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给我?”
玄禧心脏猛的跳漏了一拍, 喉结上下滚动。
他连忙轻轻捧起小哥儿的脸蛋,试探着, 小心翼翼的问:“小枝,来告诉哥哥,为什么要把这个玉镯子给哥哥?”
分明是心心念念惦记了那么久的东西,以前就是被打死,也不肯交出去的……现在说,想给他?
玄禧定定望着小哥儿的眼睛,心跳得很快。
木枝被捧着脸, 也不反抗, 眼汪汪的与他对视, 带着鼻音道:“哥哥,护着我,是该给的……”
玄禧:“……”
玄禧喉咙干涩。
小哥儿崽子从来只唤他玄禧,难得叫他一回哥哥。
“那, 把玉镯子给了哥哥之后呢?”
无言对视了一会儿,玄禧哑声问。
他到底是了解木枝的,善良,乖巧,自卑, 甚至有些耽于传统的愚昧。
至今为止,因为和张明财仍是过了官府的夫夫关系, 所以小崽子即便已经被他心机培养的亲近接触习惯成本能,可潜意识里,还是固守着那一丝丝传统的道德, 不肯逾越过去,再更亲近半分。
如果木枝和张明财的夫夫关系不除, 那么这个玉镯子如果他收下,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但,玄禧要的可不是止步于此。
“之后……?”
木枝被他的问题问愣了一瞬,下意识的瞥开视线。
玄禧气笑了。
沉默半晌,他道:“这是小乖的玉镯子,小乖得自己收着,小心别打碎了,啊?好了,去吧,把它藏好。”
玄禧把他放下地,轻拍了他屁屁一把,笑道:“可要藏好了啊,别被贼人偷了,不然到时候弄丢,小乖都没地方哭去。”
“我……”
木枝红了脸,捂着屁屁挪到一边,带着鼻音羞赧道:“你,你流氓……”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作势朝他伸手。
木枝以为他还要打,捂着屁屁连忙跑到了山洞口。
玄禧轻笑出声。
张大浛正好带着一帮兄弟汉子推门进来,看见他脸上的笑,纳罕道:“稀奇。”
玄禧抬眸看向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
李清璀连忙扶着后腰迎上去问:“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俩一回来就又哭又笑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担心死人了。”
“没事儿,放心啊媳妇儿,这用不着你操心,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在呢。”
张大浛搂着李清璀的后腰,扶他在篝火堆旁坐下来,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朱福贵,就是你们玄家村上边儿镇子的土地主,家里有看家护院的,有不少余钱和粮。”
“那他们过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李清璀蹙眉,担忧的问:“难不成以为我们有余粮,专程带人过来抢我们?”
“他有那个狗胆?”
孙护镖当场就冷笑出声,不屑道:“那王八犊子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护院,有点余粮,就想用十斤糙米跟我们换下这间茅草屋,还说什么再多给我们十斤糙米,一共二十斤,换下我们茅草屋里所有的柴火和家具摆设。”
孙护镖自己说着说着,都气笑了:“不要脸的狗崽种,他以为自己谁啊?”
陈镖头倒是冷静些,脑子清晰的分析道:“他啊,估计是以为这家里就只有玄禧一个汉子在呢,再加上张明财过来,就是想仗着木哥儿郎君的身份,妄图拿捏玄禧,拿二十斤糙米就想换我们的茅草房子,这还是看在我们这么多人的份上,突然转口的,否则我看他那猪头样儿,就是想明抢。”
“美得他们!”
黄大怒气冲冲:“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过来乱吠,你们没把他牙全拔了?”
“小小汉子,戾气怎地比我们几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镖头还重?”
张大浛一把按住黄大的脑袋,揉了一把,在他要喷火的目光中,豪迈笑道道:“没事儿,那狗东西,我们已经打发走了。”
“那,那张明财呢?”
木枝紧挨着玄禧坐下来,小心翼翼的问。
想起以前凶狠的张明财,他还是心有余悸。
可是一想到方才被玄禧打了个半死的张明财,甚至连跟玄禧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木枝又反倒不怕了。
只要有玄禧在身边,他是能大胆的。
木枝藏在身前的手攥紧了拳头,心绪坚定下来,就听孙护镖嗤笑道:“那狗玩意儿也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是被朱福贵带来的护院拖走了。”
“啊……”
木枝抬眸,微微愣神。
*
吃过晚饭后,天又开始下雨。
噼里啪啦的碎冰落下来,混杂着少许雨水,越来越大。
空气也越来越刺骨寒冷。
即便有篝火,围坐着,他们还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玄禧怕身子弱的木枝冻着,入了夜后,就给他加了一件厚衣裳。
陈镖头几个汉子除了各自穿着一件厚棉衣,就只剩下换洗的里衣了。
他们冷得凑在一起,三三两两一块儿披着一床棉被,紧挨着,围坐在火堆旁烤火。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陈镖头忧虑道:“若是天气一直冷下去,到时候下雪还好,气温能上去些,可若是一直下这样的冰水呢?就算有火有棉被,也是要冷伤冷死人的。”
“就算不被冻死,生个病也离死差不多了。”
“得想想办法才行……”
“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没有玄禧,恐怕我们早死在冰雨里了……”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萎靡。
“说那些丧气话。”
张大浛打断他们,道:“大家伙儿都能活得好好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他话一出,汉子们都闭嘴沉默了。
半晌,陈镖头叹气道:“兄弟几个也是嘴闲着,抱怨两句,放心,现在还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玄禧抱起坐在身前大腿之间烤火,困得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小哥儿,淡声道:“我们先睡了。”
夜已经深了,越来越冷。
他们的棉被不够厚,也不够用,两个汉子一道说着,两人的被子堆叠在一起,睡一个被窝。
睡觉之前,他们把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但茅草屋的柴火草缝还是会透风,外面的冷风吹刮得大些,时不时就有冷风钻进来,将火苗吹动。
黄大给篝火堆里添了不少柴火,才蜷缩进被子里,缩着身子闭眼睡去。
山洞里,黄花黄草两人抱在一起,一大床被子堆叠两三下,就够他们两个小孩儿睡得暖和。
加上旁边就睡着张大浛这个汉子大火炉,倒是不用担心。
玄禧临睡前,瞥了黄大不算厚的棉被一眼,顿了顿,起身走向木板车,一把扯下之前木枝身子虚弱时常用的两床毛毯子,随手丢在黄大的被子上。
“什么玩意儿?”
黄大被惊了一下,连忙探起脑袋。
看见上面两床干净,隐隐带着皂角香气的被子,他蹙眉问:“这不是木哥儿的毛毯吗,你舍得把它给我?”
“盖上。”
玄禧懒得理他,淡淡说完,脱下外衫搭在被子上,钻进被窝里,将木枝温凉瘦小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捂暖。
玄禧不怕冷。
若是神力没被自己封印,他是天生的灼热圣体,浓烈的高温能将一切不详融化在猎猎燃烧的火舌里。
不过现在也没差,如果他不控制体温,身子是烫的。
玄禧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哥儿,心里好笑,觉得自己有点像暖手炉了。
呜呜风声不断钻进耳朵里,玄禧缓缓闭上眸子。
隔壁,黄大盯了他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掀开被子,将两床毛毯抻开,贴身盖,最上面才盖上不算厚的棉被,躺下睡觉。
三床半厚不厚的被子,他一个汉子盖也够了。
即便是到了后半夜,气温降得更加低,黄大也没像一开始那般冷得蜷缩着身子睡。
一夜安稳。
*
第二天大早,外面灰蒙蒙一片,冰暴雨一直没停过。
碎冰大雨接连下了大半个月。
玄禧一帮人一直待在茅草屋里,根本出不了门找吃食。
眼瞅着粮食和柴火越来越少,张大浛几个汉子嘴上都长了燎泡。
如今,他们汉子不用干体力活,已经减少到一天吃两顿,一顿一碗肉粥了。
但是孩子和孕夫不行。
玄禧没管那几个汉子吃不吃,但是木枝他照顾着,是一定要一日三餐的。
还有正在长身体的黄大几个,想不吃,省着,被玄禧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又是大半个月后,连日的暴雨终于有停缓下来的趋势。
但,张大浛和李清璀睡的山洞,不能住人了!
连日的暴雨将山体浇透,茅草屋顶部都是脆脆的冰片块。
他们一大帮人挤在茅草屋中央围着篝火住,倒也还算暖和。
又过了两日,粮食都见了底,柴火也去了大半,天空突然在某一天,放晴了。
明黄色的光线穿透乌云层,洒落下大地,仿佛一切都还有生机。
玄禧出门呼吸了两口,空气中,暴雨云团的水汽已经散去,接下来不会再有大雨了。
他们从蜗居的小茅草屋里出来,齐齐站在门口屋檐下,望着远处的阳光线,呼出满口白雾。
空气还是很冷,寒冷刺骨的西北风打在脸上,扎的脸刺痛。
木枝捂着软乎乎的脸蛋,小声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哥哥?”
