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魔王大人是魅魔 > 8、钻石心脏
    缪伊做了一个梦。

    作为魔王,他的生活并不算闲适,除却基础的公务、课业,他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进行冥想与消化,与所吸收的污染作精神斗争。真正能安心入睡的时间极少。

    他习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休息,几乎是倒下便能陷入深度睡眠。至于入睡后的危险,缪伊并不担心,因为身后那人总会照看好他,并会适时叫他醒来。

    他梦到了很久以前,大约是一百年前的时候,他刚被霍因捡回到魔王城。“捡”这个词用得不错,那时候破破烂烂浑身是血的他,确实如同垃圾被霍因抱在怀中。

    深渊全境溃败,魔王们纷纷陨落。1区魔域处于深渊最上层,遭受过最凶猛的入侵与混战。当踏足这片土地,满目皆是疮痍。唯有被尘埃掩盖的废墟,铭记着王城昔日的辉煌。

    留守在此处的恶魔们,均是已故大魔王之部下。魔王最后一次离开深渊时,砍断自己的一只角,留存城中。当有一天,一个阴灰色的日子里,这只角化为烟雾浸入空气中,淅淅沥沥弥散至整座城,而后遍地滋生出黑水晶,恶魔们便知道,庇护深渊数千年的那位魔王,已永远离去。

    这些黑水晶是王的遗骸,亦是王为他们所留下的最后庇护。有的恶魔携带几簇黑水晶离去,进入下层的魔域,去往受污染波及更小的地方。更多的恶魔选择留守城中,以城中黑水晶为食,勉强维持神智与清醒。

    入城时,缪伊听到有恶魔嘶哑着问:“是来要黑水晶的么?往东一直走……现在只剩下那块地方还有了。”

    恶魔靠城门而坐,眼中无光,气息虚弱,却又毕竟顽强存活着。

    将缪伊抱在手中的青年,沉默不语,顺着恶魔所指的方向行去。缪伊日后回忆时,想起那应当是一座纪念公园,中央竖立着的是魔王的雕塑。也许是出于对王的敬意,雕塑周围的黑水晶还算浓密,没被采摘干净。

    冷硬的雕塑刻下魔王旧日的威容,那应该是他血脉上的父亲。缪伊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垂下头,窝在青年怀中。魔王之间不存在亲情,所有的传承仅是为更好地履行使命。

    青年从雕塑旁取下一枚水晶,而后继续向前走。直至路的尽头,走入一处断墙后方,缪伊终于被从对方手上放下。

    他靠着石墙而坐,浑身都是血,浑身都是伤,青年亦是。他们在城中一路走来,偶尔会得到其他恶魔侧目,或许恶魔们是认为他们曾不幸受到袭击。深受污染的恶魔们,与怪物无异,只会在噩梦中永无止境地攻击。

    青年用指腹擦过他嘴角的血,将那块黑水晶递到他嘴边。

    缪伊张开嘴,却是咬住青年的手腕。有血从嘴角边流下,新鲜的。他像一只被强行捕捉的幼兽,要狠狠咬断猎人的脖子。

    他实在没力气,与青年的厮杀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或者也可以说是他单方面被碾压。脖子是咬不到了,送到嘴边的手腕总可以。

    这一次,青年没有反击,只安静看着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缪伊咬了一会儿,感到无趣,遂张开嘴,吐出。

    那只手腕鲜血淋漓,红色流淌在白色间,触目惊心,缪伊自己都没能想到会咬得这么深。他对身体的掌控还不算熟练,青年是他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

    “一旦我的手臂用力挥动,你的牙齿就会脱落。你身上属于恶魔的特征部位都太脆弱。角,牙齿,尾巴,全是弱点。”

    缪伊舔了舔舌尖对方的血,没吭声。他知道,在先前的搏斗中,青年都刻意避开了这些部位。

    “你需要魔王的气息喂养。”青年说着,继续托着那块黑水晶。

    奇怪的家伙。既不是纯粹的恶魔,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除了初见时莫名笑得有些疯癫外,一路上这家伙都很沉闷。

    缪伊以为对方打算在这里杀死自己,在恶魔们面前,在他父亲的王城中。可对方却找来了黑水晶的骸骨,显然对“魔王”这种族了解不浅。

    魔王们自天地孕育而生,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缘。他们会以血液喂养魔王的诞生石,并在对方真正降临后提供教导、扶持。这便是魔王的亲族关系。

