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生意

    活动持续三日不断, 拍卖主定在次日午后,留下最后一日用以和诸多商队谈论合作。

    当前江无眠手中有成规模的大作坊,也有正在修建、即将推出的新作坊, 有的商品可以谈合作, 有些则不然。

    譬如说新弄出的精油花露香皂等物,产量低成本高,定位便是高价奢侈品, 成品系列价格则更高昂, 便是百般受人追捧, 也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玻璃等物,因展示园区的需求, 暂时放到市场上的量便不多,因而价格便要定高了去。

    若是定价低廉, 要么是作坊接到大量产品, 短时间内却无法生产,要么就是养活大量倒买倒卖的商人。

    技术要求更高的银镜是建立在玻璃的基础上的,但此物涉及到水银提炼一事,物件成本上去,定价也是不低。

    加之后续又让人做各类造型, 手工费计入成本, 最终售价上百两, 至于具体数额, 要看东西大小。

    江无眠为更好地收钱, 将整个醉流霞做了大的改动,从一楼开始改为自助餐台, 二楼则是私密性较好的宴席,后院设置成不同菜谱的拍卖会, 用以分流。

    虽说这等方式会导致最后成交价格较低,但江无眠不想在年前看见南康府出现踩踏事件,因此,还是人群分流保障安全为上。

    当日,人流如水,涌向醉流霞。

    江无眠坐在二楼,看着入口处车来车往,茶没喝两口,就见到了熟悉商队。

    崖山商队的周探风下来马车,比之以往胖了不少,此刻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与胡掌柜、胡领队、于领队等人谈笑一二,相携入内。

    “来的多半是富商,还有海外的船队领队。”自二楼向外看,江无眠一一数着来人,“安南的商队、吕宋的船队,蒲甘的两支商队,还有一支南掌。往年里只有一两支过南康府,今岁倒是齐了。”

    自从南康府发展起来,对外的商业航线固定后,往来的他国商队便逐渐多了起来。

    对外来商队而言,大周是个物产丰富的货物来源地,装上本地算不上价格昂贵的东西来一趟,能卖出翻了几倍的高价,载满货物回国时利用两国差价能赚的盆满钵满,实在是好地界。

    在他们本地,没有大周这样的生产能力,一切器物用具还停留在较为落后的时期。

    若是谁能有了一套大周用的瓷器、衣物、服饰,必然要被人高看一眼,甚至能因此入了权贵者的眼中,自此一飞冲天。

    对大周来说,异国风情的东西虽是不精美,但也有一分野趣,另外是新奇的动植物,在大周这儿也颇受欢迎,起码江无眠已是找出了不少香料补充菜谱。

    可以说,南康府发展起来,对多方都很是有利。

    谢砚行慢悠悠喝着新炒制的花茶,茶香味与花香味融合,让人品出来几分妙趣。

    听闻江无眠的疑问,他抬眼望去,顿时了然,“年关将至,小国朝拜,多半是用以讨好陛下的。”

    每年都会有使者与商队往来大周,朝拜纳贡,大周再行之回礼,今年也不例外。

    江无眠稀罕道:“往年里,怎生不见人来南康府?”

    南康府发展起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去年还不见这般阵仗,也是如同往常一样往来,为何今年有了例外?

    “你且算算时间,距离你擒获那伙海贼已是过了多久?不出意外,应是消息传至他们国内,故而过来一探究竟。”

    能让他们动作的,除了利益就是威胁。若说利益,估摸着只有一二分可能,毕竟与这几国商队往来密切不是一年两年,但不见如此整整齐齐地赶在年关过来,显然另有目的。

    近来又是冬日,大周在北部西部陈兵,防备来抢粮草的突厥与匈奴两方。这段时间内,未有大规模靖海之举,与南部东部的国家互不干扰,想来也不是战争原因。

    结合时间距离,能与其他国家沾边的只有海贼一事。

    按照推测,这伙海贼应是在最近几个国家流窜作案,一到海上无大风大浪没有天灾时分,便是到了海贼活动时。

    江无眠若有所思,由此看来,小国的水师实力有待商榷,这倒是能做做文章。

    将几支商队列入观察名单,待至后日时接触一二。他想找的橡胶等物,不知他们是否有路数买来,此外还有诸多资源,要靠商业活动带来,多几支商队交好,找到的可能性就更大。

    谢砚行慢吞吞吃完茶,问起他的具体安排,“几家作坊定好合作商队了?”

    江无眠这回预备放开的是制作风干面条、粉丝等能长时间保存的作坊,单看原料,就知此物多半在北方开设。

    单是为减免运输成本,这面食一类的作坊,就必须建在北方。

    南来北往一趟趟的,运输成本都要比买面的钱高,因此他得在北方商队中挑选一个合作商。

    有关此事,他考量了几家常来的粮食商人,重点看人品如何。

    水灾来临时抬价的不要、家中仗着财富猖狂的排除、手上有过恶意沾染人命的不行……

    林林总总查下来,江无眠手里也没了几份,其中最好的竟是个皇商,也是奇迹。

    要知商人天性逐利,平日里如何对权贵卑躬屈膝,鞍前马后地跟着,一旦威胁到他们的利益,转眼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都是常事。

    而皇商背后靠着建元帝,有权有势,怎么看都应是嚣张跋扈一类,不料在一众心狠手辣的商队里竟是排不上号。

    谢砚行看了小徒弟的调查结果,笑了一声,“这老家伙与韩昭鸿有过节,他若不是靠陛下拉拔,早年便下去了。如今可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以防被疯狗咬上。”

    如此一来,当然是小心谨慎行事,竟还博了个美名。

    不过这般来说,倒还真能与人合作,人品无大瑕疵,又与韩昭鸿相对,天然的合作伙伴!

    江无眠记下这支皇商,盘算着日后若有机会可以商论一二,眼下还是要在来的这批商队里挑选。

    “有两支商队可行,但规模不大,做此生意怕是要被人抢了份额。”

    大商队不好说遵不遵守契书,小商队又经不起波折,总之两头都是难事,端看取舍。

    两个师兄那头的商队也有安排,白楚寒那边肯定是价格高昂的一系列产品,主要是在他手中,这些东西能保得住。

    谢霄则是米粮与菜谱,借着这回拍卖的名头,将醉流霞分店开往江南去,走高端路线赚银子。

    若非是两边都有主要事情,他早将这事儿一块交出去了。

    谢砚行见状,建议他不若再加上一些筹码,将这些小的作坊当做小搭头与皇商合作。

    之所以有所顾虑,不还是因他抛出来合作的几个作坊大部分是吃食一类,做好了也赚不到大钱——相对商队来往一趟几万甚至十几万的银子而言,作坊一类多半是赚个零头,皇商这等体量的商队看不上。

    江无眠斟酌了一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没为此烦扰太久,主要是第二天有意愿参与拍卖的商队太多,原定的院子不太够,过来找江无眠出主意。

    谁都等着银钱进口袋大发一笔,不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飞了。

    江无眠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把一二楼也列入拍卖现场,原定的自助宴席也改成了拍卖哪一菜谱便上哪一道菜让客人品尝后再竞拍。

    他翻看着报上来的商队名单,百思不得其解。

    做预估时考虑过多种突发情况,即便是多出几支外来商队,也能一一容下。

    醉流霞的院子好生改动过,一些大型家具类都被换成了占地小的藤编摇椅,在保留岭南特色的同时不会让参与者感到狭窄逼仄,以至对拍卖新生不喜。

    而今竟是不够,这比预算中起码多出几百家,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岭南附近的商队都来了?那也不对,他限制了入场的商队携带人数,一支商队不能超过十人,最多是十五人。商队全到齐,至多一两百人而已,没到几百人的地步。

    更何况,江无眠很是清楚,这场活动来的较急,一些商队还在北地或是海外,根本赶不过来,实际到场人数应是比原定的少才对。

    这一疑惑,在进场名单里得到了解答。

    原因无他,第二日进场的竟是比第一日抵达的商队多了几十家,再看商队名称,打头的是一家皇商,专门为皇家做江南丝织品生意的!

    “丝织品。”江无眠指尖一点桌案,心底怀疑起这支皇商的目的。

    与京中专为皇家做粮食生意的那支皇商不同,这支皇商行事作风颇为霸道,往年里一直盘踞在江南,压的一众江南丝织品商队抬不起头来。

    但与岭南道的商队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走的两个赛道。

    岭南丝织品逐渐兴起,多半是做戏服、戏台布景以及对外出口,和江南的不是一条路子,两方很少发生冲突。

    然这回江南丝织品的龙头商队顶着大名出现在此地,他可不认为是简单的拍卖方子,来谈生意顺便赶上活动恐怕才是真的。

    一个专供皇家的丝织品商队能和岭南谈什么生意?

    自然是丝织品,说的再具体一些,恐怕是织布机的生意!

    第142章 奢靡

    水力织布机问世以来, 试图探寻此物根本的人也不是没有,更有甚者,私底下偷偷摸摸上门打砸搶烧, 为此, 江无眠还遣人专门看守。

    织布效率奇高,纵使仅有一段时间,那产出也足以覆盖一个小国的市场。倘若不是江无眠有意遏制, 如今的丝织品产业应当是岭南打头才对。

    饶是有针对性的控制, 这般产量也足以令诸多商人警惕, 倘若有天这水力织布机产的布匹贩至其他行省道中,自己手中的这点存货真的能打得起吗?

    便是降价也玩不起!

    于是便有了上面的诸多事故, 期间还有人被煽动,好在官府来的快, 事情很快平息。

    然而事情解决不代表矛盾消失, 能被商人煽动,本质上还是生存问题。现今有不少家庭的收入有一半是依靠织布卖土布,另一半则是粮食。

    水力织布机的存在挤压这部分家庭的生存空间,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江无眠只能尽力将市场外拓,或者是缓慢地侵蚀本地布匹市场, 总而言之, 能平稳过渡最好。

    如今江南这一支丝织品皇商打着参加活动的名号大张旗鼓进入岭南, 不知背后是谁的主意。

    无论是谁, 别想打水力织布机的主意, 除此之外的生意,若是可行, 也能商议一二。

    事情倒是与江无眠想的有所出入。

    虽说这支皇商领的是江南织造局的名号,是内务府派郎中管理, 从品级上说,和被降级成工部郎中的阮毅等同,见了江无眠低头行礼的那种。

    但背后有内务府以及皇家做靠山,江无眠也要退却一步才成。

    然来的是商队之中的小辈,过来是想赚上一笔钱回头在家里露个脸,期盼老爷子能给自个安排上个一星半子的官职,日后好混吃等死。

    刚到岭南就听闻醉流霞出了个劳什子的“食谱拍卖大会”,忙不迭赶来,还搬出了皇商名头以震慑某些人。

    因着来的晚了,没尝到头一天的东西。这第二天的拍卖倒是准备得有模有样,为首的王鹏宇领着管事、狐朋狗友高六以及诸多小厮进了雅间,这一拍卖写的是海味。

    伙计领人入内,笑着解释道:“诸位郎君请,稍后将有人呈上本房内的拍卖菜品,若是您有忌口,请务必提前说明,后厨——”

    王鹏宇不耐烦地打断伙计,“行了行了,没什么忌口,准备上菜。”

    一路上风吹雨打的赶路,腹中饿得早能打鼓,一听有饭菜上来,哪儿还听得下去。

    伙计行了一礼,掩门催后厨上菜去了。

    一行人步入正房,便见到各式各样的新奇物件,与江南相比,失了一分雅趣,多了一分野趣。

    从小被家中养的眼光颇高的王鹏宇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向后一靠,一蓝色大鱼的靠枕承接住了人。

    这东西,倒是做的有几分巧思。

    “听闻这醉流霞早先是招待商队的?今儿特意改的布置?”来前他听说过这儿的名声,今儿一看和传闻倒是不相似。

    早有准备的小厮张嘴就来,“郎君您有所不知,早前这就一卖吃食的地方,那新知县来了,才给改成了前头上吃食,后头住商队的形式。往日里还有应季的单子,从前头要吃的凉菜、席间要喝的茶水、饭后的点心都有讲究。近来是要做拍卖食谱的生意,故而改了形式。”

    管事也有话说:“郎君请看,近来报纸上亦有写明,三日之内所上的菜式点心饮子茶水,皆是诸位师傅不外传的秘籍,时间一过,自会改为以前的单子。”

    王鹏宇平日里不怎么爱看报纸,家里只有部分人才会点名了要看这东西,不过送得多,他也就看上一二回,翻翻最后的广告,瞧瞧有什么新铺子开张或是老字号的铺子上新,再派人来岭南买回去和一众纨绔二世祖炫耀。

    谁先拿出来东西,谁就是他们这一圈人里最会玩的。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仗着家底厚实造作,也是借此传递出一个消息——自家有人脉有商路可上门合作。

    这二世祖也不好当。

    王鹏宇刷的一声展开扇子,没扇,就装个样子,做好造型才让管事的读来一听。

    一旁的狐朋狗友高六有学有样,往后一靠,指挥小厮给他端来点心和茶,边吃边听。

    “……三日活动如上,请诸位切要规划时间,按时入内,若有相关疑问,可问专业伙计。”

    王鹏宇扫了一圈,不爽地眯眼,“伙计人呢?”

