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恍然如初
容兆静静看着他, 开口却是:“短短时间,我们竟已熟络到这种地步了?”
顾之桓冷呵一声,也懒得跟他置气,“你们都知道我和那个六部的身份了, 但我们对你俩, 可谓是一无所知。”
他这句话说完,离得较远的祝枫回首看了一眼。
“不是说了, 我们是容家人。”容兆看样子并不想配合他。
岑渊只是在一旁听着, 难得没有出声。
“虽说沧疏影不怎么参与势力纷争,但也不至于对五家十宗的状况毫无所知,更何况是同处霓光洲的容家, ”顾之桓道,“近几年容家内乱不止, 其中容家长子和次子的夺位之争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记得那个容惟是大公子容睿的人, 那么,一路追查至此的你们,是二公子一派的吧?”
他不知道二公子本人就在自己面前,容兆不置可否,“所以呢?”
“那就奇怪了,”顾之桓继续道,“容家的不少主要人物, 我多少都见过, 但你们二位的长相,我却没有丝毫印象。”
“所以我猜测, ”顾之桓直言不讳道,“要么, 你们根本不是容家人,要么就是,你们易容了。”
嘴上说的是猜测,可他用上的,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容兆没说话,眼神暗了些。
“我们现在也算合作关系了,你们隐瞒身份,实难不让人担心,会重蹈假悲欢铃的覆辙,”顾之桓见他不打算开口,接着说道,“不消除这点顾虑,接下来如何能放心同行?”
“被假悲欢铃蒙骗,是你们的问题,”容兆意有所指道,“你说隐瞒身份,那位仙盟之人,不同样没以真面目示人?”
祝枫闻声投来视线,纵使被提及,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依然毫无波澜。
“据闻,此人平日就一直戴面具吧。”岑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容兆剜了他一眼,“你哪边的?”
“……”岑渊默默闭上了嘴。
他抬目,留意到祝枫还在看着他们这边,只是相距有些远,更让他难以看清那人本就流露不多的神态。
岑渊注意到,祝枫遮住半边面容的那张面具,是在左边的位置。
绯浊运用力量时,出现红色的也是左眼,就跟祝枫浮现红纹的左手一样。
而在原书情节中,祝枫从没戴过这样的面具。
发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轻易一想就知道了。
岑渊的瞳色蒙上了一层难窥进的稠浓,将所有无声的东西都深埋其下。
“不愿意说就算了,”顾之桓嗤了一声,“事已至此,却还执意隐瞒身份,只会更加说明,你们的身份不简单。”
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一种欲盖弥彰了。
顾之桓说完这句话,就无所谓地转过身,像是真的不愿再管。
容兆脸色有些泛冷,想到他们这一行已经离开霓光洲地界,关于身份,顾忌也没之前那么多了。
于是他遥遥喊了一声:“喂,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谁吗?”
顾之桓应声回头,那边的祝枫则一直没移开过视线。
不过顷刻,刚才那名青年的容貌,就全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原本的长相只是平平无奇,那人现如今的五官,就能称得上俊朗了。不仅如此,他的气质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卸去易容术的容兆眉宇间还有一丝自带的凌厉,他注视着面前之人,就见那人看向自己的表情已然改变。
恢复容貌的也仅有容兆一人,一旁岑渊只是静静看着,仍旧不露声色,没有动作。
只容兆一人,便足以让人惊讶了。顾之桓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具有辨识度的长相,他神色中有一分意外,又带着些果不其然:“我说是谁,原来是容家家主。”
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祝枫迅速察觉什么,道:“能劳烦容家家主亲自出面,看来你们所追查之事,没有你们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易容解除,容兆的声色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彼此彼此,你们仙盟不也派出了六部?”
岑渊发现祝枫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心念电转,立即摆出一副顾虑的表情,对容兆担忧地说道:“家主,您这就表明身份了?”
那神态语调,倒还真有几分像为自家主子的轻率操碎了心的下属。
“……”容兆忍住瞪他的冲动,知道岑渊在装,又不能戳破,只能硬生生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无妨。”
岑渊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他是你下属?”顾之桓意外道,“此前没看出来。”
容兆心想他也没看出来,面上被迫只能一本正经道:“这是我族人……”
他说着,看了眼岑渊,后者会意,自报家门道:“在下容远。”
“容远?没听过的名字。”顾之桓挑眉。
祝枫眼中闪过什么,若有所思。
“在下出身旁支,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幸得家主抬爱,才得以有资格同行,”岑渊规规矩矩道,“此前的越矩行为,不过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常。”
容兆在一旁听他声情并茂地胡说八道,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真正认识完了,不如由那位仙盟朋友……叫祝枫对吧,”岑渊语气一变,又积极地起了话头,正好对上那人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来讲一讲,这次语冰阁发生了什么吧?”
刚才走得匆忙,他们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情况。
眼见远处那人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终于愿意离开飞舟边缘,朝他们走了过来。
“语冰阁中有几个门人毫无征兆地精神失常了,无差别对其他人进行攻击,虽然局面被及时控制,但也造成了不少人受伤,”祝枫提及此事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些精神失常的人没能救回来,无一例外,全部都疯了。”
“而在那些人身上发现的法术痕迹,可以断定,导致他们精神失常的,就是悲欢铃。”
容兆思索道:“听上去,和破岳境一案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顾之桓疑惑道,“不都是因为悲欢铃而失去神智吗?”
“破岳境一案,是几名修士受精神控制后,自相残杀而亡,”岑渊道,“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受到过悲欢铃的影响,但没有伤害到其他不相关之人。”
“现场是这样的,对吧?”岑渊说着,一边看向祝枫,向他确认。
“没错。”祝枫颔首。
“我还是不懂,这两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会是一个人?”顾之桓纳闷道,“如果是,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人无特定目标,不太可能是因为私人仇怨。这样的行径,既毫无益处,又招惹麻烦,实在难以让人想通。
“无意义的杀戮,还大费周章选了两个地点,用了引人注目的同一样东西,”祝枫的声音带有一丝不认同的鄙夷,“要么是为了满足某些恶趣味,要么……是为了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引起注意。”
如果那个人就是焚野,也不是没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样一说,会不会有可能我们到了语冰阁,也无法查出什么线索,”岑渊尝试分析道,“就跟在破岳境和沧疏影时一样。”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祝枫沉声道,“若凶手还有下一步行动,我们根本无从预知。”
“说到引起注意,如果凶手和转手无形的是同一人,”容兆想到什么,猜测道,“那么他将假悲欢铃卖到沧疏影,没准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你这么一说……”顾之桓瞳孔微震,后知后觉,“确实,你们几个追查的人,听到消息后,全都聚集到沧疏影了。”
祝枫的视线无意扫视,发现那个容远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几人这样讨论了一路,所知信息实在有限,最终还是没能讨论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飞舟的速度确实非同寻常,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到达了梵海洲。
语冰阁脚下就是一座城,该城有管制条例,大型飞行载具无法通行。所以飞舟在城外停了下来,顾之桓将那庞然大物缩小收进了储物空间后,几人进了城,徒步前往语冰阁。
城内之景和大多数地方别无二致,岑渊已经见惯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无目的性地随意环顾,却在见到一处建筑时,目光陡然停了一下。
那是…他们当年前去鸣芳会的前一晚,住过的客栈。
时间如此久远,连岑渊自己都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画面,霎时从脑海中倾泻而出。
大抵是没想到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岑渊慢半拍地愣怔了一下。
原来……记忆竟如此深刻。
是因为事,还是因为人呢?
岑渊没让人瞧出异样,脚步只微微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跟上了几人。
岑渊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理所当然地没留意到,在路过那家客栈时,走在前面的祝枫眼神也偏转了下,停留了几秒才移开视线。
众人一路穿过了那座城,似乎也将某些人的过往一同穿行了过去,遗弃在了无法回头的身后。
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语冰阁。
第102章 又遇熟人
几人通报完, 一进语冰阁大门,立即就有好几人迎了上来,像是等候已久。
进入前院,四周还围着很多人, 看表情仍有未散去的惊慌和担忧, 目光皆唰唰投向这几位来客,都在窃窃议论着。今日突生的变故, 让阁内众人都人心惶惶。
走在最前面的是阁主, 旁边有一人看上去很焦急,上前后,是最先开口的:“祝枫, 查到什么了吗?”
“沧疏影的悲欢铃是假的。”祝枫明显认识他,只摇了下头, 给出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而且, 一时无法查到卖出假悲欢铃之人是谁。”
“假的?果然如此……”那人耷拉下脑袋,很是愁苦,“这该如何是好,语冰阁这边也查不出什么,实在无从下手。”
此前的预料被验证,祝枫声音沉了些:“也和在破岳境时一样吗?”
阁主同样一脸凝重,他一眼瞥见祝枫旁边的容兆, 语气意外:“容家主?”
“阁主, 许久不见,”容兆打了声招呼, “想不到再登贵阁,是因为此事。”
阁主预感出什么, 迅速问道:“此话怎讲?”
“破岳境那一案,可能与我族中一人有关,”容兆看向祝枫,“正好在沧疏影碰见这位,听闻语冰阁发生之事,我就一起过来了。”
阁主会意,视线落到旁边之人,“这两位是?”
“这是我的人,”容兆看了眼岑渊,又示意另一边的顾之桓,“这位是沧疏影之人。”
顾之桓即刻说道:“在下奉楼主之命,前来调查伪造悲欢铃之事。”
“想不到一个悲欢铃,牵扯如此之多,”阁主满面的愁容快要压不住了,“诸位,先进去吧。”
四人跟着阁主他们穿过前院,前往正厅。
祝枫离开三人,上前和另一个明显也是仙盟的人并排走在一起。
那人用熟稔的语气低声问祝枫:“语冰阁发生这种事,宿宸长老怎么没来?”
“长老暂时抽不开身,事情解决了,应该很快会过来。”祝枫道。
其他三人稍稍落后,顾之桓也压低声音问另外两位:“他身边那人是……”
“也是六部之一,原微。”岑渊望着前面走在一起的那两人,用同样的音量说道。
顾之桓真诚发问:“你一个旁支,怎么知道那么多?”
岑渊语塞,不想搭理他。
接触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顾之桓此人,莫名挺自来熟的。
前面的原微对祝枫说:“楚家人也来了。”
“楚家人?”祝枫一惊,“楚家也……”
“这倒不是,碧尘境离得近,两边交情不错,就顺道过来帮忙了,”原微道,“毕竟在医治这方面,还真没谁比得上楚家。”
祝枫问:“来的有谁?”
“大公子和他那个妹妹都来了,”原微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差点忘了,那楚家小姐之前也是流云宗的,你们认识吗?”
“认识。”祝枫的声音透着些不明显的沉闷,几乎让人听不出来。
“楚元良也来了?”容兆的关注点在楚大公子身上,“又是熟人。”
“各宗各家族全是家主的熟人吧?”岑渊在一旁指出,虽然他同样熟人不少。
容兆轻呵一声。
“那个楚家小姐我好像听过,”顾之桓道,“是不是五年前,流云宗和楚家闹挺大那件事。”
“当年流云宗某峰主被揭出修禁术下蛊,”容兆接腔,“据说楚家听闻后,一气之下登宗要强行带人离开,当时那场面闹的,啧啧,我要是宗主,颜面都不知往哪搁了。”
走在前面的祝枫就在这时回过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浅浅扫了他们几人一眼。
“……”岑渊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位,八卦能不能注意一下?相关当事人就在前面啊,真当别人听不见吗!
容兆和顾之桓似乎才意识到这点,罕见地都生出一丝尴尬,止住了话头。
当年那事传得挺广,哪怕岑渊已经离开宗门,也听说了此事。
再怎么说,那件事的诱因和自己有一点关系,听外人这样讨论,他内心还挺微妙的。
刚才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前面的原微又继续认真讨论起案情:“在语冰阁事发前,我原本还将破岳境一案和另一桩旧事联想到了一起。”
“哪件事?”祝枫转回头,没再管身后人,问道。
“好多年前的了,”原微道,“也跟精神控制有关,碧落书院那桩事,你听过吗?”
“听过,但一个是法器造成的,一个是人为术法失控,”祝枫道,“相隔时间久,加上始作俑者可能是焚野,二者应该关联不大。”
“所以只是一个猜想。”有了今日之事,原微心里也将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岑渊在后面默默听着。
碧落书院那桩事,可以称得上惨绝人寰,据说在当年,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哪怕过去了多年,直到如今,依然存在着不少关于它的传说和争论,也很多人将其作为反面教材,用以警示后人。
简单概括,就是当年一个算得上小有名气的门派,也就是碧落书院,因为院长修炼精神类邪法走火入魔,完全陷入失控。整个书院几千号人,都被他爆发的精神攻击类范围法术影响,集体进入精神失常状态,在门内展开了互相残杀。
据传闻,当时的书院,血光冲天,惨叫哀泣声久久不绝,满门血污残骸。等其他人赶到时,现场只剩下满地成山的尸体,鲜血如瀑流泻,久未干涸,宛如人间炼狱。
整个书院上下几千个人,几乎全部覆灭,无人生还。
不同于直接的屠杀,这种满门覆灭的方式,更让人胆战心惊和毛骨悚然。
从此,世上再无碧落书院,只有众人口中流传至今的那个“碧落书院惨案”。
这与第一案的相似点在于,都是修士受了精神类法术的冲击后,进行自相残杀。
却也只有这一点相似,因为相比之下,碧落书院一案的规模之大、人数之多,都是破岳境一案所完全无法比拟和参考的。
岑渊只是个待了几年的“外来客”,了解到这种事,是通过其他的途径。
毕竟,当年这桩碧落书院惨案,也与他们的一位“熟人”密切相关。
他们到了正厅,在堂内,果然看到了那两张熟悉的面孔。
楚元良,以及楚茗。
楚茗一眼看见了祝枫,哪怕隔着面具,还是将他认了出来,她微微愣了下。
祝枫恰巧与她对视,但两人都没有出声。
楚元良瞥见容兆时也有些意外,他率先和阁主简要讲述了情况:“阁主,那些精神失控的人我们看过了,并非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只是难度有点大。”
对于今日蒙受变故打击的语冰阁和众人而言,暂时有了一个好消息。
“有劳了,”经历了这等事,阁主还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是什么方法?”
“若有其他可以修补精神力的法器,或许可以尝试治疗,”楚元良有些忧虑道,“但因为悲欢铃是天阶法器,所以对应的,也起码需要天阶的法器。”
阁主听完,脸色反倒缓和了些:“此事可以想办法。”
集仙盟和各宗的力量,找一个天阶的精神修补类法器,不是难事。
“不,最困难的地方在于,时间很紧迫,”楚元良迅速补充道,“如果时间拖久,那些人所受精神伤害可能会变得不可逆,无法进行治疗。”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最迟几日之内,就要找到合适的法器。”
此话一出,不仅阁主,在场其他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下来。
“几日内,时间也太短了。”
人群中有人这样说了一句,将气氛推向了更压抑的低点。
“现在已知的天阶法器,”一阵沉默后,阁主才问道,“有哪些可以用来修补?”
“荒天鼎、催心印、还有凝魄盏,应该都可以,”楚元良沉思道,“荒天鼎很多年前就失传了,不知下落,催心印是瑶台轩的宗门圣物,瑶台轩未必肯相借,而且与梵海洲相距甚远,至于凝魄盏……在魔族手上。”
“这些是我知道的,真正知道下落的只有两种,但想要短时间内拿到,都不容易。”楚元良道。
“催心印,我记得仙盟内有人在瑶台轩那一带执行任务,”原微立即道,“可以传讯给那人,让他前去交涉。”
“凝魄盏或许也可以,”祝枫则说,“悲欢铃一事牵扯失踪已久的焚野,魔族曾经答应仙盟,会协助寻找焚野的下落。”
楚元良点点头:“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紧迫的时间。”
“你们沧疏影不是应有尽有吗?”容兆在后面小声问顾之桓,“没有符合条件的?”
“修补精神类法器肯定有,天阶太难找,”顾之桓谈起自家事倒是不避讳,“你看像悲欢铃那样的天阶法器,都被摆上拍卖台了。”
“阁主,除此之外,”楚茗突然出声道,“我和兄长在检查那些人时,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也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第103章 法术痕迹
阁主连忙问:“何事?”