已经不下雨了,他们是出去找吃食,然后继续留在这里落脚,亦或是直接收拾包袱细软,往分解山那边而去……
一切都还没商定。
第42章 第 42 章
“不着急。”
玄禧把他揽进怀里, 望着远处官道附近的荒凉,神色漠然。
蜗居了这么久, 他家小哥儿长胖了些,大家伙儿的脸色都是肉眼可见的好。
玄禧垂眸看向木枝,眼底略过一抹笑意,软声道:“我们先在这里停留两日,看看情况再决定过不过分解山……”
“现在的问题是,也不是我们想过那分解山关口就能过的。”
张大浛憨憨的挠挠后脑勺,打断他道:“重兵把守着呢, 怕是难过去……要是我们能在附近找着吃食, 留在这里也不错, 至少安全。”
关于北方战乱的消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府军队起了作用,平叛了战乱。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南下逃荒, 他们也没必要再逃,留在这里等灾荒过去,然后再抓紧时间回到家乡去,才是正事儿。
能正常生活过日子,没人想背井离乡。
在场的几个汉子都是张大浛这般的心思。
玄禧扫了他们一眼, 转身淡声道:“走了。”
他牵着木枝回了屋。
屋里,暖和的气温扑面而来。
*
他们又在茅草屋里待了两日。
第三日, 天空中黑压压的冷云团散去,还是灰蒙蒙一片。
外面的景色,入目尽是萧条。
玄禧牵着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哥儿, 跳过一个水坑,往分解山关口的方向走去。
身后, 陈镖头和孙护镖各自拉着一个木板车。
板车上堆满了他们的包袱细软。
黄花黄草坐在木板车上,黄大跟在旁边,李清璀小心扶着后腰,坐在木板车另一边,张大浛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护着。
最后方,几个大汉跟在后面帮着推板车,顺带起了保护作用。
他们商定了继续南下逃荒的计划。
未来一切都还不知,没有丝毫可靠的消息,这附近也实在找不到吃食了。
他们必须离开,另谋生路。
玄禧和木枝在最前方开道。
这一路过来,路边树头下,饿殍遍野,死伤无数。
木枝看着,小脸紧绷发白。
尤其走上官道后,官道附近的树干旁,入目可见的被冻死饿死的流民。
老人,小孩儿,妇人哥儿……
汉子虽少,但也有。
那些流民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没人给他们收尸,却有满脸麻木眼神空洞的流民拿着利器,去割下尸体上的肉……
玄禧没敢让自家小哥儿看见那种场面,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的护着。
到了中午,他们到达分解山关口前。
这里还热闹些,很多瘦骨嶙峋,衣着破烂,乞丐似的流民聚集在这里。
他们手里举着木棍,吵吵嚷嚷,群情激奋。
个个都想过这分解山关口,到达更温暖,更和平,更有存活希望的南方去。
可守关的士兵仍然绷着脸,举着武器,面无表情。
任凭流民们怎么咒骂哭喊,甚至老人下跪哀求,守关的士兵就是无动于衷。
流民们被拦在带有尖刺的木栅栏外,双方一直在僵峙。
“玄,玄禧……”
木枝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忧心忡忡的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们就在流民群最后方,挤不到前面去,也过不去这个关口。
“我们现在咋办?”
孙护镖一脚踩上身旁的石头块儿,喘息道:“这他娘的,太杂乱了,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过去?”
如果流民们真跟守关士兵闹起来,打起来,那他们过关就更难了。
上千号流民聚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特别不好。
玄禧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木枝的脑袋,淡声道:“等。”
“等?”
汉子们疑惑的围拢到他身边,好奇的问:“我们怎么等?”
“这要等多久啊?”
“主要是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再经不起消耗,最多还有三四日,如果还是过不去分解山关口的话,我们就没粮了……”
“是啊玄禧,你能力强,快想想办法啊!”
汉子们焦急得你一言我一语。
玄禧伸手揽住木枝,将他带进怀里,面无表情抬眸,越过一帮汉子,看向远处朝他们走来的朱福贵一群人。
“哥哥?”
木枝疑惑的仰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远处,张明财顶着浑身伤,狗腿的跟着朱福贵和他的打手护院们,一路在陪笑。
玄禧蹙眉。
他当初下手那样重,寻常人就是当场不死,也得在这冰冷恶劣的暴雨天气中没了命。
因此他才没找时间去弄死那混蛋。
没想到,张明财竟是真没死。
还真让他活下来了。
玄禧心里有些懊恼,垂眸一看,身旁的小哥儿浑身紧绷,小脸都皱了在一起。
像只战斗状态的小鸡仔儿。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笑意。
转眼,就见朱福贵气势汹汹的在对面站定,皮笑肉不笑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年轻有为的玄禧么?怎么,你们都还没死呢?”
“你他娘的,满嘴喷粪?”
黄大蹭的一下冲到他面前,猝不及防推了朱福贵肩膀一把:“你他娘的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给老子滚远点儿,小爷他娘的听不懂狗吠!”
“黄大。”
玄禧蹙眉叫了他一声。
“小娃子,别这么冲动。”
张大浛在朱福贵变脸还手前,把黄大拉扯了回来,笑道:“你这娃娃,年纪不大,倒是凶得很。”
黄大愤愤翻白眼:“狗东西,小爷一看那种玩意儿就不是什么好人,打死算逑!”
“敢对老子动手……”
朱福贵脸色难看的揉揉肩膀,看看玄禧,又看看木枝,忽地冷笑一声,道:“火气别这么大,小伙子,否则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今日过来,可不是来与你们吵架的!”
“过来找死来了?”
黄大鄙夷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满脸写满了“恶心”。
朱福贵脸上的假笑有一瞬间皲裂,忍了又忍,他冷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按了手印的契纸,趾高气扬道:“从现在开始,木枝,他是老爷我的人!”
“放你娘的狗屁!”
黄大想也没想,在他话落的瞬间就激动的喷了过去:“你是不顶了个猪头过来就真拿自己当人了?啊?耳朵中间夹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你的人?想得这么美,是不是吃屎吃多了?”
“老子看他不像是吃屎吃多的,倒像是屎不够吃的,出来到处乱吠,求我们给他拉点来了。”
“他娘的,狗东西,什么屁话都说敢往外来!”
汉子们愤愤一通乱骂。
都是押镖护镖混江湖的汉子,骂出来的脏话一句比一句脏。
李清璀扶着后腰走向木枝,在他身旁站定,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脸色,小声安抚道:“木哥儿,你别听他胡说。”
木枝扬起一个软乎乎的笑,摇摇头道:“我没事的,哥夫郎,他就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我是他的人了?这种毁人名声的话,我是不听的。”
“不信?”
朱福贵嗤笑,一把扯过身后不远的张明财,得意道:“这是你过了明面的郎君,他可把你卖给老子了!五斤糙米,可真值钱啊你!”
“……什,么?”
木枝一愣,下意识看向被朱福贵拽着,像条狗似的张明财。
之前差点把他打死,如今,张明财还把他给卖了……?
木枝心跳得很快,心慌,慌得厉害,以至于攥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汉子,还嫁给了这种汉子当夫郎……小时候,爹娘都不喜欢他,喊他赔钱货,下贱货……
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外公外婆更是每次见他,都要给他脸色看。
从记事开始,他就是跟着太奶奶长大的。
他和太奶奶两人一起住在一间破旧的小茅草屋里,两人相依为命。
可是太奶奶已经很年迈了。
把他养活到十三岁,就去了。
第二年,本就厌恶他的爹娘硬是不顾他哭喊,把他卖给了开始落败的张家。
后来他被江湖骗子批命,被迫成了不学无术的张明财的守家夫郎……
张明财在外花天酒地,他在张家,就像个畜牲一样照顾整个张家人,还不得有任何怨言……
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一切,木枝眼眶里灌满了凶狠。
玄禧揽着他的后腰。
木枝绷着小脸张了张口,在张明财骂出什么话之前,低头咬紧牙关:“你这个……”
他一出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张明财没听清他说的话,下意识的骂了句:“你他娘的嘀嘀咕咕说什么,还不快给老子过来,你个浪荡货!”
木枝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凶狠得像头小狼崽子,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发紧发颤。
“过来!”
张明财发着狠。
朱福贵脸上扬着得意的假笑。
木枝浑身都在发抖,咬紧后槽牙,一步一步走向他。
“木哥儿!”
“别过去!”
“我们这么多汉子在,不可能护不住你,你别过去!”
“别让那脏东西碰了你!”
汉子们变了脸色,齐齐出声阻止。
玄禧却笑了,淡声道:“别吵,没事。”
“玄禧你……”
汉子们忧心忡忡,警惕的死死盯着朱福贵一伙人。
木枝已经走到了张明财面前。
“你个荡货!”
张明财狰狞着脸,得意又凶狠,猛的扬起一巴掌。
“啪!”的一声。
预想中挨打的疼痛没有落下。
身后,玄禧粗壮的胳膊横搂住了木枝身前的腰腹,一手稳稳截住了张明财的手腕。
“敢碰我的哥儿?”
他语气森冷,却带着笑,莫名瘆人。
朱福贵有些怂了,但还是嚣张的提醒:“玄禧!现在木枝这哥儿是我的人,他已经被他的郎君卖给我了,这是他的卖身契,看见了吗?”
说着,朱福贵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契纸。
玄禧神色不变。
怀里,木枝深深呼出一口气,扬起拳头,冲被玄禧钳制住的张明财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砸完,他甩着手骂:“你王八蛋!”
“小枝乖,别用手,会疼,用脚踹不疼。”
玄禧温柔含笑的宠溺声低低沉沉。
木枝一下就红了眼眶,抬脚狠狠踹向张明财。
“你敢打老子?!”
张明财惊愕怒吼,但被玄禧钳制了一条胳膊,躲不开,想还手,就听见自己的手腕“咔擦”一声,骨头碎裂的剧痛扎心。
张明财脸色一狞,凄厉的哀嚎惨叫。
木枝狠狠往他身上踹,一边踹,一边骂:“混蛋,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你敢打我,你敢抢我的东西,你现在还敢骂我!”
