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枫幽深的眼眸和他对上,不见丝毫惧意,声调没什么起伏:“不怕后悔,你就杀我。”

    那双眼瞳稠浓如墨,宛若透亮的黑曜石,看似危险却又带着一股无端的吸引力,仿佛一眼就能窥破人心,让见者心神动荡,却又望而却步、心生寒意。

    在这样的眼神压制下,抵在祝枫脖间的那柄剑,都要被削减几分威慑力了。

    尽管岑渊内心早已掀起骇浪,面上仍不动声色,垂眼望向他,刚才刻意装出的冰冷消散了些,声音低沉却清冽:“怎么没考虑第二种选择?”

    岑渊微微俯下身,凑近地上的人,他眉眼弯弯,话尾染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甚至多了一分似有若无的挑逗意味。

    “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

    祝枫立即拧起眉,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嫌弃地向后挪动身体,脸上本就不加掩饰的厌恶更是一览无遗,语气森然:“你发什么病?”

    在对方雷区横跳的岑渊,看见祝枫这反应,眉梢微微挑了挑,竟有一瞬间不怕死地冒出个念头:这样逗他,还挺有趣的。

    尽管岑渊深知在原主的不懈努力下,祝枫对自己的好印象早就所剩无几,秉持着最后那点敬业的求生欲,他还是识相地离祝枫远了点。

    “现在是你的选择,”岑渊清了清嗓,明亮的眸子看向他,刚才的笑意还未褪尽,朗声开口,“你想选哪个?”

    “是忍辱负重,跟你恨得要死的仇人一起离开,”对上祝枫仇视的目光,岑渊继续若无其事地陈述,“还是死要面子,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岑渊那张脸,在不摆出凶狠表情时,明眸灿然,唇角微扬,倒颇具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甚至还带有融化冰雪的亲和力。

    不知是容貌的问题,还是人的原因。

    就连见多了岑渊一贯神态的祝枫,骤然看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甚明显地凝滞了一下。

    祝枫神色有异,疑窦丛生,看向岑渊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打量和探究,他语带疑忌,又不乏嘲讽:“你想救我?”

    岑渊一瞬不瞬望着他,没正面回答,反将问题抛了回去:“我若说是,你信吗?”

    祝枫脸色未变,只冷冷盯着他,嗤笑一声:“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岑渊没说话,取代回答的是他收回了抵在祝枫颈间的剑,像是为了展示某种诚意。

    就好似刚才的威胁,只是一场不怎么上心的玩笑。

    祝枫眸色一暗,双唇微张,不等开口,突然感知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不算好意的笑,原本冷嘲热讽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说要救我,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岑渊眉头一蹙,饶是他反应慢了一拍,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属于野兽的陌生气息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

    岑渊猛然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处光线昏暗,视野难辨,树林阴翳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那只体型庞大的妖兽的大致轮廓,但也足已弄清现况了。

    也是,他早该料到,刚才祝枫在此和原来那只妖兽搏斗良久,动静本就不小,加上妖兽尸体和祝枫身上该死的血腥味,不吸引附近其他妖兽才怪。

    岑渊从未亲历此种场面,他面朝妖兽的方向,虽与之相距尚远,出于本能,仍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同样离祝枫更近了半步。

    祝枫望着岑渊的后背,看出眼前人的紧绷,危险临头,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岑渊背影,刚才笑中夹带的最后一丝戏谑也已褪尽,不咸不淡道:“想跑,现在还来得及。”

    岑渊微微侧目,向后瞥了他一眼。

    祝枫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扔下他这个重伤行动不便的人在原地,循味而来的妖兽会攻击谁,毫无悬念。

    远处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蛰伏的危险逐渐逼近,预示着等不起的时机,岑渊垂下眸子,似乎真的在思考。

    不过,祝枫当真会这么大度地“舍己为人”吗?

    在岑渊看不见的身后,祝枫手心朝里,一股力量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聚集,凝结成一缕跃动的白色微光,蓄势待发。

    术法暗含杀机,光芒冷白,看上去和他的神情一样不带温度,只待身前人的下一步动作,它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出。

    那架势,大抵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尚不清楚自己腹背受敌的岑渊还在凝神沉思,他没有丝毫作战经验,直接对上那妖兽,乐观点讲,或能凭借原主的底子和记忆勉强应付,现实点讲,就是危机重重、生死不知。

    他胜算渺茫,至于祝枫,有原著情节打底,怎么都不可能会死。

    原小说中,主角被妖兽一路追击,走投无路之际,意外掉进了一个洞穴,在里面发现了疗伤的药草,触发了后来的新剧情。

    小说关于被妖兽追击的细节没有详写,但不难推断,现在,应该就是前置节点。

    所以,正常情节里的祝枫,没有他横插一脚介入,是怎么在这种极限情况下,取得一线生机的?

