “若将来你和绯浊之间只能活一个,”祝岚背过身, 让人无法看清表情, “我还是更希望,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祝枫停顿了片刻, 突然问了句:“你种下的因,不想亲眼看看结果?”

    祝岚没转过身, 只道:“我和那人的因果,早就该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与你亦然。”

    祝枫又问:“对于这一切,你后悔过吗?”

    祝岚:“…不曾。”

    祝枫不再多言,转身走至岑渊身边,拉过他的手,就直接朝反方向走去。

    岑渊多看了眼那边静默不语的祝岚,然后跟着祝枫一同离开。

    半晌,祝岚才转头看向两人远去的身影,瞥见二人相牵的双手,神情稍顿。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背影,祝岚才收回视线,转身隐入飘扬的风雪中。

    某年桃林,一人也曾在花下问过她,他先天命格孤煞,是否还能与她执手。

    少女笑骂一声,没放在心上,答了句当然。

    后来,桃花开败归尘,旧人离散成仇。

    回去的路上,尽管祝枫声称已经无碍,但在岑渊的强烈要求下,御空的人换成了他。

    两人不知被传到了什么地方,还在摸索回去的方向。

    依然是云端之上,风声呼啸,区别只在于换了站位,短暂的沉默后,祝枫突然道:“我没事。”

    前面的岑渊偏过半边脸,“我真没想到会遇上她。”

    祝枫则说:“正好,我和她之间的事,早该有个了结。”

    “反正从很久以前起,祝家那些事,就已经影响不了我了。”

    岑渊看着他的脸色,一堆想说的话堵在喉间,最后说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跟我说,我随时等候。”

    祝枫“嗯”了一声,表面说着不再困扰于过往的人,却一直默默望着倒退流淌的云雾,出神了良久。

    半途中,岑渊问道:“祝枫,等一切事情解决后,你有何打算?”

    刚才祝岚的话,也让岑渊不得不认真考虑起以后的事。

    如果祝枫和绯浊终将对上,那么祝枫的身世自然是瞒不住了,到时候,他能不能以从前的身份正常留在仙盟,还是个问题。

    “没有结果的事,何须过多讨论,也许我无法…”祝枫看见岑渊愈发凝重的表情,终究没能将后半句最坏的情况说出口。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面对那些,对吧?”祝枫垂下目光,“像我这种人,连降生都伴随着算计与仇恨,最后却还要为这摆脱不了的身份和责任赌上性命,是不是挺可笑的?”

    岑渊看了他片刻,却说:“如果你想逃走,现在就可以,我不会拦你。”

    祝枫没料到岑渊会这么说,微微顿了下。

    “但你没有,将来也不会,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岑渊道,“所以我知道,这其实是你的选择,是吧?”

    就跟祝枫当初在秘境遗泽,席卷一切的彼岸花攻击下,选择站出来一样。

    他了解祝枫,如果那人真的打定主意去做什么,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祝枫眼神微闪,一时说不出话。

    “单论私心,我确实不想让你去面对那些,你当自己是谁啊,”岑渊稍微加重了语气,“所谓救世,凭什么全部压到你一人肩上?”

    “不过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岑渊逐字逐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

    比当年在秘境更幸运些,他这次拥有更多的选择。

    他瞧见祝枫欲言又止,立即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好你自己吧,我不需要你保护。”

    祝枫微一蹙眉:“岑渊…”

    岑渊突然拉近距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祝枫,你要是敢轻易死了,我就算追到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满脸认真,凶狠的语气不似作假。

    祝枫滞了一瞬,微抿了抿唇,难得声音低闷:“好。”

    岑渊满意地退回身体,继续说道:“刚才在剑冢,我确认了一些事,我们要快点了。”

    祝枫目光跟随着他一起移动,“回仙盟?”

    岑渊站回原位,目视着前方,“不,断渡道。”

    两人被传送到的地方比琉霜境更为偏远,等他们赶到仙魔边境时,已经是很久一段时间后了。

    岑渊所料不差,上次来到边界不过是数日前的事,如今他们单是在外围上空见到的景象,相比前一次,就已是天差地别。

    压抑的乌云大片盘踞在高空,四下昏沉,不同之处在于,除此之外,天际呈现出割裂的两种颜色,一半是赤焰般的红,一半是无尽的漆黑,怪诞而混沌。

    就岑渊对边界为数不多的印象,这片地域的天气和气压似乎就没正常过,显然这一次所发生之事的严重程度,已足以致使天生异象了。

    而祝枫早在当年遗泽见过这样的天空,也预料到什么,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尽管如此,他依然难以置信:“怎么会现在就…”

    “确实太快了,”岑渊轻叹一声,“我们相隔太远,发生异动时,根本一无所知。”

    祝枫不解地问:“明明设下了结界,为何还会如此?”

    岑渊无奈道:“断渡道的结界能防住活人,却隔绝不了魂灵。”

    当年知道莘回的特殊来历后,他早该有所警觉的。

    阴晦的光线让底下一切都昏暗难辨,却仍能隐约看到地面上黑压压一片的密集人群,虽看不清是那方势力,但人数远比几日前设下大型结界的时候要多。

    祝枫凝视着下方之景,出声问道:“下面会是什么情况?”

    “下去就知道答案了,”岑渊看向他,“你准备好了吗?”

    第144章 绯浊

    祝枫注视着下方, 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吧。”

    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低压气息,他们缓缓下降,越接近地面的区域, 同时能感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近。

    一定距离后, 他们看清了地面的情况,不幸中的万幸是, 底下气氛虽剑拔弩张, 但那群人依然按兵不动,可能还处在对峙阶段,没有正式开战。

    仙盟和魔界合力设下的结界应该还没被攻破, 却也不值得松一口气。

    两人的突然闯入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仙盟那方有人认出了祝枫, 因盟主事先交代过,等二人落地后, 他们立即让出了一条道。

    岑渊出于保险,下来前就将无上晴收起来了,他跟着祝枫往人群深处走,一边转头看了眼魔族那边,不少视线也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

    达成合作的双方,两边气氛出奇地相似,大多数人的神情都低沉而严肃。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 遇上这种状况, 任谁也轻松不起来。

    他们所在位置看不到盟主以及魔尊的身影,不难料到, 这两人以及促成此次战局的第三者,应该都在场地前方, 断渡道边缘,也就是结界隔绝的地方了。

    “看来的确事出紧急,盟主甚至没来得及传音给我。”祝枫抬首遥望人群最前方,边走边说道。

    “目前我们只是来送剑的,”岑渊提醒道,维持镇定的语气却难掩忧心,“未到必要关头,你先别出头。”

    “嗯。”祝枫偏头看了眼岑渊的脸色,心里想组织出几句话让对方放宽心,知道在这种气氛下效果微乎其微,憋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他们穿梭过外围的重重人群,终于勉强看见了最前方须流明的背影,以及远处那道相隔的半透明结界之后,骇目惊心的一幕。

    结界另一侧的焦黑土地之上,密密麻麻排列满了数不尽的勉强称作人形的生灵,显而易见,与这一侧之人最本质的区别在于,那些东西,是魂灵。

    它们的面目完全模糊,难辨原本样貌,但无一不手持兵器,部分还身披护甲,印证了焚野之前的话,它们是当年仙魔大战时战死于断渡道的亡灵。

    “之前无念城的魂灵…”祝枫见到此景,迅速反应过来什么。

    “单凭悲欢铃,无法做到那种程度,”岑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他的手笔。”

    焚野他们不是在试验悲欢铃,是在试验绯浊对怨魂的操控能力。

    表面过于引人注目的悲欢铃,只是个混淆视听的幌子。

    当年无上晴中属于绯浊的那缕残魄,果然被莘回取走了。

    因为有了仙盟和魔族合力守在边界,焚野和朔栖他们自然无法靠近断渡道,也减少了几分阻碍,但尽管如此,眼前的局势依然严峻。

    那些魂灵几近透明的身体散发着滚滚黑气,而所有的黑气如丝线般牵连向半空,皆汇向了一个人,一个悬停在所有魂灵之上,且是结界那侧唯一的一个活人。

    一名身披黑亮甲胄,面容冷峻的青年,比预想中看上去要年轻,乌黑色的披风自他肩处垂落,又被疾风掠至空中。

    那人的模样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而他的表情除了渗着彻骨的寒意,却几乎没有其他的情绪,愤怒,仇恨,杀意,都在他脸上无迹可寻。

    他像一座静立在半空的雕像,什么都没做,但自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虽与传闻中被称为杀神的前魔尊的形象有所偏差,但只要他置身于人群中,就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那人泛冷的目光微微下压,以一种审视者的姿态,俯视着结界另一侧的众人。他先是扫视了一边压阵的魔军,表情并不意外,然后又转向了仙盟这边,这次显然看向的是须流明。

    “真是令人怀念的脸庞,”他不急不缓地出声,声音分明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多年不见,还劳烦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须流明,以及…”他漫不经心地又看向魔军那边,不知是真忘记了还是存心的,明显停顿了几秒才接上,“老魔尊之子。”

    “你!”那边领头的魔尊明显被激怒了,似乎被勾起了某些往事,他脸色阴沉,最终内心的忌惮盖过了怒火,咬紧了牙,没有轻举妄动。

    底下的大批亡灵虽处在绯浊的控制下,此刻也都蠢蠢欲动地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压抑已久,只待操控者一声令下,就会扑向结界,撕碎吞噬结界外的一切生灵。

    绯浊对此不甚在意,瞟了眼沉下脸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须流明,语调微扬:“二十年不见,仙盟盟主怎么成哑巴了?”

    “还是说,表面不动声色,在心里偷偷盘算着怎么再杀我一次?”

    须流明终于开了口,声音难得冰冷:“那件事,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是吗,你若还与当年一样,有与我一战的能力,”绯浊一扯嘴角,空中的身形一动,离结界又近了些,“怎会只敢隔着这结界与我讲话?”

    “不如猜猜,这面薄墙,能挡我到几时?”他的神态总能不经意地透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眼神锐利如刃,像能直接穿透那面透明的结界,刺入敌人的命门。

    须流明皱眉望着他,原本还凝重的面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似感应到什么,微微偏头看向了后方。

    下一刻,伴随着破空声,一道凛冽发白的剑光划破了周遭的昏暗,一柄光芒耀眼的剑,以迅猛的速度掠过人群上空,直直飞入须流明的手中。

    白刃黑柄,剑身上镌刻的符文还在微微发亮,正是沉寂已久的无上晴。

    此物一现,周围能看清它的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目光。

    须流明一转剑身,寒光流转,剑尖指地,直视那侧在半空的绯浊,他视线微仰,却不输半分气势,“现如今,我可有能力与你一战?”

    魔族的人对无上晴损坏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不似仙盟这边反应剧烈,但绯浊的眼神,却霎时暗了下来。

    “怎么会?它不是早就…”

    绯浊的视线缓缓偏转,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仙盟后方,刚才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他很快就锁定了无上晴的出处。

    是两个年轻人,穿着与周围人全然不同,尤显突兀,像是中途才来到此地。其中一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稍稍站前了一些,将另一人挡在身后。

    绯浊的第一眼顺理成章地和那人对上,那位年轻人迎上自己的目光,竟不似常人一样流露出恐惧或慌张,他瞳色微浅,眼底是一片沉寂,以及一抹经过压制后不甚明显的敌意。

    绯浊微微眯起眼,那个眼神虽算不上情绪强烈,却让他在产生丝缕兴趣的同时,无端地从心底冒出一股浅淡的不适感。

    第145章 执棋者

    含有打量意味的对视一触即离, 绯浊将目光转向须流明,“真没想到,尘封已久之物,还能被你找到唤醒之法。”

    须流明瞧着对方的反应, 像是确认了某件事, 语气一沉:“你对此知情,五年前陨星谷那次, 果然有你的参与。”

    “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绯浊表情未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别装了,”须流明冷声喝道, “当年无上晴经焚野之手,其中附着的力量与残魄尽数消失, 能做到不借助载体就将它们顺利取走的,只有你本人吧?”

    “焚野?我被囚困二十载, 一位魔族中人所行之事,你不过问现在的魔尊,反而怀疑到我头上?”绯浊轻飘飘地反问。

    另一边的魔尊当即嗤了一声,“谁不知道焚野曾是你的心腹,这么多年来,他对我阳奉阴违,满心想着助你冲破封印。”

    “统领魔界几十年, 连基本的御下都做不好, 你比我预想得还要不中用,”绯浊觑了他一眼, 声音带着几分不屑,“这种程度, 怪不得只敢躲在仙盟背后了。”

    “我自然不及你,”魔尊这次没被激将成功,反口讥讽道,“位任魔尊短短几年,就不知节制地四处征伐,折损大半军队,致使魔族元气大伤,直到那场大战过后几年,都没完全恢复。”

    绯浊眉梢轻轻一扬,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深了些许。

    “二位若想深讨魔族内部之事,不妨换个地方。”一旁须流明淡淡出声,无差别对待地中止了他们的对话。

    岑渊和祝枫站在后边,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地听着他们三人夹带火药味的对话,只怕下一刻因为某位的一言一念,就引发了战局的正式爆发。

    “原本还打算先处理魔族之事,怎奈被多管闲事的仙盟横插一脚,”绯浊道,“不过,如今见到无上晴复原如初,我改变主意了。”

    须流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怎么?”

    绯浊扫了一眼那人手中的无上晴,时隔二十载,当年被此物重创神魂的感觉仍旧如昨,深刻神元的痛感,好似从未完全消失,“这把剑,是盛既舟给你的?”

    “这个名字,你不至于忘了吧?”他又补上一句。

    须流明忽略了他的反问,回道:“是他。”

    “我从前似乎不曾告诉你,我的特殊体质,也是因为他才发现的。”绯浊不紧不慢说道,果然留意到须流明脸色一凛。

    “真是诡异的巧合,”绯浊加深了语气,“若没被你那把破剑穿透神元,我恐怕会一直错认为,淬魔之力乃是我生来具有。”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皆惊。

    反应最大的居然是魔尊,他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淬魔之力并非你天生持有?”

    作为现场情绪最激动的声音,让绯浊不得不中断话题看向他,“别多想,就算当年没有淬魔,你照样会败给我。”

    “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染指魔尊之位,无论二十年前,还是现在。”

    最后一句话尤为狂妄,魔尊竟是直接气笑了,“看来就算经过了当年的惨痛教训,也不足以让你收敛这该死的自负啊。”

    “为何那一役后,你的部下大多弃你而去,转而轻易投向了我这个新主,任由你被封在断渡道二十几载,你心里当真没数吗?”

    岑渊发现只要绯浊一和魔尊对话,话题就会不由自主地偏往一个方向,足以见得两人在某方面确实积怨已久了。

    他身侧的祝枫突然低声问道:“那人也在场吗?”

    “很可能,”人多眼杂,虽离得近,岑渊还是用了术法传音,“也许这就是绯浊的意图。”

    意识到存在这样一个幕后者,操控着他们的每一步行动与对决,像绯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须流明显然不想继续听他们无意义的争执,“你刚才想表达什么,我们直到如今的一切争端,都跟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有关?”

    “你真的认为他死了?”绯浊意味深长地说道,“书院出事那日,将我们支走的人就是他,你不记得了?”

    须流明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你说我参与了当年陨星谷之事,”绯浊继续道,“你就不曾好奇?我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的?”

    须流明静静盯着他,“你终于承认了?”

    “一个数年前误闯断渡道的残魂,与此地其他魂灵不同,他与我意外地契合,”绯浊竟直接将此事说了出来,“所以我与他做了个交易,他的魂灵承接了我的一缕神识,在我的护持下,他成功离开断渡道,找到了新的躯体。”

    “我的确曾借他的身体,亲临了那年的青云试炼,我也见到了你,当然,那时的你不可能认出我。”

    须流明沉默了一瞬,道:“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发生的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去怀疑,”绯浊说出了自己的最终想法,“这件事,会不会也与我们的老朋友有关。”

    岑渊听得心头一震,想不到绯浊居然也对此产生了怀疑。

    明明怀有疑心,却还是顺势和莘回合作,借此重临于世吗…

    “设法让我破开封印,再次与你为敌,虽不知他用意何在,”绯浊的目光扫过人群上方,“让我猜猜,他的眼线,是否就潜伏在你们这些人之中呢?”