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
木枝这么多年积攒的怒气怨气上了头,身后,玄禧还贴心的护着他,怕他摔倒。
有倚靠有仰仗,木枝怒得更加失去理智,踹的每一脚都用尽了全力。
张明财被迫受着,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但是木枝的力气就这么点儿,再踹,也没给他踹出点什么暗伤来。
纯粹是发泄了一通怒气。
发泄完后,小哥儿崽子倒把自己累着了,气喘吁吁,脸蛋红彤彤的,出了汗。
玄禧好笑的一手托着他屁屁,将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肩上,软声笑道:“我们家小乖,可出气了?要是还生气,哥哥帮小乖出气好不好?”
“我要,跟他和离……我要休夫……”
木枝环抱住玄禧的脖颈,脸蛋埋在他颈窝处,委屈得厉害,哭着哽咽道:“我不要做他的夫郎,呜呜……我不要,再被卖……”
玄禧动作一顿,冷冷抬眸看向朱福贵和张明财,语气却宠得溺人,小声与木枝说:“好,不怕啊,有哥哥在,没人敢动我的小乖……”
“你,你不守夫道……”
朱福贵缩着脖子,还在扬那张契纸,梗着脖子道:“卖身契签了就是定了,你以为你说不想要就能不要吗?啊?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不想跟我走,也得跟……”
他话还没说完,黄大忍不住了,冲上前飞腿给了朱福贵一脚。
朱福贵肚子被踹了个正着,“呃!”的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扑通”一声摔得人仰马翻。
“唧唧歪歪,什么玩意儿!”
黄大站定,一把捞过飘来的契纸,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扬。
拍拍手,他冲朱福贵身后的一帮汉子护院,嚣张道:“有本事你们动手,来,小爷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一刀砍死你们,就别怪老子没给你们机会!来啊!”
“这……”
“你,你们不要太过分……”
朱福贵的护院家丁紧张的做出防御姿势。
眼瞅着玄禧身后的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开始往外掏砍刀了,家丁护院齐齐后退半步。
“小爷他娘的……”
黄大冷嗤一声,走向朱福贵,蹲下身,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又给了朱福贵油腻的脸一巴掌。
“啪!”的脆响。
声音在半空中回荡。
“就你他娘的事儿多!老子家里的哥儿都敢肖想?呸?”
黄大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出来:“要真活腻了,老子给你脖子上来一刀!”
“你们……”
朱福贵疼起火来了,眼瞅着身后的家丁护院屁都不敢放一个,怒吼:“你们他娘的,快给老子上啊,啊?!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给老子打死他们!再不动手,谁都别想从老子这儿得到一口粮!老子回去就弄死你们家那群老小……”
“我看谁敢!”
张大浛气势汹汹攥着刀往那儿一站,土匪似的。
本就有所顾忌的家丁护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张得根本不敢上前。
李清璀扶着后腰,蹙眉开口:“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家小哥儿做了什么天妒人怨的事儿,你们要这么欺负他?”
李清璀自己就是个哥儿,尤其现在怀着孕,情绪上来了,更加看不过去,生气的指着张明财道:“就你这样的,还当人郎君?我看你是狗君,你根本就不配当木哥儿的郎君!还有,出门在外行走,你们也多读写大邦王朝的律法,没经过官府的人口买卖,那可是违法的!”
“私自买卖,你们和人贩子有什么区别?!”
“照你们这么说……”
朱福贵捂着肚子和被扇疼的脸,慌张爬起来,躲到自家护院身旁,怨毒道:“就算张明财与我签下的买卖契约无效,那他,现在,就还是张明财的夫郎!你们这样护着他,还有玄禧,你一个汉子,与他这样亲昵,你们这是通。奸!按照我朝律法,你们都该被抓去浸猪笼!”
“我他娘的……”
黄大气得牙痒痒,四下找砍柴刀。
玄禧揽紧了怀里哭鼻子的木枝,不紧不慢,淡漠道:“既如此,那就丧夫。”
第43章 第 43 章
“什, 什么?”
玄禧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向他。
玄禧神色漠然, 轻轻晃动着怀抱里的小哥儿安抚,小声安慰:“乖啊,小枝不哭了,可好?嗯?”
再哭下去,小哥儿崽子的眼睛该不能要了。
玄禧心疼,抱着他转身,往山边走去, 道:“你们留下。”
“可是……”
黄大还想说些什么, 李清璀连忙朝他摇摇头, 望着玄禧带木枝走远的背影,脸色凝重。
玄禧不是什么话都喜欢往外说的人。
他说的“丧夫”是丧谁?
很明显了。
他们目送玄禧走远,没人出声。
直到再也看不见玄禧抱着木枝的背影,众人才将视线转到前面地上, 捂着手腕疼得浑身发抖,还在有气无力哀嚎的张明财身上。
静默许久。
朱福贵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指着黄大的鼻子骂:“你们都给老子等着!”就又带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张明财像条狗一样捂着被捏碎的手腕,跌跌撞撞追在后面。
张大浛几人盯着他们走远,齐齐冷笑出声, 道:“原地休整。”
前面关口,流民们还在闹。
玄禧抱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哥儿到了没人的山脚, 一边走,一边轻轻拍拍他屁屁,小声笑道:“我们家小乖怎么这么爱哭啊?好了好了, 现在我们进山了,这附近没有旁人, 小枝可以放声大哭了,快些哭完鼻子啊,不然哭久了眼睛该疼了,好不好?”
“……呜?”
木枝从他颈窝处眼泪汪汪的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他,似是在疑惑他说的话。
扭头看看四周,憋了一会儿,木枝终于忍不住,嘴唇一扁,放声大哭:“哥,哥哥呜哇……”
“哥哥在。”
玄禧找了块儿干的大石头坐下,揽着坐在怀里的小哥儿,温暖大手轻轻擦去他眼下的泪水,好笑哄道:“小乖枝,可是水做的?挤一挤就能掉出来这么多眼泪……”
他的语调又低又磁,缓缓慢慢,撩得人耳朵痒痒。
木枝心里乱得厉害,哭累了,愣愣的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的自己往下掉,哽咽道:“我,我也不,想的呜……”
玄禧轻笑,对上他哭红了小兔子似的眼睛,眼底心疼的情绪逐渐浓郁。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
木枝鼓着脸,咬住下唇,眼泪糊了满脸,委屈巴巴。
玄禧抬手擦去他脸侧的泪水。
木枝下意识偏了偏头,依赖似的把软乎乎的湿润脸蛋搭在他手心上,有些欲言又止。
玄禧:“……”
玄禧心跳如擂鼓,宽厚温暖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捏他的脸蛋,耐心的等他说话。
木枝不躲不闪,也不哭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唤他:“哥哥……”
“嗯?”
玄禧勾起唇角,轻笑道:“哥哥在,委屈我们家小乖了。”
“没,没委屈……”
木枝红了脸,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紧张的扣着手,垂下眼帘。
半晌,他才磕磕巴巴的小声问:“你,你是不是,欢喜,我呀……”
玄禧:“?”
玄禧一愣,旋即无奈笑道:“哥哥对我们家小乖的爱意这么不明显吗?嗯?”
“啊,啊?”
木枝一时没反应过来,玄禧竟然这样爽快的承认了……不可置信的瞪大水汪汪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玄禧笑:“若是不喜欢小枝,为什么会这样与小枝亲昵?”
顿了顿,玄禧郑重笑道:“哥哥很爱木枝。”
“可我……”
木枝慌了。
虽说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如今问出口,不过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如今时机似乎也不太对,他脑子一热就问出口了……
“可是?”
“我,可是我……”
木枝羞红了脸,慌得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不是,张明财,他……”
玄禧按住他后脖颈,轻捏了捏,笑道:“没关系,都没关系,无论小枝以前什么样,但是现在的小枝就是现在的小枝,那些事儿不用担心,哥哥会去解决,只要小枝……愿意跟哥哥好。”
“跟,你好……?”
木枝愣住,仰头望着他,仔细咀嚼这话里的意思。
“对,往后啊,小枝可愿意当我的夫郎?”
“夫郎……”
木枝惊愕得红唇微张。
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事儿怎么就发展到了,当玄禧的夫郎这里了?
木枝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得太快,他有点麻。
玄禧瞅他这傻乎样,倒是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
*
哄了许久,把小哥儿哄好后,玄禧才慢悠悠的牵着愣神发呆的小哥儿,一路下了山。
入夜后,冷风骤起。
木枝情绪波动太大,吃了晚饭休息过后,早早的累睡着了。
眼睛还肿得厉害。
玄禧心疼的取了些山泉水,打湿帕子拧干,轻轻替他冷敷眼睛。
小哥儿在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
身后,一帮汉子蹲在火堆旁,齐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玄禧给木枝掖好被子,淡定转过身,将毛巾帕子放进盆里,揉洗。
水声哗啦啦响。
黄大按耐不住,压低声儿开口:“怎么样了?木哥儿他还好吗……”
“不是,我们就这样放过朱福贵那群王八蛋了?”
其他汉子也很不满:“他们敢这样欺负木哥儿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李清璀扶着肚子,忧心忡忡道:“那张明财既然想卖了木哥儿,倒不如,我们买了一了百了……”
“我家小哥儿不是货物。”
玄禧将湿帕子拧干,晾晒在木板车边缘的枯枝上,冷漠道:“事儿我会去解决,你们……”
说着,他抬眸扫过篝火堆旁的一群人,冷冷警告道:“别在小乖面前多嘴。”
“这你放心!”
“这我们当然知道!”