    拍卖会就这么安排的?

    管事连忙翻过页一看,解释道:“领头的便是伙计,等催完后厨的菜,就在房内候着。”

    王鹏宇嫌弃道:“也不知多出几个人来,小爷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这三瓜两枣的人站着,寒碜谁呢这是?”

    人少,但这可是活动能顺利举办的精髓所在。

    这些房内的伙计都是江无眠提出来演练了多年之久的老伙计了,识字算账谈吐礼节全是特意教过的,前面几次活动,也是这些人全程跟着,偶尔后厨缺人了,他们也能顶上。

    察言观色的技能无需多言,必然是学的七七八八,另外是安抚客人的技能,既能消除客人不满,也能在客人闹事时,极快地处理矛盾。

    可以说,江无眠是照着一方管事培养的这些人。

    等到日后练出来了,部分就会被放到各处的商队中做领队试水,部分则是专门负责行政一类,甚至有部分可以去军中任职后勤调度,总而言之,是顶好的行政人才。

    王鹏宇嫌弃人不够,江无眠也惋惜这样的人才不能多挑选挑选,翻上几倍都不嫌多!

    恰巧伙计领着菜回来,王鹏宇便问道:“几时开拍卖?”

    买完他好逛逛,再找人谈谈生意,趁着这几日不下雨,再好好玩玩岭南。

    伙计笑道:“再过两刻钟便是,期间您可品尝菜式、翻看名单、处理私事等等。开卖前一炷香的时间,将会有人上台提醒,您打这儿往前看便是。这会儿后方正在预备挂灯,您若是瞧上了什么灯,许是能出现在赠送的搭头里。”

    灯?

    有什么灯他没见过?

    王鹏宇瞧着故弄玄虚的伙计,也没逼人开口,他赶路饿着,正要去大吃一顿。

    桌上时鲜颇多,用料也多,高六已经吃上饭了。

    饭菜是按人数上的,米饭是不限量,但菜是有定量的,一人最多三口,吃完就没。

    量少,但架不住上的菜多,凉菜热菜汤品与饮子加起来有三十多样,这些便是海味里的拍卖品。

    王鹏宇一扫桌面用具,全是南康府自行出产的瓷器,这东西他们家用的多,很是熟悉。

    像是这种大小的餐具,必然是让人特意烧出来的,且看花纹釉面,还是一批次出产的东西。

    醉流霞背后的人所图倒是不小,这等银子花出去,也不知能赚多少。

    这般想着,他按耐不住端起自己眼前的一碗汤来,乳白色的汤汁里点着一点青葱,稍微一尝,满口鲜香,不见一点膻腥味,满口是胡椒味。

    王鹏宇:“!!!”

    他又连喝两口,胡椒味辛麻,合着暖香一块下肚,顿时一股热气自胃部升腾出来。

    醉流霞敢拿胡椒做菜?!

    他也不过是年前吃团圆饭时,沾着老爷子得了宫中赏赐的福,才有幸尝到胡椒的味道。

    而醉流霞不过是做个活动,就拿胡椒做菜,还不是少量!

    按照安排,这是一人上一份的汤,环顾整个海味拍卖房,起码有上百人在内,这等用量,少说也得价值百八十两金!

    奢靡,什么叫奢靡?

    这才是挥霍无度的奢靡啊!

    王鹏宇满怀敬畏,小心翼翼地品尝起为数不多的鱼羊鲜汤,心中却在盘算,不知醉流霞背后的人做不做胡椒生意。

    这不是月上霜或者盐能比拟的。前者虽是价贵,但权贵豪商之中有的是把握着生产原料的,自家能吃得起。盐是同理,而且做盐课生意,一不小心还会卷入部分争斗,危险重重。

    但胡椒不一样,这一买卖安全无比,单纯就是价格高昂,物品珍贵!

    其实价格不贵,这是江无眠上回在海贼哪儿缴获的胜利品,东西有一匣子,按战功给他了三两,全被江无眠用在这回活动里了。

    当然,这一看就是为拍卖场提价的行为,就看哪个冤大头出钱买回家了。

    毕竟原料里有胡椒,方子本身价格不低,里头用料也多,算的起拍价就挺高,再一竞争,成交价必然往上走。

    至于流拍?

    江无眠在此前还考虑过这一情况,见到名单上的皇商,他便不担心了。

    有这个豪商巨贾出手兜着,这方子定然跑不了,端看成交价几何了。

    王鹏宇的确是这么想的,其他东西可以不拍,但有胡椒的方子一定要拿下。

    有他在这儿,谁还能越过他去了不成?

    恶意哄抬价格?

    无所谓,他亮出来的皇商背景又不是干看着的。

    若是醉流霞安排的喊价人,他能喊把这地界的生意全压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方子的起拍价就高达百金!

    王鹏宇:“……?”

    是底下人喊错了还是他听错了?

    高六自诩见过世面,但眼下是伸长了脖子叫喊,“起拍价,一百两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金?!”

    金子做的方子不成?!直接吃金子都没这个价!

    要说上百金的物件也不是没有,但为了一张菜谱,投进去这么多钱,是不是不值当的?

    可那是用胡椒做的菜谱,具体到每个用量方法火候,如何处理食材,这不单是卖菜谱,还卖做法与香料搭配!

    价值百金,似乎也成?

    王鹏宇罕见地陷入沉思之中,手上犹豫着要不要张口举牌。

    良久,他问伙计,“若是小爷拍了下来,叫你们东家下来见见。”

    高六惊骇地看过去:不是兄弟,你真花钱买啊?!这是几百金,成交价是数千金也不在话下,有这么多钱花吗?!

    伙计面上笑意不改,“您的要求小的会传给掌柜,许是要稍后给您答复。”

    王鹏宇冷笑一声,强调道:“是你们东家!别整个掌柜出来!”

    伙计仍然是笑着回复:“满足客人需求是醉流霞一贯宗旨,您的要求小的稍后传给掌柜,许是要耽误一二时间才能答复。”

    转而接到见面要求的江无眠:“果真是有所求吗?既然如此,安排一下,活动最后一日请人在小院里一品岭南特色。”

    江南织造局的皇商,不知你等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无论如何,待明日宴席上一探究竟便是。

    第143章 商谈

    无论王鹏宇何种想法, 江无眠已是做好万全准备,他已约好几支商队,预备商谈一二, 将生意拓展到京中, 本地则是以崖山商队为首,联合其他府中的商队,与各府县的官府对接展开工程。

    此外, 工部过来历练的人中也找出来熟手能进一步接触火药相关事宜, 全面覆盖火炮的计划又进一步。

    只等钱和材料一到位, 岭南将迎来全面的升级换代。

    江无眠看了一眼成交额,计划给自己名下作坊再度追加部分投资, 还要支持崖山商队的海上贸易,船只、人工、物资等全部配置整齐, 预备年后出海南下, 先用三个月试水一番,在交易的同时搜寻一些物资,若是能和当地商队达成合作,有稳定的货物来源更好。

    对了,针对这种贸易, 他得想想针对性的合同, 规避部分海贸、外贸容易遇上的风险。

    次日一早, 胡征先于王鹏宇一行人与江无眠见面。

    作为常年与江无眠合作的商队, 胡征不免感到万分庆幸。

    自己家的商队有几斤几两是清楚的, 能铺陈到什么程度也是心中有数,但是与江无眠合作以来, 过手的银子好似流水,大笔大笔的进出, 半年几万两银子都是小事了!

    有了固定的买卖,又预备着和伍次辅家幼子开拓煤炭的新战场,也是因此,他们胡家也能在户部更进一步,而胡征本人也能在京中置办产业,给妻儿留下后路,无论如何,他是不亏的。

    回首再看江无眠,蒙皇上青眼,年纪轻轻已是三司副使,属实是能臣干将。

    以他整治民生、纵横商业的手段来讲,这等升迁速度还是建元帝压了一压,不然直接入主京中六部,轮值下来便能再度外放熬一熬资历,坐等升任内阁便是。

    南下以前,他与家中长辈商谈过,此行与江无眠商谈在京的蜂窝煤、火炕生意,必要时刻,可以稍退让一二,务必要加深两方合作的感情。

    故而今日一早,确定了时间,他便带着诚意前来赴宴。

    宴席过半时,正式提起这两门生意,胡征也没用身份说事,只道出他的安排来,“江大人曾言,以工程队的方式,更好走进百姓家中。林师爷在京时,也是如此作为,如今京中已然掀起追求火炕的风气,有钱置产的人家也热衷于煤球、火炉、火炕三件一起购置。”

    胡征遥遥向他敬了一杯,“然林师爷在京组建的工程队排期已是排到月末,便是家父也惋惜,恨不能早一日用上火炕,过个热气腾腾的新年。”

    江无眠并不意外,在末日时,火炕仍旧起了很大作用,经受过时间考验的成熟物件,在当前情况下出现,必然会被人看到优势,进而被人追捧。

    这等技术,说实在话,要说技巧,没有很高的技巧,只要是上过几个月工的熟手就能熟练盘下来一个双人火炕,但培训一个火炕师傅却不是容易的事。

    作为工头,火炕师傅必须懂灶台、灶台到集烟洞这个通道开口大小、烟道走向、回风槽的设置、一旦出现问题要快速排查到具体原因等诸多技巧,还要灵活应用在实际当中,根据房间走向、厨房位置构建相应的火炕。

    另外是火墙和地龙,这更是两个需要技术的东西,现今江无眠还没教人如何去做——他忙起来便忘了还有这事儿,性价比最高的火炕已经学会了,这两者也只有高门大户有钱人家才会铺设,考虑到普遍性,这两门技术并不着急。

    林师爷能在短时间内拉起来一支工程队,已是极快的处理速度,要是再快,那只能问问本地师傅有没有想去的。

    但是本地用火炕的人少,一般都是家中有幼年孩童的,为保证人能顺顺利利活下来,才会请师傅过去盘个火炕。

    而且本地人乐不乐意北上还是一回事。

    江无眠把其中难点说了一通,重点是需要时间培训,但人不够,暂时只能拉起一支队伍来,毕竟工头实在是少之又少,为了安全又不能瞎盘。

    胡征像是早有准备,他仅是犹豫几息便说出打算来,“不知火炕师傅是否有意收个学徒?我知这事儿难以启齿,家传手艺都是代代相传的,不让人吃亏,认个师父,日后摔盆打幡抱罐的,他全做了。”

    既然人少,那收几个入门徒弟便是。过去学家传手艺,必然是要当半子,给人养老送终的。

    胡征原想问火炕师傅开不开学堂,如同教头一样,给钱便能修习一番拳脚功夫,行走在外也能安全些。

    火炕师傅这儿也差不多,都是吃饭的手艺,若是交钱能学,必然有人不吝啬这点东西。

    高门大户里不缺这个钱,也不缺这个人,能用钱办事是最好。

    只是这般说来未免有垂涎人家传手艺的嫌疑……

    不料,江无眠却摇摇头道:“不必如此,日后来交钱上课即可。近来林师爷忙于煤球打造的生意,腾不出时间来安排此事,等到第一期排单忙完,明年夏日里应能提上日程。”

    胡征心下大喜,原生如此,他欣喜道:“江大人何必客气!若是江大人放心,便将寻访教学地方一事交予在下,保证安排妥当,只管让师傅来上课便是!”