    “你在装傻,须流明,”绯浊收回视线,蓦地冷笑一声,“能想到修复无上晴的方法,你怎会对此毫无所觉?”

    不出意外,二人现在所聊的内容,除了少数几个人能听懂,其他人可能都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

    “假使你的设想为真,他隐藏了三十多年,怎会让你轻易找到?”须流明果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前一句话。

    “这还不简单?把他们都杀了不就解决了?”绯浊慢条斯理地说完,见到须流明脸色骤然一冷,不由哂笑,语气半分嘲弄,“你还是这么不禁逗。”

    须流明接下来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膈应至极又难以入耳的话。

    “既然他想让我们对上,那我就如他所愿,”绯浊收了刚才玩味的语调,恢复了冷漠,“直到他愿意现身。”

    “二十年前的一剑之仇,我总该向你讨回来。”

    那个阴晴不定的人话音一落,他身下分散的黑气如提线般,所有的魂灵在同一瞬间抬起头,霎时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如潮水一阵接连一阵,直逼那道结界。

    须流明脸色一变,当即高声道:“所有人,列阵!”

    在场之人早已达成共识,无论是仙盟这边,还是魔族一方,所有人皆在此刻抬手结阵,悉数朝那个阵法结界灌输灵力。

    岑渊和祝枫亦加入其中,岑渊面色紧绷地注视着这一切,内心一沉。

    这一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

    大批亡灵如那人手下的牵线木偶,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冲天怨气,饥渴而疯狂地一拥而上,密密麻麻地围在结界边缘进行攻击。

    绯浊立于无尽怨灵之上,狂风怒号如同呜咽,他的乌黑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始作俑者眼神缓缓下移,淡漠而无情,睥睨着结界之外负隅顽抗的众生。

    跨时二十年多年的又一场恶战,皆因一人而起。一如当年,他的左眼瞳仁中逐渐浮现出一抹赤红,站在暗色中的异瞳之人,相比底下的魂灵,却更像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

    下一瞬,一阵带着血红之色的黑气自他体内爆发而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汹涌洪水般压向了近在咫尺的结界。

    只一击,天地震颤,席卷一切的能量波动掀起飓风,惊动漫天沙尘碎石,就连早已异变的天幕也被撕扯开一条裂缝,微弱的天光自其中洒下,落在绯浊身上,却也是血红色的。

    千万人合力护持的阵法屏障,尚且挡下了他这全力的一击,阵法被强攻所带来的能量余震,却确切传递到了每一个与之连接的人身上。

    但这还只是第一次。

    自绯浊释放出淬魔之力开始,祝枫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异常,也让一旁的岑渊察觉了出来。

    “怎么样?”岑渊关切地问道。

    “反应比我预想得要剧烈。”祝枫低声说道。

    岑渊看了他一眼,祝枫这次没选择戴面具,实际上,自从上次离开断渡道,他就再也没有戴过那张用于控制力量的面具。

    岑渊知道,祝枫这是打算正式面对那股力量了。

    在祝枫看不见的地方,岑渊垂落身侧的手却微微收紧,神色也变得有些怪异。

    战场前方,魔尊瞥了下须流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道:“魔族的援军在路上了。”

    须流明还在施法,听闻此言,偏头回应道:“断渡道之事,我也派人传讯给了众仙门。”

    言外之意,两边的增援都在后方,余下要紧的就是时间,以及眼前最难应付的那个人。

    “魔族有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好对付那些东西,”魔尊看向结界之后全无神志只会攻击的魂灵,意有所指道,“无上晴在你手里,余下的,便交由盟主你了。”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须流明听罢,眼底似有思虑,停隔了几秒,才答道:“自然。”

    包围在结界边缘的魂灵疯狂吞噬蚕食着结界的能量,好似永无止境,当年战死断渡道的魂灵少说上万,单在数量上就远远压制过了这边的人。

    绯浊的恐怖之处不仅在于那股强大的淬魔之力,更要命的是,他的力量如同源源不断的汪洋,永远取之不尽。

    而这种特性的存在,简直悖逆天理。

    那年仙魔大战,光是断渡道一役就持续了整整几日几夜,大多数人最终灵力枯竭而亡,都是被他活活耗死的。

    正如现在,他用灵力驱使了数万怨灵,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攻击,就连结界外的人有些都开始力不从心,他表面看上去却没多受丝毫影响。

    最后一次全力的攻击,宣告了战局短暂僵持的结束。赤色黑雾毫不留情地破开摇摇欲坠的结界薄壁,轰然一声巨响,在结界化作碎末彻底坍塌的一刹,数万魂灵争抢过境,犹如从地狱爬向人间的恶鬼。

    被困断渡道二十载的积怨,纵跨多年的两相厮杀,刀刃所向,却是昔日战死的同袍。

    绯浊的身形如惊雷般掠过空中,携着毁灭一切的血色黑雾,出现在战场上方,不待那道怖人的力量落下分毫,一道剑光破空而上,在半空与它相接。

    白色的术法光芒瞬间照亮了黯淡的天际,以及一张写满仇恨与杀意的脸庞,与遥远的记忆如出一辙。

    第146章 魂体

    结界猝然破碎, 数万亡灵过境,战场前方的人首当其冲。

    魔尊抬头看了眼在空中交锋的绯浊和须流明,也将注意力放回地面的战场,他蓄势待攻, 高抬起一只手示意, 一边高声号令:“所有军队听令,迎敌!”

    黑压压一片的魂灵蜂拥过阵, 地面的众人迎面而上, 两边很快就厮杀在一起,一场所敌对象特殊的荒诞对局,由此正式展开。

    那些亡灵不似活人, 仿佛永远杀不尽,战斗迅速蔓延至战场后方, 无人能免受波及。现场状况惨烈,不停有人在倒下, 这场久久持续的战局,却难以窥见尽头。

    祝枫击败了冲上来的几只魂灵,相较部分其他人,他没参与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对于这些生前身份特异的魂灵,战斗时更能心无负担。

    让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身旁的岑渊。虽然祝枫一直在尽力挡下周围魂灵的攻击, 但主动站出来的岑渊, 也击退了不少魂灵,在只凭灵力攻击的情况下。

    祝枫突然想起来, 自重逢以来,他似乎没怎么见岑渊使用过法术攻击。

    岑渊留意到他的眼神, 回了一句:“我都说了,不用担心我。”

    祝枫看向岑渊的目光略带深意,最终只低声说道:“注意安全。”

    但现场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以及其他置身战场的人,视线都会时不时看向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那两道人影。

    须流明和绯浊的战斗还没结束,但在一次又一次来往的交锋中,已然有人渐渐落于下风,可惜那位,偏偏是所有人都不希望落败的人。

    一如当年的对决,复原后的无上晴依旧如初,威力不减,但使用者早已不复当年。

    那一战后,无论是绯浊还是须流明,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重创,绯浊在重拾残魄和魔力后经过了五年的滋养,而须流明受损的根基却无法完全修复。

    “须流明,你终究是老了,”绯浊隔着近在身前的寒芒与他相视,“仅凭沿用当年之法就想击败我,莫非是盟主之位太好坐了?才让你这么多年都毫无长进。”

    须流明扫了眼下面战场的状况,眉头紧锁,“你如今所行之事的目的,也与当年一样,毫无长进吗?”

    绯浊不明地低笑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就如同他出手狠绝的攻击,次次被对方挡下,但谁能坚持到最后,已在不言之中,“结果才能说明一切,须流明。”

    须流明对这样的局面早有预料,面前攻击而来的血雾仿佛能吞噬一切,也许在不久之后,同样包括他手中无上晴最后的剑芒。

    同源相抗的两股力量,人与器,本质上仍然存在差异。

    本来二十年前,他能凭借无上晴获胜一次,已是万幸。

    他知道绯浊挑起战火,是为了赌一件事情,而他自己,也同样在赌。

    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赌对了,无论是谁,都足以转变现在的战局。

    所以,最后一次血色黑雾袭来的时候,灵力耗损过量的须流明,已是强弩之末。而他横剑在前,剑光筑起的屏障未必能完全挡下攻击,但他注视着逼近的黑雾,没有退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抬头旁观这一幕的人,无不心跳加速、凝神屏息,就在黑雾与白芒边缘接触的一瞬,某样东西骤然被击碎的声音,好似碎裂了众人心中的最后一缕希望,宣告了一切的结果。

    祝枫眼神一变,不再心存顾忌,袖中左手微微张开,绯红纹路就重新浮现于掌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正在攻击的绯浊脸色陡然一沉,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地面直穿半空,如刀刃一样生生劈开了绯浊的黑雾,天穹霎时被映亮,强行驱散了剩下的黑雾,拦截下了原来的攻击。

    而那道白光,不来自于无上晴,更不会出自祝枫之手。

    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挡下攻击的那位,不是一个人,而是来自另一方,刚才战场中众多魂灵的其中之一。

    显然,这位与其他普通怨魂完全不同,白芒之中,他主动显现出了自己的原形,以及一张轮廓逐渐清晰的面容。

    那张脸,与一个人,生得一般无二。

    纵使离得再远,那张只露出半边,甚至有些透明的侧脸,却让祝枫仅凭遥遥一眼,就认了出来。

    突生的变故让祝枫暂时收了淬魔之力,没有贸然上前,此时的他立即转头看向岑渊,就见岑渊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魂灵,道了声“果然”。

    须流明还没完全缓过神,低呼一口气,就算躲过一击,也依然保持警戒,他看着挡在面前的魂灵,眸中的深沉盖过了诧色。

    绯浊被轻易挡下了攻击,先是一震,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微微眯起眼睛,认出了他,却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那魂灵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想不到你一直留在此处,”绯浊冷冷道,“我真是低估你了,莘回。”

    须流明听到这个称呼,脸色有一丝异样。

    莘回看着他,声音平静:“与你待久了,气息亦变得相近,那些魂灵察觉不出,你没发现,是你的疏忽。”

    “你持有的力量…为什么?凭什么你也能…”绯浊沉声质问,却没有再次攻击的举动,明显是内心多了一分忌惮。

    而莘回也没有继续交手的打算,刚才的现身也只是为了适度阻止战局,他道:“你不是早就有所预感?我与你并无关联,为何魂体会与你如此契合,你该想到的。”

    阴阳本同源,相克亦相生,莘回的力量既能成为与淬魔抗衡的利器,亦能成为使其复生的媒介。

    在某人的刻意谋划下,这两点,都做到了。

    另一边,旁观的祝枫若有所思,说道:“阳在于魂,阴在于体,是这个意思?”

    “绯浊是因为特殊体质,他是因为特殊魂源,”岑渊直接开口道,这次不再避着旁人,“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那力量的上乘容器。”

    在此之前,周围已有不少视线投了过来,聚集在岑渊身上,岑渊知道,大抵是那些人也发现了,自己和空中那个魂体,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都是魂不对体,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他们两个,还真是相像啊。

    岑渊在心里自嘲一想。

    他发现莘回有意无意地朝地面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人看向的,是自己这个方向。

    绯浊紧接着问:“那人呢?”

    莘回:“谁?”

    绯浊语气加重,声音狠厉:“你知道。”

    莘回闭口不语,身形一动,在空中退开了一段距离,离开了两人中间。

    绯浊眉头一皱,扭头跟着看去,与此同时,莘回所处位置的后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痕,伴随着渗出的光芒,一股强悍的气流自其中倒灌而出,像是某处空间被强行撕扯开一样。

    携着灵力冲击的气流,竟硬生生将附近的绯浊和须流明逼退了一点,而地面的众人,同样受到了影响。

    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自其中浮现,人未走出,声音先至。

    “许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第147章 揭发

    绯浊定定看着那道逐渐现身的人影, 那人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有一股意料之外的熟悉感。

    其诡异的熟悉程度,就算语气与印象中截然不同,他也能立即辨认出那道声音。

    果然, 直到那人的身形从裂痕之中完全跨出, 终于看清对方长相的绯浊拧起了眉。

    裂痕之中走出了另一个“莘回”,准确来讲, 是一个容貌与原本莘回一模一样的人, 但毋庸置疑,面前这位,皮下另有其人。

    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是, 曾经的莘回魂体分离,魂魄直接以灵体的方式留存, 就是一旁真正的莘回,而原来属于他的躯体,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另一人占据了。

    而这另一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祝枫一眼认出,“是我们此前碰到的人。”

    岑渊思忖着说:“果然出现了。”

    但没想到这么早就会现身,是因为莘回吗?

    空中那几人对峙的同时,地面上的战斗从未停止,攻击的亡灵数不胜数, 大多人都心知肚明, 除非天上那几位分出个结果,或者绯浊主动收手, 否则距离这场战斗结束还遥遥无期。

    “事到如今,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绯浊肯定的语气有些发冷, 一字一顿加重说道,“盛既舟。”

    那人的目光静静在几人之间流转了一遍,最后停在绯浊身上,“我原以为,得知我还活着的事实,你们会表现得更剧烈一些。”

    就算在此种情景下,他的声音依然平淡至极,让人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盛既舟?”须流明虽有诧色,脸上的惊讶却也不算多,“你居然真的…”

    绯浊则嗤了一声,竟也回复了盛既舟那句无意义的话,只是语带讥讽,“若你早三十年现身,或许会更受我们待见一点。”

    在此等情况用上“我们”这种字眼,让须流明不由多瞟了他一眼。

    “我姑且将其当作对我的欢迎。”盛既舟从容自若地接过话。

    “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脸皮会厚到此种程度,但我更在意其他地方,”绯浊丝毫不留情面地直言道,“对于你做过的事,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既然你敢站出来,想来已有觉悟了吧?”

    “我还需要作何解释?”盛既舟不以为意地说,“对于淬魔与无上晴,你们心里都有答案了,不是吗?”

    “助我获取淬魔之力,转身将与之抗衡的无上晴给了须流明,还真是恶劣,”绯浊如是说道,“我自知对你的了解有所偏差,不过盛既舟,你至于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须流明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出声。

    盛既舟却说:“虽然你的实力不同当年,可惜你现在仍然没有强迫我回答你疑问的能力,孟莘。”

    他的话一说完,旁侧的莘回就上前了半步,意图显著地站在盛既舟前面。

    绯浊眉梢微压,既是因为能从对方口中听到此等狂妄之词,又是因为那声久未听闻的名字。

    “我真好奇是什么使得你愿意向他效忠,”绯浊的视线移到挡在前面的莘回身上,“同为那力量的适合载体,你与我在他眼中,也许没什么分别。”

    莘回似乎存有顾虑,没说出话,后面的盛既舟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有何不可?”

    绯浊眼神微震,“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介意回答你,”盛既舟缓缓道来,“没有我唤灵,他永远只能当一个游走时空缝隙的游魂。”

    “有人曾试图用法器重新凝结魂魄使他复生,然而能力有限,拼凑出的魂魄是残缺的,”他继续道,“是我让作为残魂的他有了重生的机会。”

    莘回依然缄默不语。

    须流明听出什么,当即寒声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招魂寻找能承受那种力量的人选?”

    盛既舟闻言看向他,“本以为除了孟莘不会再有合适之人,当真是意外收获。”

    “我从前确实错看了你,”须流明的神情愈发泛冷,和刚才面对绯浊时一样,“想不到你居然是此种人。”

    “须流明,你何须装什么意外,”盛既舟淡淡反问,“你不是早就对我有所怀疑,着手调查我吗?”

    “毕竟,连那地方的位置,可都被你找到了。”

    此话一出,绯浊语气一变:“什么地方?”

    须流明脸色更沉。

    “你不知道?自然是唯一能修复无上晴的地方,”盛既舟转向他,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的,始源之地。”

    “你不停地寻觅我的踪迹,不也是为了找到那地方吗?”

    另一边,听着几人对话的岑渊低唤了一声:“祝枫”

    祝枫看向他。

    “小心,他恐怕认出你了。”岑渊语气严肃,脸上划过一丝忐忑。

    盛既舟的话,绯浊没有否认,“你都知道?”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的莘回,顿时心中了然。

    “若没在那里的偶然碰面,我确实没想过,”盛既舟望向须流明,刻意说道,“表面淡泊的须盟主,倒也精明得很啊。”

    须流明心有预感,冷声问:“此话何意?”