“从那些人身上探查出的法术痕迹, 与寻常相比,有些特殊。”楚茗道。
“对,”一旁楚元良也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就算是同一个法器, 不同人使用, 因修为、习惯不同,造成的法术痕迹也会有差异。”
楚茗接过话:“除此之外, 我们在其中还探查到了别的灵力波动, 并与法术痕迹同源。”
“灵力波动……是使用者身上的?”阁主意识到什么。
“没错,”楚元良说道,“所以我们判断, 此次事件使用悲欢铃之人,很可能本身就已经被精神控制了。”
“什么?”阁主眼中闪过惊讶, “也就是说,那人不是真正的主谋?”
“他和其他被控制者一样, 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是失去神智无差别对外攻击,而那人则被控制执行使用者下达的命令,也就是制造这起混乱。”楚元良道。
原微评价道:“看来他只是幕后真凶用来为祸和转移目标的一把刀。”
“实在猖獗!”阁主脸上浮现出愠怒之意,“他把我们语冰阁当什么了!”
祝枫回头看向容兆,“你们容家那人,是否也会是这种情况?”
“这我无法判断, ”容兆思索道, “但确实有人说见到他举止怪异,如果是被精神控制, 也许就能解释得通。”
“容家也发生什么了?”楚元良感到意外,这才隐隐猜出容兆来此的原因。
“只是有一人失踪了, 可能与破岳境一案有关。”容兆答道,如今看来,同样是被此事波及,容家要比语冰阁幸运一些。
“原来如此。”楚元良点头。
“会不会容家失踪那人,也是这次的真凶,”原微分析道,“如果都是被精神控制的话。”
“语冰阁守卫森严,岂能容外人随意进出。”阁主声音有些泛冷。
“因此我还有个猜测,”楚元良就在这时道,“幕后主使可能是从语冰阁内部入手,他所控制那人,没准也是你们语冰阁中人。”
阁主脸色微变,转头吩咐身边人:“立即排查阁内人数,不在阁内之人的去向全部落实,不得疏漏。”
几人应下,行色匆匆地离开正厅。
“我记得阁主你说过,”原微想起什么,道,“事发后排查了语冰阁所有出入口,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出去,对吧?”
阁主确认:“没错。”
“如果楚公子猜想正确,是不是说明,那人可能还隐藏在语冰阁内。”原微道。
此言一出,再次惊动了所有人。
“若真如此,就是阁内一个重大隐患。”阁主沉声道。
岑渊不起眼地站在后面,只是默默听着他们讨论一切。
的确,比凶手离开现场更恐怖的,是凶手依然潜伏在暗处,不知下次行动是在何时。
可惜,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无法用合理且不让人起疑的方式告诉他们。
“眼下再无其他办法,”原微苦恼道,“只能等你们排查的结果了。”
“可否让我看一眼那些人身上的法术痕迹,”祝枫在这时出声道,“我见过破岳境一案的现场,既然留下的法术痕迹因人而异,或能大致判断两案是不是一人所为。”
“自然。”阁主扫了一圈周围,似乎在寻找带路的人选,但发现阁内大部分人在他吩咐完后都离开堂内了。
“我知道在哪,由我带你去吧。”楚茗突然开口,一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阁主。
祝枫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
“好,两位请便吧。”此时的阁主千头万绪,早已顾不上什么主客规矩了。
祝枫就这么跟着楚茗从偏门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对现况束手无策的人。
岑渊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思绪有些复杂。
祝枫和楚茗一路上无言了一阵,走了有一会,楚茗才先开了口:“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那声音,透着些感慨,像是跨越了数年的光阴。
如今再次见面的二人,却再无一个人,是以流云宗弟子的身份了。
“师姐认出我了?”祝枫微微垂眸。
“你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楚茗偏头看他,“又好像和最初差不多,还是那么少言寡语,没多大变化。”
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祝枫在流云宗也就是这样的性格。
祝枫只低低回了句:“是吗……”
“当时南域发生之事传出来后,我们没有一个人是相信的,”楚茗叹了一声,像在讲述一件很久远的事,“尤其是大师兄,不知道他在南域经历了什么,受了很重的打击,一蹶不振了好久。”
她又有些自嘲地一笑:“这种事情,谁会愿意相信呢?”
祝枫沉默着,没有说话。楚茗所讲的那些试炼之后的事,他那时已经不在流云宗了。
“所以很多事情,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楚茗欲言又止,“关于师尊,关于你,关于……岑渊。”
仙盟对外给出带走祝枫的理由是,他资质上乘,加上在试炼中表现优异,仙盟想破格录取他。其实就楚茗而言,这套说辞,她是不怎么相信的。
最后一个名字像是触到祝枫心中哪根弦,他眼中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
“其实岑渊当时找过我好几次,”楚茗提及此事,语气有些追悔,“我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中的居然是同劫蛊,更想不到,给他下蛊的人竟然是……”
“他当年屡次找你,是因为同劫蛊?”祝枫脸上闪过诧色,才后知后觉出什么。
他知道当时岑渊有段时间经常找楚茗,但岑渊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加上后来他们二人因争执疏远,此事背后缘由更无从得知了。
“对,他很早就说身体不适让我看看,”楚茗道,“后面不知通过哪来的方法,缓解了症状,他让我别说出去,说他会自己解决。”
“哪会知道,他的解决方式是那样……”结合后面发生之事,楚茗内心简直百感交集。
“他通过方法缓解,大概是什么时候?”祝枫隐隐有所感觉。
“好像是……”楚茗回想了下,一边留意着祝枫的脸色说道,“在你们吵架后的一段时间。”
她没在祝枫脸上看到多大的反应,虽然在那张面具的加持下,这事本就有点难度。不过想来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
只听祝枫低喃了一声:“果然。”
是在他们从勾陈陵回去后。
“其实岑渊夺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楚茗忽地轻声道。
“……”祝枫看向她,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瞳在这时有些发深,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早就觉得奇怪,你们二人的关系怎会转变如此之快,”楚茗道,“这样一想,倒是说得通了。”
“已是过去之事了,师姐。”祝枫默默提醒道,似乎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也是,”楚茗停止了回忆,就好像他们刚才所进行的,不过是一场关于往事的普通闲聊,“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找他。”祝枫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但其中某些情绪好像又不一样了。
楚茗眉梢轻轻一挑,二人各有心事,仅余无言。
探查法术痕迹是很方便的事,两人从离去到回来,没耗费多长时间。
祝枫给出的答案,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法术痕迹有差异,确实不像同一人所为。”
“我已派人加紧排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阁主道,还是那副伤神的样子。
容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有字的符纸,他扫了几眼,神念一动,攥着的那张符就消失了。
“阁主,恐怕我要先行离开了,”容兆站出来说道,“我派出暗中寻找的人传来消息,有了那人的行踪。”
阁主问:“既是如此,是否需要……”
“你们阁中发生之事已经够劳神了,容家内部事,我们自己处理足矣,”容兆道,“有重要消息,我定会再造访贵阁。”
“我同你们一起,”顾之桓也提出加入,“伪造悲欢铃是霓光洲内发生之事,我更怀疑与你口中的容惟有关,我见过那人的面容,正好辨认。”
容兆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却听岑渊开了口:“那我就待在此处吧。”
“你说什么?”容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两案保不准还有什么联系,我在这里留意着情况,”岑渊解释道,“你们两个去,应该也够了。”
“还请家主应允。”末了,他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补上了这句。
容兆只觉他意图没所说那么简单,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憋了半天,妥协道:“好。”
岑渊满意地点点头。
容兆瞧着岑渊那表情,明明装模作样喊家主的是那家伙,为何自己会有种处于被支配一方的怪异感……
顾之桓取出一个储物袋,竟是走向了祝枫,道:“楼主让我带上它,或许在你手上会更有用。”
说完,像是为了防止别人听到,他凑到祝枫耳侧,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祝枫扫了他一眼,依言接过储物袋,“我知道了。”
第104章 怀疑
等到容兆和顾之桓离开后, 厅内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状况,原微向阁主提议:“阁主,要不我们也帮忙一起排查?正好询问下当时的情况,或许能有新线索。”
他说完看向祝枫, 见对方点了点头。
阁主沉思片刻, 道:“好,此次阁中之事, 真是劳烦诸位了。”
岑渊自然也加入了其中。
与旁人不同, 他在阁中弯弯绕绕,直接来到了一处地方。
距离此前事发现场较近的一处偏院,但这种时候, 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这处偏僻的小院落空无一人, 也只有岑渊会踏足了。
此地静谧安宁,但只是表面看上去如此。
岑渊缓缓跨进院门, 冷风吹动满地的枯叶,在石板地面上打旋擦出清脆声响,不难看出,这个地方被闲置已久,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岑渊不动声色地扫了院内一眼,收敛了声息,轻声踩在地面上, 避开了那些落叶。
他走了几步, 一瞥院内那道紧闭的房门,没有天真到贸然进内, 而是藏到了屋旁一颗树后面,静静观察着房门那边的情况, 一边用灵识发了条千里传音。
目标手持悲欢铃,还是个没有神智无法沟通的,傻子才会冲上去和他正面对上。
他无声无息地等待了好一会,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从屋内爆发而出,力量像涟漪一样一圈圈朝外推动。
岑渊一个激灵,虽然他早有预备,封住了自己的三关九窍,在强烈波动的影响下,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适。
一切正如预料中那样,此等灵力波动必定会引来其他人,他只要静候走向,然后随机应变就行了。
就算接下来的发展有差异,无论来的人是谁,都没关系。
如果那人很强,能当场击败目标并拿回悲欢铃,事情算暂时解决了,他就当没来过。如果那人让目标逃脱了,他就可以顺势追上去,也好离真相和目标之后的势力更近一步。
岑渊本人更倾向后者,要知道一直在追查焚野的,可不止仙盟一个。
当然,还有最坏的可能,就是既让目标逃走了,追来的那人还被悲欢铃控制了。
岑渊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要这么倒霉,碰到最棘手的情况。
门扉像是受到什么力量冲击,被轰然撞开,发出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房内跑出,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要紧地护在怀里,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什么。
还没人来?人都要跑了。
岑渊半边身子挡在树后,表情看上去有些纠结。
如果不是因为悲欢铃使用必须有间隔时间,加上修为低的人本就难以操控,那人其实不用留在语冰阁那么长时间,冒如此风险。
他倒还有闲心如此想着。
那人匆忙走下门前木阶,没踏出几步,一道凛冽的剑气横空劈来,正好落在了那人的两步之外,生生拦住了那人去路。
那道剑气明显是把控了力道,没破坏到院内其他设施。
岑渊心中一口气终于松下来,看向院门,果不其然,一眼瞧见了那个不久前才分别的人。
戴着银白面具的蓝衣人一手执剑,冷风裹挟着掀起的气流,刮起他的衣角,他眉梢微压,定定望向院内之人。
岑渊眸光微动,说不上对此是期待还是小小的失望,来的是祝枫,就一定是第一种情况了。
被拦住的那人一点点转过头,将脸朝向了突来的袭击者,那张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无神却准确地对着蓝衣之人。
从衣着判断,那人的确是语冰阁中人,但也只是曾经。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沦为一具受控的傀儡了。
任谁被这样的人幽幽注视着,大概都会觉得渗人,但祝枫应该是个例外。
祝枫一眼看见了他手中的悲欢铃,看表情更是确定了什么,他一个瞬形,一地枯叶被扫起,在一阵哗啦声中,身形已逼至那人面前。
那人虽没有自我意识,反应却也不慢,知道来者不怀好意,当即大撤几步,手中悲欢铃已被举起,剧烈晃荡不绝发出声响。
就连离得老远的岑渊都立即结起隔绝之术,试图挡住余波攻击。
他盯着离悲欢铃近在咫尺的祝枫,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担忧。
祝枫只眉头微蹙,周身霎时爆发出金光,如有实体般,瞬间将悲欢铃的扰人神智之音击了个粉碎。
那人手中悲欢铃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强行干预般,竟是任凭那人怎么摇动,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岑渊表情莫测,果然,担心是多余的。
对不起,刚才不该质疑主角的实力。
就祝枫和那人的修为悬殊之差,那人想用悲欢铃成功干扰到祝枫,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人也被祝枫打回的灵力反震到,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被震出几米远,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岑渊静静旁观着这毫无悬念的对局,一边无声解除了刚才的隔绝之术。
怎知院中祝枫像突然警惕到什么,猛地一偏头,不等在场其他所有人反应,一道蕴含灵力的剑气,就顺着他的剑锋不由分说打了出去,方向直指的是……
岑渊一个警觉,顾不上其他,立即箭步从树后闪避出来,剑气就在这时不偏不倚地擦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尾端还在树干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生怕祝枫应激还要攻击,岑渊立马走出来遥声道:“是我是我。”
祝枫微微顿了下,确实没继续攻击了,但岑渊清楚地感觉出,祝枫看向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了哪怕面具也掩盖不了的怀疑之色。
岑渊:……
该死,看见祝枫不由自主就放松警惕了,没想到算漏了这一点。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趁着间隙爬了起来,似乎也意识到打不过,拿着悲欢铃就想翻墙逃跑。
祝枫反应迅速地朝他背影打出一击,却还是晚了半步。
岑渊能瞧出,祝枫可能是顾忌那人是语冰阁门人,终究是有所收敛,没下死手。
否则,那人不会有机会跑掉的。
当然,也有自己一点原因……
正好想到此处,站在院中央的祝枫就回首瞟了他一眼,眼中没多少情绪,但岑渊能隐隐感觉出,那面具之下的眼神算不上多友好。
岑渊有些心虚地吞咽了下,没说话。
祝枫无暇顾他,那一眼一触即离,紧接着他就转过身,以惊人的速度瞬间跃至院墙之上,追了过去。
才经历过激战的院落又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了岑渊一个人。
岑渊犹豫了一瞬,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也轻便地飞上院墙,跟了上去。
不知那人走的什么刁钻路线,他们跨了几道院墙,很快就离开了语冰阁的范围,来到了附近的一处荒山上。
循着那人的逃跑路线,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一路,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身影先一步消失,而两人停在了一个形似洞府的入口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来没人会相信在这样一个背靠大门派却人烟稀少的荒山上,竟会存在一个洞府。
走在前面的祝枫先停了下来,岑渊随后才追上来,看到那洞府的一瞬间,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祝枫还在思考要不要贸然进入,留意到身后追来还有些气喘的岑渊,头也没回,沉着声音开口问:“刚才之事,解释一下。”
岑渊身形一滞,一时连气都不敢喘了,控制着呼吸,一边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我……感应到灵力波动过去查看,但他手上有悲欢铃,我不敢轻举妄动。”
祝枫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还是淡淡的,就跟他轻描淡写却意味不明的语气一样:“是吗?”
不知他究竟是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把岑渊那点不值称道的小破绽放在眼里。
离得近,岑渊更看清了那张面具之下的神情,包括他眼底抹不去的怀疑和审视。
这种时候的祝枫,与岑渊印象中当年的那人截然不同,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哪怕当时他们争吵决裂,祝枫对他露出的冷脸,也和现在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确实是变了不少啊……
“对啊,我灵力低微,自然是不敢亲身涉险的。”岑渊微微垂头,极力勾勒出一个害怕的普通人形象,如果忽略去他眼中那点深意的话。
“方才在沧疏影,你胆子可不小。”祝枫静静点破他。
“……”岑渊知道他在说验证悲欢铃一事,立即找补道,“因为不是道友你说,那个悲欢铃是假的吗?想想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而且,我相信道友你,绝对不会害我的。”岑渊语调上扬,一边朝祝枫微勾唇角,表情尽是坦然。
岑渊是刻意的,他相信祝枫也不难看出,但那又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目前情况,没有确切证据,祝枫再怀疑他,也只能是怀疑。而且,他们眼下都有更重要的目标。
果然,祝枫刚才还有些泛冷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无言了几秒,才不咸不淡说道:“先进去追人。”
说完,他也没问岑渊的意见,就径直朝洞府走去。
岑渊眼中笑意更甚,几步小跑跟了上去。
第105章 今不如昔
等他们进到洞府后, 毋庸置疑,刚才那人已经半个影子都见不到了。
祝枫扫视了下内部堪称空荡寥落的布置,此处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是一个荒废已久的洞府。
而那个精神受控之人, 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种地方。
“此地凶险未知, 确定要进去找吗?”岑渊没忘自己的人设,考虑了下, 还是摆出了一副顾虑的样子。
“你想回去, 我不拦你。”祝枫语气淡淡,对故作担忧的岑渊无动于衷。
虽然岑渊本没指望祝枫会说出什么“有我在,不用担心”这种善解人意的话, 但听祝枫这般直言,还是卡了下壳, “……算了。”
祝枫对此回答毫不意外,他放出灵识, 周身瞬间散发出和刚才一样的金光。不过一念时间,空中就出现了一条漂浮连续的白色轨迹,一直从洞府入口处,延伸至看不尽的前方。
岑渊看向那条浮在半空的白色轨迹,知道这是气息循迹的具象化。那人不会刻意隐藏气息,加上使用过的悲欢铃本身会留下不小灵力波动,利用气息留痕寻找那人, 是最快捷省事的。
祝枫直接顺着那条有影迹却无实形的轨迹往前走, 岑渊二话不说立马跟上。
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就他俩目前这状况, 岑渊不自觉地落后了祝枫一步。
或许在别人眼中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后知后觉的岑渊心里生出一股不适合的怪异感和不习惯。
走在前面的祝枫突然出声:“既然害怕, 为何追来?”