    为早日拿下这么手艺,胡征承诺只要师傅到场,什么月俸、六礼束脩一应俱全,甚至还能给师傅安排单独小院住处,小厮厨娘一类自然也配置上,只管舒舒服服地教导学生便是。

    江无眠:“……”

    听起来好似要去卖学徒名额,一个便能卖出成百上千银子,还能垄断生意,一家独大。

    其他的技术倒是能这么干,但火炕,它就是为百姓提高过冬生存可能性的东西,高价不太可能。

    火墙与地龙倒是能行,今年开始培训,明年冬日就能去高门大户那儿赚钱去了。

    江无眠便与胡征初步商议了一下此事,达成意向,但具体操作,还是让人与林师爷详谈。

    毕竟他现在不清楚京中的详细情况,万一被人误导信息,“火炕走进百姓家”的计划就悬了。

    胡征算是松了口气,能与胡家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合作关系,在此基础上缓慢加深联系就好。

    他最怕的是,江无眠扔下胡家,直接与伍次辅合作,这哪儿还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临走之前,胡征还给江无眠带来一条消息,“听闻岭南各处有上好的水田出售,近来已有商队过去凑个热闹,不知岭南这儿可有相关注意事项?”

    出售水田?

    近来已是收获期间,马上要翻地种植紫云英,不说这会儿卖地合不合理,单就是岭南卖地这件事就很不对!

    自从岭南发展起来,商业是兴盛了,农耕也没落下,肥料与工具已是走向大周各处,如今还在不断革新,可以说出同等的力,就能收获往年的两倍乃至三倍的粮食。

    这种情况下,农家人是不可能放弃生活根本的,除非是天灾来临,不得不化为流民。

    然而近两年来,本地常发的水灾已在逐步管理中,很少出现一整个府化作流民的情况,官府也很少收回田地,除非是人自然死亡后将朝廷分派的地收回再分给其他人。

    这不涉及买卖,只有税粮税银的调整。

    据胡征所言,竟是有人在岭南大批量买卖田地。

    江无眠心中念了几遍,怀疑是有人在弄土地兼并,还是非法手段,将此事报给按察司,之后就轮到按察副使出面调查了!

    当前最为重要的是,应付江南织造局的来人。

    按正式宴会一般,江无眠给皇商一行人下了请帖,邀请人过府一叙。

    王鹏宇一早逛完醉流霞,用过本地的吃食后,便接到一张请帖。水纹纸做的帖子上还有惟妙惟肖的竹制船只模样,背面也是上了颜色的驰骋在蓝白海浪中的木质船只,整个请帖散发着不知名的幽香味。

    不知情的人看这张帖子,便知江无眠是下了大功夫,格外重视这场会面。

    实际而言,这是水纹纸作坊最新出的商品,价格高昂,送了几个样品给江无眠,正好被他用来当拜帖。

    但王鹏宇不知道,他看到这等程度的请帖邀请,对醉流霞幕后东家的好奇又上一层楼。

    能拿出胡椒这等层次的珍贵香料招待客人,用量大方全然不心疼;还能做出各类新奇物件,想出百般点子招揽客人,这等人就该来他们皇商啊!

    具体一点,这种人就该和他王鹏宇合作,一个出钱出人出名头,另一个出点子出货赚钱,这分工明确,实在是天降的好搭档啊!

    别看他王鹏宇在家里混吃等死,但手上也是有钱的,不然也不能一边嫌起拍价贵一边大手一挥拍下来五成的方子回头献给家中老爷子。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着皇商,各个商队渠道都有,连盐课都不是问题,差的就是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疯狂揽钱的军师!

    而醉流霞最不缺的就是这点!

    江无眠做足了万般准备应付来人,然他没想到的是王鹏宇不按套路走,他看中的是江无眠这个人的商业点子。

    江无眠:“……”

    你想的还真完美。

    第144章 诚意

    皇商本身势大, 再和地方官员联合起来,第一个要怀疑他的就是建元帝。

    何况江无眠本身也在等建元帝作出决定,是否要在本地设立一支专业的海上皇商, 最好在本地商队中挑选一二, 毕竟海商要论船只,他敢直言不讳地说,全大周最好的船就在岭南南康府。

    王鹏宇听其语气淡漠, 好似全然不将皇商放在眼中, 一时之间心底稍有不快, 但他一向眼前这位江大人是用胡椒做菜全然不吝啬的人,这点轻微不快又很快散去。

    有本事的人, 总能得到优待。

    他王鹏宇看得开,这回做不成生意, 还能做朋友!等交情到了, 还不能拉拔朋友一把?

    届时凭背后皇商身份和人脉,这银子还不手到擒来?

    当即笑着将话题转到今日的食谱上,真心实意夸赞一番,还将最后赠品玻璃灯单拿出来说道,“不知江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这灯何处能定制?”

    用了巧思做的无烟蜡烛, 烧了半个时辰仍旧透亮, 不见玻璃染上平日的黑色。

    往常家中的油灯蜡烛, 燃到最后黑烟染作一团, 每日要人清理,部分还清理不到位。

    纵然他们主院里用的上好蜡烛与油灯, 也免不了有此烦扰。

    江无眠心思回转,他这儿还有蜡烛与玻璃能卖, 甚至可以借此和皇商达成合作,收购原料卖出货物,他们就当个批发商。

    与大商队合作的好处是,不必费心费力搜寻,量多还能压价,不担心一夜之间破产携款跑路,容易追责。

    但劣势也很明显,己方也能被人压价,一不小心还会被人糊弄,进而亏本或者担负起莫名其妙的债务,被大商队吞并。

    江无眠倒是不担心此事,他有海商可做周转,一时之间的亏损能填补回来,如此一说,优劣明显,可以试行一番。

    “若要定制,恐是要开年了。”江无眠解释道,“前段时间陛下南巡,此物先供于陛下使用,至今还有部分货物在准备北上运往京中,以备陛下挑选使用。暂且停了预约排单,最快也要明年二月里。”

    过年嘛,京中可不热闹着,还有元宵灯节展示各类灯笼,这不就正好对口了。

    宫中宫殿何其多,每个宫内起码要有十来盏灯供着,打头的太监宫女是不是要提上两盏灯昭显身份,另外是赏赐大臣一类,这也得有点。

    总而言之,建元帝在这儿下的紧急单子足以做到过年去了,还是江无眠算了算时间工程量,推拒了部分,才让人能赶在春节前送到京中,不耽误建元帝的显摆事业。

    王鹏宇一听,顿时支棱起耳朵来,前一阵子建元帝南巡,他是跟着家中老爷子一块接过驾的,江南那头的别院行宫一水的东西都是他们包办的,自己也在里面捞了一手,自然清楚个中猫腻。

    眼前的江无眠竟也是其中一员?不知他是负责哪项事务,按察副使,莫非是本地的巡查案件、农田水利等事务的进展?

    无论如何,此人得建元帝看重是真,这更是能结交了啊!

    王鹏宇兴致更甚,即便是要等上一两个月也无妨,“江大人这儿的物件奇巧,实在惹人喜欢。既然是为陛下分忧,那便等上一二月的又有何妨。不过此物只有一份,回至江南,弟弟妹妹不好分下,不知江大人可有些合适的土仪推荐一二?”

    江无眠沉思片刻,既然是弟弟妹妹,那必然是本地吃食玩意一类,他推荐王鹏宇过两日在集市上逛逛,还有海市要开,涛一些小东西也是极好的。

    一场宴席下来,宴主宾客皆大欢喜。江无眠一直警惕王鹏宇针对本地的纺织品开口,但他直到最后也没听到这一话题,反而是又口头定下不少蜡烛,准备回家时拉上几箱子就走。

    江无眠:“……”

    他刚才的报价不低,这可是无烟蜡烛,用的还是油脂,当然贵的要死。

    普通人还无法放开吃油时,他这儿都能拿油做蜡烛用了,也是奢侈。

    王鹏宇却是轻描淡写地撒钱,浑然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中。

    笑话,他带回去这点东西能在家里老爷子面前露脸,给他爹娘长脸,转头他爹娘就能给他翻一倍补贴,他还嫌弃花的少,带的不够多。

    不过江无眠却问道:“久闻王郎君家中有纺织生意,不知可有棉铃籽出售?”

    棉铃籽?

    那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唯一作用是用来做种种植,他家常年收购织锦,自然也会和商队合作,做些相干生意。

    他爹娘在家里便是负责这部分生意的,收购棉铃籽,时间一到再投出去,能赚不少差价钱。

    江无眠用来做甚?

    莫非要在岭南推广种植?这地方不能行吧?

    王鹏宇就算再纨绔,这等事儿也是知晓一二的,棉铃种植最怕雨,岭南这地方一年十二个月十个月里都是阴雨狂风天,种什么棉铃?

    不怕血本无亏,一点本钱都收不回来?

    倒不是用来种植,而是用来榨油。

    棉铃籽中有棉油,这种油不能吃,但是可以用来做蜡烛,正好取代可食用油脂在蜡烛原料中的地位。

    就是有一个问题,要价太高,超过可食用油脂,那这门生意就没得做了。

    王鹏宇报了个价,问他能要多少。江无眠想了想,这个价格算不上低也算不上高,若是出油量高的话,日后还能再要几船,出油量低,就只能从北地买大豆榨油。

    考虑到运输成本与路上折损情况,又是一大笔钱。

    “先定千斤棉铃籽,若是哪回路过岭南,烦请王郎君捎带过来。”江无眠算了算日后的出油率,大约两斤棉花籽能出一斤油,一千斤也不过是五百斤油。

    当前的种子品质也不知是好是坏,按照四斤出一斤油来算,一千斤种子也不过是二百五十斤而已。

    王鹏宇豪爽应下,这点生意还是有得赚,虽然少了,但是能搭上江无眠这条线就好。

    送走王鹏宇,江无眠心下琢磨半天,这人到底是何意图,真是为合作而来?

    但当自己拒绝时,倒是没刁难也没给人脸色,豪爽付钱的架势好像是个冤大头一样。

    不过就算另有企图也无妨,眼下就要过年,自己只要额外关注一二,等待些许时间,自然会现出端倪。

    江无眠果断去做自己的事儿,去安排蜡烛和玻璃生产、找适合的原料商、算账对账、还要忙着去看盐禁城修建情况、安排人秘密运送火炮、安抚要火炮的城门守将南康卫、还要提防人一言不合就过来抢东西。

    另外还有调查上等水田买卖一事,这事儿他交给了张榕先秘密追查,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要忙各类生意、年关时要准备今年的报纸活动、书坊优惠、元宵活动等事。

    一时之间,他忙得不见人影,卫补之上门找他时,江无眠才歇了口气。

    “卫佥事?南康卫中有何要事?”

    近来南康卫在缓慢试行江无眠给出的方案——学习。

    相较于其他日子,冬日里的岭南也是少了几分人气。虽然比不得北地大雪埋屋,但也是阴雨缠绵,气候湿冷,老人以及幼童皆是在家猫冬,非必要不出门。

    军营里日常操练完便收兵,水师在尝试组织人冬泳,目前卓有成效,还在进一步推广之中。

    江无眠见状,便自军中提拔了部分基础识字的当做夫子,每日闲暇时授课习字。

    这等课上完考核,前几名有奖励,正儿八经的银子和家用物资,都是大部分人缺的东西,为此奋斗上一两个月,年底时抱着奖励回家探亲,倒是让家中面上有光,也算降低对参军的抵触。

    普通百姓出来参军上战场的,没多少能出头的。除非是天纵奇才,在场场战争中活下来还能有亮眼表现,被将领看在眼中就此培养起来。

    大部分人还是普通士兵,跟着冲锋陷阵,指不定哪天没了活头,留一家老小靠不知道能不能发到手里的抚恤金活着。

    这点东西也算做一点甜头,给人安慰。

    卫补之喜气洋洋,赵学政面色严肃,仔细看却是带着放松,身后还跟着两名南康卫,搬一大箱子近来。

    看此情形,江无眠了然,“第一期军中三百千考核竟是出结果了?”