    “居然能想到利用同源的力量追查该地的位置,”盛既舟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不得不说,你这步谋划多年的棋,让我刮目相看了。”

    祝枫闻言身体有些发寒,内心也开始一点点下坠,“是我与他交手之际…”

    “不,”岑渊否定了他的猜想,沉声道,“他早就知道你了,剑冢遇见,只是一个契机。”

    原书中,祝枫没有在青云试炼中暴露淬魔,在他入仙盟后第一次意外爆发力量,身份为众人所知的那件事,正是盛既舟一手推动的。

    早在几十年前,盛既舟就在暗中追查与绯浊和须流明有关的信息,包括与绯浊有过关联的祝岚和祝家,在这几位当中,他是最早发现祝枫存在的人。

    原书中,他一直追踪第二位淬魔之力的持有者,也就是祝枫的行迹,在后期,出于他的算计,更是间接促成了两位淬魔持有者的对决。

    很遗憾,目前看来,他的这一点目的,依然没有改变。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他的计划里,出现了莘回这一个变量。

    对于盛既舟的话,绯浊会错了意,他质疑道:“无上晴此前,不是失去效用了?”

    “你真该感谢我,孟莘,”盛既舟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知道须流明还藏了一手吧?”

    “盛既舟!”须流明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眼中似有愠意,“你究竟想干什么!”

    “居然能看到你生气的模样,”盛既舟眉梢微微一扬,“看来那底牌对你而言,确实很重要了。”

    绯浊则眼眸一暗,不耐地问:“喂,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须流明为何能如此毫无后顾之忧地与你一战,就算暂居下风,也依然面不改色,”盛既舟徐徐道,“因为仙盟还有另一个人,跟你同样怀有淬魔血脉。”

    一语如惊雷,瞬间划破现场几近凝固的空气,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第148章 血缘

    即使是仍处战场的地面, 也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嘈杂的讨论声。

    “须盟主,此等重事居然也对我们隐瞒,”底下的魔尊闻言驻足,朝那边遥声道, “这就是你们合作的诚意吗?”

    “盟主, 为何你从未提过这件事!?”另一道惊诧的声音响起,来自仙盟的某位长老。

    紧接着出现了其他质疑的声音, 皆是来自仙盟那边。

    魔尊眉梢微挑, 突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面临着底下一阵接一阵的追问声,须流明紧闭着双唇,眸光低垂, 没有说话。

    绯浊表情微变,震惊之余带着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这种事情,你亲自问须流明不就知道了?”盛既舟随意地扫了一眼下方的众人, “那个人,也在这里吧?”

    “你从何时起知道的?”须流明早已察觉出什么,情绪平复后,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视线亦不曾偏移一分。

    “早在你之前,”盛既舟轻叹一声,似有感慨, 目光又转向了别处, “须流明也就算了,倒是孟莘你, 直到现在才知情,终究是过于松懈, 竟会出现这种疏漏。”

    绯浊受够了对方的故弄玄虚,语气已几近烦躁,“你到底在说什么。”

    盛既舟的语气变得别有深意:“你可知那人姓什么?”

    “够了。”须流明寒声打断了他。

    盛既舟略带意外地朝他望去。

    “这种事,怎么也轮不上由你来讲出。”这种情景下,须流明与他对视时的神态依然不输气势,毫不客气的语气,还带着一分隐隐的警告。

    “好,反正事已至此,”盛既舟竟也从善如流地说道,“那就盟主你请便吧。”

    须流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将视线下移,缓缓扫过地面上与亡灵斗争的众人,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的身影,并不算容易。

    就在此时,一个人自人群中站了出来,也出现在了空中,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殷切注视的目光。

    岑渊目送着祝枫渐远的背影,手心依然存留着刚才与某人相触后的余温,一如当年幻境之景,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挽留。

    许是他相信,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遗憾了。

    相信祝枫,也相信他自己。

    祝枫第一眼对上了须流明的视线,他能从对方的脸上窥见一丝歉然,但是在自己现身之后,那人的神情中,还是庆幸更多些。

    他知道,那是须流明对自己隐含的期待。

    站出之后,投在身上的视线多到无法数清,就算祝枫没刻意回头,也能感受得到。在这种情况下,须流明暗含期待的眼神,相比身后那些带着质疑和忌惮的打量目光,却更让人感到沉重。

    除此之外,仅余空白。

    绯浊在看清祝枫模样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是刚才带回无上晴之人。

    率先开口的是绯浊:“你是何人?”

    除去最初的无意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端详不远处的那个人。

    祝枫对上绯浊的眼神,只说道:“我的母亲姓祝。”

    这也是他首次近距离看清绯浊的长相。

    像吗?一点都不像。

    这是他内心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绯浊始终还算镇定的表情在此刻陡然粉碎,他瞳孔微震,立即沉声追问道:“你父亲是谁?”

    祝枫定定凝望着他,面色不改分毫,“我没有父亲。”

    在绯浊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的同时,盛既舟终于忍不住轻慢地笑出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道,语带嘲弄:“我说,当年你和那祝家小姐决裂,竟然没发现她已有身孕了吗?”

    绯浊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玩笑,满脸难以置信,声音和眼神都低沉得可怕,“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你被封印后没几个月,祝家那位未出阁的小姐,就突然诞下一子,”盛既舟道,“没人知道是谁的孩子,那位也坚决对此闭口不提。”

    剩下的,已经不必多说了。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须流明在一边凉飕飕道。

    “因为我真的很好奇这两位将来的发展,”盛既舟语气轻悠,像是在讲述一件愉悦又有趣的事情,他眸中含笑,看向须流明,“就跟当年的你和他一样。”

    须流明不再期望能从他口中问出企图,只冷冷道:“你这个疯子。”

    “难得听到你骂人,”盛既舟不以为意地一扯嘴角,“不过流明,你骂得有些早了。”

    说罢,他退后了几步,回到了刚才裂缝的位置,一刹那,像有什么东西被再次开启,就如最初一样,自那道裂缝处爆发出一阵强大的能量。

    而他的这一举动,迫使剩下的人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这边。

    “看来人都到齐了,”盛既舟置身于一片强烈的光芒之中,连带着身形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这道空间缝隙通向的,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绯浊说的。

    “关于那力量的秘密,都在我身后,”盛既舟道,“进入其中,也许能取得这场战局的优势,也许能获得击败我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须流明如今的表情,则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其余人多少都面露猜忌,却无一上前。

    “不打算试试?谁跟进来都无所谓,反正…”盛既舟瞥了祝枫一眼,“那位已经去过一次了,我们才见过面,不是吗?”

    言毕,他也没等待什么回应,就自顾自地转过身,作势要踏入那道裂缝。

    就在同一时刻,身后的几人皆欲上前,而盛既舟在转身后停下,如有预料般地开了口:“流明,我认为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何必白白搭送性命。”

    须流明缓缓看向祝枫,发现对方也投来了目光。

    相视的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一瞬对上的眼神却传递了一切。

    最终,须流明微微垂下了眸子。

    “只不过,或许某些旧怨,有人想先行解决。”盛既舟头也没回,淡淡留下这一句话,就骤然消失在了裂缝光芒之后。

    祝枫身形一顿,眼神微暗,因为他看到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现如今和某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魂灵,另一股力量的持有者,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默不作声的莘回。

    更准确来讲,是那个曾经的岑渊。

    来自另一个时空,与他存有相同积怨,某种程度上,曾“死”在他手下的那个岑渊。

    绯浊多看了祝枫一眼,明显犹豫了一下,一番思量后,还是匆匆追进了那无人阻拦的裂缝。

    莘回默默凝视着祝枫,眸光深邃,如同蛰藏了无尽危险的深渊。

    岑渊不是没露出过类似神情,但明明是同一张脸,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也好,这样他在面对这张脸时,就不会存有别的顾虑。

    正与他最初面对换人后的岑渊一样。

    尽管如今他们二人所面对的,都已不是曾经那段仇怨中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但莘回还是渐渐抬起了手。

    “现在的我,可有能力与你一战,祝枫?”

    第149章 异世之魂

    祝枫与莘回相对, 左手无声收紧,在现场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而远处恰于此时传来的响动, 成为了中断此幕的一个插曲。

    两人谁都没有先攻击, 祝枫侧目朝远处望去,原来是援军到了。

    两方的人碰巧赶在一起, 一边的军队装束, 能明显辨认出是增援的魔兵,至于另一边,应是闻讯而来的其他仙门之人。

    或许其中还有认识之人, 但祝枫只粗略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须流明, “盟主,此处暂且交由我吧。”

    须流明眼神闪烁了一下, 稍一张口又闭上,显然有欲言未出口的话。

    此等状况,仙门这边,不能没有领导者。

    须流明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祝枫看得清楚,并未点明,只转过身朝另一人而去, 临别留下了一句话:“这些年, 承蒙照顾了。”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 手心的绯红纹路再次浮现,伴随着能量震荡的微光亮起的一刹, 近处相对的莘回抬起的手一动,白光就盖过了视野里的一切。

    天地苍茫,四野暗乾坤,就在狭长裂缝之前,猝然爆发的白芒与黑雾相接,霎时气流激荡,掀起的强烈力量将须流明也震退了一段距离。

    不似刚才的莘回和绯浊,这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一次正式交手。

    须流明忧心的视线在两边轮转了一遍,沉吟片刻,才就势退回了地面。

    一回到地上,仙盟就有一堆人匆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追问各种问题,无非都是关于隐瞒祝枫身份的事情。

    人多口杂,须流明一时回答不来,径直穿过重重人群,朝刚到的其他仙门之人走去,一边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须盟主。”

    喧嚣之中,有人喊了他一声,混杂在其他声音中,不算突出,但须流明瞬间认出了那道声音。

    他应声偏头,果然看见不远处那位祝枫带来的年轻人,和那股力量持有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在南域亲历过,知道其中的复杂缘由。

    岑渊发现他看过来,上前了几步,“还请听我一言。”

    半空中,祝枫和莘回经过几个来回的交手,暂未分出上下。

    至于是实力如此,还是另有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你不想杀我,”僵持不下的局面中,祝枫对莘回讲出了第一句话,“既如此,你就应该让开。”

    对方肯定且无甚波澜的语气反让莘回稍顿,“什么?”

    “你的眼里,没有仇恨,更无杀意,”祝枫还维持着原来的架势,没进也没退,“拦下我,就只是为了那个人?”

    “我还以为,死过一次的人,会更愿意为自己而活,而非甘心成为某人用于控局的棋子。”

    “祝枫,别太自以为是了,”莘回冷嗤一声,声音夹带着几分不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选择立场的自由吗?”

    “话说得好听,现在站出来的你,与我又有何分别?”他的目光朝别处掠去,将地上之人的各色神态尽收眼底,“若要你为那些人而牺牲,说实话,你会心甘情愿吗?”

    如果莘回讲出这些话,是为了捕捉到祝枫的哪怕一丝动摇或犹豫,那么,他成功了。

    对面的人,短暂沉默了一瞬。

    祝枫其实很清楚,人们并不会在意他怎么想,只会记得他做过什么,正如现在的他们对他一无所知,只能依据身份对他妄加揣测一样。

    而他,只是想让这荒唐又戏剧的一切尽早结束罢了。

    给那个人,给自己,给所有被牵扯进这件事的人一个交代,无论结果如何。

    也许说来不中听,祝枫不是什么自诩正义的人,无论他为此做过什么,他不喜欢把那些东西挂在嘴边,如今他也不想与一个无关之人争辩这些事。

    所以他并未作答,而没等他有别的反应,莘回就继续说了下去。

    “祝枫,我比你想象得要更加了解你,”他说道,“我见过连你自己都没见过的,属于你的不堪一面。”

    “那个岑渊也知道,”他的话语意有所指,脸上还带有一分不解,“所以我真是想不通,他明知可能会面临的下场,为何还要与你有所牵扯。”

    “因为那人知道我虽是他,又不完全是他,前世归前世,今生为今生,”祝枫听他提起岑渊,眸光微动,竟也回应道,“直到如今,你还未参透吗?”

    莘回先是一滞,紧接着自嘲地一扬语调:“若真如此,那我就只能是莘回,不能是岑渊了。”

    祝枫则反问:“那么现在的你,到底是什么呢?”

    莘回眼神微微一暗,下一刻,作为答复的,只有他不由分说紧逼而来的攻击。

    祝枫对此早有预料,出手挡下,在与之再度交手之际,听见了对方说出的下一句话。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啊,祝枫。”

    “可惜,我的目标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落下,祝枫心中警铃大作,当即警觉地看向他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拍。

    莘回早就抬起另一只手,将浩瀚的能量打出,果不其然,对准的方向是地面上那群人。

    那一瞬间,来不及思考,祝枫只看见了攻击袭去的对象,人群之中的须流明,以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岑渊。

    须流明反应迅速,高声喝令其余人退开,迎面接下了那一击,一时发出轰然巨响,地面震颤,再度荡漾开了两力相撞的威力余波。

    须流明挡下攻击,周围之人都被余威震开,却除了一人。

    电光火石间,祝枫看见那一幕,意外之余,来不及多想,脑子里只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就算莘回的那股力量与无上晴同源,但须流明就这样挡下了攻击,未免太轻易了些。

    莘回那一击并未使出全力,所以他的目标并非…

    祝枫心中的弦骤然一绷,正要回头,恍然听见趁势逼近的莘回的声音几乎已近在耳畔。

    “战场上分心,可是大忌。”

    余光之中,只能看见那道遽然贴近至身前的白光,来势汹涌,仿佛裹挟着能摧毁一切的冲击力,与先前的攻击截然不同,祝枫脸色一僵,内心猝然下沉。

    来不及了…

    他心想。

    下一刻,视野被白芒模糊了一切,祝枫感受到被一阵强大的力量推至数丈之外,天旋地转间,紧接而来爆发出强悍的能量冲击,他头脑嗡地一响,意识几乎要断了线。

    奇怪的是,他没感受到痛觉。

    祝枫趔趄了一下,堪堪维持住身形,抬眼间,却看见此刻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熟悉不过的背影。

    刚才对面的人似乎在短暂的一次交手后收了攻击,语气淡薄:“你终于肯现身了。”

    如此看来,他刚才那一击,只是为了引眼前这人出来。

    “你过于心急了。”那位背对之人这般说道,声音很冷。

    祝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语气大致判断出,应该是那人平日不常有的神态。

    震惊还是意料之中,庆幸以及担忧,祝枫不知道哪个该更多点。

    他勉强缓过神,低声唤了一句。

    “岑渊……”

    身前之人应声回头,在看向他时,刚才脸上的阴翳散去了大半,明显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抱歉,隐瞒了你。”

    祝枫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模糊视野的白光,并非来自莘回,而是早有戒备、为他挡下了攻击的岑渊,“那股力量…你也是特殊魂源?”

    联想到剑冢之中反常的某一幕,他恍然察觉到什么。

    当初岑渊对他讲过,不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竟是这个意思…

    “他居然不知情?”另一边的莘回有些意外,遥遥朝祝枫说道,“按理说,你不该最清楚吗?我和他魂魄最大的共同之处。”

    “异世之魂。”岑渊替他讲出了答案。

    莘回缓缓出声:“知道你们去过那地方,我就猜到了。”

    “当年还说什么想远离是非纷争,到头来不还是主动入了局,”莘回的目光掠过被他挡在身后的祝枫,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怎么,是为了他吗?”

    祝枫心头一震,恰于此时与岑渊投来的视线交错,对方眼睫轻颤,未理会莘回的话,只飞速道:“祝枫,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祝枫瞟了眼另一侧的空间裂缝,眸光微沉,身体却没有挪动半分。

    岑渊看出他的犹豫和顾虑,一扫底下还在艰难迎战的众人,“不然,时间快等不及了。”

    “相信我,”岑渊再次看向他,目光沉静,声音轻缓,“以及,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活着回来。

    岑渊这样的神情语气,无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让祝枫躁动不安的心也逐渐平定下来。

    祝枫也看向地面上的人,片刻沉默后,他一咬牙,应了声:“一定。”

    然后他就迅速飞向了那道裂缝,跨进异度空间前的最后一步,才收回了一直附着在岑渊身上的视线。

    岑渊目送他消失在空间裂缝之后,才转向居然没多作阻拦的莘回。

    “剩下的,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了。”

    第150章 “挡箭牌”

    “那些东西还真是恐怖, 不是说绯浊出来了,怎么都没见到人影?”