众人异口同声点头答应。
玄禧“嗯”了一声,端起装了冷水的木盆走远。
外面,天色漆黑如墨。
寒冷的西北风吹刮得很大,刺骨寒冷。
玄禧沿着张明财的气息,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去。
流民们都等着过分解山的关口,朱福贵和张明财一帮人离得也不远。
玄禧找到半死不活躺在篝火堆旁的张明财时,朱福贵还高高在上的坐在旁边骂骂咧咧。
他在玄禧这儿受的气,回去后,就全撒在了张明财身上。
朱福贵指使家丁将张明财狠狠打了一顿。
那群家丁护院也是欺软怕硬的,张明财被打得浑身是血。
玄禧端着冷水盆从黑暗中走出,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到张明财身边,居高临下冷盯着他,面无表情。
朱福贵被突然出现的玄禧吓了一大跳,慌张的与一众家丁护院退到一旁,警惕的问:“你,你想干什么?!”
玄禧端起水盆,“哗啦”一声,冷水全泼在了张明财身上。
张明财就剩半条命了,在寒冬腊月里,被刺骨寒冷的冰水一泼,浑身一激灵,抖着身子幽幽转醒。
一瞅见玄禧居高临下神色淡漠的脸,他惊恐的瞪大眸子,喉咙发出“赫赫”声,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福贵慌张的质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玄禧充耳不闻,抬脚,一脚狠狠碾在张明财大腿上。
“啊——!”
张明财疼得脸色扭曲。
玄禧继续抬脚。
朱福贵慌忙大喊:“别,别搞,你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玄禧缓缓抬眸,阴郁的眸子看向他。
朱福贵颤颤巍巍道:“他,他要是死在这里,被官府知道了,可,可就……”
他话还没说完,玄禧下脚狠狠一碾,张明财的胸骨“咔嚓”一声,凹陷下一个恐怖的窝。
再打眼一看,张明财两眼一翻,没了声息。
“死,死了……?”
朱福贵惊恐的瞪大眼,一个屁股蹲跌坐在地上,浑身肥肉都在发抖。
玄禧缓缓抬起脚,动作微顿。
想到什么,他撩开衣裳,撕下一块儿平整的里衣布料,摊开,捡起篝火边的木炭,龙飞凤舞的写下——和离书。
写完,他一脚揣在张明财身上,张明财猛的长“嗬”一口气,被剧痛折磨醒。
玄禧半蹲下,把和离书举在他面前,冷漠道:“你与小枝的和离书,按下手印。”
“嗬,嗬呃……”
张明财惊恐的瞪大猩红充血的眼睛。
玄禧一把抓住他血淋淋的手,往和离书布料上一按。
收集完成。
晃干血迹,玄禧把和离书折叠起来,放衣兜里踹好。
张明财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等死老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卡痰似的“嗬嗬”声,凶狠怨毒的死盯着玄禧。
玄禧余光瞥过,神色漠然。
抬脚踩上他脖颈,稍稍一用力,骨头“咔嚓”一声。
张明财两眼一翻,脖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没了气。
“张,张明财……”
朱福贵和他身后的家丁护院脸色惨白,惊恐慌作一团。
玄禧收回脚,厌恶的在旁边地上蹭了蹭,随手拎起湿漉漉的木盆,转身走进黑暗中。
夜已经很深了。
玄禧回到落脚的木板车附近,张大浛几人已经睡下,只有孙护镖在守夜。
见他回来,孙护镖连忙站起身:“你去哪儿……”
玄禧微举起几根手指,示意他别出声。
孙护镖会意,立即闭嘴点头,坐回了篝火堆旁。
玄禧将木盆放下,在火前烤走风霜,才走向木板车,将睡得不安稳的小哥儿拥进怀里,抱紧,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昏沉如旧。
张大浛几人都起得很早,洗漱后,就满目忧愁的蹲在篝火旁烤火,盯着分解山关口那边,没人说话。
玄禧照顾着精神萎靡的小哥儿穿好衣裳,轻揉揉他脑袋,好笑道:“我们今日就准备过分解山的关口了,小乖可高兴?”
“我们能过得去吗问题是。”
黄大忧心忡忡的插话:“现在许多流民聚集在那边,全堵住了……”
玄禧牵着穿得像个布娃娃似的木枝下了木板车,笑道:“走了,我们拿点烤馍馍,一边吃一边过去,趁现在还早,醒过来堵路的流民还少。”
“可是……”
木枝眨巴着酸涩的眼睛,小声问:“我们,真的能过去吗……”
昨天流民堵关口闹事的盛况他们也看见了,现在,许多流民也陆陆续续醒过来,过去堵关口吵闹了。
他们没什么权势地位,真的能……
“没问题。”
玄禧含笑照顾他刷牙洗漱,等他喝了杯温水后,给他拿了一片烤得香喷喷的馍馍,道:“我们走。”
“不是,真走啊?!”
黄大连忙牵起黄花黄草的手。
张大浛几个汉子立即推起木板车,道:“走他娘的!”
玄禧既然这样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们嘴上虽然问,但跟上的脚步根本不犹豫。
一路挤到分解山关口最前面,身后,稀稀拉拉许多刚睡醒的流民警惕的盯着他们,眼神阴郁空洞,甚至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毒。
玄禧揽着乖乖吃烤馍片的木枝,勾起唇角,抬眸看向一个守门的士兵,道:“去禀报一声,就说李将军的爱宠,我能救。”
“你谁啊?”
士兵并不想搭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滚滚滚!再过来闹事老子一刀捅死你!”
玄禧眼底的冷意缓缓晕染开来。
士兵与他对上视线,神色一凛。
僵持不过几呼吸的功夫,远处的营帐里,一只通体土黄的犬狗跌跌撞撞的蹿出来,一路朝玄禧狂奔而来。
那狗身后,好几个副官打扮的汉子跟着追出来,大喊:“追风!追风不要跑!”
黄土狗追风却根本不停,猛的蹿到玄禧跟前,两爪搭在木栅栏上,兴奋的伸出舌头,尾巴恨不得摇飞,又在原地上蹿下跳,偶尔还“旺旺”叫唤。
所以人都死死盯着这狗,死一般寂静。
第44章 第 44 章
不过, 追风兴奋了一会儿后就支撑不住了,伸舌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趴在地上,萎靡不振。
它的尾巴扫地,脑袋朝向玄禧,摆出来一副臣服又委屈的姿态。
玄禧似笑非笑,抬眸看向穿着银色冷冽盔甲追出来的络腮胡大汉。
“将军!”
“将军,追风它……”
副将们警惕的盯着玄禧,齐齐开口。
李将军一摆手, 冷冷盯着玄禧, 眼眸一眯, 沉声问:“就是你搞的鬼,你把追风勾出来的?”
玄禧把紧张的木枝护在怀里,淡淡道:“它中瘴毒,已不吃不喝三日, 再不救,明天就死。”
“你知道什么?!”
李将军脸色微变。
玄禧低头,用下颚轻蹭了蹭木枝的额角,漫不经心道:“让我们过关,能救。”
“就凭你?”
李将军凶狠的上下打量他好几眼。
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汉子, 周身气势强盛逼人,弥漫着恐怖骇人的血腥气。
这是他们这些押镖的比不了的。
张大浛几个汉子不敢造次, 惊慌的齐齐盯着玄禧,眼瞅着他神色自若的和李将军讨价还价。
玄禧淡笑:“你也可以不治,左右我们不过在这儿多停留几日。”
可李将军若是不信, 他的爱犬追风,明天就得死。
孰轻孰重, 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分清。
“你威胁老子?!”
李将军脸色阴沉下来,更显凶狠。
玄禧淡漠垂眸,看向趴在地上,显露出萎靡姿态的追风,朝它伸出手。
追风肉眼可见的又兴奋起来,吃力的在地上爬动,疯狂想向朝玄禧的手伸脑袋和舌头。
李将军目光沉沉的看着,一咬牙,冷声道:“来人!放他们几个进来!若是治不好追风,我让你们全都给老子的追风陪葬!”
放几个人过关而已,如何比得了跟了他多年的追风的命?
李将军一甩手,走回来营帐。
几个士兵脸色不好的打开一层栅栏,让他们走进来。
身后不远处,流民们疯狂骚动,愤恨大吼:“凭什么放他过去!”
“让我们过去!”
“放我过去……”
“都给老子滚回去!”
守关的士兵却没那么好的脸色,有流民冲上来,举起红缨枪就是一捅。
混乱中,不少闹事的流民被捅伤,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哥哥……”
木枝被玄禧捂住眼睛,带着往前走,很没安全感,手本能的攥紧他腰间的衣摆,小心翼翼的问:“我们,真的可以救活那只狗狗吗?”
“没问题。”
玄禧一边走,一边低下头凑近他,与他咬耳朵,小声笑道:“没问题,小乖不用担心,相信哥哥,嗯?”
“好……”
木枝干巴巴的咽了口口水,听着无限放大的吵嚷叫骂哀嚎声,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他们一路走进将军的营帐。
帐篷很厚,很好的隔绝了冷风。
帐篷中央,一盆巨大的炭火盆熊熊燃烧。
李将军大马金刀端坐在高高的首座上,面无表情。左右两边,各坐了四个副将,凶神恶煞。
玄禧一帮老百姓站在其中,仿佛误闯进了阎王殿般惊慌,胆小些的,身子直哆嗦。
没人出声,帐篷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前面的大火盆里,炭火燃烧,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就你能救追风?”
有人按捺不住冷声开口问。
木枝下意识攥紧了玄禧的衣摆,紧张的仰头看向他。
玄禧上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勾起唇角,轻声说了句:“别怕,有哥哥在。”
“喂?你他娘的,老子问你话!”
那副将猛的一拍手边的桌子,凶狠得脸色扭曲:“给老子乖乖回话,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玄禧淡淡抬眸看向他,薄唇轻启:“我要到达南方后的通关文碟和在南方落户的身份。”
“凭什么?”