    最近忙得昏头了,他连忙看了看日子,考核就在今日。再看一眼外头光景,已是平常收卷阅卷时候,怪不得卫补之会在此时上门。

    不过……这事儿虽然是他提出的,他也管,可他就是个监军,阅卷打分一事,他不管啊!

    江无眠看那一箱子的试卷头疼,对几人道:“暂且喝口茶歇一歇,本官派人去请几位夫子过来,三百千贴字认字不过是基础课程,烦请几位夫子一道批阅了分数。”

    他又问过二人,“趁此时机,赵学政与卫佥事不妨就此讨论一二,教学过程是否有困难,哪儿还能改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放在普通人家里,这事儿他好处理,但要是放在营中,有些地方他的确可能照顾不到。

    可江无眠又没时间真的体验一把营中普通士兵生活,只能从结果和平日过去监察时看到的情况里窥见一二细节。

    正巧第一批学员结束课程,他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对后续的安排加以调整。

    卫补之一听,喜气洋洋的神情顿消,一脸胃疼牙疼偏头疼地道:“说到底这儿是军营,别弄成第二个书院,一天天的之乎者也,反倒是手上功夫落下了,到时不好交代。”

    江无眠想了下,将思想工作提到前面来,经史子集里的部分可以押后,优先沙盘模拟与战术战略,培养军事素养。

    他如此解释道:“将帅者天授之,不可强求。普通的小队长、打配合的副将等人,能学多少便是多少,不要求成一代名将,起码要有能力统领前锋侧锋军,如何?”

    卫补之:“!!!”

    卫补之:“先来几个沙盘看看诚意!”

    眼馋江无眠做的沙盘不是一日两日,今天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第145章 计划

    几个沙盘?

    说的轻松, 当这玩意好似大风车好做一样,还要上几个,能挪出时间做一个当模拟战盘已是极限, 多了没有。

    军事性的大沙盘, 必然是要够大够详细,最好涵盖多个地形地势,用以考核模拟。

    南康府的地形最为方便, 山河走势建筑布局皆有江无眠参与, 一道一路了然于心, 制成沙盘会少费工夫。

    若是换了整个岭南,这地界地势复杂, 捏上一年都不能完整还原。

    况且丛林作战要考虑的因素颇多,这些环境因素很难在模拟沙盘中给出详细数据, 故而只能大致排演情况, 演练演练战术战略,真正作战还要看实际战场。

    卫补之不吭声,他要沙盘仅仅来模拟的吗?

    不,还用来看地形地势和人炫耀!

    尤其是薛文,见了这等东西, 定然能让他望眼欲穿, 恨不能亲身至此, 可惜人如今在松江府坐镇, 不能第一时间亲眼看到。

    回头得了沙盘, 必然要写信告知一声才是。

    江无眠等来的夫子很快入内,请人启封开卷批阅了去, 这点看字的东西用不着耗费精力,官学里这套流程早已走的熟练无比, 夫子们很快拿出结果,排了名次出来。

    “十五人满分,无一处错漏。比之官学少了些许,量其年纪,却也合理。”江无眠一目十行扫过去,一整张卷子全然是考察基础字形,死记硬背而已,没技巧性的功夫,算是读书基础。

    卫补之已然开始皱眉,却见江无眠肯定道:“不错,可以开加强班与提升班。”

    “这不错??”卫补之话里不算满意,“官学里的小崽子首回考核,还能有一半满分。”

    他这新兵营加起来的统共就十五个,不要求你们考童生回来,起码这点字形考核考过官学一群幼童,别给他丢脸啊!

    江无眠淡淡道:“新兵营中少说八成从未接触课本经义,每日又得训练,吃食上却无法补充精力,绕是如此,还每日坚持读书识字,能有此成绩,已是合格。”

    人年纪大了,又没养成良好阅读习惯,初次接触读书写字,能有这等成绩,他这个佥事合该笑出声才是。

    再者,新兵营中的人已是到了养家糊口的年纪,要考量的事情多着,心思百转千回,注意力有分散,有这等情况才算合理。

    他问卫补之:“若是换成你学习四书五经,能不能全写出来?”

    卫补之瞪眼看他,“这等基础识字如何能与四书五经相比?”

    江无眠泰然回道:“如何不能?对于从未识字接触过书本的人而言,初次看书,不亚于观赏四书五经,不识字形、不明句读、不解其意。”

    从难度等级上而言,两者相似。

    不待卫补之发问,江无眠便道:“既然已有优胜者,取前三者发放奖励,这一关胜者将拥有米粮,至于是送回家还是自己用,随他们去。”

    此外,他还准备在小范围内提选人才,组成尖兵队,用当前能拿出的最好条件招待。

    他对卫补之道:“过几日我将带工程队上岛,增添部分体能训练方式,另外将有部分采买物资运至岛上,你找信得过的人接手。”

    卫补之古怪看他一眼:“你要亲身上阵?”

    那别怪他不客气,把该叫来的人都叫来打一场擂台,让江无眠上台亮亮手上路子,妥妥的一击致命,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招。

    江无眠嫌弃道:“是改体能训练方式,不是教手上杀招。”

    一刀过去,能抗住的是少数,演武还是打得有来有回才能让人看懂学会,杀招功夫没有环境磨练出不来。

    不信去问白楚寒,对打最多的人就是他。

    卫补之摸哪儿去问人?

    白楚寒跑去都督府和人算账,正要撕扯明年军费。苏远还在带人核对文书,准备登记在册,预留在案,部分送至京中,部分送到都督府,忙得一天天煮凉茶混个水饱。

    也就是他这个佥事,把事儿全扔给下面人做了,才能忙里偷闲过来一会儿。

    年底嘛,上面人忙来忙去,底下人也忙着过年,忙,都忙。

    次日一早,江无眠便去了铁匠铺,这儿一水的全是工部来人——部分将近合格但还不够资格进入火炮研发的,全被江无眠组织到这儿炼铁炼钢来了。

    负责教导他们炼钢之法的是这儿的教导师傅牛师傅,从窑炉问题到淬火难题,一应他负责解决。

    学的差不多了就上手实践,锻造火炮不行那就锻造钢管,两者在工艺和塑形上差别算不得大。

    正好他要的部分基础训练器材需要钢管组合,就将这部分任务分了下来,计件给钱,合格的给多少,不合格的给多少,全有说法。

    他这定好了,工部来人可不是乐意,正事没干便被压在这儿,任谁都不乐意,但见了原工部侍郎的待遇,众人学起鹌鹑不吱声,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进了铁匠铺拿起锤子打铁也是二话不说就抡锤干活,明面先干活,私底下再议。

    正式上手后,这群人发现岭南的锻造法门竟还不同!

    有盘算着要学完回头给自己家的铁匠更新换代的,还有着急的人学完理论课程就迫不及待找人送信出去。

    笑话,这儿是江无眠花了大力气整治的地方,还能让人送出信去,他就别当按察副使,回家种田得了!

    单是建元帝南巡的这段时间,守门的南康卫从各种渠道查出不少密信来,借此机会,江无眠还得知了几家暗探。

    将名单和谢砚行通过气,一致决定按兵不动,先把人困住再行分化,时间定在下次考核里。

    届时分开进入不同部门,把守更加严密,一举一动皆有人盯着,不怕他们不动作。

    只要一有通敌行为把柄自然送到江无眠手中,想拿谁、何时拿人、判到何种程度就有的说了。

    江无眠到时,众人正在忙着打铁,牛师傅正在巡视情况、纠正方法,见状忙了结了手上任务,“大人今日是来拿货?”

    “单子上的东西一应备整齐了?”江无眠不仅给了单子,还有图纸,组合障碍赛训练、高低单杠双杠等基础设备一应在内。

    关于障碍用绳,他还没什么思路,但目前的锻造水平和人手足以让他整一个全钢铁训练场出来。

    不错,就是一个。因为过于花钱,成本太高,两个都建不起来,只能先造一个给建元帝看看模板,顺便拉一支队伍常年练。

    觉得练得好有效果,就要建元帝给钱了。

    当然,江无眠还准备了木质练习,只要打磨得好,上了桐油,实木单杠比铁质还耐用。

    ——但江无眠这不是要让建元帝看到打钱的效果嘛,不能让人觉得钱白花了,所以一上来就拉高了成本天花板。

    要论价格,造船用的实木制成单杠也不便宜,但震撼人心的效果上难免有了差别。

    牛师傅带人去了仓库,东西全清点完毕,等江无眠验完就能结算尾款,他今年就能轮休回家过个好年。

    一想到要到手的银钱,牛师傅乐的脸上褶子都撑开了,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大人您尽管用,每个器材锻造上都有名字,有一个部件出问题,老牛都给您找出锻造人来,绝不推脱!”

    江无眠随机抽查几份样品,外表看着的确是一回事,他让人送到金不换的研制院去上涂层。

    不上涂层,一年风雨下来,还真不能确保这东西能不能用。

    现代涂层大部分是化学制品,现在只有古代化学,还是原料缺失版本,江无眠只能从现有的材料入手,调制最为简单的一种——红丹防锈漆。

    主要材料是红丹与桐油混合而成的,金不换还在调制过程中添入了其他树脂,成果的确惊艳,很有过年的氛围。

    做完这些,江无眠又拿出南康卫的地图,将上面能用的空间扒拉出来,再度开始画图。

    原有的基础上改造,再另外开拓几个训练场,人员训练时间和器材保养算进去……得出最低要十五个训练场。

    这还没给水师划定特殊的海上训练、搭建最大的演武场、不同地势的战术演练……等等,最后一个就不用了,岭南田地的事儿要人查办,怕是少不得带兵弹压,正好带人出去拉练。

    卫补之不知哪儿得了空闲,每逢休沐就过来催沙盘,“上回考核奖励一发,又和新来的兔崽子说过,只要他们考核通过,江大人就给军营安排上沙盘,还能对战演习。此外还有各色奖励,粮油米面、针线布匹、各色吃食不在话下。现在人是家也不准备回了,卯足劲在学习,你这沙盘是不是要备起来?”

    苏远得知此事后,恨不能亲身前来,然他还在核对文书、给白楚寒哭穷要钱,至今无法脱身,只好让卫补之将他的意志带到。

    江无眠无言以对,良久他直白道:“人都在准备过年,材料也在准备,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等过年再提!”

    卫补之一拍脑袋,“这不好办,你要多少人手,材料几何,直接让南康卫去找!”

    留在营中过年的人不少,足够江无眠调度,缺材料也能近距离调来!

    江无眠:“……”

    第146章 谋划

    又是一年年底, 即便是衙门封笔,江无眠也没能停下忙碌脚步。

    盐禁城建设完收工,应有的镇守设施都要搭上, 城门上的火炮要放上, 船坞处的船只改进好了,可以在甲板上放置更多火炮,向铁匠铺那儿伸手要火炮实验。

    而火炮锻造……它没这么多货, 只能先紧着盐禁城来, 江无眠不得已在三方之间端水。

    此外, 便是江无眠一直命张榕关注的田地之事。

    “事情如何?近来哪个府有此事端?”江无眠问道。

    张榕面色疑虑,道出一路发现, “岭南下诸府忙于过年,人口流量大, 陌生人口出没几率大, 此法不可行,便去田间地头上问过老丈。核对之后,以下三府有异状。”

    至于为何不直接从户房处调出记录?

    能买卖名下田地,还是上等田地,定是要过户房, 至今还无人过问, 怕是有人掩盖这一问题, 此人定在府中户房田地登记造册处有内应。

    骤然过去查探, 只恐打草惊蛇, 捉个替罪羊或是从犯而已。

    再者,买卖田地, 必然有的买才是,买家何人, 通过何种手段买来田地,这条线背后又是谁,是江无眠要追查到底的真相。

    只要顺着田地买卖这条线查下去,必然能有线索!