    另一边刚来的那批人,后方不停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话之人发现身边人正定睛看着某处,疑惑地喊了一声:“寂衡峰主?”

    “嗯?”被叫的人微一侧头, 但没有收回停在远处的视线。

    那人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随口道:“是仙盟那边的人?”

    他又认真多瞧了几眼,不由纳闷:“什么啊, 那两个人为何长得一样?”

    沈卓没接话, 只是默默凝望着远处空中对峙的两人,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须流明将刚才一幕看在眼里,他静视着半空相对的岑渊和莘回, 刚才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如犹在耳。

    “盟主,我有破局之法。”

    青年如是同他讲道, 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和坚定。

    那孩子, 和祝枫一样,还真是…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情绪复杂,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说彦苍为何那么快就知道了,”另一方,莘回开了口,语气笃定, “那时在无念城碰到和祝枫一起的人, 果然是你吧?”

    “是我。”事到如今,岑渊也坦然承认了。

    他突然想到, 按理来讲,彦苍应该也在现场才对。但从莘回露面一直到现在, 那人都没有一丝动静。

    “我没透露你的行踪,你却反手将我抖了出去,这事做得可不怎么厚道。”莘回淡声说道,虽然话语里听不出多少责备意味。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互相保守秘密的程度,”岑渊则回击道,“况且,若你当时知道我也在场,你会放我安然离开?”

    莘回冷呵了一声,微微转动目光,眼底是一片难辨的暗色,“竟能为那人做到此等地步,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情感?”

    岑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答得淡定且从容:“就是你所想的那种情感。”

    莘回似是被对方的坦率震了一下,顿了顿,才说:“没料到这一点,是我失策。”

    “无论哪一次,祝枫那小子,还真是好运啊。”他声音中所含的东西,相比羡慕或嫉妒,更像是某种不知由来的感怀和慨叹。

    以及,一片虚无的空寂。

    “如果你指的是那种事,不同样有人为你义无反顾过,”岑渊眉梢微蹙,对他的话不太认同,“盛既舟说的那个帮你凑集魂魄的人,不就是…”

    莘回面无表情地打断:“上辈子的事,何须再提。”

    “你若真的不在意了,为何重生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找他,”岑渊道,“这不可能是盛既舟或绯浊的意愿吧?”

    莘回错开视线,看向了别处,声音冷硬:“行了,你我之间的战斗,一直讨论一些无关之事无关之人,有意义吗?”

    魔族军队那边,锦宁紧张地看着始终盯着莘回的彦苍,不安道:“老大…”

    彦苍瞥了她一眼,脸色没什么变化,仅是一如既往的发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与他有牵连。”

    岑渊问对面之人:“和我交手,是你的意愿?”

    “盛既舟一心想让两股淬魔之力对上,”莘回并未否认,说道,“他们在内争斗,你我在外交锋,也算相称。”

    “反正从你将那力量注入自己体内起,你就做好与我一战的准备了,不是吗?”

    “盛既舟不知道我,”岑渊意识到什么,迅速问道,“你没告诉他,为什么?”

    莘回不明地一扬嘴角,只扔下句:“你猜。”

    下一刻,攻势逼人的白光一掠而上,再次吞噬了空中的一切晦暗。

    *

    祝枫匆忙地踏入空间狭缝后,果然回到了前不久才离开的那个地方。

    两极之力的始源之所,传闻中的神陨之地,那个隔绝外界、独存于异空间的剑冢。

    但是穿过裂缝之后,他只看到了一个人。

    祝枫骤然停下脚步,不远处那人听到动静,像是等候已久一般,缓缓转过身体。

    祝枫心脏狂跳不止,迎上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对方的神情与在外面时不太一样,像沉寂下来的暗潭,晦涩复杂,让人难以读懂。

    不知是否因为,面对的人是他。

    对方率先开了口:“真没想到祝岚会留下你,她理应对与我有关的一切都深恶痛绝。”

    祝枫没看到盛既舟的踪影,只能先应付眼前之人,听到这话,面色不显,不咸不淡回道:“的确如此。”

    绯浊的眸光深了些许,颇有意味地说道:“那个女人连自己的血亲都能不择手段地利用,即便如此,你也要遵从她的命令?”

    “你误会了,”祝枫静静否认,“我站出来,与她无关。”

    “也是,你既能取得须流明的信任,在某些信念上,恐怕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同出一辙,”绯浊透过祝枫的神态,仿佛窥见了某些人的影子,心底又冒出了丝缕的厌恶,“毕竟操控人心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祝枫不在意他的想法和评价,类似的话语他听得多了,也无心去反驳,只是问道:“你一心寻找这个地方,就为了在此与我废话?”

    方才还心急如焚的绯浊没去石鼎那边,而是泰然地守在这等他,作为煽动者的盛既舟却不知所踪。

    在他进来之前,那两人到底聊过什么。

    “你来过此地,定然知道那物件的存在,”绯浊说道,“盛既舟说,开启它的禁制需要一个触发条件。”

    祝枫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条件?”

    “盛既舟悄悄做的那些事,本就为逆天之举,长此以往,难逃天道反噬,”绯浊语气轻蔑,“现在他只敢借别人的身体露面,也是这个缘由。”

    “一直以来,所进行的都是力量的输出,若要真正将外在禁制解除,释放其全部力量,需要力量的归还,”绯浊道,“然而,无论是淬魔还是另一种力量,一经入体,除非身陨,否则再无转移之法。”

    祝枫眉梢一压,“你的意思是,必须要你我以及外面的莘回之中,有一人身死?”

    那些信息是否属实…而这一切,岑渊一早就知道吗…

    祝枫已有些不愿去细想了。

    “现在仅剩下你我了,”绯浊淡淡提醒道,“刚才你在外与他对上,看来你没把握住机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枫竟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就像是期待着这一幕的发生一样。

    “你相信那人的一面之词?”祝枫沉声逼问他,“盛既舟只想借你达成自己的目的,最终受益者,恐怕只有他一人。”

    “从你破封而出到现在这一步,都是他一手策划,哪怕深谙此理,你也要顺着他的意愿行事?”

    “眼下的情形,对我亦无坏处,”绯浊面色不改,毫不在意的语气透着几分残忍,“时间耗久了,外面徒增伤亡的也是你们的人。”

    祝枫的力量在左手迅速凝聚,狠声道:“想要我的命,何必一直白费唇舌。”

    绯浊将他左手的异样看在眼里,第一次见识到另一人使用出的淬魔之力,目光略一闪动,却没作出其他反应,视若无睹地接了话:“毕竟我也很久没体会过,和血亲相处的感觉了。”

    祝枫瞳孔微震,难以理解居然会从绯浊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更让他无法解读的是对方的表情。

    实际上,从刚才见面到现在,绯浊一直都没对他露出过类似杀意的神色或眼神,但他与莘回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他表露出的神态,带着不算隐晦的漠视和不以为意,以及某种漫不经心的轻蔑。

    如果说别人杀人是因为个人意愿,存在着某种动机,而他操控数万亡灵,肆意杀戮,不为仇恨,不为征战,仅仅只是因为…不在意。

    无论是面对其他人,面对须流明,面对盛既舟,还是现在面对自己,他始终不曾改变过的轻视态度,对于众生“平等”的睥睨,让祝枫打心底里感到不适和恶寒。

    就像现在对方不急不躁,对于自己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攻势安然置之,也只是因为他毫不在意,并未真正将自己当作一个值得忌惮的对手。

    更要命的是,祝枫无法否认这一点,自己确实算不上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

    其实无论谁都清楚,祝枫只是在局面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被迫站出来充数的“挡箭牌”罢了。

    凭借着自己的出身,凭借着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岑渊曾讲过的主角天运,莘回口中的好命,外人眼中的恶之象征,至今为止只带来了无尽麻烦的所谓淬魔。

    也许相比绯浊,他这样的力量持有者真可谓无能和窝囊。

    所以…岑渊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击败眼前这人吗…

    因为另一个祝枫做到了?

    绯浊留意到祝枫看向自己的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说不上来什么,直觉使然,他内心微微一凛。

    不等下一步反应,一阵磅礴的力量猝然爆发,紧接着以恐怖的速度排山倒海地压过来,绯浊看到了扑面袭来的血色黑雾,以及黑雾之后那双眸光凛厉的眼。

    混沌之中,他听见那位年轻人说道:

    “我的名字,是祝枫。”

    “不是祝岚的祝,不是祝家的祝,你记住了。”

    绯浊刚才的后半句话没能出口。

    他依然记得年少时父亲弥留之际,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哪怕很多年后,他见过无数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却都不及当年那幕印象深刻。

    所以他想知道,看向终将给自己带来毁灭的后代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是他想说的话,没讲出口,但也许,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不过瞬息,绯浊的左眼中,重新浮现了那一抹赤红色,两道纯粹的力量在此刻相撞,一切尚且未见分晓。

    第151章 “祭品”

    岑渊正面接下莘回一击之际, 看见莘回原本半透明的魂体轮廓渐深,长出血肉的躯体,很快竟变得与正常人的身体无异。

    此种情况令岑渊感到惊诧,他同时意识到, 莘回真正的形态远不止魂体那么简单。盛既舟对他所进行的, 绝对不仅仅是普通的招魂方式。

    此刻恢复正常身体的莘回,除了衣着和神态气质, 看上去已与岑渊几乎完全一致, 简直就像两个相对的双生子。

    同源同名同样貌,这就是他与原主之间存在的羁绊,真不知是否该算作孽缘…

    岑渊听见莘回开口说道:“当了六年的莘回, 今日,总该让我当回一次岑渊。”

    岑渊道:“做好你自己就足够了。”

    和方才祝枫所说的话不同, 莘回幽幽盯着他。

    “照这样算,我从进入这具身体起, 也早已不是真正的我了,”岑渊说,“过分纠结于此,也只会徒增烦恼。”

    莘回微微眯起眼,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多说一句话,短暂的几句交谈,并未对必将延续的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两道激烈的力量再度交接, 二人之间的对战持续了好一阵, 又一次交锋之后,岑渊撤开一段距离, 盯着莘回的眼神锐利,他小幅度喘着气, 脸上流泻出了急迫之色。

    莘回知他方才攻击急切凶狠,亦将对方的神态收进眼底,对于岑渊的意图,心中已然有数。

    “我给你讲个故事。”此种气氛之下,莘回突然说道。

    岑渊见他没有再攻击的打算,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很多年以前,盛既舟就在暗中进行关于神陨之力的试验,他找过很多目标,几乎都失败了,”莘回娓娓道来,“他的进展不露痕迹,那些失败的试验,跟碧落书院灭门一样,被所有人误以为是意外。”

    “经他之手的失败试验者,非死即疯,只有一人侥幸逃过一劫,尽管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岑渊稍顿,无端地有所预感,接着问道:“那个人是?”

    莘回:“那人就是擎霄。”

    一个令人吃惊、却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如此算来,我一切不幸的源头正是盛既舟,”莘回嘴角掀起一个凉薄的笑,“这样的我却还在死后被他召回,沦为他一把趁手的刀,岂不可笑?”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什么?”岑渊紧绷着脸色问他。

    莘回却说:“一个故事而已,你我之间,还没结束。”

    就好像仅仅是因为,除了眼前这个人,再无其他人可以诉说这件事一般,哪怕他们如今是这样的敌对关系。

    敌对关系…起码岑渊对于莘回的定位是这样的,至于莘回对他,他不清楚。从开始到现在,他也受够了对方的捉摸不透和模棱两可的态度。

    是故,单方面的谈话再次中断,这次先出手的是岑渊。

    “对于这种力量的把控,你还不够熟练,”经过刚才的交手,莘回评价道,眼中的情绪复杂交织,其中还蛰藏着让对方无法看透的东西,“可惜。”

    他那样的表情实在少见,不同以往的高深莫测,虽然无法读懂,但无端地带给人一种异样的冲击感,让携着白芒再次攻来的岑渊内心一紧,“可惜什么?”

    “可惜,你总归比我幸运点。”

    莘回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

    直到岑渊回过神,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手心那束散发的白芒,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毁灭之力,已然贯穿了莘回的身体。

    那个人,没挡下,亦没躲开。

    眼前的情景和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窒息般的一瞬死寂,紧接着,白光穿透人体发出的细响,和底下乍然爆发的躁动和激烈人声混杂在一起。

    哪怕对此画面并非毫无预料,岑渊的瞳孔还是明显震颤了一下。

    不出任何意外地,那人大吐一口血,灼目的赤红鲜血溢出嘴角,染红了岑渊的视野,深受重创的那人闷哼一声,难抑痛苦之色,目光只颤动了一下,又重新钉在岑渊身上。

    那一瞬间,岑渊脑中思绪断了线,纷乱成麻,混乱之中,只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盛既舟留下他的用意,原来这个人在此局的定位,是如此残忍…

    尽管如此,岑渊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声困扰已久的疑问,无论是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是莘回从前为此做过的种种,“为什么?”

    那个盛既舟,那个始作俑者,凭什么值得你做到此等地步?

    对局走势已有结果,本该感到庆幸的事情,岑渊的声音竟有些发抖,暗含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恐惧。

    亲眼见证一条同病相怜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陨落,对以眼前这人、以地面上无数牺牲之人的祭奠为局的、未知的将来的恐惧。

    莘回稍一垂首,看向穿透自己的白芒,轻抿了抿嘴角的血,却止不住喉间翻涌的血腥味,除了撕裂揪心的疼痛外,身体只剩下寒意,就连吸进去的空气也凉得彻骨。

    “我被非寻常之法召唤至此,寿元有限,六年时间已近极限,我原本的用途,是在祝枫和绯浊有一人死亡后自爆神元,作为开启力量伊始的引子。”

    他难抑地又咳了一下血,抬眼望向仍处在震惊之中的岑渊,“本就活不了多久,比起那样,现在死在你手上,倒还干脆些。”

    岑渊比莘回幸运,因为他碰巧穿进了与灵魂契合的身体,获得了可以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而莘回的重生伴随着算计,本就有违自然无法久存的生命,直到死去也无法摆脱沦为棋子的命运。

    为何坚持否认自己对彦苍存有过特别情感,为何当年并未选择与家人相认,似乎都有了答案。

    岑渊听他说完,却渐渐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对劲,急忙追问:“什么意思?开启它不是只需要一个人的力量归还吗?”

    无论是淬魔之力还是他们两人持有的相对之力,都可以作为解除力量之源禁制的“引子”,但据原书的内容,一个人就足够了。

    不同现在,在原书中,满足条件的也仅有祝枫和绯浊两个人罢了。这也是盛既舟存心引导祝枫和绯浊对战的用意,因为他清楚以两人的立场和身份纠葛,必将不死不休。

    “归还?”莘回隐忍疼痛的神情掺杂了一分惊讶,像是没料到岑渊连这个都知道,快要失去血色的脸色已近惨白,“一个人的归还可以助他逃避天道反噬,但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他想利用阴阳相融的力量,重塑真正的神陨之力,以断渡道为祭点,助他自己…飞升成神。”

    话音落下,岑渊的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有了相对的神陨之力,这才是盛既舟这一世真正的计划?

    也就意味着,与原设想不同,一旦祝枫和绯浊之间有一人死了,局面立即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喂,你分明也不想盛既舟得逞,为何一定要…”岑渊紧紧盯着莘回,内心又气又恨,除此之外,难免溢出些其他的情绪。

    为何一定要挑在这种时候,选择死在他手上。

    就好像是…本就没有多少求生欲望一样。

    莘回看到了岑渊紧蹙的眉和微微发红的眼,颇带自嘲意味地一扯嘴角,艰难地出声道:“呵,就算是你,竟也会对我的死有一丝不忍么?”