李将军掀起眼皮子,扬起下颚看他:“敢跟本将军坐地起价的人,早他娘的死在了……”
“你身上的内伤,也能治。”
玄禧可有可无的出声打断他。
营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李将军凶狠的盯了他许久,冷嗤:“你凭什么断定,本将军身上就有内伤?我凭什么相信你?”
“将军英明,这人怕不是北方蛮子那边派来的细作!”
“是啊将军,不如直接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何至于跟他们废话!”
坐在左右两边的副将连连附和。
玄禧被李将军和许多副将盯着,面不改色,道:“你也可以不信。”
不信的代价是,追风死,李将军的内伤更加严重,很快也得死。
营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李将军死死盯着玄禧许久,忽地起身,气势骇人的一步一步走向他,冷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弄死你?!”
玄禧还比他高半个头,闻言勾起唇角,低头凑在木枝的耳边,小声道:“乖乖,站去哥夫郎身边,好不好?”
“你,那你呢?”
木枝慌了,连忙道:“我们一起……”
“乖,哥哥跟他说会儿话,马上就过去了,不怕啊,没事的。”
“可……”
木枝惊慌的看看李将军,又看看玄禧,正想摇头说不要,被玄禧轻轻推了一把,李清璀又慌忙拉了他一把,木枝懵懵的踉跄两步,就到了李清璀身边。
一抬眼,玄禧已经云淡风轻的和李将军打起来了。
不好过三两下的功夫,李将军被漫不经心的玄禧反剪住胳膊,一脚踹在后背上,被迫半跪在地。
李将军脸色胀红,怒吼:“你他娘的放开本将军,偷袭算什么好汉!?”
玄禧冷漠嗤笑,松开他。
李将军慌忙跳到一边,扭扭胳膊手腕,突然猛的朝玄禧出手。
“哥哥!”
木枝惊慌大喊,就要朝前冲。
“木哥儿,不要过去!”
李清璀慌忙一把拉住他,张大浛也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挡在他们身前。
“不要,哥哥!”
木枝惊慌的挣开了李清璀的手,躲开张大浛的阻拦,一看。
玄禧轻描淡写,神色淡漠站在原地,李将军滚了几圈,趴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胀得通红。
四周死寂。
“哥哥……”
木枝愣愣的望着玄禧,低声喃喃。
“嗯?”
玄禧抬眸看向他,笑意温柔,朝他伸手:“小乖,可是吓着了?过来哥哥这里。”
“哥哥。”
木枝眼眶里缓缓蓄起泪水,下一秒,一把扑进了他怀里:“你吓死我了……”
玄禧揽着小哥儿穿了厚棉袄都还显纤细的腰肢,托住他屁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好笑安抚道:“乖啊,不怕不怕,哥哥没受伤……我们家小乖可是被吓着了?”
“唔呜呜……”
木枝紧紧环保住他的脖颈,双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子微微发颤。
在这满是凶神恶煞汉子的营帐里,他本就害怕,结果玄禧跟最凶神恶煞的将军打起来了,还把他推开了……
木枝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玄禧紧紧抱着他,晃着轻哄认错:“都是哥哥不好,乖啊,没事的,小乖不怕,这不没事吗,不哭,不哭啊……”
木枝委屈得胡乱摇头。
身后,李将军服了,踉跄站起身,推开慌忙过来搀扶的副将,猛的咳出一口黑血。
“将军?!”
“将军你怎么了?!”
这下,副将们更加慌张惊恐,有人高喊:“把这群敌国细作全给老子绑起来!”
“住手!”
李将军一屁股坐在地上,胀红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他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抬眼看向玄禧。
玄禧还在哄着怀里害怕的小哥儿,神色和话语都温柔得不像话。
李将军恢复了些力气,才拍拍衣裤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嘴角的黑血,道:“你怎么知道老子也中了瘴毒?我的追风,你也快给他救救!”
旁边,追风吐着舌头,十分萎靡的趴在地上。
刚才激动了一轮,现在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
“将军?!”
副将们不可置信的齐齐出声:“不可啊将军!”
“他万一是敌国细作……”
“将军三思!”
“思你奶奶个腿儿!”
李将军走回首位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漱口,道:“这小子他娘的是有两把刷子的,老子的内伤如今都舒缓不少,让他治!”
李将军一声令下,没人再敢对玄禧几人动粗。
张大浛几个汉子肉眼可见的喜色。
但,治疗也需要点时间,不是张口就来。
玄禧要了纸笔,随手糊弄了个清热解毒的平平无奇的方子,让他们去抓药。
副将们拿着方子偷偷摸摸跟军中的大夫对了又对,确定没有下毒,药熬好后,又找人试了毒,才敢端给李将军和追风喝。
李清璀托着肚子,看了人试药的全程,有些不忍。
张大浛搂住他后腰,安抚的紧了紧,小声道:“没事,媳妇儿,一切都会好的……”
李清璀仰头看向他,又缓缓低下头,点了点。
如今这灾荒战乱的世道,人命到底是不如达官贵人的一条狗命贵的。
贫民流民的命就是贱……
*
第二天中午,天儿隐隐有放晴的意思。
天色比前几日亮了许多。
分解山上,依旧云雾缭绕,看不清山顶。
李将军早起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经脉一改以往的堵塞,明显通畅。
追风也在营帐门口狠狠吃下一大盆肉后,精神奕奕的在各项营帐周边巡视。
他们昨晚就被彻底治好了。
玄禧牵着木枝的手,在一旁看着,等李将军打完拳,淡声道:“我今日要过关。”
李将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嗓门儿道:“不如就留下来给本将军效力……”
“不留。”
玄禧打断他,道:“想必李将军不会言而无信。”
李将军:“……”
玄禧是个人才。
人才有桀骜不驯的资本。
这样有能力救人的大夫,李将军是真想留他在麾下效力。
可是……
对上玄禧的眸子,李将军后背一寒,本能告诉他,这个汉子,不好惹。
若是强留,恐怕会两败俱伤。
得罪一个大夫,是大忌!
李将军也不是个傻子,问他:“你到了南方,打算到何处落脚?”
“不确定。”
玄禧随性道:“找个太平富裕的地方落脚。”
“你若是没地方去,我给你介绍一地儿。”
李将军哈哈笑出声,道:“那地界儿肥沃,百姓太平安居,山是山了些,不过路倒是修得好。”
玄禧抬眼看他,示意他往下说。
第45章 第 45 章
李将军鸡贼一笑, 道:“你们过了分解山关口,就只管往东南方向去, 一路走,走到落宁城,城下有个县,叫李家县,你就去找那儿的县太爷,就说是我李汹的人,他自是知道怎么安排你!”
玄禧:“……”
给人介绍自己的老家……看来这个李汹, 还是不想放过他。
玄禧似笑非笑, 语调冷了几分, 道:“有所求。”
“不不不,现在是没有了。”
李汹连忙摇头,笑得坦然。
但,现在没有, 不代表以后没有。
玄禧看他一眼,也没戳破他的心思,淡淡颔首。
用了午饭后,张大浛招呼着队里的汉子们绑上李汹送来的三袋精白米,在士兵和追风的护送下, 出发走向分解山关口。
身后,流民的喧闹声, 叫骂声,守关将士的狠厉呵斥声……不绝于耳。
那些流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玄禧的队伍进入分解山关口一线天通道,瞳仁猩红。
张大浛几人时不时往后看去, 心有余悸。
他们这回是真的运气好,能和玄禧这样有能力的汉子一道。若是他们自己, 恐怕这辈子都到不了这一步。
紧张的绷着脸到达分解山的关口,周围一排排士兵在关口左右两旁操练。
分解山脉很高,高耸入云。
而分解山的关口就像是被巨人举起斧刀狠狠砍下,砍出一条平整的一线天路来,联通了南北,两侧的山体平整光滑,路上石头都非常少,几乎没有。
他们站在关口通道中间,北方的冷空气很大,不断从他们身后吹来,推着他们往通道里面走。
走进通道里,冷风就更大了,张大浛几个要紧紧拖着木板车把手,才能让木板车不被大风吹走。
李清璀身子重,站不住,被风吹得踉跄往前冲,若不是张大浛能护着,非得摔了不可。
木枝被玄禧抱着,趴在他肩头上,还顾得上大喊:“小花小草怎么办,他们在哪里……”
“没事,问题不大,两个小崽子在我这儿抱着呢!”
陈镖头带笑的大嗓门儿被风吹散。
玄禧护住木枝的脑袋瓜子,无奈又心软道:“把脸蛋埋进哥哥怀里,别喝着冷风了,乖。”
“唔,好……”
木枝乖巧得不像话,连忙环抱紧他的脖颈,埋住了脸蛋。
狭长的南北方通道关口并不小,但是冷风呜呜的吹。
他们艰难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通道的一半。
顶着冷风停下来歇了会儿,他们控制着不被冷风吹跑,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天色逐渐变得阴暗昏沉。
回头看去,北方地界儿的天还隐隐透着阳光,而他们要去的南方,天空中越来越乌云密布。
“这……”
“该不会南方也不好过活吧?!”
孙护镖仰头望着天色,忧心忡忡,搓了一把冰冷的脸,颤声道:“若是南方也像北方这样,不是连年大旱,就是连年大涝……我们该怎么是好?”
“不,不会的……”
张二脸色难看,颤声反驳道:“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无论如何,就是死,我也得去南方地界儿瞧一瞧,看一看……”
“都别这么悲观,说不准南方风调雨顺,地界儿太平!”