    “提到买卖田地,唯这三府下的百姓有所异状。因此着人往县中调查,误打误撞得了确切消息,来人是一支流动商队。”

    江无眠一听是商队,便清楚其中情况。

    当前岭南作坊与商队已是发展到某个阶段,海贸也在进一步蓬勃发展之中,银钱迷人眼,自然会有大批农户抛售土地,投身商业建设之中。

    尤其是南康府,这等情况也在萌芽之中,有的是人抛售贫瘠土地,做些小本买卖,这等多是以宗族为主,做家族生意。

    但从未出现过大批量抛售上等田地的景象,此番情况极有可能受人撺掇。

    大量抛售土地,造成土地价格下降,会有大批人挥舞着银钱购入,造成土地兼并。

    短时间来看,百姓可以拿着卖地的钱加入商业买卖,赚得一笔金钱,可以说是发家致富的好方法。然而时间一长,较大的上层商队会大批量投钱建造系统规模化的大作坊,这类作坊正如水力织布机一样,效率高、产量大、品质稳定、经得起损失,他们甚至可以大批量生产,拼着赔本也要投钱,进一步挤兑小型商队和个体商业的生存空间,完成抄底垄断。

    经营不下去的人破产转型,然而抛售了土地的百姓毫无退路可言,他们没有土地,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能算做流民或是租用大地主手下的土地成为佃农。

    如此一来,大商队将会在农业上完成土地兼并,在商业上进行垄断,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这类商户从来不缺避税手段,进而会导致大周上层收不上税,国家调整税收政策,加重税负,但被转移到底层百姓身上,更多的百姓苦不堪言,连本身生活都无法保证。

    如此下来,势必要对商业进行限制,待农业根本稳固,生产力上来,足以支撑大周运转时,能略略放开。

    倒不是要一刀切或是别的,而是要规范商业运转,严查偷税漏税等违法犯罪行为,加重部分刑罚,足以震慑部分商队贪婪。

    江无眠听罢张榕的回禀,心下有了计划,“暂且按兵不动,注意追查幕后之人的行动轨迹,尤其是与商队联络之人。另外仔细观察审量他们如何抉择土地,行事风格,千万不可大意。若有逞凶好斗之人,容你先拿人再问!”

    江无眠处处提防,这群人也是小心行事,在岭南与江南两道处辗转挪移,生怕泄了痕迹,便是这年关时也谨慎不外出,只假装是误了时间,无法回家,暂在岭南休息。

    “领队,饭菜已是买来了。这潮州府上还能买到南康府的菜,听闻是那南康府办的活动,菜谱卖了一通,醉流霞都少了一批食客!”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提着两大食盒,轻手轻脚地步入房门之中。

    打头的杨帆喝了一杯茶润喉,岭南这湿冷气候,乍然过来他还真不适应,不过这地方的饮食他倒是吃的不错。

    闻言眉梢一挑,下巴一抬,“醉流霞仗着有两张新奇食谱得了名声,乖乖做下去,还能得个百年老字号的称呼。谁叫他们眼界低,非得卖了方子,还像模像样地竞价,没见识的玩意,食客跑了也是理所当然。要论底蕴,还得看咱们东家。”

    护卫摆上碗筷,笑着附和道:“领队您说的对。不过咱们今年就在这儿过了,不准备把东西带回东家?”

    他们在潮州停留一年,小心翼翼摸了底,又做了饵料钓鱼,花费半年时间才让人相信自己商队能赚大钱,有几个冒进的土财主,想凭商队翻身,卖了地吆喝着入了商队,这可是几条大鱼,笼络一番,绝不能让人跑了。

    这都将近年关了,眼看着钱也转回来了,地都到手了,他们能跑路回去了,怎生还要在这儿过年?

    时间一长,唯恐夜长梦多啊!

    领队品着小酒,“啧”了一声,这傻大个懂啥。

    没有东家指手画脚,一路吃喝还有土财主的钱支撑,到了一地糊弄着人买买土仪,等上了船哪儿还有他们的好日子?

    还不得老老实实把东西带给东家,得个百八十两的赏赐,哪里能有当前的日子痛快?

    领队还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趁着年关时,他们一行人上错海外的船,带着一船的货物与金钱去其他国家定居生活,跑远了他们背后的东家便是拿他不得。

    至于土财主?

    海上大风大浪的,死个人怎么了,死一船的人都简单!

    就是这出海的船不好找,他打听许久,年关时都是回家的,没一个向外头跑的。

    最近的出海船队,还是过年后二月里装船在南康府码头出海。

    南康府的大名,走商的哪有不清楚的,他们伪装商队之前都被东家提着耳朵念叨,不要撞到南康府那头,就算是过去了也别掀起风浪,老老实实出来!

    若是被那儿的人抓到把柄,他们一行人自求多福便是。

    然领队定好的船只就在南康府起航,无论如何,这一趟他都走定了。

    得说服被哄骗的土财主,让他相信自己这一行必须去南康府才能发财致富。

    领队下定决心,开始盘算起来。

    殊不知,在他们隔壁,被江无眠遣来的张榕一行人也在算计,如何让人去南康府一趟过去了就是自己人地盘,拿人卡要的全都好说。

    “师爷,隔壁已经吃上了,咱们就这么盯着,啥也不做?”一个跟着的南康卫大口喝着芝麻糊。

    这玩意还是江大人看他们行路不方便,怕有紧急情况吃不着饭没力气,特意赶工做出来的,一个字,香。

    用料实在,食用方法简单,热水冲泡一碗,喝下肚去暖洋洋的,比冷水干饼子好用多了。

    更别提里面放了石蜜,入口微甜,让人回味无穷,好喝,再来一碗!

    张榕也把碗伸过去,接了一碗热水,搅拌开来,芝麻的香味徐徐散开,清香又带油香,一下勾起人馋虫来。

    他看着新做的芝麻糊,灵光一闪,“这样,明儿安排两个人,给他下个套……”

    等等,明儿正是大年三十,好说歹说要吃口热饭的。等过两日假装偶遇,慢慢给人下套算计。

    这群人既然冲着土地来,那就他就说自南康府的亲戚处得了消息,有土地要出售还有大生意大作坊等着人投钱,他们一行人就是特意自京中赶来做买卖的。

    总而言之,说的有鼻子有眼,怎么忽悠怎么来。

    就在他们准备过了年就诈骗时,江无眠也没闲着,今年没白楚寒打年糕,他只好撸袖子上了。

    谢砚行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坐在廊下温着小酒。

    天色未晚,今儿风又小,火炉上的水汽蒸腾,热酒的壶咕噜咕噜泛起小泡,合着眼前热闹的打年糕景象,很是有烟火气。

    等江无眠把年糕送给师娘蒸上,又抱着一罐荔枝罐头回来,荔枝去了核,泡在透明玻璃中,晶莹剔透,霎是好看。

    谢砚行瞧了一眼,将桂花酿倒入青白瓷酒盏中,感叹道:“仅有青树却无雪,倒是可惜。”

    乱世没得讲究,如今可算是平和热闹的盛世,这人风雅讲究又回来了。

    红泥火炉、温酒一壶,自然要对青松白雪,才能不负美景。

    江无眠给人倒了一碗荔枝,“没白雪,有白糖罐头,您凑合凑合用吧。”

    谢砚行一噎,这哪儿能凑合?!

    江无眠抱着剩下半玻璃瓶的荔枝,也不讲究形象了,理好袖子就往里面伸勺子。

    等人搬完打年糕的工具,他才对谢砚行道:“张榕已是追到明面动手之人,只差顺线摸排盘查,揪出幕后主使,便能知晓究竟是谁浑水摸鱼,搅弄风云。”

    谢砚行拿一瓷勺,舀着碗中荔枝,动作格外讲究,与江无眠全然不同,吃完淡淡道:“便是捉到人又能如何?惩治一人或是百人,此事终究是开了口子,若不将裂隙封堵,迟早洪水滔天。”

    他比江无眠看得分明,早早便知有今日之祸,当年制定的商队政策,早已不再适应大周当前情况,势必要改动一番才行。

    然商队背后皆是世家豪强,连枝同气,一家有事,不说八家支援,但能连枝带蔓揪出一串人来,这又该如何改动?

    动的全是真金白银的利益,谁能允许呢?

    谢砚行不敢动,一动便是众矢之的,朝堂上下群起而攻之,便是亲朋好友也当是反目成仇。

    君不见,自古以来,逐利者当是六亲不认,情缘寡淡,唯有金银为真。

    江无眠不以为然,“遴选人才,拉拢新科进士,发展自己人。再备足足量金银,内部安抚,使改革更加平稳便是。至于墨守成规,抱残守缺者,该杀该放,张驰有度,按法度量。”

    谢砚行指出,“自上而下皆如此,你要应对整个朝廷,甚至是来自陛下的阻力。”

    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是皇商最大的靠山,他如何能同意削弱自己的势力,收缩自己的财产?

    “让他知道是底下人的商队侵占了他的利益,谋取他应得的财富不就成了?别说没商队这么干,就是皇商还瞒着皇帝本人赚钱,偷税漏税的商队比比皆是,也就南康府这儿查的严,少之又少而已。”

    江无眠都不敢说岭南,整个岭南道的海商陆商加起来少说有几十个商队,他不信没人偷税漏税,只不过是底下人偶尔执行不透上面命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而已。

    “挑动朝中矛盾,内部不稳,朝中易出大事。莫要忘了外部群狼环伺,只等下口机会!”

    江无眠反驳道:“如何是挑动朝中矛盾,不过是将毒瘤提前挑破而已,难道要等毒发身亡才寻良医救治?”

    都病入膏肓积重难返了,哪儿还有救,等死算了。

    谢砚行瞪眼看他,毒发身亡是这么用的?!

    他少见的烦躁道:“这事儿暂先不提,等捉到人再议。”

    但他心中清楚,江无眠提出的法子可行,但也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建元帝决然不会网开一面。

    唉,谁叫他收了这么个有主意的徒弟,合该他大过年的受着。

    第147章 筹钱

    大过年的, 不适合打孩子,遂谢砚行指使人去办买卖田地的案子。

    熊孩子没事儿干先把案子结了,商队一事牵连众多, 哪儿能是现在碰的!

    甭说上折子, 这话一出,被人听了过去,就是众矢之的, 永无宁日!

    韩昭鸿定然会落井下石, 届时南康府一众经营不过给人做了嫁衣, 哪儿还有日后可言?

    等伍陵与韩昭鸿争个你死我活,趁两势力元气大伤, 再行入局,才是易事。

    如今这形势,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这么闲得慌,查案去吧!

    江无眠麻溜地吃完饭拿上年糕回家,这事儿说来说去,就一个法子,等他身居首辅之位, 得皇帝信任, 可大肆展开手脚, 同时要培养自己势力, 与自己同心并力往一处使劲才行。

    当然, 还有另一个方式,武力掀起改革, 战争从来是势力洗牌的最快手段,少说几年, 多说十几年,必然能顺着自己心意建立新政权。

    但是新朝廷无人可用,或还是这一批世家大族出来的人,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控制。

    再者,战争从来不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可以概括的,它意思是生灵涂炭、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血流成河……这非是江无眠本意,还是以改革之法徐徐图之最好。

    以建元帝的年纪和自己的本事,大概自己能发动改革时,建元帝早当上太上皇或是人没了,新皇性格中正平和,难说会不会同意此事。

    但也不一定,万一新皇想做些功绩,或是看清制度弊端,势必要改动积弊,那改革一事也不是没机会。

    虽有人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难免不会培养自己势力,但当利益一致时,还是有商议的可能性。

    早前江无眠被韩昭鸿针对,建元帝也不愿为一个初入官场的前科状元说话出头,在韩党恨不得置之死地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凭借实力打出翻身仗。

    新皇登基时,他那时应能凭借手上资本让整个大周的运转离不开自己,即便是要找莫须有的罪名发罪,也要看现实情况是否允许。

    他积极发展如此之多的东西,拉高科技水平,拓展海外,一是要奠定自己的立身之本,二来改善百姓的生活环境,三来便是要利用大周这一国家机器将矛盾指向海外。

    近来几年,大周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年份,农业商业也在上升期间,一些矛盾纠纷经过韩谢之争已经处理,虽说埋下下一场党政的隐患,但明面上确实平静不少。

    接下来便是拔除毒瘤,扫清宇内,将视线放在海外。

    江无眠盘算得清楚:自此之后,大周将进入新一轮的资源整合之中,土地兼并的矛盾已是露出端倪,为使大周内部较为平缓地渡过这一期间的问题,必须有更重要的事件转移矛盾。

    海外正是个好说法,也是个恰当时机。

    水师已在蓄力发展,在海上有一战之力,且可通过此事建功立业,给武将出人头地的机会。

    当前军中已显露颓势,二代子弟不成器,新将不露头,大多是随建元帝开国时期的老将顶着,也是时候让人看看新将风采。

    此外,大周当前的造船业在蓬勃发展,航海差些火候,适时磨练一番,掌握周边海域信息,为之后的开疆拓土做足准备。

    江无眠算的很好,只是当前还有个拦路石,伍陵何时能将韩党一脉清算完,待到那时,就该他们岭南登场。

    “先将水师操练起来,有兵力在手,才有应对的底气。”计划写完,他命人雇来短工,将应送往南康卫的一应器具搬运至船只上,趁着近日无雨,将训练展示用的演武场先做出来。

    恰巧碰上日常过来催促江无眠做沙盘的卫补之,他乐得一招手:“快快快,咱们江宪副给的好东西,还不快搬船上去!”