    刚降临于世的魔王,力量尚不稳定,仍需要其他魔王以气息滋养。那位骸骨为黑水晶的年迈魔王,便曾以自身鲜血喂养一颗红宝石。而现在,自己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食粮”。

    漆黑的水晶再次被凑到嘴前。这次,缪伊用鼻尖顶开,将其撞到地面,并不接受好意。

    “假惺惺。”他哼道。

    “你接收到了那位魔王死前的最后记忆,那么你应该明白,我并不会伤害你。我拥有了第二次生命,你拥有了新的‘抚养者’,这是一个交易。”

    青年的语调没有起伏,听不出欣喜,也听不出愤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命运。

    缪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空虚无神的绿眼,尾巴在地面轻轻拍打。

    他突然说:“我要你喂我。”

    “……什么?”

    “我只吃新鲜的,我要你的血,我不要这个破石头。”缪伊一字一句说,想到什么,而后嗤笑,“人类,你现在变成了你最厌恶的恶魔,甚至还算是半个‘魔王’。”

    说这话时,缪伊扬起了下巴,让自己更像一名傲慢的魔王。可空气中没有传来恼怒情绪,只仍是那样平静稀薄,那样雨水般带着淡淡的阴影。

    “我不是纯粹的魔王,我的血对你而言无法果腹。”青年如此说着。

    呵。

    缪伊刚想嘲讽,随之而来的一幕却令他失声。

    只见青年紧接着撩开衣袖,解下衣扣,在他面前近距离褪下上半身,而后……徒手破开他自己的胸膛,掏出属于魔王的心脏。

    缪伊身后的尾巴停止了甩动,他双眼瞪圆,整只魔都僵硬住。

    沾血的手掌上,托着枚璀璨银石,棱角分明,倒映七彩华光。属于魔王的心脏微微颤动,像一朵层叠绽放的雪白玫瑰。

    “但心脏的营养应该足够了……吃吧。”青年的语气仍然如此正常,正常到让缪伊感觉相当不正常。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名曾以人类身份活过二十余年、而后在深渊最底层徘徊了一百年的“恶魔”,精神状态堪忧。

    缪伊莫名感到些害怕,这大概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想要后退,但他已经坐到了最角落,尾巴都下意识蜷缩起来,卷成一团线圈。

    青年直跪着,俯身在他上方,落下阴影笼罩他的全部。缪伊感到有三根手指探入嘴中,不容置疑地撑开口腔,那枚雪融般的心脏则紧贴上唇齿。

    冰凉的,光滑的,带着香甜的气味。

    大脑:我不可以。

    牙:不,你可以。

    想要拒绝的大脑,一时间掉下线。空白思绪中,缪伊遵从本心,将兴奋的牙咬上去。想象中的口感,应当是柔软的,带有些微韧劲,绵软细密而又……

    卡崩。有什么东西碎了。

    这声音实在太过清脆,太过醒目,缪伊不可置信地捂住腮帮子,缓缓松开嘴,目光呆滞。

    眼前青年同样沉默住。

    一只手从缪伊嘴边退开,托着一枚完好无损、光洁如初的璀璨心脏。

    另一只手从缪伊的嘴中抽出,骨节分明沾有水渍的手指上,赫然捏着半颗圆润带尖的……牙。

    ……

    缪伊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在梦的最后,他掉光了牙,变成一只没有牙的丑陋恶魔。霍因嫌弃地将他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去。

    太可怕了,不知道哪件事更可怕些。

    嗅到熟悉的气味,缪伊才终于安下心。他转头,见到梦中人就跪在床边,低头盯着手腕出神。

    “霍因?”缪伊问。

    “可以开始检查了。”霍因很快回神,无缝接上话题,与平常别无二致。

    缪伊点头,从小窝中站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身后细长线尾同样大幅度摆动,精神抖擞。

    他注意到霍因若有若无的视线,视线就落在他尾巴上。缪伊自然侧过身去,抓住尾巴上下打量一番。

    很好,没哪里不对。

    作为一只魔王兼魅魔,缪伊日常出行在外,需要将尾巴藏在披风或斗篷中。毕竟,尾巴末端带桃心尖的恶魔,只魅魔一种。

    如果说其他恶魔的特征器官可以用作武器,比如盘曲犄角,又或是甲鳞粗尾,那么魅魔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明晃晃的弱点。