岑渊心里一紧,虽然他看不见祝枫的表情,但也毫不怀疑这个问题的试探动机。
“这不是刚才那事,我怕你误会嘛,”岑渊只能维持着面上平静,找补解释着,“所以赶快追上来解释清楚。”
“你已经解释完了。”祝枫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岑渊不是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换言之,都解释完了,他现在还留下做什么。
“是喔,”岑渊装傻充愣,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但我来都来了,总不好丢下你一个人去追他,再怎么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是吧?”
“你的存在,只会徒增负累。”祝枫不留情面地指出。
岑渊:“……”
还是那么嘴毒……算了,由着他吧,还能怎样。
岑渊突然想到,自己总能以种种原因激发祝枫疏离表面下的“刻薄”一面,当年最开始是,现在初见也是,还挺奇妙。
越走到深处,光线越暗,到了后面,面前就只剩一片不见边际的黑暗了。
周围乍然亮起,岑渊惊了一下,留神才发现祝枫的指尖多了一小簇火苗,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火苗跃动,在半黑暗的通道中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角度的原因,地面上两道影子紧挨在一起,与现实中的他们全然不同。
岑渊默默看着地上,半是因为好玩,半是出于别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位置,偷偷让那两道挨着的影子融到一起,重合了大半部分。
岑渊满意地点头,正要抬首,脑袋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发出厚实的一声响。
岑渊失痛“嘶”了一声,立即捂着脑袋抬头看向前方,原来是祝枫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没看路往前走的他毫无预备地撞了上去,才有了刚才一幕。
然后岑渊听见前面人似乎深吸了口气,接着那人陡然转身看向他,也许更该说是瞪着他,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忍无可忍之意。
岑渊心虚地扫了他一眼,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小声说了句:“抱歉。”
祝枫无闲心与他计较,只能转回身,熄灭了指尖的火苗,沉着声音说道:“前面有法术机关。”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声音中多出的这点情绪,是因为什么。
看来还是会有自己的小情绪的,岑渊在心里这样想道。
“啊?”岑渊总算探出身子,第一次看向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前面不远是一个巨大的圆型法阵,也就是祝枫口中的法术机关。
地面上法阵拦住了全部去路,不留一丝空隙。半透明的法阵在地上散发着蓝色微光,法阵之上的半空还有不计其数的金色光点,正沿着一个方向缓缓飘动,
那些光点全部连接着一根细小的血线,垂直落入地面上的法阵。乍一远看,密密麻麻错综复杂,让人眼花缭乱。
刚才那条气息留下的白色轨迹就这么直直穿了过去,看上去那人没受此法阵的丝毫影响。但二人都清楚,对于他们这样的外来者而言,绝对就没那么简单了。
岑渊心无意外,还是配合地问道:“那怎么办,过不去吗?”
笑话,怎么会过不去。这点小法阵对祝枫而言,破开轻轻松松,简直形同虚设。
所以他也不太明白,祝枫这样停下,又显露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是因为什么。
祝枫果然开口:“我用灵识探查过,设下此阵之人修为不高,可以尝试破阵,但是有被法阵主人察觉的风险。”
岑渊试探问道:“所以?”
“我无法确定后面会发生什么,”祝枫竟是看向岑渊,道,“我想你清楚,此事牵扯魔族西城王焚野,甚至可能不止于此。”
岑渊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危,”祝枫平淡道,“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岑渊眸光微微闪动,确确实实是意外了一下。
他没想到,祝枫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还能考虑到自己。
如果祝枫没用那么冷淡的语气说话,或许会更为打动人心,显然对方没在意这点,不过无伤大雅,因为岑渊也不在意。
虽然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成分,但岑渊承认,内心还是泛起了微小涟漪。
相同的声音、相似的内容,但毫不相似的语气,不妨碍他想起过往的某些场景。
可惜,如果是试探,他只能认下去了。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岑渊从容与他相视,只回了他三个字:“我不走。”
果然印证了岑渊的猜想,祝枫同样对这个答案没表露出意外,他只是一颔首,未置一词。
至于他刚才的问话,有多少是出于试探,多少是出于真正的责任心和关心,就无从得知了。
祝枫上前了几步,一边还好心提醒了句:“退后点。”
岑渊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即后退了一段距离,还没站定,就见祝枫骤然释放出一阵排山倒海的磅礴灵力,灵力气流如巨浪般声势浩大地涌向那个法阵,只听轰隆一声,那个巨大的法阵瞬间被碾为粉碎。
法阵连带着上面漂浮的光点细线,无一幸免被震为碎末,还没来得及发挥它的半点效用,就带着几缕未消散的余光,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几秒,刚才相应位置的法阵已经荡然无存,直到空中最后一点残存微光消散,现场就干净地像什么都没存在过一样。
纵使祝枫的灵力只攻向了一个方向,站在后面的岑渊还是被余波微震了一下,但完全不影响他带着惊讶的表情已经定在了脸上。
有点强……
这是岑渊直白简单的第一反应。
就算早有预料,亲眼见到这一幕,视觉上还是有些冲击和颠覆。
祝枫倒是波澜不惊,回头看了他一眼,岑渊会意,迅速跟了上去。
这一次,岑渊不再落后于他,而是刻意和他并排走到了一起,就着刚才的话题,试图搭话道:“原来你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啊,为何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祝枫微紧着眉,瞥了下他,显然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
岑渊都快要习惯那种眼神了,不甚在意地继续悠悠道:“我还挺好奇,像你这种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嘴上这样说,虽然他以前私下见过无数次了,但在如今祝枫的身上,确实还没见到过一次。
怎知祝枫这次搭腔了,他声音冷硬:“我不喜欢笑。”
岑渊脚步一顿。
祝枫不明所以,偏头看向突然落后半截的岑渊,发现后面那人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岑渊对视上祝枫面具之后的眼眸,明明还是那双理应熟悉的眼瞳,此刻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样的目光,无端让岑渊感觉有些发烫,而那种感觉穿透过身体,将里面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灼烫了一下。
那样让人难受的灼烫感,只会让岑渊觉得,还不如冷一些好。
岑渊当作无事发生般地重新跟了上去,这次还是并排,但刚才的话题,他没再提一个字。
就像是将一段尘封已久被意外揭开的往事,再次封锁进了内心深处。
正如那个已将其封锁了数年的人一样。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路无言,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关系,这本该是理所应当的状态,空气之中却莫名多添了一丝不知由来的沉闷。
最后,两人又停在了一个法阵前,却不同于刚才的机关法阵。
这一次,那条白色轨迹通向并且就此断绝的,是一个传送法阵。
第106章 “仇人”
“这是传送法阵?”岑渊与祝枫一同停下步伐, 打破了两人间维持已久的沉默。
“法阵另一边,可能就不是梵海洲的范围了。”祝枫下了判断,好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过去。
“对了,我们出来这么久, 语冰阁那边……”岑渊似突然想起, 问道。
“我给原微传讯了。”祝枫上前靠近法阵,岑渊也立即跟了过来。
祝枫扫了他一下, 难得主动说道:“我该说你是胆识过人, 还是无知呢?”
“嗯?”岑渊偏头看他。
“除了这两点,最好没有别的,”祝枫话有深意, “否则就很难收场了,你清楚吗?”
“我没太懂你在说什么, ”岑渊装作不懂,无视了对方话里的一丝威胁, 搪塞道,“不过,这应该不是夸我吧?”
祝枫没耐心与他周旋,背影只丢下一句:“那就当是夸你吧。”
岑渊反而意外地顿了下,好笑般地追问:“夸我?但我没听懂,你解释解释?”
祝枫已然半步踏入法阵,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 直接忽略了刚才那句话, “你走不走?”
“走走走。”岑渊只能作罢,连忙上前, 生怕前面那人一个不顺眼把自己扔下跑了。
两人一起跨入法阵,顿时术法光芒大盛, 法阵周围亮起白光将他们二人环绕其中,待到光芒完全熄灭后,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法阵中。
一阵模糊视野的光之后,新的环境重新映入眼帘,他们所来到的地方,似乎依然是某处洞穴或洞府,不同之处在于……
他们面前,起码“站”了几十个人,全部一动不动,没有生命般地整齐排列在空旷的地面中央,那些如出一辙的不带表情的面容,就和刚才语冰阁的那人一样。
虽然这里的光线比刚才明亮多了,亮堂到他们可以看清每一个人各异的衣着长相,从而判断出他们“为人”时的各种身份。
但这种情况下,只会将眼前之景衬托得更阴森诡异,让人脊背发凉。
岑渊看见此幕愣了一下,祝枫则是微蹙起了眉。
岑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那有些凝滞的表情,相比刚才,倒更像是真情实感。
没等谁开口或进一步行动,祝枫眼神骤然一变,一把拽住岑渊胳膊,无声且迅速地将他拉到一边,躲到了一面石壁之后。
前后时间,不过几息,岑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祝枫在他面前竖起了一根食指,示意他噤声。
然后他看见祝枫做了个口型:有人。
不用祝枫提醒,岑渊现在也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只是刚才祝枫的反应之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祝枫又看了他一眼,岑渊会意,立即收敛了气息。
那面石壁后的空间很狭窄,只有一个角落的空隙,对于两个人而言,还是有些拥挤了。
刚才情况紧急,没时间多考虑,现在岑渊才发现,他和祝枫的身体已经贴在了一起,隔着里外几层衣服,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
祝枫显然也察觉了这点,不动声色地往外站了一点,但效果聊胜于无,有限的空间内,他们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挨在了一起。
祝枫表情有一瞬不自然,明显是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迫于情势,也只能沉着脸忍下那阵挥之不去的不自在,侧耳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没发现岑渊从刚才起就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微微发烫的耳根还有一抹不明显的红。
岑渊在心里暗骂自己,又不是没这样接触过,真是没出息。
可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感觉心里烧得慌,幸亏祝枫没留意到他脸上那点异样,不然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远处果然传来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道,听声音,那几人应该停在了排列的那群“人”前面。相对而言,他们两人站在了那群“人”的后面。
“让你试验,你那么大张旗鼓作甚?”就听有一人用责备的语气埋怨道,“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悲欢铃现世了。”
“怕什么,迟早的事。”另一道声音听上去很无所谓。
出于防止被发现的谨慎,岑渊和祝枫都没有探头去看,但那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也足以让人认出来了。
岑渊看到祝枫脸色深沉了些,就知道他应该也听出是谁了。
外面之人,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焚野。至于另一个,其实也能算得上熟人。
“反正他们追杀的又不是你,朔栖,”属于焚野的那个声音继续道,“不像我,可是同时被仙盟和魔族两方通缉。”
“也不想想,就你当时做的那缺德事。”朔栖回怼道。
焚野明显啧了一声,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行了。”
那一边,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声音一出,岑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怎么会?!
祝枫感觉到挨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震了下,侧过视线,只看见了岑渊已经恢复如初的脸色。
那第三人说道:“断渡道的封印日渐衰弱,早已要撑不住,仙盟还一直瞒着此事不敢公之于众,不过是无谓之抗。”
“发现也无妨,悲欢铃终归只是个辅助,他们改变不了什么。”
岑渊直视着刚才看来的祝枫,对方却在这时错开了目光。
意料之中,祝枫的反应,代表着他对此同样知情。
接下来外边那三人又聊了几句,几乎都是关于悲欢铃的,不过很多内容,和他们之前所猜想的大差不差。
岑渊和祝枫则因为那谈话内容各有心事,刚才挤在一起的不习惯甚至也在无形之中忽略了。
直到外面响起传远的足音,预示着那些人的离开。
但是,就在距离二人的不远处,依然有气息存在,好像是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岑渊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刚一出来,果不其然,就听到外面那个最不该出现于此的人扬声道:“里边的,偷听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岑渊和祝枫的面色几乎同时一变,祝枫沉着脸没有动作,岑渊在边上看着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那道声音还挺有耐性,又遥声道:“不用躲了,阵法都是我设的,什么人动了,我会不知道?”
隔了好几秒,祝枫和岑渊相视一眼后,才缓缓走了出去。岑渊看见,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蓄起了灵力。
岑渊十分相信,如果不是他们和那人之间隔着那几十个人,祝枫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一击打出,跟刚才朝自己挥出剑气一样干脆利落。
熟悉度在奇怪的地方增加了。
岑渊紧随其后,哪怕隔着拦在中间的那一群人,他还是一眼见到了那人的面容,直到此刻,才能确认自己完全没有听错。
他早该想到的,那个跟自己一样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变数。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莘回。
他无法想象,自己此刻若用的是真面目,场面会有多刺激。
但同样的情况,放在另外两人身上,也足够刺激了。
祝枫的那张面具,在掩盖面容这方面,基本派不上用场。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认识他的人见到他后,无一例外都把他认出来了,莘回也是。
也许对莘回而言,祝枫现在的这张脸,本就更让他印象深刻。
“祝枫?”莘回明显有些意外,脸上表情更丰富了些,“竟然是你。”
相比之下,祝枫迟了几秒才将眼前这人认出来,他能认出已实属不易,毕竟莘回那张脸,他在当年只见过一两面。
但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在认出之后,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是你。”
岑渊在一旁看着这两位因意外正式碰面的人,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他们三个,到底是谁和谁的命运纠缠,又是谁和谁的孽缘,何为因,何为始,早已分辨不清了。
却在今日,猝不及防地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我该叫你什么,岑渊吗?”祝枫的声音难辨情绪。
“无所谓,反正你从前喊了那么久,喊的也不是真正的我,”莘回缓缓道,“也许某种意义上,我们从没真正认识过。”
岑渊久违地听到祝枫念这个名字,就算知道喊的不是自己,也不由生出些恍惚感。
尽管是如此局面,“久别重逢”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话题。
而拦住中间的那群整齐排列的人,于一方是无辜的生命,于一方是培养已久的“武器”,没人会贸然出手,也给这样的局势提供了短暂的和平条件。
“确实与我印象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祝枫意有所指道,“那个人可不比你,在魔族右护法和西城王两边都占了一席,本事不小。”
“我可不是你,天资过人,气运绝佳,每回都能被仙盟看上,”莘回不知是真的感慨,还是故意说道,“我一个普通人,只好为自己做打算了。”
他这样的内容,似乎才终于和当年那个嫉妒祝枫资质的“四师兄”靠了一点点边。
祝枫捕捉到关键词:“每回?”
“也对,你还不知道,”莘回像是突然想起一样,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祝枫。”
“兴许有一点没什么变化,那就是,”莘回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眸光越来越暗,“无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恨不得,杀了你啊。”
第107章 试验
此话一出, 周遭气压骤然变得更加低沉,岑渊瞬间警惕起来,祝枫也定定看着那人,手心灵力随时能因对方的任何异动而打出。
莘回竟没有发动预料中的攻击, 他还是站在那里, 刚才话语中夹带的恨意,仍能在他脸上窥见几分, 却只占了他晦色难辨的表情中很小一部分。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祝枫对他道:“你该恨的人不是我。”
莘回眼眸幽深,盯着他看了许久,竟是说道:“确实不是你。”
岑渊试图通过莘回的语气辨别出, 他话语里的意思。
确实不是祝枫,还是确实不是这个祝枫?