    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一种……

    祝枫,并没有看上去伤得那么重,最起码,还有能支撑着拖过妖兽追击的力量。

    而这个人,刚才哪怕面对抵在自己颈间的剑,还能沉得住气,一脸从容,摆出一副重伤未愈弱不禁风的状态,好似他真的是站也站不起、剑也提不动、只能等人来救的将死之人。

    岑渊这才后知后觉地从脊背生出一股寒意,渗得周身都在发冷。

    刚才不知是何目的放出那番话的祝枫,此时此刻,就这么静静守在岑渊身后,岑渊没回头看他,也不敢再回头,却仿佛能感受到祝枫打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目光,早已如芒在背。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岑渊认为,就算一定要死,不像原主一样死在祝枫手中,换个死法,也算励志地证明他曾经努力过,是吧?

    说到底,他进秘境,就是为了寻找转机,一些该承受该面对的,躲不过,只能认了。

    岑渊万般无奈,在心里又默默为自己的“幸运”加了一分。

    妖兽逼近不过几十秒,两人表面上神态未显,心理活动可谓丰富。

    “跑什么?”岑渊表面处变不惊,抬起手中无妄,剑尖所指,正是不远处来势汹汹的庞大妖兽,佯装云淡风轻的语气,又带着一丝坚定,“说救你,便救你。”

    祝枫眼中情绪微不可察地变动了一下,手心的术法却并未收起来,莹白色的光依然在掌心悄然跃动,他凝望着岑渊的背影,寂寂然,没有作声。

    岑渊似乎也没期望祝枫的回话,不过一瞬,剑影闪动,白芒乍现,岑渊一个纵步,顿时扫动满地落叶,与衣袍一同在风中扬起,手中剑嗡鸣破空,直取妖兽命门。

    中途他扔下一句:“若你要偷袭,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话语里警告意味十足。

    妖兽长吼的嘶鸣声在树林响起回荡,许是内劲不足,许是欠缺火候,那逼人凶悍的一剑,终究只在妖兽身上留下了一道不算深重的伤痕,很遗憾,除了激怒对方,貌似没起到其他作用。

    换来的,只有妖兽更猛烈的攻击。

    岑渊早已冒出涔涔冷汗,握剑的手不受抑制地在发抖,耗费全力才勉强控制住。

    亲身经历才深切体会到,刚才祝枫单挑妖兽是有多恐怖。

    祝枫眼神微微暗了些,目睹完岑渊出招全程,才漫不经心地收了暗蓄的术法,掌心的冷白光芒倏然熄灭,无声无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暗算偷袭,是你惯用的伎俩。”他冷言反讥,显然还没忘记两日前之仇。

    “我身负重伤,哪有力气偷袭你?”语气波澜不惊,强撑的气势透着几分虚弱,跟真的一样。

    岑渊在心里呵了一声,无暇顾他,呼出一口气,咬咬牙,又硬着头皮对上那难缠的妖兽。

    又是几个来回的交战,岑渊应付困难,只在妖兽身上添了几道伤,自己尽力躲闪,衣摆还是未能幸免被抓破,险些挂了彩。

    显然,当前情况,死战下去不是办法。

    祝枫默默盯着他和妖兽搏斗,不知看出什么,目光沉沉,情绪难辨,平静地下定判断:“你的剑法生疏了。”

    出口的是陈述句,如果此时岑渊回头,就能看见祝枫幽深的眼瞳里,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猜忌。

    但无需回头,岑渊同样能感受出来,那句话的意味,听在耳中,再明显不过。

    心脏在胸口怦怦跳动,比刚才更加剧烈,岑渊知道自己在不安,而这紧张感的来源,并非妖兽。

    “你话真多,”岑渊一字字挤出这句话,幸好背对着祝枫,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汹涌波涛,“我打不过,你还跑得动吗?”

    祝枫神色晦暗难明,片刻,轻飘飘道:“或许吧。”

    岑渊一剑挥出,正中妖兽的眼睛,趁着它嚎叫之际,迅速后撤几步,回到祝枫面前,不等他站稳,二话不说,拽起他的手臂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