    说的好似土匪进村一般,动作也很利落,直接上手从库里抬到卫所开来的船上!

    “豁!”卫补之上手一掂量,入手沉甸甸地,格外有分量,掀开油布一瞧,红彤彤一片,乍然一看,好似过年年礼。

    “这是钢铁?”卫补之拿起来耍了两个不像样的棍花,好似抱着柱子砸人。

    江无眠解释道:“工部来人铸造的,试试手艺如何。别扒拉了,这一船全是钢铁打的,另外两船是木制,用的造船实木,实心还沉,外头刷一层桐油防水防雨。”

    岭南的大风大雨大浪天不少,岛上高大乔木大部分是近来十多年生的,一些灌木草丛倒是活的好好的,造南康卫所时挖出来一看,根系发达,抓地极紧,可见本地风浪之大。

    因此江无眠还让师傅做了些钢铁制的东西,用以加固木制器材。

    一到岛上,卫补之喊人来卸货,“正好今年新兵营要考核,让人过来热热身。”

    “水师考核?”算算时间,要过了春耕时才会开这类大型模拟考核,今年要提前?

    卫补之道:“南康卫的考核!正好苏将军今儿也在,他道你来了便告知他一声,先去他大帐里说说。”

    南康卫的职责颇为广泛,故而每年都在扩大规模招揽人,今年新兵营人数再创新高,连苏远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他年前忙得昏头昏脑,就是为了向朝中要多军饷粮食。

    他手里的这点东西养活不了南康卫,只能向其他两司问问有没有其他名额周转一番。

    卫补之喊人来给江无眠带路,他自行抬着东西给随船来的师傅们带路,仗着自己先行一步,计划把人带到自己的新兵营演武场里。

    闻讯而来的其他新兵营教头不乐意,江无眠正要走时,就看到几个人争先恐后出来拦截卫补之。

    “拦住卫补之!今天谁放他跑了我老朱看不起他!”这是打头第一个出场的。

    “朱武你打哪儿呢!抢东西!东西!”这是看准卫补之肩膀上的器材,准备抢了东西就跑的。

    “师傅往这儿走,演武场在这儿,您小心脚下,愣着做什么,带路啊!”这是抢不过东西就抢人的,主打的就是不能空手而归。

    江无眠看着眼前一片混乱,面无表情地转向紧急跑过来的参军,“此事早在面前说过,过年多年,衙门已是上值,竟还未定下哪几个演武场改造?”

    参军只是扫了一眼,语气淡然,面色不改道:“将军明言,谁抢得过放谁的新兵营演武场上去。江宪副您不必管,一炷香内分不出胜负,全抬到大演武场,一个不留。您这边儿请,将军已是等候多时。”

    江无眠:“……”

    你们就不怕全营新兵打出真火,以至最后一团乱麻。

    这全是老传统了,白楚寒本人有时还带亲兵下场,和一众教头比划比划,要的就是这个随时能打能撤的反应能力。

    苏远见到江无眠,快步上前引人入内,先是寒暄几句,便露出了真目的,“江宪副,南康卫与水师两方日渐成势,水师大营正在筹备之中,不知江宪副有何看法?”

    江无眠身为宪副,头顶还有个按察使,无论如何,这事儿也轮不到先和他说,但谁让江无眠有钱啊!

    建立水师大营的折子上去了,据白楚寒那边的消息可知,朝中也批准了,现在户部卡着给钱。

    他们能拖,这边等不起,苏远想了想,决定先问江无眠能不能支取些钱财或是直接拿材料赊账,先把水师大营建起来。

    要求不高,有盐禁城那等规模和防御就成了。

    江无眠好似在听天书奇谭,他没和苏远掰扯期间有多少手续,跑了多少府衙县衙,调和了几家几县几府的矛盾才能建成盐禁城,只数用的银子。

    “城门比南康府用料更实在,三层精铁,外部铜皮,精炼出的合金铜,硬度奇高,原料稀缺,至今还靠商队寻摸。城墙比一般城池高大宽厚,能安置诸多塔楼、火炮,此外海上也有防御设施,用的无一不是当前最好的配置。林林总总,少说几十万两。”

    这一下掏空岭南几年攒下来的家底,现在还要赊账?

    不成不成,岭南税收都能拖垮,经不起这等规模的赊账。

    苏远好似就等他这话,话不打磕绊就说:“本将体谅宪副难处,不如这般,先借调来几条战船,先把水师大营搭建个框架出来,日后再慢慢规划?”

    江无眠似笑非笑看过去,原来目的在这儿,重点不是船只,是船只上搭载的武器是吧?

    铁匠铺、金不换与船坞三处合作推出的新战船,搭载了城墙用的重弩、新型火炮、投石机等物可以说是当前大周火力最为充足的战船。

    前些日子刚刚下水调试情况,纠正部分参数,据说误差不大,就是减轻了航行速度,还能再改进一番,改进方案还没拿出来,这船就被人盯上了。

    苏远这也不算忙,竟还有时间盯着船坞。

    江无眠还是那句话,“给钱,钱到位就给定制船。”

    没钱就没船,船坞也是要吃饭的,一直赊账算怎么回事?

    苏远苦笑摇头,户部就算拨钱也是要年中了,到时岭南高热,大风大雨天不断,便是开工建水师大营,工期也是无限拖长,一年内怕是才出个样子。

    江无眠给他出主意,“让陛下掏钱买下水军大营,户部的钱不必发向岭南,直接打给陛下内库,中间没有中转商,一个铜板不少地进陛下口袋。”

    相当于建元帝先买,然后再按照价格卖给户部,至于建元帝的钱怎么发那是建元帝的事儿了,与朝臣无关。

    他想二月给钱就二月给钱,想三月给钱就三月给钱。

    而且建元帝在江南有皇商,先让皇商垫付也是个法子,总之有的是方法要钱,就看建元帝的意思了。

    苏远:“……”

    你别说,真别说,这真是个方法啊!

    第148章 炒制

    江无眠提出的方法不能说错, 也不能说对。

    水师大营算做国家公事,怎么能从中如此操作?

    但他剑走偏锋,直接给事情换个顺序, 先是建元帝看中此地, 建设行宫,再卖给朝廷用作水军大营,这样一来, 就不能说不守规矩。

    距离水师大营建成只有一步——说服建元帝先出钱。

    此事江无眠便不参与了。

    苏远从方法之中回过味来, 这哪儿能不参与, 作为带头之人、方法提出者、按察副使,江无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重要的是, 他有个笔杆子,比谁都会写文书!

    这段时间他见到字书笔墨相干就想晕, 实在不想看第二眼, 江无眠这等文人最会使笔,一份文书手到擒来!

    苏远已是掌握为官精髓——能推的事情就推。

    江无眠哪儿能如他所愿,建元帝要是知道他掺和这事儿,指不定这钱就得先让江无眠垫付。

    当下甩袖便走,他要看新式演武场建到哪儿了。

    苏远也随之外出, 喊来凑热闹的参军, 问道:“谁赢了?”

    参军一脸不服气, 憋闷着说:“冯慕趁人不备, 偷走了大部分, 还带师傅回了演武场。小部分卫佥事守住了,其他营里, 鸡毛都没见着。”

    冯慕,特意培养斥候的的新兵营教头, 隐蔽、奇袭、刺探军情是第一要务。

    他能带人偷了属实合情合理,卫补之能守住一小部分,也在话下,那人一身蛮力,专门锻炼体魄,自然守得住。

    其他人各有各的擅长方向,但在这等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一时之间难以争斗出胜,总的来说,在苏远预料之内。

    几人来了演武场内,江无眠也算正式见到南康卫所一应教头。

    大周兵种不少,水师、步兵、骑兵、弓兵、枪兵、方阵、投石等等,每种有其训练方式,小的卫所里或许会一人学点东西,大的卫所则是规矩分明。

    譬如现今的南康卫,除以上提到的兵种外,新加入了斥候营,此外还有筹备中的炮兵,一应俱全。

    水师已是筹备出几个新兵营,能到独立分出的程度。

    苏远还准备选拔丛林作战的人才,江无眠也在兵备上写了丛林伪装篇,但还没写完,估计会加在日后的新兵培养计划之中。

    现在,几十个人乌泱泱地站在演武场内,看师傅们清点材料,预备安装。

    眼尖的有看到苏将军与江宪副等人过来,忙让开了路。

    苏远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向人介绍了一番江无眠,特意强调东西是江宪副提出打造送来的,至于免费还是给钱,他没说。

    江无眠看了一眼,也没挑明此事,反正最后建元帝付钱。

    “大人,这儿地方够大,但铺的水泥地需要先撬开再填补,另一边的沙地却太小了,需要重铺。此外还有泥地,这里预留的空间是要先撬开还是原封不动?”

    泥地分两类,一类是泥潭一般大,到人腰部,是要跳进去走的。另外是匍匐前进的一小截泥地,就在沙地后面,上面应该还有个网绳,江无眠还没来得及做,现在还空着。

    师傅问的便是后者,这东西不齐,是现在留出空间等以后做还是一块撬开做新地界。

    一众教头离得远了,卫补之却也不见外,上前和苏远一块凑到师傅跟前看图。

    这是俯瞰视角的演武场,和眼前的不太一样,但苏远很快凭借上头的方位对照起来。

    “这东西做什么?这两个杆是要竖着嵌到地里?泥地沙地,越墙越门,翻墙冲刺跑……”苏远不懂墙根底下的那些器材,但他看懂了中间的说明,大致是地形演练。

    再对照眼前演武场的大小来看,地形只是一小段,很是粗糙,还很单一,此外没有丛林地形。

    江无眠:“……你带人出去演习一番,岭南最不缺丛林地形。不用说渡海过去,就在岛上,拉出大营二里地外,随便哪个方向都是密林。”

    这地形根本不缺,其他的却是少见一点,还会偶尔碰上沼泽地,沙地滩涂也有,海滩边上,较为平缓的地区。

    这一套是针对陆上作战,水师的诸多地形更为复杂,直接实际地形演练更好些,正好岭南也不缺这点海域。

    ……也不缺海贼练手。

    苏远:“……”

    水师缺的那是营地和船!

    和师傅说过后,江无眠让人把东西全弄出来实验一番。

    “用的不好再调整,实木演练的地方也是如此,近来几日便拜托师傅多多用心。”

    苏远让人有要求便去找冯慕提,这儿毕竟是冯慕的新兵营。

    在师傅安装器材的日子里,演武场暂时不能启用,冯慕便让人去外头操练。

    斥候最重要的是隐蔽,隐蔽不了被人发现也要有逃命的本钱。

    若是人少,那就尝试突围,少不要要求人的武功够高或是耐力要好,能一个照面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留够足以撤离的时间。

    若是人多,那就要看情况是立刻跑还是声东击西地跑。

    总之,训练不能落下。

    新兵训练去了,他这个教头反而凑在安装师傅这儿,每个器材都要问过如何使用,具体练什么的。

    师傅仅是知晓功用,但怎么训练还要江无眠给出方案。

    江无眠仍在岛上,他是初次来这座岛,面积称不上大,也就是一座基地,怪不得水师大营要分割出去。

    眼看地方不够用了,苏远还要发愁水师专用码头的事儿。

    不说和韶远那个比,起码不能比南康府那个修修补补的码头差不是?