“但你们实在相像, 就连如今你这事不关己的镇定表情,也和他如出一辙。”莘回语带讽意, 哪怕过去多年,他也忘不了那样的表情和眼神。
他讨厌那种神态,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什么漠不相关的事物,因不放在眼里所以还带着一丝可恨的包容,只会让他更加看见自己的低劣和不堪。
“实难不让人,心生厌恶。”他最后一句话低沉又有些发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口中之人, 是谁?”祝枫微微皱眉, 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内容和语调, 不像是在说擎霄。
莘回刚才的表情被冲淡了一半,瞬间冷漠下来:“你无须知道。”
岑渊看向祝枫, 就见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那双眼瞳竟也变得暗色了一些。
直到祝枫慢慢抬目望向莘回,缓缓问出了下一句话。
“你说的那人,是另一个我?”
岑渊脸上浮现了震惊,莘回面色陡然一变。
“你知道些什么?”莘回语气急转直下,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祝枫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又是这种眼神……
莘回再也维持不了冷静,双眼甚至有些充红,竟是大跨几步,有直接冲过来的意图,他厉声逼问,“你究竟知道什么!回答我!”
岑渊戒备地看着莘回,祝枫那句话正中他的痛处,他反应如此之大,保不齐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岑渊又急迫地看向祝枫,却微微愣住了。
祝枫此刻的神情,像是暗涌的汪洋,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制在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
岑渊从来没见过祝枫露出这样一面。
祝枫终于回答了他,说的却是:“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莘回死死盯着他,总算稳定下来了一点,寒声道:“说。”
祝枫沉声问:“当初夺舍你的那个人,现如今在哪?”
岑渊瞳孔蓦然一震,脸色发僵,垂着眼看向地面,一时连视线都不敢移动了。
他怎么会问到这个!
莘回微一挑眉,眼中多了些深意,“你问他做什么?”
祝枫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低沉:“你只需要回答我。”
岑渊听着他如在耳边的话,感觉自己心脏快要停跳了,他不知道祝枫有没有看过来,也不敢冒险去看那人。
“我知道了,那些事,是他告诉你的吧,”莘回反应过来,拉长了语调,“毕竟,他知道的可同样不少。”
“至于他的行踪……”莘回语气戏谑,像是为了报复刚才的祝枫一样,“我为何要告诉你啊?”
祝枫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岑渊微咬了下唇,本该松一口气,却只觉得百感交集。
“像他那种人,若真想见你,不会让你连半点行踪都找不到,”莘回继续慢条斯理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
祝枫看着他,表情和泛着冷光的面具一样没有温度,眼底早已掀起了骇浪狂潮。
岑渊终于忍不住抬眼:???
不带这么拱火的吧?
像他这种人?像他哪种人了?
在那两人的气氛进一步降至冰点前,岑渊说出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一句话,打断了这一切。
“祝枫。”
这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真正喊祝枫的名字。
祝枫看向他,却见那人头也没偏,只目视着前方说道:“不是来追查悲欢铃的吗?”
祝枫望着他,陷入了一瞬沉默。
岑渊还是没看祝枫,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眸底暗流的情感,话语有所指向地说道:“所以此人早就知晓我们闯入,却等到那两人走后才一个人直面我们,是何意图?”
莘回终于正眼看向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岑渊,“哦?”
“这一切本就是你筹谋好的吧?”祝枫面向莘回,情绪又藏进了原来那张面具里,“就跟你们特意挑选在语冰阁犯案一样。”
“随你怎么想,”莘回未置可否,“反正这个地方的存在,你早已通风报信了吧。”
祝枫的反应相当于默认了那句话,他却仍是不解:“为什么?暴露你们的行踪,暴露此地所在,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想你们误会了一点,”莘回扯了扯嘴角,“这只是个试验,重要的是试验的过程,至于这些成果……”
说着,他看向了中间那群排列在一起的人,语气云淡风轻:“可有可无。”
祝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人,曾经活生生过,却因某些人的一己私欲而沦为傀儡的人,冷声重复道:“可有可无?”
“就算损坏了,再造一批就是了。”莘回的声音听上去毫不在意。
岑渊听他讲出这番话,也皱起了眉。
“如今看来,你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祝枫冷漠地说道,脸上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反感,“差别在于,现在的你,更让我瞧不起。”
“旁人评价对我而言,可谓是最廉价的东西了,”莘回这次竟是没恼,只遥遥凝视着他,“你境遇顺遂,自是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些话。”
“顺遂?”祝枫听到这个词,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你刚才问我的意图。”莘回将手抬至半空中,自他手心荡漾出了一圈圈灵力,“我现在告诉你。”
祝枫顿时警觉,还不及有所动作,就看见排列在中间的那群傀儡如受召唤般,竟是朝左右两侧撤了过去,片刻时间就在中间清出了一个宽敞的空地。
他们三人之间,再无其他阻挡。
祝枫不知他要干什么,沉着脸看着那人。
“想和我打一场吗,”莘回轻慢道,“反正你我,早就互看彼此不顺眼了。”
祝枫怎可能会信他那套说辞,冷声问:“这也是你的试验?”
“很快你就知道了,”莘回轻嗤一声,并未正面回答,“毕竟不打败我,你们恐怕很难踏出这里了。”
一旁岑渊低声提醒:“小心他有诈。”
此次事件中,莘回的插手,就是最大的变数。
祝枫扫了他一眼,下一瞬,他身形一动,刚才手心蕴含着灵力的攻击终于打了出去,直指远处的莘回。
几乎在同时,四周平地升起了白色透明的结界屏障,将已经掠至中央的两人围在了里面,同时岑渊那边还多了一道,把他和那些傀儡分隔开了。
莘回险险躲过那一击,携着深厚灵力的气流撞击在后面的结界上,顿时一声巨响,结界却依然完好无损。
“你还真是谨慎啊。”莘回见他设下这般阵仗的结界,不由道。
岑渊看着面前的透明结界,自然明了。
这样不仅能防止那些傀儡对祝枫进行包围或袭击,以及在战斗中无意伤及无辜,也能防止莘回声东击西,操纵傀儡对他动手。
还真是思虑周全。
只是一旦这样做,倘若祝枫自己陷入险境,就难以干预了。
祝枫看见莘回的反应,静静下了判断:“看来你的试验对象不是他们。”
莘回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作为回应的,是蕴含十成内力的全力一击,但被祝枫正面接了下来。
丝毫不出人意料。
“你们所为,都是为了前魔尊绯浊?”祝枫右手一握,召出的剑已然在手,他实在不理解,莘回和他对决是所图为何。
他能感受出二人境界相差之大,就如刚才在外的机关法阵于他而言一样。那人这种行为,无异于送死。
祝枫没有下死手,他想弄清楚,那人究竟想干什么。
“你不都偷听到了?”莘回多瞥了眼祝枫手里的剑,一语双关道,“还真是不专心。”
祝枫眼神一暗,接下来的攻势更加猛烈,莘回落于下风。
岑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莘回有那么弱吗?
他并非没见识过,就算祝枫很强,两人的差距也不应该如此之夸张。
战局的结果是,祝枫那把剑直直刺入了莘回体内,将他的身体穿透了。
莘回表情竟没什么变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默默看着将剑锋送入自己体内的人。
岑渊在外面看得眉头紧锁。
祝枫感受到了握剑刺穿那人的实感,终于意识出什么,“这就是你的试验?”
“可惜只能到这一步,”被剑捅穿的那人跟没事人一样,轻叹道,“直到现在你才发现,证明效果尚可。”
“不过又是这柄剑,还真是孽缘,”他不知是想起什么,低笑一声,“若还会以本体与你见面,定是不死不休吧。”
这时,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个被剑穿过的“莘回”,在原地半空化作了黄纸碎片,从空中飘至地面,只剩一地零落,以及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大业将成,此地,是第一步。”
第108章 无念
岑渊看不清祝枫的神情, 就见他沉默地收了剑,缓缓站起身后,周围的结界也消失了。
岑渊上前几步,看着地上的黄纸碎片, 顿了下:“这是遁术?还是……”
“纸人, ”祝枫也看向那堆纸碎,此刻已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其中注入了那人的一缕神识, 让他得以借此行动,危机时能轻易脱身。”
“此前竟没被你识破,”岑渊不由意外, “还和你打得有来有回。”
“比普通纸人强上许多,此等程度, 已能算得上一种灵识分身了。”祝枫道。
“所以他们本就想让外界知晓悲欢铃之事,无论是挑选了引人注意的地方动手, 还是放任我们追上来,”岑渊恍悟道,“而他只身对上我们,是为了验证纸人的威力。”
“但他没想到,会遇到你这个……”岑渊斟酌了下用词,“认识的人?”
祝枫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他刚才短暂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
岑渊突然想到什么, 又立即说道:“你放心, 你们方才聊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祝枫瞥了他一眼, 却是反问:“我们聊了什么?”
岑渊心头一跳,飞速道:“什么都没聊!”
不过, 他们谈论的那些内容,换作不知情的旁人听了,也只会一头雾水吧。
祝枫一瞬不瞬望着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容远。”
岑渊迟钝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喊自己:“啊?”
拜托,这随口编的名字他都快忘了,祝枫怎么听一次就记住了?
“见到这种场面,你的反应倒是很淡定。”祝枫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岑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专注现场状况,却表现得太稀松平常,反而显得不合常理,只能临场胡诌,“是吗,可能是因为你在,比较有安全感?”
祝枫本来也没期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真心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绕过岑渊走向他们来时的那个传送阵法,在它前面停了下来。
“怎么了?”岑渊跟着他回头看向那个法阵。
“果然,是单向传送阵。”祝枫下了判断。
“那我们轻易回不去了?”岑渊吸取经验,表现得焦急了些,“这不会是个圈套吧?”
祝枫转过身,“事已至此,只能往前走了。”
“这些人怎么办?”岑渊看向两侧的那些傀儡,问道。
祝枫再次从他身边绕过,朝刚才焚野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只能先弄清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再想对策了,”
岑渊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真的很想旁敲侧击一下他,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找寻那个“夺舍者”的下落。
甚至有一瞬间想直接解除易容,冲上前告诉他:喂,你别听那人乱讲,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冒出头的冲动被理智摁下,却带着疑问始终在内心盘旋不去。
岑渊最终还是将那些疑问深埋于心,就跟先前他对祝枫于自己的态度的种种猜测一样。
总会有真正“重逢”的一天。
岑渊这般想着,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按常理来讲,他们身处之地是这般模样,走出去看到的环境理应也跟梵海洲那边差不多,比如在某处僻静的深山或密林里,但结果却相去甚远。
不知究竟该说哪处是障眼法,因为他们出去之后,看到了一座城。
一座看上去十分正常、充满“人气”的城,但这座城从里到外的环境特点,却和他们见过的所有城池都迥然不同。
直到二人走进其中,见到城内环境和城中往来之人的外形特征后,这一切怪异之感终于有了解释。
“这……我们不会来到魔界了吧?”岑渊不确定地向祝枫求助答案。
“怎会是魔界?”祝枫微微蹙起眉。
焚野作为叛党,早就被魔尊下了追杀令,怎么还会有胆量留在魔界行事,地点还挑在了这么多人的地方。
不对,真的是“人”吗?
岑渊就在这时说道:“城里这些人,好像不太对劲……”
“……”祝枫也立即察觉出来,顿时面色凝重,说出的话更令人后背生寒,“他们身上,没有一丝魔气,甚至是活物的气息。”
就算是语冰阁那个被控制之人,以及刚才他们看到的那些傀儡,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就算被精神控制,丧失神志,不应该连属于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那他们都是什么……”岑渊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看见周围有些人开始朝他们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幻像?”
但是那些“人”,能看到他们两个的存在。
“不像。”祝枫微摇了下头。
毋庸置疑的一点就是,这座城,定然也是焚野他们的手笔了。
“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岑渊问道。
祝枫显露出几分踌躇,目前的状况已然有些超乎想象,无论他们的意图是什么,从这座城就能看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前面等待二人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们对此处一无所知,”岑渊看出祝枫的犹豫,主动提议道,“你觉得,从他们口中,有没有可能问到一点信息?”
“你说问谁?”祝枫露出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转眼就见岑渊竟真的朝一人走去。
只能自己担起推动剧情之重任的岑渊,叫住了一个路过之人,是位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小女孩,“小姑娘,我们是外地来的,能问一下此地为何处吗?”
岑渊不知道,身后盯着自己的祝枫,在已有过的无数次怀疑之中,有一瞬间在衡量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傻这一可能性。
那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眼睛亮晶晶的,开朗地答道:“大哥哥,这里是无念城。”
眼前一幕如常进行着,如果忽略那个小姑娘可能根本不是人这件事,一切就更合乎情理了。
祝枫神色怪异,没料到他这样问路,居然真的能成功。
更诡异的,是那小姑娘出口的答案。
无念城,魔界西境一座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覆灭的死城。
第109章 面具
岑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祝枫立刻一脸严肃地上前,追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啊?明日就是新尊上任位以来的第一场祭典,”那小女孩看到祝枫戴着面具,好像被吓到了, 结巴了一下, 声音越来越小,“这不是大家都该知道的吗?”
岑渊瞟了下祝枫, 跟他相处了一阵, 胆子也变大了,出言道:“你别那么凶啊。”
祝枫表情木了一下。
“你说的新尊上,是绯浊吗?”祝枫竟真将语气放轻缓了些, 继续问道。
小女孩一时讶然,“阿娘说过, 尊上名讳是不能直呼的,你怎么……”
祝枫心下了然, 已经明白了大半,对岑渊道:“行了,走吧。”
再怎么说,他们二人这样格格不入的穿着,在街边问这种问题,实在引人注目,不好久留。
岑渊临走对小女孩说了声谢谢, 急忙跟上了祝枫。
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两人着急忙慌地离开了,鼓着脸嘟囔了句:“真是两个奇怪的人。”
“是魂灵。”走在路上, 祝枫突然道。
“什么?”岑渊语调微扬。
“那些人,是当年已故之人的魂灵, ”祝枫压低声音道,“不知焚野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这些人意识复苏了。”
所以在他们身上无法感受到魔气,更遑论属于活物的气息。
前任魔尊任位后的第一场祭典,是那人在位的第三年,也是无念城覆灭的那一年。
那些人都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所以在他们认知中,现在就应该是那一年。殊不知世间轮转过几十载春秋,他们口中的尊上,早已换了名姓。
也更不会意识到,他们一城的人,早已死在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动荡中。
“这……怎么做到的?”岑渊不可置信道。
“只凭悲欢铃,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祝枫眉梢微压,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岑渊跟着祝枫,却发现他带着自己拐进了街边一个小巷里。
“你做什么?”岑渊脚步微顿。
“外面人多眼杂,进来说。”祝枫头也不回地走近暗巷。
岑渊看了下外面,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也迅速走了进去。
祝枫背对着他,突然问道:“你认为,这个无念城是真是假?”
“啊?你问我?”岑渊措手不及,不知祝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干巴道,“应该不会是真的吧,无念城不是很久以前就毁了吗?据说该城阴气怨念过重,至今还是魔界中人不敢踏足的禁忌之地。”
“被荒废且隔绝于世的一城废墟,”祝枫道,“不正是他们最好的藏匿之处吗?”
“你这么一说,”岑渊一挑眉,“也是,没准正是因为此地亡魂怨念深重,徘徊多年不散,让他们有了可利用的地方。”
“我原以为他们用悲欢铃犯下那些事,目标在人身上,”祝枫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一点,“如今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岑渊静静望着他,抿着唇没说话。
“有些事需要进一步确认,”祝枫继续道,“在这座城深处,或许会有答案。”
“无念城曾是西城王的辖地,”岑渊会意,“你是想……”
祝枫却说道:“这次,我打算一人前往。”
“为什么?”岑渊一惊,声音都难以控制地大了些。
“若要潜入一些地方,我一人行事会更方便。”祝枫如是道。
“这怎么行……”岑渊正欲辩驳,话说到一半骤然卡住,因为他看见祝枫抬起一只手,竟是将脸上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露出了整张面容。
巷尾光线昏暗,只有那张银白面具有一抹亮色,被他从拿下后,短暂的光辉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只剩下了那张隐入暗色,却难掩俊逸出尘的一张脸。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那双再无遮拦的深邃眼眸,略一上抬瞥向面前之人,总归更显生动了几分。
也更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岑渊怔了一下,刚才一连串想出口的话立即断了线,这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完全见到祝枫的长相。
祝枫将面具收了起来,就发现身边之人愣愣看着自己,早已定在了原地。
“怎么?”祝枫顿生疑问,那人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度了。
“没什么,有些不习惯。”岑渊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
“在这种地方想不引人注目,保险一点,只能改变容貌和着装了。”祝枫话音一落,身上衣服就变成了和城内人相似的样式,样貌也再次发生了变化。
只见到了几秒祝枫的真容,岑渊眼中划过了一小瞬不明显的失落。
意识到祝枫想单独行动必然有他的考量,轻易改变不了,岑渊也只能顺势接受,问:“那我做什么?”