    打一开始做好觉悟要杀了自己的,分明是这个人。

    岑渊咬着牙说道:“只是觉得,有人比你更该付出代价…”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莘回重伤的躯体重新变得透明,快要接近最初的形态,对方已经失去力气的身体向后一栽,俨然已有向下坠落之势。

    岑渊心情难言地看着那样的莘回,第一反应是身形微动,心底冒出了一丝上前的冲动,很快被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淹没,动作僵硬了一下。

    不等他抉择,莘回半透明的身体急速下坠,速度之快让人难以反应,那具坠落的身躯,却在低空被一道不知由来的力量轻轻托住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闯入视野,岑渊毫不意外地看见冲向这个方向的彦苍,那道力量将莘回的愈发透明的魂体缓缓放下,落入了地面上那人的怀中。

    岑渊目睹着这样一幕,只觉得扎眼,霎时像被一根刺贯进了心头。除此之外,无数道目光打在身上,如有实质地分外灼烫,似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底窜动。

    没由来的,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此时的自己,应该算作什么?

    莘回猝然感受到一人的温度,视线和彦苍交汇的一刹,明显愣怔了一下,他看见彦苍阴沉得可怕的脸色,比自己想象中的反应…要更剧烈些。

    莘回感觉身体的力量在被抽离,快要难以集中意识,仍是吃力地对他微弯嘴角,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笑,“你一定恨不能亲手杀了我。”

    所幸这辈子没那么傻了。

    他在心里轻声嘀咕道。

    彦苍感受到自己臂弯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眼前之人的身体透明得仿佛能轻易穿透,一字一顿狠声挤出话:“你这个疯子…”

    莘回艰难地挪转目光,掠过周遭的满目疮痍,声音微弱,出口的话已近气音:“抱歉…”

    这一声,彦苍不知是为何而说的。

    过往积攒的千百个疑问郁结于心,他依然没有得出答案,也再问不出口了。

    怀中人的眸光停滞了,没来得及再看向他。

    那人的身体已轻得将近感受不到重量,彦苍眼神颤动了一下,只见怀中那具不再有反应的半透明躯体开始消散,与此同时,一道强烈的白光自那魂体中穿透而出,所朝的方向,是空中的那道裂缝。

    锦宁穿过人潮急奔而来,还是慢了彦苍几步,她怔怔地看着在彦苍怀中逐渐消散身形的莘回,又乍一抬头,瞥见正愣神望着这边的岑渊。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道比以往都强烈刺目的白光贯穿天际,直逼尽头的空间裂缝,锦宁眉梢一立,当即朝岑渊高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

    刚才的对话她听了大半,虽没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意识到,眼下这个局面,要阻止空间裂缝那边两人的相杀。

    这一声吼,顿时让岑渊断线的思绪回笼,他眼中闪过犹豫,紧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几秒,沉重地呼出一口空气,就迅速转过身,一个瞬形飞进了传送的裂缝。

    第152章 天罚

    剑冢之中, 祝枫和绯浊的战斗仍未停止。

    空旷的场地不复原本模样,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交锋,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错落入地的古剑也难逃被魔气腐蚀的命运。

    尽管两人打得如此激烈, 促成这一切的盛既舟却始终没有现身, 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祝枫作战经验不如对方丰富,加上这五年来对淬魔的有意抑制, 对力量的运用更不及那人熟练。尽力与绯浊周旋, 表面不落下风,心里却也清楚,这样的平衡持续不了多久。

    就算无法击败绯浊, 也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他心里这般想着, 微喘着气,额前已渗出涔涔细汗。

    在外面的岑渊和莘回怎么样了, 那两人之间的对战,也能与现在的他们一样难分胜负吗…

    万一…

    祝枫轻晃了下脑袋,想把脑海中那些扰人心神的想法甩出去,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底滋长的担忧和不安。

    就在二人苦战之际,地面突然猛烈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强悍能量,转移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

    祝枫和绯浊几乎同时看向某个方向, 一道不该出现在此的强烈白光, 不知由来,但那白芒和能量熟悉的感觉, 让两人都瞬间认了出来。

    与淬魔之力相对的,另一股力量。

    白光只短暂出现了一刻, 然后就如烟火般炸开,在空中猝然消散,强烈的能量波动却没有消失,无形地流动向了一个地方。

    绯浊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低声喃喃了一句:“怎会如此?”

    外面会有何人,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莘回?

    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了两人的对战,祝枫脸色一变,声音不明显地轻抖:“这是力量归还?”

    岑渊和莘回之间有人死了!?死的人是谁……

    绯浊不知那力量的持有者还有第二人,见祝枫的反应过于剧烈,不由心下疑惑,不露声色地看向能量涌动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如今的情况谁都始料未及,在各怀心思的两人想好下一步动作之前,刚才入口的地方,有人穿过时空裂缝走了进来。

    足音才响,祝枫猛然转过头,绯浊也看了过去。

    就见那白芒消散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未散尽的微光落在那人身上,映出一张并非意料之外的脸庞。

    那人在确认了两人的状况之后,暗松了口气。

    祝枫紧紧地盯着骤然现身的岑渊,担忧和后怕消减了些许,悬着的心却未完全放下。

    绯浊则微微眯起了眼,他自然认得岑渊,这张和莘回本相一模一样的脸,从前居于莘回体内,透过莘回的眼睛,也见过这人不少次。

    “莘回死了。”

    岑渊眼中有一抹复杂情绪,直接解答了二人写在脸上的疑惑。

    “我杀的。”

    他又补上一句,嗓音有些发哑。

    就算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岑渊亲口承认此事,祝枫和绯浊的神色都震动了一下。

    只不过绯浊是在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事后,惊讶于岑渊和莘回一样持有神陨之力,祝枫则是对于岑渊杀了莘回这件事本身。

    祝枫欲言又止:“岑渊,你…”

    岑渊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自己对此讲不出什么话,于是绕过莘回的事直入正题:“我和他死了一个,现在的你们两个,谁也不能死。”

    绯浊眼神微冷,问道:“何意?”

    岑渊的言辞严肃而急迫,祝枫瞧出不对,岑渊本就提早知晓,若真如此要紧,为何没有事先说明,连忙问:“情况有变吗?”

    祝枫不可能会错意,岑渊先前帮助他进来的本意,就是要他杀了绯浊。

    “这一世盛既舟的意图,是清浊两股力量的归还,这与单种力量的效果截然不同,”岑渊道,“莘回是被选中的祭品,他的力量已经回归,再加上淬魔之力,就正中那人下怀了。”

    岑渊尽量长话短说,没有展开讲盛既舟的最终目的,并且这件事,本也不该由他说出。

    所以他接着问:“盛既舟人呢?”

    提及那个名字时,岑渊自然又联想到了某个人,语气不自觉地一沉,话尾沾上了几分狠意。

    若非是盛既舟,那个人也不会…

    “那个家伙…”绯浊听后面色有异,深沉地看向刚才力量流往的方向,二话不说就朝那边追去。

    绯浊扔下现场的两人,速度之快,不过几息就没了踪影,岑渊和祝枫相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他故意输给了我。”半路上,岑渊对祝枫低声道。

    祝枫看向他,怪不得岑渊的表情一直有些不自然,“为何是现在?”

    若莘回的定位是归还力量的祭品,当然是在淬魔持有者一人死亡后殉身最稳妥,也就是莘回死前说出的原定计划。

    岑渊的声音听起来心有余悸:“我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莘回为何没有告诉盛既舟自己的身份,如今的一切现象仿佛在说明,也许莘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帮助盛既舟。

    而他率先主动牺牲,也是为了在集齐清浊两力之前,以自己之力,让局面发生转变吗?

    岑渊大脑飞速运转,心脏狂跳不止,左手突然落入一片温暖,乍一抬眸,就见祝枫轻轻揽过了他的掌心,与他对视,没有言语。

    岑渊指尖微收,默默回握,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开口,就如祝枫没有追问他和莘回对战的细节,岑渊也没有询问对方刚才和绯浊的情况。

    几人很快来到了能量涌动的终点,丝毫不出所料,是二人第一次来到此处见到的那个石鼎。

    但这一次,眼前的情况却大有不同。

    那物件周围的能量波动比上次强烈得多,其上方的光芒更是不曾有过的刺眼程度,周遭的锁链剧烈震动,仿佛随时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

    石鼎正上方的高空停着一个人影,那人被笼罩在夺目的冷白光辉之中,身形被光芒隐匿了大半,但仍能让人辨认出面孔。

    几人都熟悉不过,那是莘回这一世的原本样貌,而今身体易主,表面皮囊之下的盛既舟。

    “先死的竟是他?”盛既舟脸上也有未散去的惊疑,看到岑渊时,也迅速意识到了情况,“真没想到,异世之魂居然不止一个。”

    “虽然我不似须流明,喜欢多管闲事,但我平生最恨被人欺骗利用,无论过去现在,”绯浊冷声道,“盛既舟,你可两样都占了。”

    “哦?杀死仙盟和魔族那些人,不是你的本意?我可从未逼迫过你。”盛既舟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语气淡薄。

    这个角度,无端地让绯浊心底生出一丝不快。

    绯浊回怼道:“淬魔的出现,不全是因你而起?”

    “你对淬魔并不排斥,相反,你很受用,你不悦只是因为其中掺杂了我的算计,”盛既舟静静道,“不存在什么因我而起,没有我,也会是院长。”

    他说的那个院长是谁,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出来。

    “也许你不信,最初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救你,”盛既舟颇有意味道,“孟莘,你怎么反而以怨报德呢?”

    绯浊只当作鬼话,面色不改,“你可别告诉我,当初设计害死整个书院的人,也是因为这个。”

    岑渊在一旁目视着这一切,他在留影珠中见过当年书院的盛既舟,刚才那人说的是假话吗?未必,也没这个必要。

    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总是会变的。

    “当年院长被冲昏了头,一心沉迷钻研神陨之力,逆天而行也不在乎,还将我拉下水,最后竟还想骗过天道,利用我为他挡下天谴,”盛既舟语气如常,随口道,“他既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至于那时的他为何独独支走了须流明和绯浊,是出于良知还是私心,谁也不知道。

    岑渊适时插话:“你今日所作所为,就不怕引来天罚?”

    盛既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躲藏了几十年,躯体魂体皆已不似当初,天道想找到我,还要费些功夫。”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怎敢放心现身。

    岑渊眉梢轻微一紧。

    “事到如今,已经无人能阻止我了。”盛既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颇有病态之色,“你们的出手,也只会成为成为增长此处力量的养料罢了。”

    以石鼎之上那人为中心,周围再度爆发出一阵强大的能量浪潮,掀起的冲击和威压,竟将三人都震退了几步。

    岑渊眼睛死死盯着那处,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这就是力量归还的效用,不仅能暂避天道的察觉,还能解除力量之源的禁制,面向的不仅是神陨之力的持有者,而是所有人。

    所以就算盛既舟的体质不符合条件,也能在此时汲取石鼎之中的滔天力量,而那力量的强大程度,和如今的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还是来不及了吗…

    岑渊的大脑有些空白,很奇怪,不仅是莘回,有些人的反应,都很奇怪。

    石鼎那头力量轰然爆发,只待片刻那人就能得逞,此等危急关头,他们三人,竟无一人上前。

    祝枫却是瞟了眼绯浊,觊觎石鼎中力量的不止盛既舟一人,刚才与他对决的绯浊口口声声说要解开禁制,如今盛既舟即将得手,而从开始到现在,此人没有丝毫上前的打算。

    相反,在看见盛既舟成功取得剩余力量的瞬间,绯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点。

    几乎在盛既舟吸收完力量后,鼎上光芒消逝的一刹,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炸响,砸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却不知出处。

    盛既舟明显认识这雷声,表情霎时就变了。

    “怎么会!”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绯浊眼中的得逞笑意再也藏不住,好整以暇地嗤了一声,“想要天罚,这不就来了?”

    盛既舟脸色陡然一沉,声音至阴至寒:“你做了什么!”

    天罚?岑渊终于也看向了绯浊。

    这一世的绯浊,也不一样了。

    看来是莘回,果然是莘回。

    绯浊冷然一笑,眼中杀意迸发,“我若还跟三十年前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岂不是太没用了。”

    盛既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无心情再废话,身形一闪,那道携着浩瀚灵力的身影立即飞了出去,不过转瞬,就消失在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三人没有耽搁,也迅速追了上去。

    雷声不绝,如犹在耳。

    岑渊灵光一闪,通过莘回,突然又想起了对雷声有阴影的擎霄。

    说来讽刺,原来擎霄当年听到的,是代表天罚的雷声。

    第153章 神陨

    裂缝外侧, 断渡道边缘。

    地面上与万千怨魂的战斗未止,此时此刻,大多数人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一位不速之客身上。

    不知从何处赶来的焚野, 拨开层层黑压的乌云, 在天幕中显现轮廓。

    虽然合乎情理,但焚野的贸然出现, 也让在场之人心中各自有了计量。其中脸色最难看的, 当属那位被他背叛的魔尊了。

    值得在意的是,焚野行色匆匆,像是为了某些要紧的事赶来。而他现身之后, 天际几乎在同时炸开一道震耳的雷响,从远处高空直贯而来, 震得所有人耳根发麻。

    与本就异样的天象截然不同,在那道贯耳雷声后, 紧接而来的是划破长空的霹雳光芒,横冲直撞地撕扯开了乌黑与赤色相接的天穹。

    众人注视着这一幕,其中大部分见识过场面的人能认出,焚野所引来的雷电,与渡劫时需经受的雷云有相似之处。

    也就意味着,那东西,是天道之雷。

    奇怪之处在于, 那雷只是虚张声势般地响了一下, 天际的滚滚天雷有将落未落之势,仿佛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引它至此的焚野。

    焚野无视底下的躁动和针对自己的嘈杂之声, 浅浅扫了眼底下,大概是没找到想见的人, 又将视线移向了那个引人注目的空间裂缝。

    恰巧就在此时,一道快到只能看见残影的身形从裂缝中冲出,焚野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一道灵力强悍的攻击就气势汹涌地打了过来。

    焚野没料到这种情况,反应也不慢,在空中后撤数丈,及时躲过了那毫不掩饰杀意的攻击。等他缓过神看见攻击者的容貌,略微一顿。

    是莘回,又似乎…不太像。

    裂缝中再次浮现人影,虽慢一步,但也算及时地拦截在焚野前方,没让盛既舟的第二次攻击如愿。

    时隔二十年,再次亲眼见到记忆中的那具身体,焚野的眸光微微一动,“尊上。”

    绯浊一袭玄色披风被风吹得落拓,他头也没回,“找到了?”

    答案只能是肯定的,否则他也不会引来这非比寻常含义明了的天雷。

    焚野果然点头,“一切顺利。”

    一同追来的岑渊和祝枫在裂缝出口止住步子,眼见这出乎意料的发展,选择先静观其变。

    转移矛盾,让绯浊和盛既舟对上,同时消耗两方战力,不失为一个合适的法子。

    “找到什么?”盛既舟脸色阴沉得可怕,而那天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不必问也能猜出个大概。

    料不到和想不通的是,绯浊是如何做到的?

    “莘回使用分身去你的藏身点时,你真当我一无所知?”绯浊主动解答了对面人的疑问。

    盛既舟被揭穿,未显露过多意外神色,只沉着脸冷呵一声,“这就是你放任我汲取力量的原因?”

    原来绯浊一早就做足了打算,刚才在剑冢表露出对力量之源的渴望,也不过是为了在明面上骗过盛既舟的做戏。

    但还有最蹊跷的一点…

    “你和莘回…”盛既舟几乎要将牙咬碎,绯浊此等行径,和他共用一体的莘回怎会不知情?