    可是岛算不上很大,目前能用的地基本都用上了,各个新兵营、演练用地、后勤辎重用地都至关重要,不能挪动。

    与其在这儿分割固有地盘,不如直接再用一座岛。

    苏远正憋着文书向建元帝要钱,江无眠在指导了器材如何使用维护后,一身轻松走人,接下来只要等建元帝或是户部打钱即可。

    时间赶得刚刚好,他刚回到按察司,门子便来人问:“大人,蒋师爷寻您,说是您买的东西已是到了,眼下是否要人处理?”

    “恩?买的东西?”江无眠略作思索,最近他私人采买的,也只有打江南来的王家棉铃籽。

    算算时间,若是快的话,这会儿是该到了。

    对了一眼外头日晷的时辰,该是散值了,江无眠直接出门去见蒋秋,“棉铃籽全到了?”

    蒋秋领他去了仓库,“大人要订的全在这儿,已是过秤,王家没缺斤少两,看似诚意十足。”

    看似?

    这里头就大有说法了。

    蒋秋冷笑一声,“正常人听了大人要求,第一反应是做种,做种自然要种子保持干松,而非是浸水加重。部分在船舱闷得时间一长,已是发芽出苗。”

    他知道江无眠要棉铃籽用来榨油,种子干湿算不上打紧,毕竟这笔账还是从蜡烛作坊哪儿走的。

    但是浸水发芽的种子,在斤两上就要两说了。

    江无眠眯眼,声带冷意,“商场如战场,先记下这笔账,等日后找机会再算。榨油地点安排的如何?”

    因棉铃籽不是能直接食用的油,江无眠这儿安排也要隐秘一些。

    虽然以当前的价格来讲,普通人是不会拿棉铃籽榨油,多半是有钱富商巨贾一类,但无论如何,它本身具有毒性,此物能用以害人,单就这一原因,江无眠务必要好生把关才是。

    蒋秋点头,“位置在金道长处的偏殿,要的东西全能就地准备,且以金道长的名义进货,外人看来极为正常。”

    金不换那地方是什么材料都要,但一点东西不吐,好似个吞金兽。

    但实际而言,金不换还真是个金疙瘩,不提本身能力,单就一个水银提炼,就能赚了大钱。

    出自江无眠之手的银镜,背后要镀上一层水银,这东西难得,还是金不换与之合作,才有了这一买卖。

    榨油安排在这儿,江无眠也是放心。

    种子浸水,部分发芽,蒋秋让人入库后立刻拿出来晾晒,满院的霉味与潮湿水汽,岭南待久了,这点味道他们很是熟悉。

    江无眠检查一番水分含量,捏一把能沁出不少的水来,他对来榨油的人道:“能用,准备炒制。”

    安排来榨油的人:“啊?”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蒋秋和喊他过来的道童,炒制?不是来榨油的吗?

    怎么是炒制?炒茶他不会,更别提是炒这种子,期间要加什么他也不懂啊!

    蒋秋也是难得一愣,“大人?不是直接榨油?”

    大周目前的食用油多种多样,动物油是基础,此外还有植物油,麻油、苍耳子油、杏仁油等多种多样,南方还用茶油,临海之人用鱼油……诸如此类,较之前朝多了不少。

    但多半还是生榨,主要是省事省柴火,大户人家榨油会讲究一些,也不稀罕这点钱,自然是过火炒制后再榨油,主要为了口感。

    从这一目的来说,棉铃籽又不是食用油,哪儿用得着过火炒制?

    这倒不是为了口感,主要因棉铃籽外壳坚硬,过火炒制后会烤干种子水分,导致外壳发酥发脆,容易出油。

    此外因种子外壳带有短绒,过火加热后就能消除,进而减少油耗,能提高出油率,自然还是炒制一番为妙。

    “有力气吗?会扬谷子稻糠吗?知晓如何翻稻草吗?”江无眠三连问榨油的人,得到确切答案,一指道童,“行,来起火烧个锅,你自梯子上去,站平台上翻搅锅里的种子。”

    江无眠现场指挥人起火炒制棉铃籽,听闻风声的金不换也赶过来凑热闹,这等好事儿怎能不喊上他围观。

    自然,他口上称火药研制一事儿有了进展,不是单单为了热闹而来。

    第149章 榨油

    棉铃籽工序繁多, 炒制是第一步,磨粉是第二步。

    不必用复杂工具,最为简单的石磨石碾皆可, 待到棉籽炒制酥脆, 冷却晾凉后上石磨碾制,借此时机,江无眠正问起了研制院的情况。

    “前儿做的火药已能量产, 也能稳定炸开。若是炸山开路, 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度。”金不换也深感此事较为棘手。

    炸山开路, 说起来简单,好似火药一放, 引线一点,人跑远了等着炸开即可。

    实际操作时, 考量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头一个就是火药用量。石头质量不同, 炸开的力道不同,如何判定一座山应用多少量,这就需要靠谱的师傅来查探。

    然当前没有确切的方法探明内部岩层,也就是说,无法掌握确切用量。

    爆破一事还需专门设备, 用以保障爆破人员的安全, 这点江无眠还在寻找方法。

    金不换在实验过程中已然发现, 此物只要一点火星就能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夏季高温天气, 更是要放置在冰窖隔壁的地窖之中,用以低温保存。

    研制院的材料较多, 谁也不知火药会不会高温自燃,在形状没有稳定之前, 尽力低温保存,或者选择使用时再行配置。

    与此相比,制作成弹药的火药相对而言还稳定些。

    江无眠对这个研发进度没有不满,本身火药威胁性大,研制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终身残疾甚至死无全尸,慢一点不追求速度,只追求安全。

    这可都是研究人才,放在日后高低也会是个专业领域的教授,少一个他都能心疼死。

    “便捷携带的投掷型已有思绪,目前正等铁匠铺给打造个壳子,此物成本较高,对锻造技术要求也高,至今还没想出个好法子出来。”

    火药桶目标太大,一点就炸。受到挤压碰撞,摩擦出一点火星就能炸开,不好控制。

    因而他们的目标是机关投掷型,单人便携式的,重点是延迟机关。

    和地雷的道理相同,但不相似,金不换愁秃了头,还请赵成过来一看究竟,三方合力,才摸索出一点头绪来。

    重点在于延迟,启动机关后,火药投掷出去,在落地前必然有一个冲击力,是借助这一冲击力使得火药炸开还是单纯的延迟。

    两者区别在于触发机关不同,针对这两个方法,分别做实验尝试效果,目前卡在撞针上。

    主要是以当前的打造技艺来说,体积小的东西不好打造,再一组合安装,全程靠师傅手工操作,报废率较高。

    只能说还是生产力不达标,无法进行大规模批量化生产。

    造一个便携式远程投掷火药的工艺,不比造火炮的更简单。

    江无眠算过成本,只好安慰自己这是研发过程中必要的损耗,还好是建元帝出钱,可劲造作也不算很心疼。

    “大人,您来看这种程度如何?”石磨上两头牛转了一遭又一遭,骨碌碌转过去,碾出不算精细的粉末,收起来堆成小山一样。

    冷却后的棉铃籽已不再透出热气,江无眠抓了一把仔细捻开,疙疙瘩瘩的触感,仔细闻过还有一股米面味道,掺杂在一块实在不好闻。

    金不换也蹲在边上,以他的目光来看,这些东西还要过筛一遍,再加工成精细粉末,才能用作实验,不然总会出各种意外。

    但江无眠显然没这意思,偌大的后院里找不出一个筛箩,反倒是铺出一块地方。

    如金不换所想,这东西又上了石碾,开始二次碾磨,这回出来的粉末格外松散,手感细腻,抓起来一把能看到粉末顺着手指簌簌落下,好似流淌一样,加入炼丹也不为过了。

    “这便要榨油去了?”粉末里能榨出来多少油?瞧这碾磨的情况,是能出点油,但多少就不好讲了。

    如今的棉铃籽算不得多贵,但那也是对江无眠而言,他前头刚赚了大钱,能拿得出这笔钱来,何况江南到岭南的海运相较而言还算便宜些,算下来不是一大笔支出。

    但这么多的棉铃籽用以榨油,的确奢侈,据说还不能吃,这价值就要打个问号了。

    江无眠瞧情况差不多了,便命人提刚烧开的沸水过来。

    “棉铃籽装入箩筐,等等,沸水准备上。”

    这一步骤最为重要的是趁热泼水,因此江无眠让人先装半箩筐的棉铃籽粉末,再用热水浇透,趁热搅拌匀实了,再继续往里面装填,接下来便是重复这一行为,直到现场的棉铃籽粉末全部装填完毕。

    看了一眼天色,江无眠拍拍手,“今日便到这里,接下来闷上六个时辰,不必管他。”

    蒋秋看着这步骤眼熟,低头一看后院的灰路,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搅拌水泥的步骤吗?

    这也能用来榨油?是否有点儿戏?

    金不换倒是想到什么,凑到江无眠身边低声询问道:“大人,听您说道,这棉铃籽榨出的油有毒不可食用,这一步——”

    话卡顿住了,金道长想了想词汇,迟疑地形容道:“这一步发酵,莫非是去了毒性,可做食用?”

    江无眠心下感叹,金不换这脑子怎么长得,这等事情上转的飞快,略做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一步是准备土法脱毒,他老家——上一辈子老家称之为“闷糁”。

    所谓的“糁”,指的就是棉花籽磨成的粉末,毕竟这玩意本意是指谷物一类的小碎粒,棉铃籽粉末也算小碎粒,就这么称呼了。

    “闷”指的是程序,加水洇闷,使之发酵脱毒,这样一来,再经过几个步骤消毒去杂,棉铃籽油即可食用。

    后来它消失匿迹,一来是因为大豆等物的食用油广泛推广使用,二来是说查出致癌物质,为了健康,这也就基本消失在餐桌上。

    江无眠小时随爷爷奶奶倒是用过这东西,后来入城便再没见过了。

    今日一看,他竟还记得步骤,只是记忆里的人脸已经全然模糊。

    心下略有感慨,很快又撇去这点情绪,江无眠淡淡解释一句,“可食用但不推荐食用,存在致死率。”

    说完便转而问起其他东西研制进程、学徒学习情况等等。

    六个时辰一过,暮色苍茫,后院却灯火通明,接下来才是工序难题,江无眠务必保证每个做到位,这一程序将影响到接下来的蜡烛制造。

    影响蜡烛品质就是影响赚钱大业,尤其是投入如此多的成本之下,做出来的东西卖不上价,江无眠就算睡着了半夜也能惊醒。

    金不换等人也在灯火通明的加班加点研制火药,偶尔还能听到炸炉的声音,简直像是天降鼓点,震慑人的耳膜。

    江无眠很是庆幸,别院方圆五里地内没什么人,影响不大。

    “不然再让陛下出钱买个岛,设立专门研究院吧。”

    蒋秋刚要过来请江无眠指挥步骤,便听到他喃喃自语,思绪不由飘到水师大营身上。

    作为江无眠身边的幕僚,这等花钱的事情他还是清楚的——主要原因是苏远两头要钱,给建元帝写了条陈不说还去布政司要钱,被谢砚行大嗓门骂了出来。

    挨得近三司都能听到,还有人看到苏远被人客客气气请出布政司大门,嘴里还喊着,“今年用钱提前批点,少点也行!别走别走,咱们好商量!”

    紧接着被侍卫拦住,门房进去后,当着苏远的面示意人关门。

    ——谢藩台说了,但凡见着都指挥司来要钱要粮的,一律拒之门外!

    岭南道的预算折子,去年早陈上去,至今也没个说法,还在磨磨蹭蹭走流程,布政司这儿也没余钱,有也不敢乱动,毕竟水灾多发,得留着用以购置粮食修建堤坝救人抢险用。

    朝中不批钱,于是都盯上了皇帝的钱袋子,如今江无眠已是扔给建元帝一个大吞金兽,现在还想再要一笔钱购置场地。

    也不想想建元帝口袋里那点够不够。

    蒋秋假装从未听到,“大人,时辰已到,下一步已着人准备上,您要现在过去看?”