可能从根本来讲,还是因为祝枫不信任他。
“你随意,在城内逛逛,或能得到其他信息和线索。”祝枫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反而意外了一下。
“那你多加小心。”岑渊轻易接受了这个安排,道。
祝枫多看了他一眼,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物件,递给了他,“如有意外,用这个联系我。”
岑渊不由好奇,接过去看了下,发现是一个用竹子雕成的哨子,很小一个,能完全包在手心。
他能感受到竹哨自身携有的灵力波动,灵源的确来自祝枫。
这个陌生的物件让岑渊稀奇了一阵,他多端详了几眼,抬目看向祝枫,“这之前是用来干嘛的?”
“随便做的,”祝枫也盯着那竹哨看了一会,补充道,“没用过。”
“没用过?”岑渊挑眉,“你自己没吹过?”
“没,原本打算送人,后面没用了。”祝枫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岑渊瞅了他一眼,没用还一直带在身边?
若实在需要联系可以传音,何须这么麻烦?
这竹哨,恐怕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岑渊心情复杂,只能不露声色地将它收起,“行吧。”
祝枫转身打算就此离开,临了还好心提醒了句:“你最好也把这身换了。”
岑渊终于忍不住,对走出几步的祝枫出声问道:“你容貌不错,却为何一直以面具示人?”
那个背影微微顿了一下。
岑渊以为又要从他口中听到“与你无关”之类的话,没想那人开口道:
“人人皆有面具,那么你的呢,容远?”
岑渊身形赫然滞住,却见扔下这句话的那人,头也没回一下,就这么离开了小巷。
第110章 怨念
巷口已空无一人, 岑渊看着祝枫刚才消失的地方,不由出神。
还真是……实难不让人多想的一句话。
岑渊又将刚才收起的竹哨拿出来,捏在指尖,又重新仔细端量了片刻, 半晌, 才低声喃喃道:“面具之下,会是你想见的人吗?”
巷尾的黑暗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光亮吞噬殆尽, 巷中之人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声, 还是主动走了出来,方向却和刚才离去的人截然不同。
岑渊也用法术改变了着装,尽力让自己表面融入了城内那些人之中。
他真如祝枫所说, 随意在城内逛了起来。虽然闲逛一词放在此种情景下,实在有些违和。
岑渊的目光一一扫过城内那些人, 他们表现得就如正常人一般,毫无所觉地生活在无念城这一方脱离外界的乌托邦中, 一时也不知该是觉得瘆得慌,还是同情居多。
他不由无意一想,焚野对于这些辖下曾无辜受累惨死的一城百姓,又是持着怎样的心理?
“大哥哥,又是你。”
一道稚嫩又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岑渊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就见刚才碰到的那个小女孩正坐在一颗树上, 双腿垂在半空晃动着, 眨了两下眼睛,向下打量他。
“这么巧。”岑渊意外之后, 朝树上的小姑娘笑了一下。
“你换衣服了?”小女孩看见岑渊是一个人,好奇问道, “那个面具哥哥呢?”
“他有事离开了。”岑渊答道,心里还新鲜地默念了声祝枫这个新称呼。
接着,岑渊像是随口问了句:“小姑娘,你知道星罗塔怎么走吗?”
小女孩在空中晃动的腿慢慢停了下来。
岑渊波澜不惊地望着她,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是城主不让我们靠近的禁忌之地,”小女孩表情突然沉寂了下来,语气变得奇怪,“大哥哥,你去那,不会要做什么坏事吧?”
那样的神态,无端透露着一丝不符合她那个年纪的死气,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当然不是,我和你们城主认识的,”岑渊面不改色,张口就是忽悠,“但是我有些找不到路,你可以帮帮忙吗?”
“认识?”小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也辨识不出岑渊话里有哪些不对,又继续问道,“那……你去星罗塔干嘛?”
岑渊想了下,一本正经道:“我要去救人。”
“咦?我知道了,”小女孩联想到什么,兴奋道,“城主之前也带外面的人进来过,城主的朋友一定是好人,你和他们一样,对吧?”
“对……对啊。”岑渊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莫名有种欺骗小孩的罪恶感。
外面的人,是指朔栖和莘回?
“你要救人,一定很急吧,”小女孩一听,顿时正义感和热心爆棚,直接从树杈上跳下来,主动道,“我知道路,我带你去。”
那颗树不矮,岑渊见她直接往下跳,还吓了一跳,怕她摔了连忙上前,就见那小女孩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熟练,像是这么做过很多次了。
岑渊动作滞了下,心想小小年纪身手了得,长大后不得……
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蓦然一顿。
“不走吗?”小女孩蹦跳了几步,发现岑渊没跟上,疑惑地看向他。
岑渊迟钝了下,立即走向她,“走。”
不得不说,星罗塔的位置挺偏僻,如果岑渊一个人在城里四处寻找,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得到。
他不怕碰见祝枫,因为他知道祝枫肯定是冲着城主府去的,他们不可能遇上。
小女孩当真领着他来到城边一片小竹林中,一座显目的塔矗立其中,塔身有些发黑,塔顶和塔檐连接着几根粗重的锁链,直入地面,锁链周身有灵力环绕,像在镇压着什么。
“前面就是了,”小女孩停下脚步,声音透着些害怕,“你过去吧,我不敢离太近。”
岑渊道谢后打算靠近,就听小女孩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大哥哥。”
岑渊回头看向她。
“城主说塔内有很危险的东西,会伤害到我们,”小女孩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岑渊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道:“是啊。”
“我是……来救你们的。”
小女孩放心露出笑容,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再见啦,大哥哥。”
岑渊凝视着那个离去的小小身影,在心里低低道:不会再见了。
因为这座塔,镇压的是满城魂灵的怨念,是焚野成功施展“复生”之术的关键。
岑渊一步步走向星罗塔,像是走上一条无法回头却必须要走的路。
行至塔前,岑渊看见入口前的法阵残余痕迹,面色微微沉了些。
有人从外破坏了法阵,进入过这座塔。
岑渊瞬间戒备起来,收敛声息,缓步踏入塔内。里面光线很暗,难以辨物,不等岑渊观察内部情况,就听到身边传来微小的窸窣声,紧接着是气流被破开之声,朝向正是自己。
岑渊眼神陡然一冷,当即从手中甩出一道紫电,同时打向破空声的方向。霎时灵力相撞激荡出巨响,紫电的光芒短暂照亮了室内一隅,也让他看清了出招人的面容。
一个魔族装扮的少女,表情同样十分警惕。她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当然不会是真实年龄,只因那张让人眼熟的脸,相较多年前,也没改变多少。
岑渊一眼认出她,有些无语地呼出一口气,收了攻势,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道:“是我。”
锦宁看见那雷属性的招式也猜出了大概,眉头一皱,不可置信道:“你易容了?”
“对,彦苍派你过来的?”岑渊见来的是她,松了口气,“外面法阵是你破的?”
“嗯,收到你传讯的位置就来了,”锦宁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想不到西城王在无念城弄出如此阵仗,胆子还真不小。”
“等等,”岑渊着急地打断她,“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可没提到过星罗塔。”
“还不是你让我们带来的东西,”锦宁冷呵一声,“此地滔天的怨念,我一进城就感受到了。”
她说着,一边提起手中的东西,一个原先本该通体莹白的灯盏,此刻却不知受到什么侵蚀,内部污浊了一大片,全是压抑的暗黑色。
显而易见,是凝魄盏。
第111章 本相
岑渊看着她手中被侵蚀大半的凝魄盏, 表情并不意外,“果然,这满城怨念之深重,已经达到此种程度了。”
“将魂灵的怨气剥离并封印在一起, 焚野怎么做到的?”锦宁拧着眉, 无法理解,“如此大费周章, 他图什么?”
“无念城大概率只是他的一次尝试, 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岑渊沉声道。
“其实若将此事禀告尊上,围了这里,岂不更省事?”锦宁困惑地问。
“偌大一个无念城, 人多混杂,他在听到风声后及时脱身, 轻而易举,”岑渊道, “还是先把眼下之事解决了吧。”
“对了,”岑渊施展了个照明术,多看了眼门口的情况,才低声问道,“你可知莘回如今在哪?”
“莘回?”锦宁奇怪于他的表现,道,“他这几日不在府上, 好像有别的事。”
“所以我传讯的事, 莘回还不知情?”岑渊心道一声果然,若非如此, 刚才碰见莘回时,他就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对, 你问这些干嘛?”锦宁面露不解。
“……先找封印点,路上跟你说,”岑渊面色凝重,“抓紧时间吧,破除结界一事瞒不了多久,这地方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凝魄盏感应出的那些怨气来源,是在地面下,”锦宁盯着手中灯盏,发现其中的暗黑色还有蔓延的趋势,不由皱起眉,“但这里不是首层吗?”
岑渊道:“找找有没有什么暗道。”
一般人来到此塔,要找什么东西,第一反应都会是去上面的塔层找,很少会先考虑地底下。他们有了凝魄盏,相当于有了追踪功能,行事倒是方便多了。
两人在一层找了一阵子,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隐蔽入口。过程中,岑渊也将遇见莘回的事简要同锦宁说了。
“不会吧?”锦宁听后大为震惊,“他怎么会……”
“我当时也很意外,”岑渊掀开那个通往地下的暗门,“就算过去了这么些年,我还是看不透他。”
“你所说之事,我会转告老大,”锦宁在边上看着他,“至于他肯信几分,就不知道了。”
“无论信不信,你最好劝他,先别打草惊蛇,”岑渊停顿了下,忍不住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我一直好奇,你家老大和莘回到底什么关系?”
说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看上去又不太像。
“别问我,我也搞不懂他俩,”锦宁露出一个同感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像是早已习惯,“你真该庆幸他刚才没认出你,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易容?”
“还有你这一身……”锦宁多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怎么看都觉得无比违和。
“入乡随俗啊,”岑渊率先踏入了暗门后通向地底的楼梯,“至于易容,主要是因为同行的人……是仙盟的。”
“仙盟又怎样,别人又不认识你。”锦宁一挑眉,紧随其后。
“认识……”岑渊在指尖捏了个小范围照明术,默默道,“之前同宗门的,你也见过。”
“不是吧?是他?”锦宁惊诧道,“那个叫祝枫的?现在的六部?”
岑渊“嗯”了声,未再多说。
“难怪,毕竟他这些年可一直在找你。”锦宁的语气,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岑渊回头看她,“你从哪听来的?”
“情报需要,了解仙盟之人的动向,这不是最基本的吗?”锦宁道。
“说是有个六部,一直在找一个人,是当年流云宗那个被揭发的夺舍者,在青云试炼后杳无音信了,”她继续道,“我一听,不就是你吗,所以多留意了下。”
“对了,还有传闻说,要么那人是他恨不能碎尸万段的至仇,”锦宁说着,像是觉得挺有趣,甚至笑了一声,“要么是……情根深种却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不是?”岑渊步子都停下了,一脸震惊地望着她,显然理解不了对方的笑点,“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仙盟内部的风声,消息怎么来的不用多说吧。”锦宁啧了一声,那表情就像在说他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岑渊脸色微妙。
“谁专门记着这事,”锦宁道,“反正你不也一直躲着他吗?告不告诉你都一样。”
“慢着,”岑渊还没消化完刚才的信息,又接着满是不解地问,“你又为何会认为,我在躲着他?”
这句话怎么听着和刚才莘回所说那么像呢……为什么他们都会那样认为啊!
锦宁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奇怪,“那你易容干嘛?”
“……”岑渊解释道,“仙盟和魔族这边毕竟关系特殊,我只是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
不仅是在身份立场上,还有他们二人的关系上。
“严格意义上,你也不算我们这边的,只是合作而已。”锦宁提醒道。
“你不懂。”岑渊转过身,不欲再多谈,话尾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躁。
锦宁费解地盯着他背影好半天,片刻,她表情变得莫测,幽幽问道:“不会真是后面那种吧?”
“什么?”岑渊没反应过来她在说哪个,脚步未停。
锦宁:“爱而不得……”
她还没说完,就被猛然停下的岑渊迅速打断:“不可能。”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更让锦宁心生了些怀疑,“那你对他……”
“到了,先办正事吧。”岑渊声音无端冷淡了些,听起来更像是心情不佳。
锦宁没办法地耸耸肩,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来到了星罗塔的地底之下,照明视野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上面一层还要宽敞得多的暗室。一踏入这个地方,就能感受到四周弥漫的阴冷压抑的死气。
这样的死气,作为魔族人的锦宁并不陌生,但此处的气息,相较她从前接触过的地方,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也许根本区别在于,明明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能感受到,那股铺面袭来如浪潮般的滔天怨气,实在太过深重。
手中凝魄盏像是感应到什么,也开始微微颤动,暗乌色在此刻几近充盈了整个灯盏,将仅剩的莹白吞噬殆尽。
正如眼前一幕,粉碎了刚才城内之人的太平表象。
这才是那些魂灵,真正的本相。
第112章 “两全之法”
若要论无念城内, 何处视野最好,当属城主府主楼的高台了。
往台边勾阑一站,极目远眺,满城风光就能尽收眼底。
焚野一袭玄色广袍宽袖, 一手轻扶在木制阑干上, 垂目俯视着城内之景。有风拂过,带动他的袍袖,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又在不远处霍然消失,他仍旧没有动作。
就像对身后闯入者的到来早有预料,也无兴趣关心那人是如何躲开府中重重把守, 追至此处。
焚野坦坦荡荡地将后背留给身后人,正如他清楚那人不会贸然动手, 只是气定神闲道:“他说有人跟来,倒是比我所料的要快些。”
说完这句, 焚野终于转过身,看向几丈外的祝枫。
“阁下能安然无恙来到此处,想来修为不低,”焚野看出对方的乔装,平静指出,“此处就你我二人,这些障眼法, 就没必要了吧。”
祝枫盯着他不发一言, 片刻,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莘回说有个六部, 看来就是你了。”焚野嘴角微扬,语气肯定。
不知情的祝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焚野说的是那个人的名字,他脸色有些冷,与对方的轻松形成鲜明对比,“又是放出悲欢铃,又是刻意松懈防备,想方设法将我们引过来,你想干什么,不如直说。”
“何必这么心急,”焚野背倚阑干,还是那副不变的神情,“反正跟你一起的那位朋友,不都已经前往星罗塔了吗?”
祝枫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很意外?我刚才就感知到星罗塔外的结界被破了,只能是你同行之人的手笔吧?”焚野瞧着他的反应,语气别有深意起来,“还是说,你意外是因为……你也对此一无所知?”
“你废话太多了。”祝枫冷冷打断他。
“年轻气盛,出言不逊,”焚野懒得继续维持脸上虚假的平和,淡淡瞟了他一眼,话语中有隐隐的威胁,“我本就被仙盟追杀,不介意手上多一条六部的人命。”
“若你大费周章将人引来,只为多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未免过于低俗和无聊。”祝枫对他放出的威吓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道。
焚野微微一挑眉,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有趣。”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看看底下这城中之景,”焚野收了刚才眼中的寒意,侧身再次看向勾阑外边,“此地视野极佳,与在下面的观感,可是全然不同。”
“不必,我在下面见过了。”祝枫蹙眉看着面前这阴晴不定之人,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沉声回绝。
“看景看事,还是脚踏实地些好,站在上头久了,难免会被表象蒙蔽,失了判断,”他声音冷硬,意有所指道,“亲手造出的假象,可别连自己都骗了。”
“我倒觉得,为亡者换一个留存于世的方式,没什么不好,”焚野默默看着楼下城内的一切,“你可知他们此前是何等光景吗,无辜枉死,怨念冲天,入不了轮回,城外方圆十里,无人敢靠近这座城半步。”
“当年那件事爆发,整座城的人,连祭典都没看到,”焚野缓缓回头,话中情绪真假难辨,“是我赋予了他们新生,赋予了他们未来新的可能。”
“你若真有悯世之心,就不会做出先前种种行为,”祝枫并不打算去分辨他话里有几分真心,只是静静道,“终归究底,你不过是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遂行野心。”
“还真像是仙盟之人会说出的话,”焚野冷嗤了一声,讥讽道,“看来我们只能直入正题了。”
祝枫似乎早已对刚才他们浪费时间的虚与委蛇感到不耐,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那明显的不耐才消减了一点。
“悲欢铃运用得当,可以对人进行精神控制,而如你所见,对于因执念徘徊不散的魂灵,也能通过方法让他们恢复意识甚至实体,”焚野娓娓道来,“你知道二者结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效果吗?”