    “你的驭人之术,还差点火候。”绯浊语气淡淡,并未否认。

    焚野听从绯浊的指令,神念一动,竟是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顿时引得四方惊动,因为他取出来的,是一具躯体。

    那身体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毋庸置疑,能放进储物空间的,定然已是没有任何生命痕迹了。

    那具躯体被绯浊用法力托住,平置在半空,只有离得近的盛既舟和岑渊他们,才能看清它的样貌和其他细节。

    从外形判断,是一位男性青年,怪异的是,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甚至还从脖颈蔓延到了脸上,显得诡异而恐怖。

    黑色纹路如同具有侵蚀性的印记,将其下的皮肤也腐蚀得不似正常模样。

    岑渊认得那是什么,逆天之举,天道反噬,莫过于此。而那具已无人样的躯体,正是盛既舟原本的身体。

    为何要借用其他身体行动,为何要利用神陨之力的归还飞升成神,以躲避天道制裁,自然也有迹可循了。

    那具身体一出现,就像触发了最后一个条件,刚才暂时停歇的天雷如有感应,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直击悬停在半空的那具本就摇摇欲坠的躯体。

    惨白的电光照亮了周围人神情各异的脸庞,盛既舟冷眼瞧着那具躯体只在天雷下承受了一击,转瞬就被炸碎成齑粉,属于肉身的血腥味扑鼻,散落在空中,转瞬无踪。

    目前看来,那天雷的目标,似乎只有那具灰飞烟灭的身体,而放过了一旁尚未被察觉存在的盛既舟。

    盛既舟就这么目睹自己的身体被雷劈得尸骨无存,眼神再度沉寂下来,“很精彩,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绯浊自然能看出其中缘由,盛既舟自出来后就封锁了自己的气息,也没让刚才吸收的神陨之力泄露一丝一毫,企图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瞒天过海。

    绯浊于是对他说:“你最好真能一直坚持不出手。”

    天边又一道闪电划过,属于天雷的轰隆低响久久不止,在劈完那具躯体后,依然盘桓于此,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绯浊,你别忘了,你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都仰仗我,”盛既舟寒声喝道,“没有我,你就只能当一辈子籍籍无名的小卒,何谈今日!”

    岑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盛既舟换了称呼,看来那人尽管表面有条不紊,果真还是被逼急了。

    “岑渊。”有人在耳侧低低喊了一声。

    岑渊转头看向面色颇为凝重的祝枫,就听他说道:“事到如今,可以告诉我你口中那个不好的结局是什么了吗?”

    岑渊曾说过的,原书中没有他和莘回参与的,所想改写的不好结局。

    另一边,绯浊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反问道:“哪一步?被封印在这破地方几十年的地步吗?”

    盛既舟:“你有怨恨,应该去找须流明,去找仙门和背叛过你的魔族。”

    “你们这些人在我眼中,无甚差别,”绯浊语气轻蔑疏狂,“先把碍事的你除掉,再处理他们也不迟。”

    他斜眼睥睨底下未摆脱亡灵还在苦苦作战的众人,人数太多,已经很难找到须流明和魔尊的身影了,他对此不以为意。

    他向来如此,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也许在他漫长又乏味单调的生命中,曾经有过零星几个人占有一席之地,如今也早已无足轻重。

    有的死了,有的跟死了没差别。

    盛既舟见说不动他,眉心一紧,脸上也褪去了虚伪的温度,“真遗憾,明明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

    绯浊皱起眉,不善的表情中多添了一丝质疑和不解。

    “你不会真以为,我苦心筹谋多年,有胆量将你这个祸患放出来,不会留有后手?”盛既舟眸光很沉很冷,语气不明的声音难辨虚实。

    绯浊阴恻恻地瞧着他,“哦?”

    “你能破开封印出来的这条命是我给的,我有能力让你新生,也有能力让你覆灭,”盛既舟眼中浮现出几分狠厉,“无论是你,还是那个阳奉阴违的莘回,都一样。”

    “就算莘回刚才没死,就算你没顺着我的计划,只要我一念之差,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留住这条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色各异,皆有所变化。

    绯浊紧紧盯着对方,无言了一阵,果断道:“不可能。”

    岑渊陷入沉思,又是不同的发展,倘若盛既舟所言为真…

    那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如果绯浊和莘回终将难逃一死,两极之力的归还,则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盛既舟这个计划最初就万无一失。他没料到绯浊会找到他原本的身体,若无这一变故,引来天雷,恐怕现在的他们,就只能束手无策,听之任之了。

    难怪刚才的盛既舟那么气急败坏,必将成功的计划被绯浊横插一脚,直接功亏一篑。

    “为何不可能,”对于绯浊的否认和质疑,盛既舟面不改色,“你没感受到这次的身体与以往不同?还是说过去这么多年,你早已忘了?”

    “所以你没有察觉到,在催动淬魔之力时,体内那股逆行压制的力量?”他如是说道,“莘回的魂体之力与淬魔相生,亦能相克,那股力量留在你体内,可不止助你复生一种用途。”

    绯浊这次没迅速接话,从表情来看,应该是被说中了。

    两人间的天平再次发生倾斜,现在,占据优势的又变成了盛既舟,而那人的用意,早已昭然若揭,“绯浊,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与我为敌,结束刚才未完成之事,杀了他,”盛既舟的视线挪移到远处的祝枫身上,意味明了,“只要力量归还顺利,剩下之事,我不会插手。”

    祝枫眼眸幽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煽动者。

    “要么,继续你刚才自取灭亡的行为,成为我成神之路的筑基石,”他又看向绯浊,语气肯定,“你知道该如何选。”

    “大言不惭,”绯浊啐了一声,如此处境亦未能让他收敛锋芒,他毫不掩饰厌弃和恶寒,“成神?你也配?”

    他身后的焚野见势不对,担忧地询问:“尊上,接下来怎么办?”

    绯浊:“此处没你的事了,退开。”

    焚野没有照办,态度意外的坚决,“属下誓死追随尊上。”

    “值当吗?”绯浊微微蹙起眉,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焚野并非不会审时度势之人。

    继续跟着他,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我这条命,本就是您给的,”焚野正经起来,眉宇竟也显露出几分坚毅,“若非为了尊上,二十年前的大战,我就不会独活。”

    绯浊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罕见地什么也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逆行反噬是吧?”绯浊再次看向盛既舟,戾声道,“你信不信在那之前,我就能了结你的性命。”

    “你大可一试,”盛既舟眼神锐利,显然对他的答案很不满意,也没意识到自己哪步算错了,“原因是什么?”

    “盛既舟,我以为你很精明,但在某些方面,又让我觉得你愚蠢不堪,”绯浊瞧着他,眼中有不屑,有近乎讽刺的可悲,“正如你根本想不通,为何莘回会背叛你。”

    盛既舟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眸色晦暗,深不见底。

    “该停止你拙劣的谎言了。”

    又一道声音加入,盛既舟闻声看去,是那个始终没说话的另一位“异世之魂”。

    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没记得,也没在意过,虽然那似乎是莘回的本名。

    岑渊在数人的注视下继续道:“你口中的成神之路,需以神陨之力为引,数以万计的生灵为祭,你既打定主意以断渡道为祭点,若我所料不差,一旦你事成,此时此地的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吧?”

    盛既舟眸光加深,绯浊则漠然旁观,没浮现多少意外之色。

    祝枫静静听岑渊讲着,经过了刚才独属他们的窃声交谈,心里也在盘算着什么,只是身体不自觉地站前了一点,将他护在自己身后,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岑渊留意到了。

    毕竟岑渊也没有忽略,盛既舟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所以你设计引导仙魔合作,联合派兵围剿断渡道,以确保你的祭品数量,”面对盛既舟带有警示的凶狠眼神,岑渊波澜不惊,接着说道,“最初授意莘回对魔界放出消息,促使两方合作的人,正是你吧?”

    盛既舟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身怀神陨之力的这几人,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这才是他大费周章设下此局,引导这场战争爆发的真实原因。

    盛既舟身形微动,祝枫目光一凛,岑渊在那人下一步动作前及时提醒:“贸然出手吃亏的只会是你,况且,我的死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盛既舟果真没再动了,终于开了口,语气好似淬了一层冰:“是我小瞧了你。”

    绯浊也悠悠说道:“盛既舟,不如看看,是你先在天雷之下身死道消,还是我先丧命于那股逆行反噬的力量。”

    “为何这么选?”盛既舟被揭穿,卸下了刚才虚情假意的伪装,“总不能告诉我,纵使冷血残暴如你,到最后关头,居然还残留着点微薄的良心?”

    “你觉得你弄错了一点,”绯浊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依然是一贯冷漠的语气,“死亡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否则,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选择挑起战火。

    “妄图能以它要挟我,你大错特错了。”

    世人关于前魔尊绯浊的说法众说纷纭,对于他的修为实力,有人说他是自负,有人则说是他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因为事实上,他也的确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哪怕当年的大战他以铩羽告终。

    某种层面而言,他确实目空一切,他藐视生命,藐视任何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

    挑起争端,与须流明相斗,都是为了引盛既舟这个幕后主谋出现。

    “我和那些人的恩怨早有了结,”绯浊垂目看了眼下方的芸芸众生,生命何其脆弱,曾有无数在他手下轻易流逝,他不知在看谁,又或许谁都没看到,“现在,轮到你了。”

    “今日断渡道,断的是你的生还之渡。”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道迅猛的身形一掠而上,扬起的玄色披风猎猎,那道身影快如雷电,只手牵动蕴含万千杀机的血色黑雾,破开气流划过长空,直逼另一人。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的盛既舟也默许了这场玉石俱焚的交手,他抬起手正面迎击,一股远比对方更强大的未知力量自他掌心迸发,释放出的灵力浩瀚如泄闸之洪,震荡的威压无情地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力量被施展出的颜色,竟也是黑色的,是一种比淬魔更深更纯粹的漆黑色,宛如没有尽头不见底的深渊,神秘危险,不得靠近。

    出乎意料,黑与白、清与浊的交汇和融合,居然依然是黑色。

    所谓神陨之力,也许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想要得到它的人趋之若鹜,引发无数争端和牺牲,最终剩下的,不过是一颗和它一样黑到彻底的心,以及早已全非的面孔。

    在盛既舟出手的一瞬间,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煞人的紫电划破天际,天雷一如所料地劈下,这次目标明确,没有偏离半分轨迹。

    刹那惊雷落下,刺眼的光芒映亮盛既舟表情可怖又带着疯狂的脸庞,“若无神陨之力,你我应该都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两相全力的一击,果真力量悬殊,绯浊对自己的状况心里有数,吐词亦有艰难,“路都是自己选的,盛既舟,何必再自欺欺人。”

    旁人视角里,只看见在两股力量短暂交接的瞬间,代表天道的震耳雷声伴随着紫电的强烈光芒,模糊了那大片区域,将两人最后的背影笼罩其中。

    强悍汹涌的非自然威压生生逼退了周遭之人,而接下来的结局,不言自明。

    岑渊旁观着这一切,心却始终很沉。

    多出的变数使得那两人的行径都发生了变化,但在某种程度上,竟也算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的是,无论是绯浊还是盛既舟,和原书一样,最终都难逃一死的命运。

    如果不是巧合和蝴蝶效应,这会是天道于无形之中对于历史轨迹偏离的修正吗?

    在这场动荡之中,莘回亦没能幸免,那么他自己呢?

    若以天地为局,以断渡道这个战场为一盘棋,同样作为变数的他,在其中的定位,又会是什么?

    耳畔纷扰嘈杂,雷声震颤,混乱之中,他隐约听见了盛既舟的最后一句话。

    “无所谓,反正你们所有人最终都要为我陪葬,无论是成神,还是神陨。”

    紧接着,他看见地面上与众人交战的万千亡灵开始一点点消散,不过须臾,就化为尘烟,若非余下满地狼藉,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岑渊微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蓦然转首,看向刚才两人交手的地方,天雷停止了,光芒也渐渐消逝,在其之后,却难窥半丝半毫的人影。

    所谓力量归还,是整个人由魂到体的献祭,不会留下任何存于人世的痕迹,这种场面,岑渊前不久才亲眼见证过。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凝结,雷声止歇,万籁俱灭。

    无论是祝枫还是焚野,以及地面上其他众人,视线都紧紧停留在那处地方。

    一道含带赤红的黑色雾气冲破天际,刹那,血蚀天穹,天光失色,天地震动。

    神陨两极之力的归还,阴阳合一,清浊同体,两极生万物,逆向所带来的,却是毁天灭地的万物终结。

    眼前一幕,恰似预示着天尽头的命定之限,而诸天静穆,袖手旁观。

    果然,还未完全结束。

    第154章 天劫

    连通剑冢的空间裂缝边缘开始扩大, 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撕扯,仿佛要无止境地一直蔓延到天尽头。

    裂缝口的白光早被漆黑替代,其周遭亦未能幸免,无论是乌云还是血红的天光, 都被吞噬进那道如深渊般不断扩大的裂缝。

    附近只剩下岑渊、祝枫及焚野, 三人察觉到异动,早有预料地及时退开, 远离了有坍塌之势的天际。

    “无计可施了, ”焚野明显知情一些事,声音低沉却平缓,看起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们同归于尽,再无可应对之人。”

    祝枫撩动眼皮, 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尽管错过了前面发生之事, 提前知情的焚野见到此幕,也能猜出几分,他说:“两种力量皆已归还,两极合一,诞生毁灭万物之力,能有希望与之抗衡的,仅有相同的力量。”

    焚野并不知道其余两人皆与神陨之力有牵连, 祝枫没说话, 看向了另一旁的岑渊,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裂缝那处, 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紧锁。

    祝枫以为他还在担忧刚才说过的事, 出声道:“岑渊。”

    岑渊回神,目光转向他。

    祝枫语气放轻,有宽慰之意:“你担心之事不会应验,这次情况不同了。”

    这次的他,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知道。”面对祝枫,岑渊面上神色舒缓了些,只是心底的重量未完全卸去。

    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生出其他的顾虑。

    而今事态紧急,时间紧迫,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目力所及是即将崩裂的天穹,底下是刚脱离战斗已筋疲力竭的其他人,停在半空的几人,成了隔开两端的最后一道防线。

    岑渊心念一动,下一瞬,一柄寒光冽冽的剑横空出世,牵动锋芒毕露的耀眼白光,破开虚空,挡在了几人和那不断扩散的裂缝之间。

    熟悉的白刃黑柄和出招特征,祝枫微诧,瞥向出剑的岑渊,又垂眸朝地面望去,正巧找到立于人群之首中的须流明,对方正看着这边,目光殷切。

    “我同盟主借了无上晴,”岑渊道,“我跟你讲过,无上晴能破例承载神陨之力,是因为它里面也存有一片残魄。”

    “那残魄是?”祝枫恍然忆起剑冢中岑渊未说完的话。

    “无上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自然容器,”岑渊静视着无上晴,“那残魄的出处,便是这一切力量的起源,那个早已陨灭的神。”

    所谓神陨之力,是这个意思。

    无上晴作为武器虽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在此情景下,面对那失控的空间裂缝和其所爆发的能量波动,却有出奇的压制效果。

    焚野看到无上晴才想起它的存在,当年为争夺无上晴在南域与众仙门为敌的人,如今却阴差阳错地和他们站在了一边。

    焚野正想说仅凭无上晴还不够,就看见祝枫主动上前,微抬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道异常熟悉的绯色黑雾。

    “那是!”焚野瞳孔一震,当即反应过来,惊道,“你和尊上是…”

    代表默认的无言,率先站出的祝枫眼神微暗,其中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急切,绯色黑雾和无上晴的白芒靠近又分离,与远处激荡汹涌的力量隔空形成对峙,暂时达成微妙的平衡,却还远远不够。

    岑渊将祝枫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顺着某人的意,没有贸然出手,移动身形,缩短了和祝枫之间的距离,“祝枫,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涉险,但目前只剩这个办法了。”

    如事实所见,祝枫的淬魔之力无法和无上晴完全配合,不能发挥两极之力全部的力量,要想压制过那毁天灭地的吞噬之力,谈何容易。

    他在剑冢作出的决定,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一幕。旁人无法做到的,无上晴无法完成的,会由他来实现。

    岑渊所期望的,从来不仅是祝枫内心的一席之地,他更想成为祝枫的后盾,如果可以,甚至能成为祝枫的退路。

    让祝枫不用一直将所有责任和重担揽在自己身上,不那么紧绷,偶尔停下歇一歇,也不妨事。初次重逢时见到的那个祝枫,他不愿意再看到了。

    就算今日之后,修真界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也能陪着祝枫,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代价是未知的。

    “你知道我不会放任那些事发生。”岑渊又强调了一遍,含着不肯让步的坚定,声音又刻意放轻了些,难以避免地染上了一丝哄骗意味。

    祝枫有所松动,脸上有动摇,亦有迟疑,“这场战斗,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那就让我们来结束它。”岑渊缓缓抬起手,力量在他手中迅速凝聚,散发出与无上晴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冷白光辉,他动作利落熟练,像是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一样。

    璨然的白色光辉与另一侧的绯红黑雾无限接近,与刚才不同,这一次,两股力量直接交织在一起,转瞬融为了一个难舍难分的整体,形成一股黑白交杂的力量,一同流淌向远处。

    原本带有攻击性的力量一经融合,意外地柔和下来,宛如润物无声,却也盛大非凡,蕴含着强大无穷的能量。

    也许这才是创世之力最初该有的模样。

    有人在祝枫耳边低声说话,声音小到只有两人能听到,和那静静流淌的力量一样轻柔,如同一片羽毛飘然落进心间。

    “祝枫,你守护众生,我守护你好不好?”