    “走,瞧瞧看情况如何。”

    闷糁过后便是蒸,这不是简单上锅蒸,最好装到铁桶里,放入桶里蒸,这一步是为消毒去杂,不影响油的品质。

    当然,也可以不做,毕竟他不是用来吃,怎么简化怎么来。

    不过这一批是要做顶级蜡烛,品质要好,能让用它的人感受到物有所值,那自然要从原料抓起。

    这头忙活起来,屋内也没闲着,要准备起垛,简而言之,就是将棉铃籽粉用稻草打包,变成草饼,也就是给棉铃籽粉末塑形,方便之后的捶打。

    榨油机器还是最为简单的土法榨油,人工用摆锤撞击木楔,将压力给到草垛上,进而压榨出油。

    这回总算是轮到榨油的人出场,他今儿看了一天,也没见过这种架势,心里不由嘀咕这到底是榨油还是磨面?

    直到刚刚,总算听到江无眠发话,能上人摆锤榨油了!

    “咚——”

    以锤击木,撞击声陡然响在耳边,乍然之间听不到其他声音。

    “轰——”

    夜间,另外一角像是附和一样,不甘落后地传来更大的爆炸声,紧接着是轰轰烈烈的吵闹声走水声救火声。

    在场人不免吓了一跳,锤都没撞到木楔上,惶然地看了过去。

    留在后院的道童脱口而出,“炼丹房炸炉,无碍,火势不大,烧不到后院里,诸位继续便是。”

    众人:“……”

    看得出丹炉炸得很是频繁,道童已是熟悉了这等流程,闭眼都能说出安慰话了。

    江无眠再度升起念头:不如建元帝出钱再买一座岛?

    第150章 反转

    经过此番插曲, 众人心中未定,但看江无眠仍在院中坐镇,这番惊惶方才压下。

    撞木楔榨油的抹了一把汗, 心有戚戚然, 这江大人到底找的什么地方,竟还能旱天雷轰地走水了,下次便是再有这等银钱给, 也得掂量掂量本事才能接。

    唉, 苦也。

    江无眠不知这番炸炉其他人看在眼里作何想法, 他只是打好腹稿,回头上公文准备要钱, 顺便再催建元帝给个说法,建不建海商。

    声声撞击中, 道童声音乍然响起, “出了!出油了!”

    引得众人齐齐看过去,出油口处,一开始仅是几滴油下来,好似干涸的山泉水吝啬出来,紧接着像是河道通常, 汨汨流出, 金黄色的油脂泛着香味。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 不少人打起瞌睡, 眼一睁一闭的, 身形左右摇摆,就差倒头一睡。闻言一个激灵, 伸头看去,还真出油了!

    远远的, 在发酵的稻草与棉铃籽粉末的味道中,纯正的香味散发出来,令人不自觉吞咽口水。

    碳水化合物与油脂是人身体永远追求的物质,当前又不是人人奢侈地能大口吃肉大量用油的日子,自然会渴求此物。

    江无眠幼年日子过得不好,也是这等反应,后续逐渐将养起来,才是现在模样。

    就连蒋秋也开始怀疑这类油到底能不能吃,无他,现在人能获得的油脂来源有限。

    动物油脂就不说了,这东西成本一般挺高,无论是野生还是家养,要付出的代价都多。

    植物油脂需要榨取,吃的人不少,家里甚至有老人幼童专门出门找这些,拿去油坊榨油,也算有点油水。

    若是棉铃籽加入油脂来源,可供人食用,那棉花生意更要火热,此物身价怕是水涨船高。

    若是囤积一波,等日后放出能榨油的消息,倒腾出去赚个差价自是能大赚一笔。

    蒋秋忍不住再问江无眠:“大人,此油只能用以蜡烛制作?”

    当真是不能吃?闻起来也不像是有毒的,看起来色泽与一般油脂无二。换个角度想,这有毒的油等与平常食用油一样,真要入口时,谁知这油脂有毒没毒,能不能吃?

    “能吃,但不建议吃。”江无眠斟酌着小声道,“这等工序做下来,尽管是能吃,但本身存在一种引子,有的人吃了容易发病,有的人可能一生都不会出现症状。”

    这类榨油方式是没问题的,江无眠亲眼看着工序一道道做下,能确信期间没有一道缺失,做得到位。

    这类正儿八经出来的油脂再经过杂质过滤一道工序,确实能摆上餐桌,然而它本身存在致癌物质——有的人基因抗造,吃了没什么问题,有的人基因不太行,吃完长个恶性肿瘤也是存在可能的。

    蒋秋反倒是不在意,“人吃多了豆子都能撑死,食用鱼脍时长个虫子也是常事,大人实在多虑。您瞧在场之人,恨不得头埋在油桶里,好生吃喝一顿。吃食面前皆是小事儿,何况您只是说了此物有可能,并非一定。”

    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吃,还能在乎长远?不吃现在就能饿死,吃了还能挣扎一段时间。

    何况又不是一定会死,人总有个侥幸心理,认为这事儿轮不上自己,先吃喝一顿再说。

    是这个道理没错,问题是江无眠能保证自己的工序脱毒消毒,其他的能保证吗?

    指不定有那种聪明人觉得粉末出来就能合着草一块做成饼榨油,节省人力物力,省钱还能多赚点。

    不是他做阴暗猜想,而是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商人逐利,如同现在的地主一样,尽力压榨底下佃农,就为榨出二两骨髓油来。谁会惦记这东西吃不吃死人,只关心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钱。

    倒是将棉铃籽能榨油的消息传出去的江无眠,要受千夫所指。

    这等害人之事还是算了,不过此物做不成,改良榨取豆油的方式他还是行的,但江无眠最为惦记的还是花生和油菜籽,这两者出油不少。

    其中油菜籽不太好食用,日后一般作为工业和饲料用油,但花生的好处就多了,平常能吃,出油率还高,榨完的花生饼无需脱毒处理,直接能掺到饲料中饲养家畜,可以说功能颇多。

    目前只有一个问题,江无眠没见着花生种子,他只能遗憾叹气。

    棉铃籽油榨取得差不多后,油线已是断了,根据榨油人的经验,断了油线至少要空榨一个时辰。

    这会儿金不换走水的地方已是安静下来,想必是动静算不得大,道童也很是耿直地说:“托大人的福,今儿只有一回走水,比起往常动静小的多了。”

    江无眠在这儿待了一天,金不换下午未去做实验,那可不是动静小多了吗?

    江无眠:“……”

    他无言半晌,让道童先做休息,这儿事情已是了了,接下来就是该向王家兜售,大赚一笔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先给建元帝写了一封公文,刨除问安报上演武场情况的话,通篇大意就是要钱,岭南兵备道要修水师大营,给钱。

    建元帝看完这道公文,一时之间不敢置信。

    他甚至忽略了修水师大营,一门心思加加减减,算出新修的演武场到底用了多少钱。

    “朕就知道,这小子给钱痛快,花钱也是痛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江无眠当家是知道贵还敢开口伸手。

    不过这么多年岭南交的税也是真多,各项损耗也是高。

    建元帝沉思良久,吩咐齐总管:“将岭南年底送来的税课拿来。”

    上面写的一清二楚,商业税赋、农业交的税银税粮、山川河流取用的、盐铁缴税等一应俱全。

    建元帝这儿的税课只到行省一处,中央的税赋不下府县,只有行省的税课才能具体到某个府县里,因而他只知道岭南近来稳稳赚钱,南康府也肯定在赚钱,可到底赚了多少他不确定。

    翻看着商业税赋一栏,建元帝到底是动了心思。

    这钱多吗?多,对一个商队而言,赚到这种程度,的确是多。

    这钱少吗?少,对大周而言,目前的主要税赋来自盐铁,另一半是商业与农业加起来的。

    唯独南康府这儿,从盐铁这儿得来的钱竟是隐约与商业抗衡,由此可见江无眠手段,他太会赚钱,能稳稳地赚大钱!

    而且不是他一个,是一整个地区,南康府及附近的府县,皆是有欣欣向荣之感。

    往年里,这地方不仅远还穷,每年要朝廷补贴,还经常水灾泛滥,要钱要粮的。

    江无眠过去几年,南康府治理好了,再经几年,整个行省都被他盘活了,若是将人放在户部——

    不成,不成!

    建元帝猛然清醒,若是放在户部,这和硕鼠掉入米缸何异?!

    看看这败家子花的钱,给朕建行宫都没这么扯开了花,建一个演武场就敢!

    这还要建水师大营,没钱了过来找朕要,朕看着就有钱吗?!

    建元帝深感荒谬。

    齐总管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建元帝气息不稳,这也不是气狠了,就是心气不顺。

    他暗想:江大人又是写了何物,让陛下如此劳心动气?

    建元帝眼不见心不烦,果断扔下江无眠的公文,翻开另一本,不巧正是苏远上奏的。

    一看地方名字事情,建元帝便知这又是个来要钱的,他又不能不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离不开将士培养,无论如何这水师大营的钱他是要给的,走户部还是走内库,要看报上的钱有多少。

    皇帝也是有一家子要养活的,日子不比江无眠过的痛快。

    苏远这里说的比江无眠更具体,诸如水师大营目前已能成形,再来两场水上战争便能磨练锐气,现今的营地已是极限,不能再多施展,急需用地。

    他又说过江无眠在军中提出的培养措施,这事儿得苏远来说,方才显得江无眠没有携功自请的意图。

    建元帝看过后,果真是心火平复,又念起来江无眠的好,这人花钱是真花在实在处。

    演武场、明德堂、火头军,能加强军备的地方,江无眠是一点都没放过。

    要钱……要钱也是有理有据,培养人才的笔墨纸砚要花钱,请夫子需束脩礼,训练体魄时吃喝和一应的用具全是开支,铠甲、武器、船只等等也要算入其中。

    养兵,着实花钱。

    这还不是个例,镇守西疆的、戍守北地的,各个都有花钱的地方,比如地方冷,那就需保暖衣物、炭火、冬日用的营帐、骑兵羊马用的马草,最近还要上了火药。

    建元帝只觉四处花钱,无一处赚钱!

    左思右想,他又想起江无眠的提议,弄个海商赚钱。

    从岭南税赋来看,海商确实赚钱,但那也和江无眠本人治理有关。

    松江府也有商队,怎生不见他们赚得大钱,固然有欺上瞒下谎报税赋的,那也该有格外出色的船队才对,可松江府自从镇鳌船坞分家后,造船最好的就变成韶远船坞。

    其间不过是多了个江无眠的变数。

    念及此,建元帝下定决心,预备在岭南——具体而言是南康府,备一个皇商,专司海外来物。

    不好直接让江无眠去做此事,人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朝臣,还是兵备道一处的按察副使,明面上与皇商八竿子打不着,他得换个迂回法子,让江无眠给他把关才是。

    于是,江无眠便偷偷接到了自南康府传来的密信,锦衣卫亲自来了一趟,甚至只是口谕一则,还是有商有量的。

    大意是听闻江无眠在这儿投资了崖山商队,现在朕也想建皇商出海赚钱,但怕被底下人糊弄。江爱卿是个忠心的,看中的商队必然也是不错,朕投七分本金,与江爱卿七三分如何?

    江无眠:“……”

    终日谋划建元帝的钱,不料一日反转,自己的钱先被建元帝看上了。

    转念一想,建元帝拿七成,是控股股东,日后他是皇商另外一个拿钱干活的小股东,还能背靠建元帝这座大山,只要钱给到位,大老板就没话说,这也是好事啊!

    对建元帝而言,他出七成本金,给的银子太多了,谁都不太放心,头前还有人伸手拿他十万两银子,虽然现在钱拿回来了,但他心底疑虑短时间内消不掉,必须找个忠心有能力的,舍江无眠其谁呢?

    对江无眠来说呢,背靠皇商发展海贸格外便利不提,还能尝试以皇商的名义牵头整合商贸资源,立个合约规矩,这便是整理商贸踏出的第一步啊!

    此事大为可行,具体事宜他得上个项目预算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