祝枫一瞬不瞬凝视着他,显然并无接腔的打算。
焚野见他毫不配合,腹诽了一句,继续道:“稍加利用这两点,就可以让那些人甚至是魂灵,成为一种助力。”
“你们的最终目标,”祝枫终于肯接过话,一语中的地点出,“是断渡道吧?”
“哦?”焚野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很聪明。”
当年仙魔大战,断渡道作为最后的战场,死伤无数。这么多年以来,那个地方除了封印了绯浊之外,更是遍地孤魂怨灵,寻常人根本无法踏足,就和之前的无念城一样。
若一切真如焚野所说,有朝一日绯浊破封而出,断渡道那些执念深重的怨灵,不失为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至于这种有损阴德的事,能否成功做到,会不会反噬自身、自食其果,就不得而知了。
祝枫望向焚野的目光有些发寒,“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封印日渐衰弱,前尊上终有一日会再临于世,”焚野递给他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作为仙盟之人,你应该十分清楚吧?”
祝枫面无表情地问:“所以?”
“现任魔尊和前尊上势同水火,等到那日,两人必定互不相容,”焚野缓缓陈述道,“所以尊上出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攻打魔界,夺回魔尊之位。”
言下之意,那些断渡道的怨灵,是他们看中用来攻打魔界的“战力”。
祝枫静立无言,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何我们和你们仙盟之间,非要势不两立呢?”焚野离开了阑干,渐渐朝祝枫走去,在对方警惕的注视下,又在几步外的安全距离停下。
“虽然当年形势严峻,五年前我也确实和仙盟在有些地方闹得不愉快,”焚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没必要重蹈当年仙魔大战的覆辙。”
“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可以不与你们仙盟、以及其他各宗各派正面交锋,”他悠悠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不与我们敌对,并在我们攻打魔界时,袖手旁观就行。”
“这可是个两全的方法,你说是吧?”
第113章 爆发
祝枫眼神微冷, 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道:“西城王莫不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焚野扬了扬眉毛,不意外于他的反应,淡定回问:“此话怎讲?”
“若当真照你所讲, 我们放任你们助绯浊夺回魔尊之位, ”祝枫道,“你们夺取魔界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对我们开战吧?”
焚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 低沉笑了声,却是问他:“为什么呢?”
祝枫蹙着眉看着他,一时答不出话。
“因为在你眼中, 传闻中的前魔尊,是一个残暴好战、为祸苍生之人, ”焚野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 “所以那些设想在你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对吗?”
祝枫停顿了片刻,反问道:“不是吗?”
“我想你对他存在一些误解,”焚野如是道,“传闻终究是传闻,少不了杜撰的成分, 还是不宜尽信。”
“而且, 我看你年纪不大,”焚野多瞅了他一眼, “当年仙魔大战,你恐怕都不记事, 甚至没出生吧?”
“传闻对他的形容可能添油加醋,他做过的事,总不能凭空捏造,”祝枫略一垂眸,道,“那些数不尽的罪行,你能否认吗?”
“我没否认啊,”焚野无所谓地一摊手,“怎么?你不会以为我要向你证明,昔日执掌魔界大权、手段狠绝的前任尊上,其实是一个好人吧?”
“若真存在那样的人能当上魔尊,我就要质疑魔族没落无人了,”焚野语气轻佻,“别说魔尊,就算是你们盟主,也无法坚称自己是个好人吧?”
祝枫声音微沉:“你提盟主做什么?”
“当年魔族和仙盟爆发争端,没准还夹带了点私人恩怨,”焚野带着几分刻意,话里有着隐隐的挑拨,“前尊上和你们盟主可是老熟人,他们之间的事,你们其他人知情吗?”
“不知情,也不感兴趣。”祝枫冷着脸说道。
“无妨,你将我刚才的话带给须流明就行了,”焚野将一切看在眼里,没点破这位年轻人的故作镇定,只道,“至于最后能否达成共识,是你们仙盟内部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就如我代表不了整个仙盟的意愿,单凭你一人,又如何能代表绯浊的意愿,”祝枫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倘若那位前魔尊出来之后,想法与你背道而驰呢?”
焚野看上去却丝毫不担忧,“这点你无需操心,把话带到就行。”
祝枫幽幽看了他良久,没有说话。
焚野的态度和五年前截然不同,导致这种转变的,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建议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焚野缓缓转过身,背着手又走向了靠外的勾阑,“发生战事,对两方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祝枫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停顿了一瞬,也总算朝那边走去了几步。
“或许你们能保全自己,那些被战祸无辜牵连的百姓呢?”焚野的手肘再次搭上阑干,落下一角垂在空中的袍袖,“他们和无念城这些人,没什么差别。”
祝枫站在后面静静凝视着他,发现那人似乎很喜欢凭栏眺望城内之景,从见面到现在,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祝枫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焚野侧身看向他,“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
“何事?”祝枫缓步上前,离木栏近了些,也让他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城的全景。
焚野没说错,这个角度去看无念城,观感确实不同。但离得远,俯瞰这城内之景,也更能让人生出一阵与之隔绝的不真实感。
事实也的确如此。
“据说霓光洲的沧疏影冒出了个假悲欢铃,你们也在追查此事?”焚野话才说一半,就见祝枫的表情果然发生了变化。
祝枫瞥了他一眼,“是你们干的?”
“我们可没那么无聊,”焚野不屑地嗤了下,“但我知道,是彦苍的人做的。”
祝枫先是微微一震,紧接着反应过来,“是那个莘回告诉你的?”
焚野一扯嘴角不语,祝枫就知道对方默认了。
如此一想,当年在秘境遗泽中,关于焚野如何成功脱逃,也就有了猜测。
倏忽之间,楼下城中响起一道巨响,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强大未知的力量,就连楼上地面都被带动地震了一下。
祝枫神色一凛,立即警惕地冲到木栏边,看见了城内突生的异象。
无念城内,如有实形的黑色血气裹挟着剧烈的灵力波动,以城中某处为中心,轰然炸开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如潮水般迅速涌动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祝枫即刻转向焚野,就见那人也是先惊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还是没等到祭典啊。”
“这是什么?”祝枫扭头看向城中一发不可收拾的景象,就在同时,他感受到了铺面袭来的浓重怨气和恶意。
哪怕站在高处也无法避免,其深沉程度,只消一瞬,就让人感到生理性不适。
“有人将星罗塔封印的怨气放出来了,”焚野目睹着楼下一切,眸光也陡然暗下来,“真是疯了,不怕控制不了局面吗!”
“怨气?”祝枫面色凝重,沉声道,“他想干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情,”焚野多看了眼他的反应,也不由暗自纳闷,“到底是哪边的人,魔界么……”
祝枫还看见,城中那些疯狂蔓延的黑色血气,无情地漫过城内每一个人。
那些被碰到的人,他们原本和常人无异的身体,迅速变得透明,却留下了一个隐约的轮廓,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形态,和一张变得狰狞又模糊的面孔。
黑色的血气钻入他们体内,又将他们半透明的身体,浸成了黑中透红的血污色,滋滋黑气从他们身上冒出,却如倾泄的洪水,没有止境。
“正好,在彻底失控前,你可以看看他们原本的模样,”焚野在一旁俯视着城中之人的变化,眼中有浓重情绪划过,“这样你就会意识到,我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至于那个胆大妄为的始作俑者,我倒要看看,他怎样成功在那群恶灵手中活下来。”焚野说着,看向祝枫,却留意到那个神情晦暗的人微微垂眸,好像在犹豫什么。
焚野眉梢一挑。
“怎么,一个身份不明欺瞒你的同伴,还有拯救的必要吗?”
第114章 怨灵
“对了, 那人怎么没和你一起?”一出星罗塔,锦宁就看见那遮挡视野的血气已经开始迅速扩散,不由语气一沉,“不是吧, 这么快?”
“大概率去城主府了, ”岑渊整个人被围在血雾里,实在无法忍受, 施展了个隔绝法术, “我来此地,他不知情。”
锦宁看着眼前状况,冷笑一声:“就这阵仗, 很快就知道了。”
“反正他早就怀疑我了,”岑渊顿了下, 道,“倒是你, 那些怨气一定要放出来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携着一丝隐隐的不赞同,明明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解决。
“是老大的吩咐,这座城留着就是个祸害,”锦宁瞅了他一眼,“焚野敢在无念城弄出如此动静,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岑渊听着她毫无恻隐的话, 心里清楚, 就算焚野原本没打算利用无念城真做什么,此地位处魔界境内, 他们魔族怎么可能容忍这个眼中钉。
他最终只是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前提是我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锦宁哪听不出他的语气, 微微眯起眼,“你不认同?如果是因为同情那群早就死了几十年的人,我觉得大可不必。”
“暂且不提这个,”岑渊眸光微微烁动,却绕开了无意义的争执话题,“就算失控的怨灵能勉强用凝魄盏应付,焚野呢?若和他们正面交手,单凭我们两个,够呛。”
“找隐蔽的路线,不至于这么倒霉碰上吧?”锦宁道,“况且,不是还有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吗?”
“弄出这种场面,也算是变相撕破脸了,”岑渊轻叹一声,“他肯不肯帮我,还不一定呢。”
至于会不会被焚野找到,还真不好说。
要知道他们两个大活人混入城内,与活靶子无异。刚才那些正常的魂灵还没什么,现在怨气一放出,情况很可能和当年在勾陈陵差不多。
不对,应该还会严重点,勾陈陵可不像此处,全是枉死有着沉重怨气的魂灵。
“你去掉易容,没准他就会帮你了。”锦宁轻悠说道,话还没讲完,就收到了岑渊的一记眼刀,只得悻悻闭上嘴。
两人开着隔绝屏障,隐藏了气息,特意挑了较为偏僻的路,但还是无可避免地遇到了部分已被怨气入体的城内居民。
值得庆幸的是,数量并不多,有凝魄盏在手,稍费一些功夫,倒也能招架得住,缓慢地往城门口靠近。
而城门口的那条主道,是魂灵最多,也是最棘手的地方。
一路向前,锦宁手中凝魄盏刚才完全的乌黑色,已经掺杂了好几抹红色进去,是吸收怨气的结果。
半路上,岑渊拿出祝枫给自己的那个竹哨,脸上闪过犹豫之色,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吹响它。
对于这个竹哨,他猜出了几分祝枫的用意,除了保障之外,可能还有监视的作用。既是用来保护他,又是用来防范他。
所以,吹不吹都一样,若那个人当真打算出现,就一定会出现。
前面的锦宁陡然停下,声音沉冷之余带着意外:“居然这么多……”
岑渊看见眼前场景,也不由一惊:“刚进城时,此处的人远没有那么多。”
“数量这么多,根本没办法绕过去,”直到此刻,锦宁的态度才完全认真下来,一边谨慎提醒道,“凝魄盏可能防不住,你在后面注意点。”
岑渊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声道:“我们在主街走了好一段时间,为何一路行来,除了这些魂灵,没碰见过其他人。”
无论是焚野那边的人,还是祝枫。
尤其是祝枫,因为那个竹哨……
岑渊微微蹙起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先解决眼前这些东西,”锦宁脸色也不好看,一边借助凝魄盏的能场又挡下了一个冲上前的怨魂,法器使用时间过久,她已有些吃力,“如果那个东西还在,就方便多了。”
岑渊只能在一旁为开路的她撑起结界,但对那些强攻击性的怨灵只能起到微弱的隔绝效果。
岑渊思考了片刻,凑到锦宁耳边,小声对她说:“我能找个帮手。”
那声音小到让人以为他生怕被谁听到,介于现场只有他们两个有意识的活人,在锦宁视角,只觉得他这一举动莫名其妙。
岑渊竟突然撤了结界,站开了一段距离,没了隔绝屏障,四周的怨灵立即调转方向,发出嗡嗡鸣吼,朝他围了过去。
锦宁目睹他这无异于自戕的行为,瞳孔一震,“你疯了?”
她反应不慢,动作比声音还快,心里骂了无数句,还是提着凝魄盏立即冲向了他,看着那些围上的怨灵,她心一沉,意识到来不及了。
原本刚才他们采用的就是保守打法,那人如此找死,一下子围上来那么多怨灵,一个凝魄盏怎么可能挡得住。
岑渊脸色未变,看上去反而比锦宁还镇定一点,他直视那些扑上来的怨灵,一只手藏在袖中,灵力在掌心迅速凝聚,随时可以攻击而出。
怨灵和鬼差不多,除了相应克制的法术攻击,最惧怕的就是火。
他们两个都不会火系法术,但有个人会。
最坏的结果是,挡下那些怨灵的,只有他的攻击和锦宁的凝魄盏,风险不小,虽然死不了,但很可能会受到很严重的伤。
至于好的结果……
不过几息时间,那些怨灵已逼近至面前,岑渊目光微沉,手中灵力正要打出。
却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如剑气般的火焰,自后面贴着他身侧划过,携着一阵近距离感受到的灼热感,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面前一排怨灵。
那些怨灵果然惧火,生生被那灼热的火焰打散了形体,伴随着几道凄厉的叫声,瞬间在半空化作几团带着血污的黑气,紧接着就完全消失了。
锦宁看见那火焰攻击的惊人效果,与刚才自己用的凝魄盏形成鲜明对比,不由脸色一僵。
而刚才一直气定神闲、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岑渊,在看清那火焰后,却猝然愣住了。
不怪锦宁震惊,因为正常的火系法术,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那是……业火。
岑渊蓦然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个终于愿意现身的人,不知何时恢复了面貌,正站在离他的不远处,眸光有些深沉地凝望着他。
那样的眼神,无端会让人生出几分怪异的熟悉感,就像是曾经见过一般。
但此刻怔怔看着那人的岑渊,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祝枫居然为了他,使出了业火。
第115章 “默契”
岑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滞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仅存的理智提醒着他,自己看到业火, 不该表现得过于震惊, 反而会显得蹊跷。
但直到此刻,最后一根理智的弦赫然绷断, 或许是他也意识到, 对于面前这个人而言,他此前的所有劣质伪装,只是一张双方都心有默契没有戳破的薄纸, 早就无所遁形了。
这可是当年初次见面后,就识破他夺舍身份的祝枫。
这可是他自认为最了解的, 于对方而言亦然的小说主角……
如果祝枫使出业火也算一种试探,岑渊十分清楚, 从自己看见它后露出第一反应起,他就已经输了。
岑渊看着走至面前的祝枫,他没有说话,在等对方开口。
两人对情况心知肚明,都没有继续那场再无意义的情节扮演。
就好像岑渊对祝枫的意外出现一无所知,祝枫也对岑渊故意引导自己现身一事毫不知情。
祝枫的眼底蛰藏了很多交织难辨的东西,在那表面平静的眼波之下, 只能窥见一丝像是深埋已久的情绪, 和无法见底的暗色。
那个看上去理应爆发的人,率先开了口, 却只是用有些发寒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吹哨?”
就像是一句普通不过的问话,那一如既往的语气, 甚至会让人一时忘却当下的情景。
岑渊知道,此种场景下,这是压抑情绪的祝枫,能想到的最心平气和的一句话了。
岑渊眼睫微垂,在眸中留下一抹黯色,避开了与他直视,轻声道:“没必要,不是吗?”
祝枫盯着他看了几秒,就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却没再多说半个字。
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平常的对话,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而此前岑渊心底乍生的感觉,也不过是场错觉。
岑渊眸光微抬,维持着刚才姿势站在原地,没有回首看那人,只有眼底,渐渐染上了一丝阴翳。
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那个人,可能生气了。
祝枫看了眼锦宁,刚才声音里的冷意还未完全褪去:“我记得你。”
锦宁早在岑渊安全后又撑起了结界,一边还小心地观察那边两人,可谓是费尽心力。显然她还没搞清两人间究竟是什么情况,被突然搭话,有些猝不及防。
“你们一起的?”祝枫不等她说话,就不留间隙地问。
锦宁微抿了抿唇,视线飘向另一边的岑渊,发现那人还背对着这边,不知在想什么,一眼都没往这看来。
刚才被怨灵包围的紧张气氛,因第三人的加入,被骤然按停,取而代之的是多添的几分局促。
虽然这局促,是祝枫单方面施压给另外两人的。
锦宁忍无可忍,正要开口,就听见那个沉默的人终于出了声:“何须多此一问,你不是跟了一路吗?”