陈镖头把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往肩上揽了揽,坚定道:“我们走,再糟糕,总不会比我们现在还糟。”
“陈镖说得是!”
汉子们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应和。
他们喊起号子,一步一步走向乌云漫天的南方地界。
走过关口通道最狭小的路段后,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敞,身后吹来的冷风推力过了,越来越小。
天空中,下起了细雨。
“都拿出衣衫挡挡。”
玄禧一声令下,汉子们连忙翻找出收好的换洗衣裳。
玄禧取了厚实的袄子,兜头盖在木枝的脑袋上,只给他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笑道:“小乖冷不冷?”
“放我下来呀,我不冷的。”
木枝挣扎着下地,羞赧的拉住脑袋上挡雨的衣裳,催促道:“哥哥……哥哥快些去拿衣裳挡挡雨呀。”
“乖,哥哥没事,这么点儿小雨,还淋不着。”
玄禧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汉子们都没取用衣裳给自己挡雨,而是将衣裳抻开,盖在了木板车的物资上。
他们可以淋湿,但是车上绑好的棉被,米面等精贵物件,可关乎他们的生死,这些不能被淋湿。
汉子们身子都强壮结实,都没要衣裳,除了给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和李清璀盖住之后,衣裳全挡在了物资上。
“加快脚步了!”
张大浛护着李清璀,扬嗓子大喊:“如今马上到达南方地界儿,大伙儿都打起精神来,我们走!”
“走!”
汉子们响应号令。
队伍继续快速前行。
雨水越下越大。
玄禧牵着木枝往前走,倒是能感受到明显比北方地区高起来的气温。
很明显的温度变化。
如果说分解山北面是能冻死人的温度,那么过来分解山南面之后,这处的温度就已经冻不死人了。
但是配合着雨水,定能让人冻病。
玄禧带着一帮人快步走出南方关口,站在较高的关口土块儿上抬眼远眺,豁然开朗。
南北方的景色很不同。
南方绿意盎然,湿润清凉,垂落下来的柳树枝上,偶有几只麻雀停留又飞起。
他们能闻到泥土的气息,远处屋舍俨然,偶尔还能看见有百姓戴着蓑衣斗笠,挽起裤脚,赤脚冒雨在地里侍弄田地。
这里很太平。
生活环境很好。
木枝惊喜的攥紧了玄禧的手,扭头看他,眼底灌满喜悦和向往。
他们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玄禧垂眸与他对视,扬起唇角,大手盖住他脑袋揉了一把,笑得温柔。
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了。
汉子们来不及感慨什么,连忙推着车离开分解山,入夜后,走进一处村庄。
张大浛找到一户在门口摘菜的农户,扬声问:“老人家,我们这刚从北方那边过来,是李将军他们送我们过来的,你看现在雨这样大,能不能让我们在你家躲躲雨?主要是我夫郎他怀着身孕,实在淋不得雨。”
老农户本来警惕的盯着他们,手里捏着野菜,脸色很不好。
转眼瞅见被他们护在怀里,独独有衣裳罩着脑袋身子挡雨的孕夫李清璀和几个小孩儿,汉子们就这么焦急的站在雨下,被雨水淋着,也没硬闯……
老农户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动摇了,道:“进来吧,都进来……”
“谢谢你老人家!”
张大浛连忙将李清璀先送进屋里。
玄禧把木枝轻推进屋,软声道:“小乖把湿衣裳取下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被淋湿?”
木枝乖巧听话的细细上下检查一番,连忙摇头道:“我没事的,倒是哥哥你……”
“哥哥没事,小枝在屋里等一下,别出来啊。”
玄禧笑得温柔,伸手将他脸蛋上的雨水蹭去,转身出了院子,帮着把木板车推进了老农户家的遮雨棚子里。
几个汉子都被淋湿了。
老农户在堂屋看着他们,警惕的问:“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张大浛憨憨的挠挠后脑勺,笑道:“我们打北方来,亲妹妹嫁到这边来了,我们是来探亲的。”
“那你们这,探亲怎么能带着孕夫小孩儿?该不会是逃难过来……”
“害,这哪儿能啊。”
陈镖头摆手笑笑:“我们要是逃难的,那李将军也不能让我们过关口不是?”
“主要是刚出发时,我也不知道我夫郎他怀孕了,若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带上他出来……可等发现时,他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这一路上,可把我吓坏了,生怕给他磕着碰着!”
张大浛笑憨憨的,真假参半的话说得真诚。
老农户将信将疑。
不过瞅着他们几个汉子倒不像是什么坏人,倒也信了个七八成,允许他们用一碗精米,换东屋大通铺住上一晚。
晚上,木枝洗漱完窝在被窝里,盖了一床厚被子,竟还有些热。
他懒洋洋的翻滚身子,趴在床上,双手交叠垫住下巴,歪头看向还站在床下的玄禧。
脚丫子还不自觉的在被子里动来动去。
玄禧刚洗完澡出来,穿着单薄的里衣,随手将长发披散,梳理柔顺,垂眸看向他,凌厉俊帅的浓郁眉眼含笑,低沉软声道:“小乖,把被子盖好,可不能着凉了。”
“才不会……”
木枝笑得软乎乎的,小声道:“哥哥你才是小心着凉呀,快些到被窝里面来。”
旁边不远处,汉子们已经睡得鼾声如雷。
黄大带着两个小孩儿也睡得香甜。
李清璀躺靠在张大浛怀里,任由他轻轻揉捏着累了一天的僵硬身躯,小声笑道:“南方这地界儿,即便是冬日也不冷,也不愁没有水吃用……若是在这里生活,应该不必担忧种不活庄稼。”
“是呀是呀,只要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好啦。”
一说到这个,木枝就有些兴奋。
原本他的生活一塌糊涂。
但是现在,自从玄禧出现在他身边后,他就好起来了。
很好,非常好!
木枝对未来充满期待,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许多,整个人都透露着鲜活向上的生命力。
玄禧拉开被角,在他身旁躺下,一把将他仅着单薄里衣的柔软身子捞进怀里,抱住,拥紧,低沉笑道:“乖小枝,哥哥累一天了,想跟小枝睡觉……”
第46章 第 46 章
“……”
木枝被玄禧紧箍住, 羞红了脸,只能扭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闭上眼睛,不敢再挣扎乱动。
第二天一早,外面烟雨朦胧。
远山翠绿,高低错开,仿佛一幅水墨画卷。
他们距离高耸入云的分解山脉很近,抬眼还能看见山顶上笼罩的云雾,隐隐绰绰能看清上面的皑皑白雪。
汉子们起得很早, 一大早上的借了老农户家的灶台, 熬煮了一大锅稀饭。
眼看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他们也不再像在北方一样节省。
玄禧帮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木枝穿好衣裳,走出房门,抬眼,一帮汉子六个, 排排蹲在门口,手里都捧着一个海碗,就着咸菜吃稀饭,呼噜噜的声音震天响。
旁边,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跟着有样学样, 蹲得挺好,一边看雨水落下, 一边吃饭。
有长条凳子不坐,桌子也不用,只李清璀轻轻抚摸着肚子, 和老农户一家坐在饭桌上,笑得温柔又无奈。
老农户一大家子与他们一道吃, 没开火,占了些便宜,眉开眼笑。
气氛很融洽。
玄禧淡淡的扫过他们,一转眼,木枝快速洗漱完,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去,跟上了蹲着吃饭的队伍。
玄禧:“……”
玄禧气笑了。
小哥儿崽子,好的不学,凑热闹倒是起劲儿……
不过玄禧也没制止他。
小孩儿总是得热热闹闹的,才能吃下更多的饭食,活泼些才好。
*
吃了早饭后,老农户佝偻着背,与一众汉子一道,眼巴巴的守在门口期盼雨停。
许是气氛太安静,沉默了会儿,老农户问:“你们这是要打哪儿去?什么时候出发啊?”
玄禧取了件厚棉袄给木枝披上,张大浛瞅他两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憨憨接过话茬笑道:“老人家,我们要过去落宁城,我妹子嫁在那边呢!”
“落宁城……嘶……”
老农户沉吟了一会儿,“哎哟”一声,拍脑袋道:“这路上可还有得好走,那落宁城可是在东南方向?听说过那边儿,是个富庶地儿。从我们这边过去啊,骑快马都需要三日,更别说你们用脚程……恐怕没个一月余,过不到那儿去。”
“没事儿。”
张二挠挠后脑勺,笑嘻嘻道:“老人家你别担心了,我们打北方那边那么艰苦都过来了,如今南方这样太平安宁,也不缺衣少食,还是好走的!”
不缺衣少食?
老农户听见他这话愣了一瞬,忙摆手道:“你们错了,南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刚来不知道,等过阵子熟悉了……就明了。”
“这……”
老农户这话一出,众汉子们面面相觑。
这边植物都是绿的,再差,也总不可能一点吃的找不到,饿死人?
老农户见他们是真的不明白,长叹一口气,摆摆手道:“我奉劝你们啊,还是节惜些粮食,别到时候没到地方,先把自己饿死了……”
“不是,老阿爷,你这话说的,到底咋回事儿啊?”
黄大急了,连忙问:“我们好不容易来到南方地界儿,看这边景色生机勃勃的,还以为这里不会缺衣少食呢,你怎么话张口就来啊?到底有啥你跟我直说呗?打什么哑谜啊?”