    祝枫蓦然转首,与那人的目光短暂交错。

    天边裂痕扩散的速度在减缓,岑渊放出的灵力却骤然增多,对面汹涌的力量终于开始渐渐平息,他释放的能量依然只增不减,仿佛要将体内所有的力量都排尽一般。

    无上晴也突然发生震颤,嗡嗡铮鸣,剑身镌刻符文的金光剧烈闪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冲破而出。

    祝枫察觉到异常,脸色霎时变了,“岑渊,你做什么!”

    岑渊没有停下,哪怕因灵力损耗过度脸上已渐失血色,他自顾自地低声道:“祝枫,你觉得对于天道而言,我算什么?”

    祝枫表情有些僵硬,立即领会出岑渊的话外之意。

    过不了今日天道这关,往后的每一日,他都将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祝枫,我不想和盛既舟一样东躲西藏,”岑渊微微弯起嘴角,略带一丝无奈,他的语气稀松平常,相比告别之语,更像是情话,“我还想跟你有以后呢。”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设想,耳畔惊雷骤鸣,岑渊面不改色,仿若未闻。

    “所以,这是我必将经历的天劫。”

    诞生的终点是毁灭,毁灭的尽头是新生。

    新生过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向你。

    不同于盛既舟,岑渊持有的神陨之力本就不多,这种时候故意透支灵力使得丹田虚空,也许能将弊害和反噬减到最小。

    只不过…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

    虽然不比当年在南域,没了同劫蛊的影响,远不及那次疼痛,不过这种不好受的情况,最好还是别来第三次了。

    眼见天尽头的空间裂缝开始恢复,刚才剧烈的能量波动稍稍平息,岑渊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有的人却没有。

    耳畔风声和雷声不止,底下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岑渊看见前方属于自己的白光渐渐黯淡,看见破开血色天穹袭向自己的雷电,也看见了速度竟比紫电还快冲向自己的祝枫。

    此时此刻,岑渊倏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应该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万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的话。

    不然…祝枫该恨死他了吧。

    再强烈的念头,也抵不过身体越来越重无法抗拒的无力感。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意识坠入了一片混沌。

    第155章 雪落无痕

    岑渊醒来时, 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内的床上,周围空无一人,陈设却格外熟悉,他一眼认出这是前不久住过几日的房间。

    他回到了仙盟?

    身体出乎意料地没有明显不适, 像是被人治疗过一样, 岑渊立即翻身下床,久卧的失力使他踉跄了一下, 依然没能阻止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房门并未设禁制, 被岑渊轻易拉开,反让已有心理准备的他略感意外。

    “你醒了。”

    在房门猛然打开的同时,一道近在房外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是他, 这是岑渊的第一反应。

    岑渊应声偏头看向站在房间之外的人,倒也认识, 是宿宸长老。

    先前待在仙盟的那几日宿宸还没回来,而那次在语冰阁的岑渊还没卸去易容,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但这也不妨碍岑渊面露警惕,他开门见山:“祝枫呢?”

    他无端有种直觉,醒来后没最先看到祝枫,保不齐出了什么事。

    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之际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场战争最终的结果,以及仙盟这些人对于他们二人的态度和看法。

    宿宸能看出他的情绪和隐隐抵触,说道:“不用紧张, 祝枫他…尚未醒来。”

    岑渊稍顿, 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什么?”

    “断渡道的战事告一段落, 你们二人皆损耗过度,在那种情况能存活下来, 已属不易,”宿宸解释道,“只不过,祝枫的伤势比你严重些。”

    祝枫也就罢了,岑渊能做到那一步,其实多少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宿宸表面不显,却对眼前的人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

    也难怪面前此人,能让祝枫一直惦念了五年。

    岑渊抿紧双唇,然后开口,声音低沉又有些发哑,“为什么我活了下来?”

    宿宸没理解他的问题,发出一声代表疑问的气音。

    “为何祝枫的情况会比我更严重,当时天雷袭向的,明明是我。”岑渊逐字逐句说着,微暗的眼眸一点点下垂,其中难见多少光彩。

    “无上晴勉强保住了你的一息命脉,祝枫在危急时刻冲向你,将治愈的天阶神木用在你身上,当然,做出此举的他,亦未能免受波及,”提及此事,宿宸的眼神有一瞬的复杂,“若非如此,他应当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事实上,能从这种程度的天雷底下逃脱,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都已是万分幸运。当时的场面,地上的他们只是远远看着都一阵心惊后怕。

    岑渊意识到是什么,祝岚当初交给祝枫的“枯木逢春”,本该用于保命的最后一道保险,却被那人塞给了自己。

    岑渊没由来地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我昏迷多久了?”

    “七日,”宿宸答道,“你的内伤已无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即可。”

    岑渊紧接着问:“他呢?”

    宿宸停顿了下,才说道:“他的情况…说不准。”

    岑渊没说出话,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弥散开来,心脏某处仿佛随时要裂开,拉扯着他脑中最后一根摇摇欲坠名为理智的弦。

    宿宸看着他,心里同样没多好受,不知该怎么说出安慰的话,只得道:“还有很多事,一时讲不清楚,你既醒了,去见盟主一面吧,他有话同你说。”

    岑渊眼睫轻颤,却说:“我想先见见祝枫。”

    宿宸与他对视几秒,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也好。”

    岑渊少说也在仙盟待了数日,不谈对客房周围有多熟悉,起码前往祝枫房间的那条路,已不算陌生。

    一路上难免碰见仙盟其他的人,经断渡道一役,大多数都识得岑渊这张脸,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打量余光,但现在的岑渊显然无闲心在意这些。

    最后一段路是那个熟悉的长廊,两侧竹帘高高撩起,卷进廊内的风掠动檐铃,那铃声听在耳中,却平添了几分不同从前的落寞空寂。

    岑渊无暇顾他,脚步更快,回荡的铃声尽数落于身后,就连一直紧跟着的宿宸也不经意落后了两步。

    祝枫那边倒有几个人在照看着,有一位岑渊认识,是之前语冰阁见过面的原微。那几人知道岑渊醒了,意外之余似乎松了口气,再怎么说,这算得上半个好消息。

    宿宸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心神不定的岑渊左耳进右耳出,大致好像说盟主还在操劳战后事宜,以及祝枫的状态相较前几日没多大变化,反正也不是他想听到的。

    最后总算进到了房内,其他人待在门外,一同进来的只有宿宸。

    岑渊在看见床上之人时,明显卡了下壳,然后才快步朝床边走去。

    没有最坏预想的严重外伤,恰恰相反,祝枫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和你一样,被伤及内腑,加上灵力透支,短时间恐难痊愈。”宿宸在他身后说道。

    岑渊站在床边,静默着没说话,突然俯下身掀开一角被褥,捞出了祝枫靠近外侧的手臂。

    宿宸微微一惊,连忙上前半步,“你做什么?”

    岑渊的掌心缓缓滑至对方手腕处,手下的皮肤有些发凉,那是祝枫经脉的位置,又恰巧是右手,他轻易便摸到了衣袖边缘那人若隐若现的旧伤疤。

    祝府那些人留下的,他当然记得,与此同时,胸口处的闷痛感也更强烈了些。

    “我或许能试试,”岑渊的目光在祝枫脸上轻轻地掠过,才回头看向宿宸,“如今我体内的力量与淬魔之力可以相生,若我将能量注入他体内,他应该能恢复得更快。”

    就跟六年前莘回在断渡道帮助绯浊修补魂魄一样。

    宿宸表情微动,却迟疑了一下,“可会有其他不良影响?”

    莘回注入绯浊体内的那股力量,最后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都有目共睹。

    “针对的人不同,也就无法相提并论,”岑渊知道宿宸在担心什么,静静陈述,“莘回和绯浊,与我和祝枫,自是不同的。”

    宿宸看了他一会,又看向祝枫,沉思片刻,道:“那你且试试吧。”

    岑渊的手心轻轻覆在祝枫手腕经脉处,温热的能量一点点流淌进那人的身体里,两相接触,祝枫微凉的手渐渐有些回温。

    岑渊能感受到指腹下对方平稳跳动的脉搏,那微小的起伏却被无限放大,直直撞入心间,牵动着他的心跳,比手下的脉搏频率要剧烈得多。

    岑渊此前内力透支,还未完全恢复,能匀出几分能量注入祝枫体内,已有些费劲。

    他放出的能量很快与对方体内的力量相碰,对面的能量对他这个入侵者并不排斥,相反,两股力量迅速交融在一起,显得契合甚至熟稔。

    就跟断渡道的最后关头一样融合顺利,岑渊不知道是两极之力本就相互吸引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

    所谓相生,传递的效果是相互的,两股能量交融后,岑渊感受到原本亏空的丹田有灵力渐渐回流,他心头一震,立即抬头看向祝枫。

    然而,祝枫依然双眼紧闭,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岑渊眸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失落。

    “没效果?”旁观的宿宸问道。

    “我明明感受到了…”岑渊一动不动地盯着祝枫,尾音加重,赫然带着不甘。

    既然他能感受到内力恢复,对祝枫理应也会有相同的成效才是。

    “以他的状况,若想痊愈,亦非一朝一夕之功,先慢慢来吧。”宿宸出言宽慰。

    岑渊间隔了一会,才不太情愿地将祝枫的手臂放回原位,掖好被子,低声道:“也对。”

    宿宸默默望着岑渊怅然的侧脸,突然道:“五年前在南域遗泽,你那样护着他,我当时就觉得,你们是关系深厚的朋友。”

    岑渊对他的话题转换不明所以,偏头看了他一眼。

    宿宸已然看透,“如今看来,不止于此吧?”

    岑渊没想过隐瞒自己和祝枫的关系,眼下却也无心情继续这个话题,“现在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祝枫虽在仙盟待了很长时间,许是始终对于淬魔耿耿于怀,他很少袒露真实情感,”宿宸缓缓说道,“你与他关系非同寻常,应当更了解他。”

    宿宸看着岑渊,语气认真:“所以,你更应该相信祝枫,不是吗?”

    岑渊轻微一滞,静默了几秒,才哑声道:“你说得对。”

    往后的一段时间,岑渊就一直留在了仙盟,期间跟盟主见过几面,聊了关于神陨之力和断渡道一战的后续,剩下还有别的事亟待处理,但要先等祝枫醒来。

    其余的时间,岑渊就天天往祝枫房间跑,反正他要帮祝枫疗伤,自然名正言顺。次数多了,他也跟原微那些人熟了一些,见面了闲聊几句,有时也会听他们讲起祝枫在仙盟的往事。

    岑渊总是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那是自己过去五年所缺失的关于祝枫的记忆碎片,而今一点一滴地重新拾起,拼凑成了心中更完整鲜活的他。

    虽然听他们说起那些,偶尔也会生出些许遗憾,如果祝枫本人在场,就更好了。

    再到后来,不知是不是那些人看出了什么,还是宿宸对他们透过底,岑渊发现只要自己进房间找祝枫,他们都会很有眼力见地退避到房间外,等他出来了再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岑渊不由在内心失笑,原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后来逐渐习惯了,有点留恋和祝枫独处的时光,也就没再多提。

    每次给祝枫输完能量后,岑渊总喜欢坐在他床边,有时絮絮地跟祝枫讲一堆话,或讲从仙盟那些人口中听来的事,或讲过去五年自己的经历,尽管知道对方也许根本听不到。

    有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默默望着祝枫的脸,总是一看就会出神好久。

    这日,窗外正簌簌飘着雪,岑渊怕冷风灌进来,将窗阖上了大半,却还是留了一小条缝,放点属于外界的空气进来,也好冲散点屋内的低沉压抑。

    “祝枫,这雪连下了五日。”岑渊坐于床边,看着窗外细雪,落入窗沿却迅速消融,又开始自说自话。

    床上之人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岑渊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讲着:“说起来,你我二人,还未完整地度过一个春天吧?”

    岑渊偏过头,瞥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停顿了几秒。

    “所以祝枫啊,等这场雪停了,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第156章 失而复得

    祝枫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他置身于一片没有边际的虚无之地,周遭只有无垠的白茫,找不到方向, 也辨不清前方的路。

    他一直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 不知走了多久,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触碰, 但每走过一段路,头就会无端地明显刺痛一下,接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灌入, 一幕接一幕的画面凭空砸入了脑海。

    有的是熟悉的记忆片段,有的却格外陌生。

    他看见了在流云宗经历过的种种场景, 与记忆中全然一致,下一刻却画面一转, 看见了雪地中与自己敌对的岑渊,他对此幕毫无印象,而那一幕中的自己用剑刺穿了岑渊的身体,不带分毫犹豫。

    剑光凛冽,赤血浸染雪地,沾污了视野,那一幕的自己毫不留情地转身, 淡漠且决然。

    无数记忆画面飞速转换, 不留任何反应时间,祝枫的脑海又开始回放这些年在仙盟的所见所历, 紧接着场景一变,他似乎看见自己被一群人围攻, 他只身一人破出重围,那些追杀他的人,却无一不是昔日的仙盟同僚。

    他们口中高声喊着一些话,什么祸患什么魔种,刺耳却模糊,祝枫难以听清。

    更多记忆画面接踵而至,熟悉的,陌生的,杂乱地交混在一起,强行闯入脑海。

    祝枫感觉脑子要炸了,身体本能地想摆脱那阵强烈的不适感,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停下脚步,心里却隐隐有股说不上来的念头,驱使着自己一直往前走,好像迫切地要寻找什么。

    尽管他对此毫无头绪,但心里那道声音告诉他,要往前,要一直走,绝对不能停下。

    意识一片混乱,祝枫好似又看见了绯浊,场景并不在剑冢,那个理应与盛既舟同归于尽的人,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接下来是与记忆相似的画面,冲破天际的绯色黑气,力量轰然爆发,场面失控。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照彻天穹的白光,自己与那噬人的黑雾融为一体,共同走向了陨灭。这样的情景,似乎有一个人向他描述过。

    画面再度一转,那个本已命丧他手的人安然无恙地站于他身侧,震耳的雷电急速落下,而他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人。

    直到此刻,意识混沌的祝枫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在他神识清明的同一瞬间,曾遗忘的被天雷劈中的撕裂疼痛感席卷而来,那痛感能穿透身体直击元神,紧接着如有实感地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处。

    被疼痛淹没的同时,祝枫隐约窥见了原本空荡无垠的前方,出现了一小抹银白的光亮。他已有些丧失力气,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越朝着那抹白色光辉走去,身上的疼痛感开始渐渐消退,祝枫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一点空气,却还贪恋地想要更多,他深陷难以脱离的无尽汪洋,如坠深渊,而那束白芒则是唯一的稻草。

    前面的白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直到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光源,祝枫只身撞入了一片光亮,周遭一切再次变得模糊。

    祝枫乍然惊醒,眼前景致变换,意识重归现实。身体有些酸痛,但之前负伤的疼痛几乎烟消云散,丹田处亦充盈如初,他缓缓坐起身,眸光略一转动,看见了床侧的人。

    岑渊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此时他一只手臂枕着脑袋,正趴在床沿,不知睡着了多久,只露出一个发顶和半张侧脸。

    祝枫见到身边的岑渊,先是松了口气,看着床边熟睡的人,内心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了那人头顶的发丝。

    那人呼吸均匀绵长,祝枫没有动作,就那样目不转睛地静静望着他,连带着自己的呼吸也不经意放缓了一点。

    忽然,那双闭上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祝枫微微一顿,以为不小心弄醒了他,收了收没有完全碰上的手指,那只手停在半空,与睡眼惺忪的岑渊对上目光。

    岑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有些迟钝地盯了祝枫几秒,眨了一下眼皮,“怎么又梦到你了。”

    祝枫愣了一下,呼吸微窒,没说出话。

    “这次也不打算和我说话吗?”岑渊并未在意,看上去像习以为常了,撇撇嘴角,“真不公平,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应我一下也好啊…”

    岑渊的话没来得及讲完,就被某人不由分说地按进了一个怀抱。

    岑渊一懵,身体有些僵硬,属于另一人的体温近距离传递而来,床上的人一只手揽住他的背,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体温和触感格外真实,带着久违的熟悉感。

    “不是梦,”耳畔之人温声开口,“是我。”

    岑渊话音断了一下,透着一丝不敢相信:“祝…枫?”