岑渊终于转过身,一回头,就对上了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像是始终没移开过一样。
岑渊这次直视着他,逐字逐句道:“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你满意了吗?”
祝枫目光微沉,双唇抿成一线,竟是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真面目?”
岑渊微微一顿,他怎么也想不到,重逢后祝枫露出的第一个笑,是在这种情况下。
内心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岑渊略一垂目,语气不自觉地放轻缓了些:“我的真面目,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祝枫又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却意外地什么都没说,主动错开了视线,只从空间取出一样东西,扔给了他。
岑渊还没来得及去仔细分辨祝枫脸上的表情,出于身体本能,伸手接住了那东西,一拿到手上,他懵了一下,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一旁锦宁看见那东西,也诧异道:“悲欢铃?”
“不对,”岑渊一眼认出手上的物件,看向祝枫,有一瞬迟疑,“是无形。”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假悲欢铃,祝枫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没露出半分意外的神色。
或者该说,正是因为祝枫清楚此点,才将那东西给了岑渊。
“这是沧疏影那人给你的?”岑渊立即明白祝枫的用意,低低笑了声,“你都知道了?去一趟城主府,收获倒不少。”
毕竟有莘回和焚野他们通气,那件事,想想就知道瞒不住了。
至于为何焚野那边到现在都没有动作,看着眼前这人,或能猜到几分。
“将假悲欢铃卖给沧疏影的人,果真是你。”祝枫看着他,静静开口,“你在沧疏影敢让我试验,是因为你原本就知道,悲欢铃是假的。”
岑渊罕见地沉默了,没有说话。
一直艰难维持结界的锦宁看向他俩,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喂,先离开这鬼地方吧。”
祝枫似乎才将注意重新放到外面的那些怨灵身上,刚才打出的业火威慑力很强,那些魂灵惧怕那种火,很多出于避害本能,围在远处不敢靠近,与他们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在结界内相安无事地聊那么久。
“离城门不远了,你用凝魄盏,我配合你。”祝枫说完,见锦宁犹豫了下,好像有话要讲。
“不用这么麻烦,”锦宁心照不宣地看向岑渊手里的无形,“不是有那个东西吗?”
祝枫眼见着岑渊手里的无形从悲欢铃变成了另一个形态,不由紧了紧眉,“它不是只能改变外形吗?”
“其实能使用,但只能用一次,”岑渊再次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悲欢铃那次,是我为了防止意外,提前将次数用掉了。”
所以当时,祝枫在上面检测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再怎么说,它也是天阶法器,如果只能变化外形,就太没用了。
“所以这是……”祝枫视线默默落到他手中,那个形似石头的东西上。
“缩地成寸的传送法器,”岑渊打了个响指,朗声道,“从哪来,回哪去。”
第116章 用意
语冰阁前。
“不是, 你带我来这干嘛?”锦宁认清眼前景象后,深吸了口气,质问道。
“不然把你扔那吗?”岑渊一脸无辜,“反正要借用你们的凝魄盏, 正好你顺路来一趟。”
“顺路?”锦宁气笑了, 加重语气重复了这两个字。
祝枫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俩一眼,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锦宁见状, 立即把刚才的小情绪扔一边, 好奇地凑近岑渊,小声问道:“他到底认出你没?”
岑渊神色莫测,幽幽反问:“你说呢?”
“那他为何不直接戳穿你?”锦宁见祝枫还在和守在门口的人交谈, 又迅速低声问。
“不知道。”岑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烦闷。
那边守在门口的人最初还满脸警惕,听祝枫讲了几句, 又瞥见岑渊长相,才恍然大悟:“哦, 我想起来了,你们不久前来过对吧?哎,你这没戴面具,我第一眼没认出来。”
“既然这样,就不必通报了,你们直接进去吧,”守门那人立即变得好说话起来, 还不忘提醒一句, “对了,方才仙盟的宿宸长老也来了。”
另一边, 锦宁还在猜测着:“可能因为他也想知道,你为何躲他多年, 还对他隐藏身份。”
岑渊忍无可忍地纠正道:“我没躲他。”
岑渊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莘回讲那些话时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一想,祝枫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认为自己在躲着他吧?
正想到此处,岑渊留意到门口的祝枫看向他们,那眼神中有催促的意思。
岑渊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即刻上前,将锦宁和刚才那段扰人心神的对话扔在了身后。
锦宁瞅着他们,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才跟上去。
同一天内进了两次语冰阁,分明相隔时间不过几个时辰,但这次的心境,和上次截然不同了。
都是因为那个人……岑渊盯着祝枫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进了正厅,人数相比离开时没什么变化,除了那个后来的宿宸长老,容兆他们也没有回来。
他们离开的几个时辰,足够语冰阁排查完人数,也只是确认身份的作用,因为他们追击的那人,定然是作案者无疑了。
宿宸坐在侧座上,正和阁主谈论着什么,一眼瞧见进门的祝枫,止住话头,望向他:“你回来了。”
祝枫抬手行了一礼,道:“长老。”
岑渊默默看向宿宸,不得不说,那人的容貌相较五年前,实在没多大变化。祝枫和他站在一起,外表上也就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区别,看不出多少长晚辈之分。
“听原微说,你还追到魔界了?”宿宸目光移到祝枫脸上,微微挑眉,“不过……你怎么把面具摘了?”
“……事出有因,”祝枫顿了下,道,“我们带回了凝魄盏,先救人要紧。”
“什么?凝魄盏?”阁主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语气激动。
祝枫讲述了大致情况,隐去了不必要的细节,就变成了他们和锦宁的“偶遇”。
岑渊沉默地看着祝枫,知道他那样说是因为自己。
锦宁也适时站出来,手上提着那个颜色终于恢复如初的凝魄盏,轻慢道:“这可算你们欠我们一个人情。”
“姑娘愿意帮忙,这份恩情,语冰阁定当铭记于心。”阁主连忙道,脸上终于浮现宽慰之色。
“既然有了凝魄盏,我们可以试试。”楚元良思索道。
为求保险,阁主忙不迭招呼了好几个人,和楚家兄妹与锦宁一同前往那些精神失控者所在的房间。
他们走后,堂内除了岑渊,主要人物就只剩下阁主和仙盟那三人了。
岑渊见他们神情严肃,显然有要事相商,很自觉地弱声询问:“那个……要不我回避一下?”
大意了,刚才应该和锦宁他们一起过去的,留在这多尴尬。
另外几人似乎才注意到他这号人物,阁主看向他,张了张口,还没表态,就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了。
“你留着。”祝枫甚至头都没回,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岑渊:“……”
原来没把他当空气啊,岑渊腹诽道。
如果祝枫回头,就会发现岑渊朝这边不明显地瞪了一眼。
此话一出,反倒让在场其他人感到意外,宿宸也稀奇地多看了岑渊一眼。
祝枫直接开始讲述无念城经历的事,一来二去,来龙去脉和幕后之人就差不多清楚了。
岑渊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全程毫无参与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待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在脑子里把各种不相关的事都过了一遍。
但他同时留心到,祝枫讲述的经过,在两处地方一略而过,一个是关于他自己的,一个是祝枫进城主府后发生的事。
岑渊顿时疑窦丛生,如果祝枫对后者有所保留是因为顾虑旁人,干嘛还要让他留下。
因为此局莘回的插手,他也无法设想,祝枫在城主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会让那人……可以确认自己隐瞒的身份。
祝枫说完无念城之事,紧接着郑重道:“此外,还有一件要事,我必须立即回去告知盟主。”
那神态语气,显然是一件不适合在此处讲的“要事”。
宿宸会意,看了眼阁主,才转向祝枫,“既如此,你即刻回仙盟吧。”
“语冰阁突遭变故,还有很多事务亟待处理,”宿宸道,“这里有我和原微就够了。”
“好,”祝枫点点头,竟是终于转头瞥向岑渊,“你也一起。”
岑渊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我去仙盟?”岑渊差点要控制不住表情了,“开什么玩笑!”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祝枫对他的抗拒毫不意外,面无表情道。
此话一出,别说岑渊,其他人的反应都变得有些微妙。
“祝枫,”宿宸眼中闪过诧色,出声打断,“原因是什么?”
“他知道更多信息,胜过我,”祝枫看向岑渊,声音淡定而缓慢,“你说对吗?”
岑渊咬了下牙,“我能否认吗?”
好啊,祝枫让自己留下,心里打的居然是这个算盘。
第117章 离开
“祝枫, ”一旁原微也是看得一愣,忍不住出言,“他是容家人,带他去仙盟, 是否该知会一下容家主?”
岑渊可算抓住可乘之机, 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几句附和的话, 就听祝枫开口了。
“你传讯给容兆, 他不会不同意的。”祝枫语气未变,就像料到这套说辞会被搬出来一样。
岑渊哪听不出祝枫的意思,不是容兆不会不同意, 是没有立场不同意,只因他根本是个冒牌的容家人。
虽然岑渊很想直接怼他, 这不是容兆同不同意的事,是他自己根本不想去……
“在下本就是跟随家主外出调查事务, 如今家主事未办完,我就跟你前往仙盟,岂有这个道理?”岑渊知道祝枫不至于做出当众揭发他伪造身份的缺德事,于是无所顾忌地演下去,“道友,就算是你们仙盟,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岑渊说着, 总感觉最后一句话有些耳熟, 好像在沧疏影听过。
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他讲这句话了。
不知是因为那句相似的话, 还是那声刻意疏离的称呼,成功让祝枫细微蹙起了眉。
“当初说要关注悲欢铃一案的进展, 留在语冰阁的人是你,”祝枫道,“此事牵涉的焚野,也是悲欢铃一案的主谋,某种程度上,也算为你们家主排忧解难了。”
“而且,沧疏影一事,容家主知道吗?”祝枫最后的话意有所指。
岑渊眉梢微压,意识到祝枫在拿假悲欢铃的事威胁他。
气氛因之变得有些低压,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响动,是楚元良他们回来了。
关注点转移,话题被迫中断,阁主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如何了?”
“很顺利,”楚元良说出了那个让众人安心的结果,“那些人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阁主终于舒了一口气:“甚好,甚好,幸得几位相助,辛苦各位了。”
在两方相互一番客套感谢后,锦宁直接开口道:“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她表现得急迫,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看向岑渊,欲言又止,不方便当众表现与他熟识的样子。
无念城还有莘回之事,她本就着急回去,刚才岑渊传送那么一折腾,不仅多耗费了时间,回魔界还要走更远的路,火气被压在心底,能忍到现在已不错了。
对方帮了如此大的忙,还是个魔族,态度差点,阁主也毫不放在心上,迅速吩咐了几个人,要恭送锦宁出去,被嫌麻烦的她摆手拒绝,直接转身离去。
看到锦宁火急火燎地走出去,岑渊在心里可惜了一下,这下自己真成“孤立无援”了。
他又看向祝枫,就在他以为祝枫又要放出什么施压的话时,却见那人对堂上之人道:“阁主,长老,我也先回仙盟了。”
岑渊一扬眉梢,略感意外。
祝枫说完,看向原微,道:“原微,我提过无念城那些被控制的人,尚需要查明情况。”
原微立马应下:“我知道,你说的传送阵,我们会遣人去调查的。”
祝枫轻轻颔首,转身经过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岑渊时,才停下来,在他身侧低声道:“来不来,是你的自由。”
“如果那些事,你就想要这样的处理方式,你可以无视我的话。”祝枫说着,眼神缓缓移向他,那双墨色泛光的眼瞳之中,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与刚才不同,但岑渊记得,过往记忆中,每当祝枫真正认真对待一件事时,就会露出类似的神情。
就像当初在遗泽的冥界幻境,漫天夺命彼岸花雨中,他选择站出来时,那如出一辙的眼神。
岑渊也听出了他潜在的话。
那些事,无论是关于焚野,还是关于你和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祝枫没给岑渊思考的时间,也没正面等他的答复,利落转过身,如记忆中无数次一样,只给身后人留下了一道远去的背影。
岑渊的视线追随着他一同转向后方,前面的人没停下,后面的人没挽留,岑渊凝望着那道已经不算完全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那毫不眷恋的转身,有几分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决绝和坚不可摧。
祝枫行至快门口的地方,停步看向了自己的另一个故人,自刚才进来后就一直站在靠近门口的一行人,其中的楚茗。
楚茗原本也默默目送着他离开,发现祝枫看向自己,神色才出现了一些变化。
“师姐,”如此场景,大庭广众之下,祝枫却也不避讳了,就像是意识到他们不会再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但他还是说道,“寂衡峰,我终有一日会回去。”
作为久别重逢的最后一句告别,像是一种保证,这是他对楚茗说的,却也像是他说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只不过那句只能用于宽慰人心的话语,五年以来,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能诉说的人,也仅有楚茗一个而已。
另一侧宿宸听见祝枫的话,微微垂目,正好看见那个始终立在堂中央的容家人,面朝祝枫那边,不发一言,因角度问题,他没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楚茗微愣,片刻后露出一个笑,如云雾般轻柔似幻,一同拨开了那已流逝的岁月葱茏,“我相信你。”
道别了最后一个人,祝枫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向门口。
有的故人久别重逢,不知再见之期,有的故人近在眼前,却连一次真正的“重逢”都没有。
祝枫刚跨出门槛半步,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道不归属于回忆却也足够熟悉的声音:“我跟你一起。”
祝枫的身形微微顿住,果真停了下来,站在了门口,但没有回头去看。
他赌对了,祝枫在心里默默想。
就像过往经历了无数次,也在脑海中预演了千百遍的场景。
正如他知道就算不回首,那个人也会追至身侧,与自己并肩。
但直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逼至身后,祝枫终究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转向那人,回首之际,也与那心中之人迎面而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祝枫眸光微漾,岑渊也陡然止住步子,在他面前停下。
那瞬对上的眼神,一如初见,一眼经年。
第118章 情愫
目光交接的时间只有片刻, 却像是跨越了数载时光,将一切未可言说之物,袒露在了对视之下。
先别开视线的是祝枫,他转过头, 岑渊紧步而上, 两人很有默契般地,在堂内所有人的注视下, 不发一语地走出了门口。
他们一前一后, 跨过几重院门,相隔不过短短时间,就再次离开了语冰阁。
此去不似来时, 没有沧疏影的飞舟,岑渊原以为要御剑前往, 剑都召唤出来了。见祝枫使了腾云术,思索了一下, 握剑在手垂在身侧,也懒得讲究,直接跟他上了同一片云。
祝枫没什么反应,像是本就默许了岑渊同乘,他瞥向岑渊手中之剑,那是自见面以来岑渊第一次拿出剑,不难惹人多看一眼。
“还是那把?”祝枫认出它, 收回注意力看向前方, 声音里情感很浅,似只是随口一问。
主动谈及彼此心知却没揭开的话题, 再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在耳中, 也能勾勒出别样的深刻。
岑渊垂目看向手中剑,持剑之手微微转动,剑光银辉流动,锋芒未减,一如当年,“用得不多,也就没换。”
祝枫没再出声,剩给岑渊一个缄默的背影,如同一堵厚厚的墙,将两人分隔开。
岑渊默默望着身前之人,那人早已恢复的湛蓝色衣袍在风中翻滚,和天尽头的蓝融为一体,甚是相搭。岑渊听见耳畔疾驰的风声,卷走了最后一丝心不在焉的思绪。
起初披着易容,岑渊还能缠着祝枫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如今以真实身份再见,反倒不知该讲什么。
他无声收了剑,就如那些自以为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被掐灭后坠入名为岁月的无尽黑暗,拉开了他们之间无形的鸿沟。
隔了好一段时间,岑渊还是开口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声音透着些低沉,听来无端发闷。
没头没尾,但祝枫肯定知道他在问什么。
祝枫身形未动,间隔了几秒,才答:“起初只是怀疑,看到你和彦苍的人一起后,才更加确认。”
“也对,”岑渊的话尾染上一丝自嘲,兀自干笑了声,透露着些懊悔,不过很轻很浅,“我在你面前,太放松警惕了。”
那无奈的语气,像在承认一个影响不大的小失误,带着明白人就能听出的别有意味,就像暗戳戳指出了他对某人不一般的态度。
祝枫的头小幅度侧了侧,余光似随之偏移,又不似在看他。
那转过来的半张脸,即使没有面具,亦难掩那冷冽的神情与眼神,就如同缺乏温度的银制面具,让人望而生寒。
“我当真怀疑,你有时所表现出的,是不想让我认出你,”他的话像淬上了一层薄霜,泛冷的压迫感之余,还渗出了些隐而不发积攒已久的情绪,“还是希望我认出来。”
岑渊瞧着祝枫脸色,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他低垂着眸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最初隐瞒身份的目的,的确是不想让祝枫认出来。但无可否认,心里的某一个角落里,总存有一丝隐隐的期盼。
期盼眼前这个人能轻易地认出自己,恰如自己对他一样。似乎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生出些不知缘由的平衡感。
祝枫瞟了他一眼,没得到对方的回答,似乎也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你和魔族那些人,”祝枫于是继续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岑渊眸光蓦然一抬,对上了祝枫望向自己带着轻微审视的目光。
许是祝枫这些年习惯了对外这副模样,即使在只有两人相处的场景,他的神态语气也会不自觉地带上一如往常的冷淡和压迫感。
见多了后,这样的神情和祝枫意外地契合,连带着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祝枫就该是这个样子,这让岑渊后知后觉感到心惊。
“若我说只是合作关系,你信吗?”岑渊心里泛起的涟漪都被压制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假如我真和魔族牵连过深,还不至于傻到跟你去仙盟,自投罗网。”
他压低声音,刻意道:“你应该也不会打的这个主意吧?”