老农户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见他是个半大小孩儿,也不跟他计较,不疾不徐道:“你们别看我们这儿跟北方那边就一条分解山山脉的距离,但是气候雨水的差异特别大。”
尤其是雨水。
北方连年干旱,南方则是连年细雨朦胧,偶尔几个月还得下特大暴雨。
雨水是充足了,可没有太阳,什么农作物都种不活。
地里潮湿得厉害,刚种下去的种子,两天就腐烂了,连芽儿都生不出。
“再需要雨水的地方,再小的朦胧细雨,都经不住连年下啊,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晴天了……”
老农户长长叹一口气,摆手:“就是难得出点太阳,天空都还要下着蒙蒙细雨,实在惹人厌烦。”
“那,就算种不活农作物,但还是可以进山打猎过活,总归饿不死?”
汉子们试探问。
“许多不耐水的野草野菜大树都涝死了,我们也只能挖些喜水的野菜过活……但山是进不去的。”
老农户叹气道:“行了,我是看你们人好,也劝劝你们,轻易不要进山,那山里不止有吃人的野物,还有有毒的瘴气,许多汉子为了一口荤腥进去,连尸体都找不出来。”
“这……”
黄大下意识看向玄禧,又扭头看向张大浛几人,欲言又止。
汉子们布满喜意的脸色也逐渐紧绷,变得凝重。
玄禧淡淡开口:“既然南方雨水不会停,那就想办法找些材料,做些蓑衣和雨伞出来。”
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要是想要一直南下,那他们就得做好准备。
尤其是潮湿天气,这边冬日也不太冷,一赶路热起来,身子弱些的小哥儿要被雨水冲了,很容易生病。
“成,我们现在就去弄……”
“你们要做蓑衣?我家儿子就会这手艺!”
老农户连忙道:“但他是靠这手艺营生的,你们要是想买,我去知会他一声。”
“那你们家可有蓑衣雨伞的存货?”
张大浛看了玄禧一眼,问老农户:“若是我们用银钱跟你买,可行?”
“行,肯定能行”!
老农户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招呼道:“来,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就在村头那边儿。”
老农户家在村尾。
众人冒着细雨跟他走到村头,就看见一个支着大伞的摊子。
摊子上摆卖着各式各样的雨伞,旁边还架着蓑衣,斗笠,草鞋……
没什么人光顾,卖伞的年轻汉子坐在一旁,百无聊赖。
“娃子,快,快给这几位汉子挑些好的雨伞。”
老农户人还没到,大嗓门儿先喊起来了。
玄禧几人冒雨走近摊子前。
汉子们纷纷挑雨伞撑开查看:“这伞怎么卖啊?质量可过得去?”
雨伞是油纸糊的,上面的花纹很漂亮,有荷花,有水墨画,也有纯油纸没有图案的雨伞。
没图案的朴素油纸伞卖得便宜些,只需要三十文钱。
年轻汉子赔笑给出价格。
“怎么这么贵?”
孙护镖一手叉腰,一手转着撑开的雨伞,感叹道:“我当初那会儿,还在北方镖局那时候,一把素伞只需要十五文钱……”
“没办法的,汉子。”
老农户的儿子陪笑解释:“如今这天儿你看看,雨就下个没停,我们做买卖的也难,什么都在涨价,卖得贵,若是我这伞不跟着涨价,我铁定是亏得血本无归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玄禧宠溺的垂眸望着木枝将手里欢喜的荷花水墨伞放回去,小声道:“小乖,哥哥喜欢你刚才拿的那把伞,把它拿上,我们买下来。”
“这把呀?”
木枝还没放下呢,闻言疑惑的把手里的伞转向他。
摊主眼力见极好,“哎哟”一声,连忙赔笑道:“这把伞可是我精心制作,这是这摊子里最好的一把伞了!你们要是喜欢啊,这把只要你五十文钱,拿走!”
“什么伞这么贵啊,你家伞金子做的?”
黄大一听他说完,忍不住就气乐了:“死贵,你还说你不是黑心摊贩?”
“诶,客官儿,这话你可不能这么说啊,这伞真是我精心制作的最好的一把伞了,如今这样的时节天气,五十文我是真没卖贵给你。”
年轻汉子脾气也好,也不恼,依旧满脸堆笑解释。
黄大张口还想说。
张大浛伸手扇了他脑袋瓜子一巴掌,道:“行了,你小子,先别吵吵。”
说着,他又扭头冲摊主道:“你们这儿就剩下这些伞了?可有大些的?”
他们要推着木板车走,木板车上绑满了物资,那些棉被粮食,可不能被雨水淋到。
若是被水泡了,可就毁了。
“有,自然是有的,像我这摊子用的大伞可行?”
摊主好脾气的笑眯眯指了指头顶上的大伞。
那伞直径起码三米。
若是用来给木板车挡雨水,是够够的。
“有多少?”
玄禧接过木枝手里的荷花水墨伞,撑开,送回他手里,垂眸含笑道:“小乖就撑着这把伞走,我们待会儿买完伞就出发,好不好?”
“可是……”
木枝有些迟疑:“这伞太贵了,要不我还是换一把……”
“哥哥喜欢这一把,小乖拿着,别换……”
“客官儿你真是好眼光!”
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插话道:“我这儿还有三把这样大的伞,加上我自己用的这把,总共四把,你们若是需要,我就便宜点,都匀给你们!”
“我们总共十一个人,两个哥儿,两个小孩儿,其余都是汉子,你看看你这儿有没有这么多蓑衣和斗笠?”
张大浛试了一套蓑衣,觉得还可以。
雨伞还是次要的,他们要赶路,撑伞反而麻烦,要是都有合身的蓑衣斗笠,更加方便!
“有,都有!”
摊主这一看他们是进货来了,脸都快笑烂了。
老农户也喜滋滋的,帮着他们试穿蓑衣,试用斗笠。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有小孩儿的蓑衣码数,很合身。
他们人手配备了一套蓑衣斗笠和草鞋,还有两把大雨伞,四把正常大小的雨伞。
这么些东西,张大浛一通讨价还价下来,竟然也花了八两银子。
大家皆大欢喜。
从老农户家出发去往落宁城的路上,张大浛还笑:“老子差点以为就要死在北方那边儿了!”
怀揣着一大包银两被饿死冻死,可是真不划算。
他们本来就不差钱,差的是粮。
“可不。”
陈镖头也笑,拢拢身上的蓑衣道:“那时候我还以为银钱都没用了,逃难的流民们都不要银子,拿十倍百倍换他一碗粮都不给换!”
“要不说南方太平呢。”
黄大双手抱枕在脑袋后面,没穿蓑衣,只脑袋上戴了顶大大的斗笠,懒洋洋的边走边笑,得意道:“等到时候到了落脚的地方,小爷就挣上他个百两银子,全砸那些人脸上……”
“你小子,嚣张过头了吧?”
汉子们听他这年少轻狂的话,被逗得哈哈大笑,纷纷道:“就你这样的,不是叔我打击你,你恐怕连十两银钱都难挣下来。”
“好小子,挣这么多银钱就想砸人脸上?你有没有点出息?”
他们吵吵嚷嚷。
玄禧没穿蓑衣,而是揽着木枝的肩膀,两人共撑一把雨伞,悠闲的继续往前走,软声笑道:“小枝呢?小枝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有想做的?”
“啊……我吗?”
木枝茫然的仰头看向玄禧,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想做的呀。”
能有个地方住下来,安宁的生活,能每天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他们到了南方的地界儿,张明财那王八蛋还留在北方地界儿,大邦王朝这样大,就算是有心想找,他们这辈子恐怕都难再遇上。
木枝拍拍藏在胸口处的玉镯子,很安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咪。
玄禧望着他,勾起唇角。
第47章 第 47 章
*
路上走了半个月余, 他们终于找到机会淘汰了些不需要的行李,花银钱收集许多粮食米面, 还买了两个头牛拉木板车。
紧赶慢赶到达落宁城,玄禧几人站在城门口,仰头望向高大城墙门上的匾额,定定沉默许久,没人说话。
落宁城是个很大的南方城市,位置靠近东南沿海,距离海边仅一百多里地。
由于靠近沿海地区, 经济比较发达, 各种粮食贸易往来比较频繁, 下边儿村镇的人也不愁没有粮吃。
因此百姓生活富足,和平安宁,城门口的人或撑伞或身披蓑衣斗笠,来来往往, 络绎不绝。
而李家村是落宁城管辖下,一个还算比较富裕的村镇,上边儿的城主,县太爷都知道这村是李汹大将军的老家,对李家村的百姓都比较照顾。
而李家村也为了不给李将军闹事丢人, 民生还算淳朴。
玄禧一行人直接进城直奔衙门,在县太爷师爷的热情带领下, 到了李家村村口。
眺眼望去,细雨朦胧,李家村坐落在丘陵群山之间, 村落之中有小溪流穿过,阡陌交通, 家家户户青砖瓦房,灰烟扬起,在空中弥漫。
他们到时,正值傍晚。
空气中好闻的烟火气,让玄禧一行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师爷陪笑道:“我们李家村的生活环境是很不错的,李大将军早两年还给我们村子捐了不少银子,让乡亲们造桥修路,开辟各种农田……你们几位要是确定了想在这里落户,我马上就能给你们盖章,给你们拨一户没人居住的好房子。”
“有房子给我们?”
张二大喜,连忙问:“白给我们?可要交银子?”
师爷笑眯眯捋捋山羊胡子,抬眼看他,眼珠子上下一打量,笑道:“不不不,房子地契可以卖给你们,价钱便宜,但若是白给,是不可能的。”
玄禧垂眸望着看呆了的小哥儿,接过他手里的伞,往他脑袋上扣了个大大的斗笠,笑道:“小乖可喜欢这里?”
木枝伸手扶住斗笠边边,扭头看他,眼底闪烁着耀眼的碎光,欣喜道:“喜欢,我喜欢这里的,哥哥!”