    嫩芽冒尖般的小角,细长柔软的尾巴,甚至是咬合力倒数的牙,任何一处被敌人针对攻击,都会成为累赘。

    起初,缪伊是不信的。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般魅魔,身体强度不算差。就算是和霍因对打,也没太过狼狈。至于其他恶魔的威胁,缪伊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本事他们就来攻击看看啊。”

    那时候他们两只恶魔正在用餐,听到这番话,霍因难得生气了。具体表现为将餐厅中侍者全部退下,并锁上了大门。

    缪伊坐在软垫椅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霍因,少有地感到些不安。那时候他们已经相处许多年,霍因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不再做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

    霍因从桌上取了支干净餐叉,握在掌心间,又转而旋在指根间翻飞。那细窄银面一会儿映着霍因微冷的绿色眼眸,一会儿映着缪伊暖色调的红发。

    “先说好,您就算想打我,也得选更粗的棍子吧。”

    缪伊不自觉把自己往椅背挪,双脚离地,脚腕交叠,尾巴像株藤蔓缠绕上椅柱,两只手也在背身后绞起手指。

    霍因有时会惩罚他,以一些微妙的手段,不让他感到疼痛,但也会让他觉得……不想再被惩罚。比如在吃下某些脏东西后,嘴里一周都得含着治愈用的珍珠球,不准吐出也不准吞下。

    现如今,霍因拿了根叉子,显然不是用来训打,缪伊也从来没被打过,除了初遇时那一次。越是未知,越是令人不安。

    紧张间,霍因已经走到他面前,缪伊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低头。”这只恶魔说。

    “哦……”

    缪伊乖乖垂下脑袋,把两只手转到身前,搭在腿上继续绞缠。身后尾巴将椅子捆得更紧。

    “其实……唔!”

    有冰凉的东西触碰上角,几乎是同一时刻,缪伊全身瑟缩一下。他嘴里吐出低呼,大脑轰鸣,思维溃散,无法理解这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冰凉的坚硬东西,仍一下一下刮挠着,在他的其中一只角上打转。很轻,很轻,轻得他在椅子上微微扭动,下意识挣扎起来,甚至想要伸手护住正遭受蹂|躏的角。

    他失败了。霍因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压制,紧紧摁在他的腿上。

    缪伊只能坐在软垫,双腿悬空绞缠,尾巴前所未有地用力抓附椅柱,像是要把自己钉在椅子上。

    渐渐的,银黑色的眼有泪水泛出,赤发的魔王发着抖,微微倾斜脑袋,凑到实施者眼前。

    “换一只好不好……”

    方才霍因只专注摩擦着其中一只角,另一只冷冷清清被遗落。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实在令魅魔想要发疯。

    缪伊的语气已经尽量放软,希望得到另一只恶魔的怜惜。

    然而,他所得到的,仅仅只是冷漠的反问:“你觉得,敌人会满足你的需求吗?”

    缪伊:qaq

    自那顿晚餐过后,缪伊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魅魔身份。他不理解,在自己手上怎么抓挠都没感觉的角,为什么在霍因手上会那么敏感……甚至只是用了餐叉而已。

    如果受到蹂|躏的,是更加柔软的尾巴,更加敏感的桃心尾尖……

    缪伊:qaq

    从此,长款外套与宽大披风,成了魔王日常着装的标配,缺一不可。他的尾巴就此不见天日,委委屈屈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乖巧得不得了。

    此刻,面对霍因的视线,久远的回忆瞬间苏醒。缪伊触电般后退一步,将尾巴握紧藏在身后。

    “擅自触碰虫子的是我的手,擅自咬水晶球的是我的牙,擅自离开体内的是我的心脏……但我的尾巴是无辜的!它很乖!”

    缪伊:所以请不要惩罚尾巴qaq

    听到“很乖”,霍因移开目光,不着痕迹摸了摸手腕。

    “你今天多睡了半个小时……是我的问题,没有及时叫醒你。”

    缪伊一手捂着尾巴,一手从地上捡起心脏,听到这句话眨了两下眼睛,立即振作精神,反客为主。

    “那待会儿做检查时,您要给我捏肩。这是您耽误我时间的惩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