他们之间的气氛是一阵不该有的低压,更像是暗流涌动下互相试探的对手,而不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或是别的。
“若真如此,你还敢跟我过来,”祝枫缓缓道,话语尾梢也携上了一抹不明的意味,“不知该说你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对我过于自信。”
“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岑渊无视他的有意暗示,顺着他的话得寸进尺地直言,“如你在语冰阁所说,企图从我这知道什么,还是……假公徇私啊?”
那意有所指的最后一个词落下,祝枫明显蹙了下眉,终于彻底转过身,看向那个微微扬起嘴角的人。此情此景,那样的笑,实难分辨是挑逗多些,还是挑衅多些。
“我知你所图谋绝非眼前之物,也知你若打定主意不说,我如何逼迫也无济于事。”
祝枫越往下说,面色愈发暗沉,“至于我们的私事,你真认为适合现在谈论?”
岑渊不明地瞅着祝枫好一阵,突然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他始终态度冰冷的原因,问道:“是不适合,还是不敢?”
祝枫的眼神陡然更冷了。
“你在顾虑什么,祝枫?”岑渊缓缓凑近他,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害怕我其实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面对突然靠近的岑渊,祝枫紧着眉想躲开,却像被施了定身术,鬼使神差地半步未动,只是眸光沉沉地盯着那人。
“担忧我欺瞒容兆,蒙混魔族,算计一切,其中也包括你?”
“担心面具之下的我,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是吗?”
他逐字逐句地说完,目光寸寸上抬,漆黑深邃的眼眸如难窥详尽的深渊,恰与那人对视,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吸引力,勾人又危险。
祝枫沉默了好久,才硬邦邦地寒声道:“你自作多情了。”
岑渊对此没什么反应,就像刚才瞥见祝枫冷硬外表下,泄露出抑制不住的暗涌情绪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还记得我那柄剑的名字吗?”岑渊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轻易揭过了刚才一幕。
反正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祝枫一瞬不瞬地幽幽盯着他,不知他又打算做什么,不是很想配合,但还是没好气道:“无妄?”
“所谓无妄,奈何心无妄念,却仍难避无妄之灾,”岑渊轻缓道,似忆起了旧事,“既如此,只能自己争取了。”
“我要做的,仅此而已,”岑渊望着祝枫,眼神如语气一样沉静,“你放心,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他没说让祝枫相信他,而是说,他会让祝枫相信自己。
那肯定的语气,带着股莫名的力量,像在陈述一件必然的事。
风依然很大,吹凌乱了他们的衣袂和发丝,却拨不乱两人久久相视的目光,这一次,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意外地,祝枫也没有出声回怼他。
耳畔风声嘈杂,天地之间,却好似仅余阒然。
昔日感情如同他们分别那年早春的薄雪,未落下就仓促融化。而如今,尘封已久的情愫悄然滋长,盛大却不喧哗。
一如当年,谁都没有及时意识到。
第119章 压境
气氛终是被打破, 却是因为骤然暗下来的天色。
祝枫神色微凛,先是望了眼异样的天空,然后立即转过身查看周围的情况。
“怎么回事?”岑渊左右环视,只能看到和天幕一样变暗的云, 遮挡住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光线, “我们到哪了?”
“再往前,就靠近与魔界的交界了。”祝枫的语气霎时变得严肃。
岑渊见他脸色紧绷, 心生不好的预感, 尝试问道:“你说的交界,不会是断渡道吧?”
祝枫回了他个眼神,显然没有否认, 岑渊不死心,试图找补:“断渡道附近的天空, 都是这样吗?”
当年岑渊提早离开,自然没机会看到秘境中心断渡道的景象, 虽然当初的虚幻之景,与现在相比,同样是天差地别。
“此次与平日不同,”祝枫不由纳闷,低声自语,“魔气怎会如此之重?”
岑渊抬头看向阴沉一片的天,提议道:“要不去看看?”
祝枫淡淡看了他一眼, 岑渊读懂对方的眼神, 眉梢一挑,立即自辩:“喂,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别总用那种怀疑的眼神打量我行吗?”
被看穿心思的祝枫装作无事地收回视线, 突然道:“不必了。”
“啊?”岑渊懵了一下,顺着祝枫面朝的方向,才看到竟有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不远处,踩着一把御空之剑,和他们“狭路相逢”。
那是一位身着白色袍衣的年轻人,一副紧张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起初还行色匆匆,看见他们后,当即将剑停在半空,隔空斥问:“什么人?擅闯……”
岑渊原本对那人身份有了猜测,见他这反应,又心生疑惑,侧目看见祝枫释放神念,在空中出示了一个带有符文的金色图案,对面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是六部啊。”那人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调整态度,立即撤了刚才不由自主放出的威压。
岑渊顿时解惑,心里暗想,祝枫一摘面具,仙盟里大半数人恐怕都要不认识他了。
岑渊见祝枫收了那个象征身份的图案,后者轻呼一口气,罕见地能从中听出些无奈,“发生了何事?”
“是魔族!”那人像是终于找到救兵,连忙激动道,“魔族的军队逼至边界了!”
如惊雷般的第一句话落下,祝枫和岑渊的脸色都变了。
“领军的是魔尊那个左护法,守在边界的人还在和他们对峙,”他可能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心有余悸,说话磕磕巴巴,“但他们数量庞大,如果强攻,我怕断渡道……”
昏暗的光线更衬压抑,他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一览无遗,剩下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
“左护法?”岑渊不由小声嘀咕了句。
“通知仙盟了吗?”祝枫沉声问。
“刚传过讯,他们要我回去找增援,”那人脸色苍白,声音还在抖,“但那个左护法放话,说要盟主亲自出面,否则……他就要直接攻入断渡道了……”
祝枫见他状态不对,虽然表情依然凝重,但语气放缓了些:“你先回仙盟,我去看看。”
那人情绪上来了,似乎还没缓过神,连连点了几下头,迟钝了半拍,才转身朝反方向赶去,御剑速度极快,转瞬就没影了。
岑渊瞧那人心神恍惚的,真担心他一个不注意摔下去了。
“魔族怎会在这个节骨眼打过来?”岑渊真情实感地疑惑发问,绯浊封印日渐衰弱,魔族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起两方矛盾。
如果领军的不是魔尊左护法,他都要怀疑和焚野一样,是从哪冒出来拥护前魔尊的残党了。
“扬言要见盟主,恐怕另有目的,”祝枫瞟了他一眼,“你不知情?”
“我怎么可能知道,”岑渊耸耸肩,“那是左护法,又不是彦苍。”
左护法,才是现任魔尊真正意义上的心腹,至于彦苍那个右护法之位,说不好听点,就是剥权挂名的。
不过,魔族点兵进军绝非几日之功,他却在彦苍那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真是……
脚下的云朝远处移动,越到后面,那股不该属于此地的气息就愈发深重,连带着阴郁几近不见光的天幕,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岑渊瞥见祝枫默默从空间取出面具戴了回去,对方留意到岑渊在看自己,停顿了一下,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却听岑渊主动问:“你戴它,果然是因为淬魔?”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岑渊没有避讳。
祝枫沉默了几秒,最后只无声点了下头。
岑渊没再继续关于面具的话题,转头看向周围之景,“直接去边界,但你回仙盟不是有要事吗?”
“详情我本已传音回去,回仙盟也是商讨结果,”祝枫道,“既然魔军压境,先处理这件事,性质差不多。”
岑渊:“性质差不多是指?”
“仙盟,魔族,还有前魔尊的势力,”祝枫静静陈述道,“三方关系,何去何从。”
“在无念城,我见了焚野,他让我转达盟主,他们希望与仙盟合作,”祝枫继续道,一边看向岑渊,“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要事。”
岑渊先是一愣,然后连忙制止他:“等等,我没问那么多,你不用……”
“不算机密,”祝枫瞅着岑渊的反应,很快意识到关键,“若你也不知情,就证明这一切,与那个人有关了。”
岑渊顿了下,“你说莘回?”
如果和无念城有关,有莘回参与产生的变数,倒能解释为何会出现这个意料之外的事件了。
祝枫道:“所以魔军此次进犯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巧到就像,早有预谋一样。
漆黑的天幕像没有尽头,恰似此局未知的将来。
两人到了此程的终点,高空之上,他们踩着云雾,向下俯瞰。
天空早已被浓厚的阴霾掩盖,目力所及,那些魔兵排列的队形,远看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庞大惊人的军队数量,强大的魔气携着灵力波动,连带着大地和空中流动的气流都在震颤不已。
压迫感如幽冷的潮水汹涌而来,将这方天地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仿佛要将此间的一切生灵都吞噬殆尽。
岑渊看见此景,猝然定住了身形,在那阵浩瀚灵力的强烈压迫下,一股难以抑制的胆寒从心底升起,渗得他浑身开始发冷。
难怪刚才那人会如此害怕,直到亲临此境,岑渊才彻底打破了从前的认知,第一次真正切身体会到:
这,就是魔族。
第120章 “自欺欺人”
周身突然被另一阵柔和的灵力环绕, 挡住了外面阴冷强悍的魔气冲击,岑渊当即扭头,果然来自身边的祝枫,就听他说:“别被影响。”
“总感觉被你坑了啊, ”岑渊看着底下那些压境的魔兵, 那些闪烁光泽的铠甲,犹如黑夜中一团团幽幽的鬼火, 轻叹一声, “将我也拉入局,就是你的目的吗?”
“你早有预料,不还是跟来了?”祝枫在他们周围设起了防护屏障, 操控着云雾一点点下降,逐渐靠近两军对峙的战场。
岑渊默许着他的行动, 只轻哼了一声,没答话。
两人所乘的云在接近地面的低空时, 果然引起了下方之人的注意,附近的魔军立即警惕地蓄势待发,紧盯着这两位闯入者的举动。
仙盟那边有人认出祝枫,惊呼出声,顿时出现嘈嘈议论的声音:“是六部,六部来了!”
“太好了,六部都来了, 增援也快了吧?”
祝枫无视了外界的杂音和敌方无数道虎视眈眈的视线, 稳当落在了两军对垒中央相隔的空地,那是两方对峙的安全间隔, 也是守住边界的最后一道防线。
严格来讲,断渡道才是真正的仙魔交界, 但所有人都清楚,一旦魔军踏入那个地域,意味着什么。
一落到地面的两人迅速成为了在场的焦点,祝枫面朝魔军那方,脸上无惧无畏,第一句话却是对身边岑渊说的:“退后点。”
岑渊从祝枫脸色看出他隐藏在冷静表面下的一丝紧绷,也知道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和对面的魔军一样,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这种紧张严峻的情况,随便一个引发冲突的微小举动,都可能成为真正交战的导火索。
岑渊又突然意识到,以祝枫的应变能力和修为,攻即是守,其实没必要一直设着防护屏障。
“你不必管我,”岑渊退开了几步,伸出手指敲了敲那自始至终都罩着自己的屏障,那手感像碰到有阻力的气流,他力度不大,但也足以让对方感知到,“我能顾好自己。”
刚才和他暗暗针锋的人,偏在某些方面又这样护着他,岑渊内心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感。
或者该说,是过意不去,以及他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心中困扰已久的疑问:
祝枫对待他时不由自主带上的“特殊性”,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在祝枫心里,到底是何种定位?
这样的问题,他早在心里问过无数遍。无论是带着不安的悸动的当初,还是被时间碾平波澜心已止静的如今。
但直到思绪再次和当年一样变得纷乱,他才意识到,所谓时间冲淡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祝枫回头看了眼岑渊,自然能读懂对方的意思,但他并未撤掉屏障,态度如同他随意投来的那一个眼神,漫不经心,且毫不在意。
岑渊瞅着他那表情,能猜到若非现下情形,没准那人又要口是心非地来句“自作多情”了。
对面戒备的魔军突然从中间向两侧退开,脚步声沉重整齐,似乎将大地都踏得震了几震,自中间空出了一条道,一个人自其中缓缓走出。
那人不似其他魔兵身披铠甲,甚至连兵刃都没有,他足下生风,掠起垂至地面的玄色长袍,神情坚毅而冷峻,压迫感不比那些魔兵弱。
他走出魔军几步后停下,上下打量了祝枫,眼里闪动着精明而狠厉的光,“仙盟六部?”
祝枫静观对面情况,猜出大概,语气波澜不惊:“阁下是领兵之人?”
岑渊在一旁小心观察,眼前这人,就是传闻中的魔尊左护法。
“我说过要你们盟主来见我,”左护法话中有威胁之意,还透着一丝淡淡的轻蔑,“半天才找来一个六部,这就是你们仙盟的答复吗?”
他话音一落,一阵浩瀚的威压陡然被释放而出,带着杀气和十足的警戒意味,如涌动的浪潮袭向不远处的祝枫。
作为魔尊护法,修为自然不容小觑,就算有防护屏障的护持,首当其冲的祝枫还是被震退了半步,但也只有半步。
强悍的威压之下,祝枫衣袍和发丝被激荡的气流撩动,但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阵威压的范围远不止于此,就算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仙盟那些人,也受到了波及,哪怕相隔距离削减了威力,还有不少人在力量压迫之下,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岑渊回头看向那些人,又转向祝枫,神色复杂。
他没有感受到多少威压,因为有了屏障和身前的这个人,几乎全给他挡下来了。
就算祝枫没表露出来,但只身挡下合体期大能的威压,又岂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实际上,如果祝枫没有设那个屏障,刚才的情况,正好可以试探他的修为境界。
但是祝枫……
岑渊无言地盯着那道身影。
表面冷漠固执地否认一切,实际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一个不落,他和祝枫,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呢?
“想见盟主有很多方法,”祝枫直面左护法,脸色未变,语气不减,“直接攻入断渡道,选择宣战,或是以和平的方式,与盟主洽商。”
“左护法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魔尊和整个魔界的立场,”祝枫道,“选择何种方法,还请谨重。”
左护法见祝枫几乎没受威压影响,本就颇感意外,听完祝枫的话,眼神深沉了些,对眼前这位六部又有了新的判断。
他故意等了一段时间,觉得下马威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收回了威压,悠悠道:“既如此,等等也无妨。”
剩下的时间,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他们都保持着原来的站位,两方队伍也按兵不动,哪一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魔族想与仙盟对话,确实选了个极端但有效的方法。
断渡道,作为仙盟的心腹大患,更是仙盟盟主不可触之的逆鳞。
天际乍然一声巨响,一道刺目的光穿破重重阴霾,将暗色的天幕撕开一条裂缝,术法光芒霎时照彻苍穹,以及这片黑朦阴沉的大地。
天光流泻,万千杀机,拥送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