    “嗯。”祝枫低声应道,手上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真的醒了?”岑渊深吸了口气,总算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一点身体,声音却再难抑制地发颤,“你昏迷了一个多月,你知道吗?”

    他第一次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漫长到他觉得短短的这些天,比过去没有祝枫参与的那几年还煎熬。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这些日子在别人面前装作无事,如今回到祝枫面前,心底积攒已久的酸涩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宣泄口,难以控制地尽数漫上来,他眼尾霎时红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略带哭腔的声音听在耳中,祝枫的心脏仿佛拧成了一团,一下一下传来钝痛,他有些慌神,闷声道:“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岑渊扶着祝枫肩膀将他推开一些,认真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重新确认了一遍眼前之人,才多安心了几分,又问,“是不是很疼?”

    岑渊的动作让祝枫松开了手,他没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什么?”

    岑渊伸手轻轻碰了碰祝枫的脸,对方的脸明显清瘦了不少,又重复了一遍,“天雷落在身上,是不是很疼?”

    祝枫意识到岑渊已得知最后发生的事,抬手覆上岑渊的那只手,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是有点。”

    “该道歉的是我,”岑渊的语气尽是心疼和自责,“想不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你。”

    “冲向你的是我,”祝枫眼神平静,“本就是我自己情愿。”

    他们自愿跨入名为爱的牢笼,甘愿一起沉沦越陷越深,直到最后,无法抽离,难舍难分,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况且,若没有你,我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祝枫的手随着岑渊的手背落在床上,他手指挪动,轻蹭了下对方的掌心,“你注入我体内的力量,我感受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个坏结局吗,我看到了。”

    岑渊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你曾描述过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的我,我应该全都见过了。”

    “我看到那个岑渊在仙魔大战死于我之手,看到了我因淬魔被仙盟围剿,看到我死在了最后一战中,”祝枫眸中情绪复杂,“这些事情,我没说错吧?”

    “分毫不差…”岑渊在惊讶之余,眉眼也染上了一丝担忧,他担心这些不属于祝枫真实经历的事情,会影响他往后的心境。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事,对于那些对他“犯下行径”的人。

    怎知祝枫在得到确认后,就只是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多余的想法,“断渡道一役结束后,那个世界发生的种种,也与我们无甚关联了。”

    “你也不用一直为那些事情担忧了。”

    岑渊神色微动,无言地看着他。

    祝枫又问:“外面情况怎样了?”

    “断渡道之后,最大的隐患已经解决,只剩下关于剑冢残余力量的事了,稍后同你细说,”在祝枫安抚下,岑渊强烈波动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也站起身,“其他人也一直在等着,我先去告诉他们。”

    “岑渊,”祝枫坐在床上,指尖轻滑过刚才对方体温残留的地方,突然说道,“谢谢。”

    原本要转身的岑渊停下,以为祝枫说的是照顾他的事,有点意外于他的客气,瞥了床上人一眼,“你受如此重伤,本也是因为我。”

    “不是这个。”祝枫却摇了下头。

    岑渊面露疑惑。

    “梦境之中,我见过了另一种人生后,这种感觉才愈发鲜明,”祝枫抬眸,语气真挚且诚恳,“我其实很高兴,也很庆幸与你相识。”

    “所以岑渊,谢谢你,在这一世,参与我的人生。”

    岑渊听他说完,稍稍一顿,然后微微扬起嘴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祝枫,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跟你讲过很多很多话,不过你肯定没印象。”

    祝枫停顿了下,说:“我的确不记得。”

    “但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全部重新讲一遍给你听,”岑渊道,“可能一遍不够,我要讲好多次,要讲比这一月来、比这六年来多得多的话。”

    祝枫一言不发,与他久久相视。

    “所以祝枫,如果你想感谢我,那你谢得太早了,”岑渊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加深,“现在距离我对你人生参与程度的要求,还差得远呢。”

    祝枫看了他半晌,唇角一动,也跟着轻笑了下,声音平稳且郑重:“好。”

    岑渊满意地点头转身,留下的背影还一边挥了挥手,“我很快就回来。”

    第157章 纵情

    祝枫的伤本已痊愈得差不多, 修养了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完全恢复,也可以正常下床走路了。

    见过盟主和其他人后,祝枫才明白了岑渊所说的剑冢残余力量是什么情况。

    当初断渡道发生的能量爆发波及过大, 虽然被两人最后成功阻止, 但仍然存在没有去除干净的残余力量,而那些力量以剑冢为中心, 沿着本就多而密集的空间裂缝散落各处, 难寻其踪。

    残余力量虽小而分散,放任不管终究是个隐患,仙门和魔界那边合力将废弃的剑冢封了, 和断渡道一样划为了禁忌之地,而处理残余力量的责任, 落到了神陨之力仅留的“幸存者”,岑渊和祝枫身上。

    坐落于半山腰的小石亭, 能将下方建筑尽收眼底,雪后初霁,地面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金色的日辉洒下,送来丝丝暖意。

    “断渡道之事结束了这么久,直到如今,你也无恙醒来, 我却依然很恍惚, ”岑渊坐于亭内,侧目眺望外面的景色, “那么些人,最后却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祝枫就坐在他旁边, “原本可能会死更多人。”

    岑渊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祝枫身上,见过那些记忆后,原小说的情节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算不上秘密了。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岑渊接过话,尽管话语里仍带着几分惋惜。

    祝枫问:“这是你预想的结果吗?”

    岑渊内心轻一咯噔,只说道:“当时千钧一发,哪有精力考虑那么多。”

    “如果没有枯木逢春,而你的力量枯竭的身体没能抗过天雷,”祝枫看向他的眼神似有深意,直接点破,“这种结果,你不是没设想过吧?”

    岑渊观察着祝枫的脸色,反问道:“你在怪我一意孤行,以身犯险?”

    祝枫知道对方那么做是为了谁,无可奈何,声音放低了些:“我从未想把你牵扯进来。”

    岑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谁牵扯了谁,谁连累了谁,已经分辨不清了吧?”

    岑渊说完,眸光流转,却是起身一翻,不等祝枫反应,直接跨坐在了他身上,衣料碰蹭,隔不断骤然贴近的体温,以及瞬间交汇的微热气息。

    感受到身下人猛然一震,岑渊嘴角一勾,难掩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如愿看到猝不及防的祝枫身体紧绷,表情也僵住了一瞬,“喂!你…”

    岑渊对上祝枫微震的眼瞳,面色不改,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又重伤新愈,我帮你暖暖。”

    就好像他做出的举动正常合理,也对此举导致两人气氛染上微妙别样的意味毫无所觉一般。

    祝枫眼神深沉了些,声音带上了一丝隐隐的警告,虽然在此情景,威慑力欠缺了些,“岑渊,你每次都要这么耍赖吗?”

    他算是知道了,岑渊每次遇上自己理亏的事,就喜欢靠这种方式避重就轻,蒙混过关。

    相处时间久了,祝枫那点刻意的冷峻也对岑渊起不到任何效果了,岑渊充耳不闻,又凑近了些,一边低下头,有意放轻的声音略显缱绻,“哪有,你昏迷了这么久,我也一直很想你啊。”

    哪怕是带有迷惑性的话语,也让祝枫心头微微一动,他的走神只有短短一瞬,因为对方不安分的动作,他表情微变,迅速道:“你别乱动…”

    “怎么了,为什么?”显然是明知故犯的人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好像当真一无所知,如果忽略他眉眼还未散尽的那一缕笑意。

    祝枫的身体愈发僵硬,一动未动,语气有些古怪,“你…你先下来。”

    如此近距离和祝枫贴在一起的岑渊,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对方身体的异样,但他只轻歪了下头,答得随意且任性:“不要。”

    祝枫知道岑渊是存心的,偏偏自己没辙,继续试图提醒道:“这还在外面。”

    岑渊无动于衷,他的手臂改为环着对方的脖子,一边将头缓缓低下,凑得更近了点,“怕什么,又没别人。”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有些痒意,亦有些灼人,祝枫忍无可忍地咬了下后槽牙,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干脆直接亲了上去。

    岑渊没拒绝,但也不怎么主动,熟悉的气息消融在唇间,他放任这个吻持续了片刻,却又推着祝枫的身体有往后退的趋势,祝枫不明所以,跟着松了力道。

    哪知岑渊在结束这个点到即止的吻后,抿了抿唇角,又利落地从祝枫身上跳下来,整理了下弄皱的衣服,衣冠楚楚地站在旁边,表情又恢复了一本正经:“待会玄极殿是不是还有正事商议,耽误了可不好。”

    祝枫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作,一点点转头看向他,眼神幽幽。

    岑渊眉梢一挑,原话奉还:“还在外面呢。”

    大有一副故意挑起火后又甩手不管的架势,明目张胆,肆意嚣张。

    祝枫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种神态,说没有丝毫怨气是不可能的,但最后,祝枫竟顺着他的话应道:“也对,走吧。”

    在这之后,祝枫对于这个小插曲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原本存心逗弄的岑渊不由暗自纳闷。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晚上,岑渊如往常一样在祝枫房间随便待了一段时间,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房门被某人用灵力锁上了。

    岑渊看着门上那道不加掩饰的禁制,有些好笑地转身看向始作俑者,“喂,祝枫。”

    房内祝枫还坐在桌旁,泰然自若地回视,倒瞧不出半分被抓包的心虚,还装模作样地配合他关怀了一句:“怎么了?”

    岑渊见祝枫毫无解开门禁的打算,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就接受良好地重新坐回桌边椅子上,煞有介事地说道:“不是,你至于吗,那么记仇?”

    这话说的,就好像白天故意惹事撩拨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枫一掀眼皮,瞟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否认,“你第一天认识我?”

    岑渊啧了一声,用手肘撑着脑袋,一边朝他抬了抬下巴,“怎么,如今在我面前,装也不装了?”

    祝枫静静望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眸色又加深了些,“不是怕我冷吗,不如你再帮我暖暖?”

    岑渊嘴角微扬,突然凑前身体,强行闯入对面人的视线,他目光寸寸上抬,带着一丝少见的勾人和蛊惑,一点点瓦解着祝枫的表面冷静,“怎么暖?”

    第158章 沾惹

    “如今不在外面, ”祝枫任由他靠近,就只是看着他,倒比白日更沉得住气,除了眸光比以往暗沉了些许, 隐隐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觉得呢?”

    岑渊心领神会,一言不发地起身, 站到坐着的祝枫面前, 捧着他的脸就俯身亲了上去,四下俱寂,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些, 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岑渊空出的那只手碰上祝枫的身体,指腹从肩膀处一点点下移, 摩挲过柔滑的衣料,在那剧烈跳动的心口前停了一瞬, 然后又缓缓滑至腰间。

    那只手却被祝枫轻轻按住,岑渊动作微顿,退开一点,垂眸看向坐着的人,祝枫恰于此时一撩眼皮望向他,两相交错,岑渊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果然, 就听祝枫开口道:“这次换过来。”

    岑渊目光烁动, 明显迟疑了一下。

    “我可是让过你一次了,”祝枫凑近在身前人耳畔, 语调低而缓,那些话听在岑渊耳中, 无端地有些惑乱人心,“这样才公平些,不是吗?”

    祝枫按住他的手反握过来,指尖在他掌心刮蹭了下,似安抚,似诱哄,岑渊耳根有点发烫,心跳也更快了些,“你的伤才痊愈没多久,确定可以?”

    祝枫又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仍然坐着没动,显得随性而懒散,“可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

    岑渊站着瞅了他许久,看上去很是纠结,僵持了片刻,才妥协道:“那行吧。”

    祝枫像是得到了指示,抬手按过岑渊的脑袋就又亲了上去,动作带有罕见的强硬。而岑渊防不胜防,吓了一跳,若非嘴唇被堵住,差点骂出声。

    这次的吻比以往都要深,祝枫在做这种事时总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岑渊被亲得晕头转向,逐渐沉陷其中,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扶上了他的腰际。

    祝枫终于舍得站起来,换了个姿势,许是觉得桌椅太过碍事,岑渊也不知那人带着他怎么移动位置的,一阵天旋地转,转眼自己就被推到了房间的墙上。

    祝枫倒还用手背替他脑袋垫了一下,不过背部砸在墙上的力度,还是让岑渊眉梢轻拧,唇齿分离,岑渊总算有了说话的空档,当即愤恨道:“祝枫,你这是从白天一直憋到现在吧!”

    “谁先沾惹的?”祝枫扬扬眉,嘴上这般说着,还是控制着收敛了力道,动作也放轻了一点。

    “啧,小心眼,”岑渊玩笑似的扯了扯他的衣领,“这不是来负责了吗…”

    他最后的话没说完,就被眸色发暗的祝枫堵在了唇间。

    晚间的风微寒,被阻隔在紧闭的门窗之外,仅余一室旖旎。

    一直到天色破晓,晨光熹微,岑渊枕着祝枫的手臂躺在床上,以背对的姿势靠在对方怀里,祝枫另一只手拂过他散落的青丝,随意地在指尖绕了几圈,又落下。

    岑渊枕的是祝枫右手,侧躺的他视线微微偏移,瞧着祝枫右手腕留下的浅色伤疤,心念一动,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上了它。

    祝枫留意到岑渊的举动,右手手指稍蜷,没有闪躲,只不过左手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问你了,”岑渊的手慢慢抚过疤痕上那明显的纹路,声音轻缓,“这种程度的伤,如果使用上等丹药,应该可以完全消除疤痕。”

    “以前是没有条件,但为何直到如今,你还要留着它?”

    祝枫沉默了一会,岑渊能感受到身后那人起伏的胸膛和呼吸声。

    “最开始是为了铭记仇恨,”隔了片刻,祝枫才开口,“这道疤能时刻提醒我,使我不会忘却曾因弱小无能而经受过什么。”

    岑渊默默地听着,心中泛起点点涟漪,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是为了提醒自己,同样是因为能力不足,而失去过所想留住的东西,”祝枫逐字逐句说道,语气认真,“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若还有机会,我想留住的,事也好,人亦然,我不会让类似情况发生第二次。”

    祝枫说着,视线落回背过身的岑渊上,意有所指:“但我差点又让它发生了。”

    岑渊抿了抿唇,眸光闪动,没说话。

    “岑渊,我不想让接下来的话显得轻浮,”祝枫右手稍拢,捞过岑渊的手腕,“虽然自小到大,我没怎么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但是岑渊,你是第一个让我出现这种感觉的人,”祝枫间隔了一下,说完了后半句话,“如果这世上还剩下什么,是我所爱的,那便只有你了。”

    岑渊听他这般说着,闷笑了一声,“你这算是情话吗?”

    身后祝枫微顿,轻“嗯”了一声。

    明明昨晚在床上,更露骨的话也说过,如今祝枫这样一本正经向他告白的模样,让人不由觉得有点可爱,还有几分动人。

    按理来讲,明明那类形容词应该和祝枫搭不上边,但没由来的,岑渊总能把二者联系到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滤镜强大。

    岑渊的指腹又蹭了蹭那道旧疤,问道:“所以,如果你还想留着它,可以为我添一个理由吗?”

    祝枫:“什么?”

    “从今往后,为了守护我所爱的人,”岑渊说,“保护好你自己。”

    “你要先守护好自己,再来爱我,知道吗?”

    断渡道最后一战,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过多谈论。但二人也都心知肚明,那场战役后,心有余悸的,又岂止一人。

    祝枫突然伸出左手臂环住了他,岑渊听见身后人在耳畔开口,声音低沉且有力。

    “岑渊,其实我心底最深的那道疤,是你。”

    “伤疤是你,解药亦是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岑渊牵扯嘴角,低笑了声,抬手抓住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摇晃了一下。

    “那你就一直抱着,不要再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