玄禧勾唇,宠溺道:“那我们就在这里落户了,可好?”
“好!”
木枝想也没想,连忙点头,脆声答应。
玄禧心软又好笑,随手甩给师爷一个银钱袋子,道:“给我们安排一间带院的青砖大瓦房,弄两三亩良田。”
师爷掂了掂手里的银钱袋子,咧嘴笑眯了眼,连声答应:“成,成,成!”
张大浛一瞅玄禧给钱这样爽快,忙道:“我们也在这处落户了,师爷,就劳烦你给我们找个好点的,大点的房子,良田暂时就不必,我们有房子和一小块种菜的地就行。”
师爷上下打量张大浛一眼,嘿嘿笑道:“成!”
他们都不是什么差钱的人。
师爷捞了点油水,麻利儿的就把事情给他们办妥了。
入夜后,张大浛带着自个儿怀孕的夫郎和一众镖局的兄弟们住进一间稍显简陋的青砖大瓦房。
玄禧则牵着木枝,带着黄大三个小孩儿,进了一间明显是新建造起来的青砖大瓦房里。
他们走进院子,昏暗中一眼看过去。
院子很大,做了假山造景,但左右两边有两块闲置的土地,还没种上花草。
地还算大,用来种菜倒也够他们几个日常吃用。
进到青砖大房子里,屋内通畅明亮,木制家具配备齐全。
房子一进去就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左边是能住人的厢房,右侧做了厨房和杂物房。
大堂后面,还有一座住人的主人大房。
房子的格局很好,排水也做得不错。
玄禧将行李搬到大堂中央,木枝一手一个牵着黄花和黄草,旁边还站了个吊儿郎当的黄大,仰头四下打量着屋子,人都看呆了。
尤其房顶上漂亮的榫卯结构……
几个小孩儿都看花了眼。
玄禧好笑的揉揉木枝的脑袋,软声道:“好了,我们今天就先休息,明天再收拾我们家,可好?”
“我们,家?”
木枝傻愣愣的仰头看向玄禧,眼里茫然又懵懂。
事到如今,他还是很不可置信。
在战乱旱灾严重的玄家村,他原本已经快死了,被饿死,被打死……
可是现在,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了自己的家……
玄禧笑得温柔,把房子和农田的地契交给他,笑道:“小乖把这些契纸收好,走了,我们去洗漱睡觉了。”
“那我们怎么办?”
黄大连忙问:“你们俩住主人房,我们几个小孩儿住哪间房啊?”
玄禧揽着木枝肩膀往前走,头也没回,冷漠道:“自己想住哪儿住哪儿。”
“真的?”
黄大盯着他背影,嘿嘿笑道:“那我可把东边的厢房都占了啊?”
玄禧没理他。
天色彻底黑下来,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物资齐全,倒也不会不方便。
玄禧掏出蜡烛点上,看向站在床边,跃跃欲试准备铺床的木枝,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道:“小乖,帮哥哥把被褥抱一下,哥哥去铺床。”
“好。”
木枝兴奋点头,小小的人儿,站在床边,抱起来一大捧被褥。
“小心些啊。”
玄禧怕他把腰闪了,连忙扶了他一把。
“我没事的,哥哥你快铺床。”
木枝动了动,乖乖软软的脆声道:“这个被子不重的,等你铺好床了,我就把被子丢上去。”
“好……”
玄禧矜着笑,忙脱鞋上床,将床铺清理干净,铺上干净的被褥,放好枕头,快速接过小哥儿怀抱里的大棉被,丢到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木枝拍拍手,四下打量了一下空旷的房间,嘿嘿傻笑道:“好了,那我就出去睡觉了呀~”
玄禧:“……?”
玄禧被他说得猝不及防,眼瞅着小哥儿崽子就要转身离开,玄禧连忙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进了怀里,紧张的问:“小乖怎么了?”
“唔嗯?”
木枝转得有点蒙,愣愣的仰头看他:“什么,怎么了呀?”
“小枝为什么要出去?要去哪里?”
木枝茫然瞅着他,傻不愣道:“我,我出去找个房间,铺床睡觉呀?”
都这样晚了,还累了一天,他也没法儿乱跑啊?
“那……”
玄禧满目委屈:“小枝为什么不跟哥哥一起睡,睡这里?”
“啊,啊?”
木枝惊愕,对上玄禧可怜委屈的眼睛,脸蛋蹭的一下就红了,慌忙摆手道:“我,我可以自己睡的,有空房间了,我们,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他们一个汉子一个哥儿,如今也不是在逃荒路上赶路那种特殊情况,木枝没法儿说服自己再跟玄禧睡同一处地方。
且不说他们这样过分亲昵会不会被外人说道,光是他自己心里,他就过不去。
太过羞耻,没有伦理纲常。
木枝越想,脸蛋越红,连连摆手摇头。
玄禧唇角肉眼可见的弯了下来,勾勒出一个委屈又想哭的弧度。
木枝:“……”
木枝想后退的身子僵在原地。
“小乖……”
玄禧耷拉着脑袋,偷偷伸手,揪住他一小片衣角,晃了晃,小声委屈的问:“是不想要哥哥了吗……”
“啊不,不是的……”
木枝愣愣的低头看着玄禧拽着自己衣角的大手,脑子里突然冒出玄禧耷拉着狗狗耳朵,尾巴低垂扫地的画面。
太过委屈和诡异,木枝连忙晃晃脑袋,坚持道:“我们不能这样的……”
玄禧:“……”
玄禧更委屈了。
眼看撒娇也不顶用,小哥儿崽子固执得很,玄禧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不情不愿的松开手,低头沮丧的转过身挪到一边,道:“那,那小乖睡这里,哥哥出去……”
“去哪里呀?”
木枝下意识问。
玄禧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哀戚的瞅他一眼,可怜巴巴道:“我去睡哪里都可以,没有被子睡觉也可以,反正我们的被子也不多,黄大他们抱走了几床,就剩下我们房间这一床了……”
顿了顿,玄禧转过身背对他,含糊委屈道:“反正我睡地上也可以,虽然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雨,晚上挺冷的,但我多穿一件衣裳,也能睡得着……”
“不,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慌忙打断他,抓住他的衣摆,紧张道:“不可以,哥哥,不能睡地上,现在还是冬天,很冷的,万一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狡黠,语气却愈发低落:“可是小乖又不肯跟哥哥一起睡……”
“那我,我去跟小花小草一起睡,让黄大跟你……”
“我情愿睡地上!反正小乖不愿意跟我睡……我们都一起睡这么久了,小乖还是不相信哥哥,那我去外面睡地上好了,万一到时候一不小心生病了,小枝来照顾哥哥……”
“不要。”
木枝生怕他说着就真走出去了,连忙拉住他袖口,连连摇头道:“那一起,一起睡。”
这几个字烫人似的,木枝说完就红了脸。
玄禧欣喜的转过身,一看。
木枝的脸蛋都红透了。
加上这阵子他的情绪很好,身子也恢复过来了,长了些肉,脸蛋肉嘟嘟的,肌肤像个剥了皮的鸡蛋,水灵得不像话。
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几口。
玄禧喉结滚动,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第48章 第 48 章
“那我们碎, 碎觉吧……”
木枝紧张的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慌慌张张往床铺上爬, 说出口的话,都烫嘴。
玄禧失笑出声。
嗓音低低沉沉,带着莫名撩人的磁。
木枝慌忙爬进床铺里面,胡乱脱下身上厚实的棉衣,往被子上一甩,腾的一下就钻进了被窝里,盖住脑袋, 只露出鼻子和半张脸。
他眼巴巴的瞅着玄禧, 羞得眼眶里水盈盈的。
玄禧站在床边垂眸望着他, 喉结滚了又滚。
半晌,他撇开头,脱下衣裳,僵硬的掀开被角, 直挺挺的躺进被窝里,一动不动。
木枝愣了一瞬,疑惑的扭头过看他。
这是玄禧第一次躺在他身边,但是没有主动抱过来。
……还有点不习惯。
木枝皱了皱鼻子,转过脑袋, 闭上眼睛,心里嘀咕着, 如今的生活好起来了,往后,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成体统的抱在一起睡觉了……
逃荒路上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 现在要赶快改过来。
木枝揪住被子,在床铺里面翻来覆去。
玄禧忍了又忍, 心里的燥欲怎么也缓不下去。
尤其罪魁祸首的小哥儿还在身边这样乱动折腾……存在感特别强烈。
玄禧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翻身,猛的一把将乱动的小哥儿压在身下。
“唔嗯?!”
木枝惊愕的瞪大眸子,愣愣望着他,一动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对峙许久。
“哥,哥哥?”
木枝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哥哥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我吵到你了?那我,我出去睡……”
玄禧:“……”
玄禧咬紧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
小哥儿崽子金贵得很,动也动不得,亲也亲不得,稍凶些又担心他被吓跑……
玄禧憋得脖颈经脉乍现,嗓音低沉沙哑道:“没事,就这样睡。”
说完,他歇了力,憋屈的压在小哥儿崽子身上,不动了。
玄禧高大健壮,到底是有些重量的。
木枝慌乱的反抗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推不动他,羞赧得厉害,颤颤巍巍小声呼痛:“不能再压着了……”
玄禧:“……”
玄禧往旁边一滚,从他身上下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八爪鱼似的缠住,抱紧,哑声低沉道:“小乖闭眼,睡觉。”
“哦,哦……”
木枝反抗不能,选择摆烂,连忙把眼睛闭上。
沉默了会儿,木枝忍不住偷偷戳了戳玄禧硬邦邦的胸膛,小声问:“哥哥,你睡着了吗?”
玄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没出声。
木枝就忍不住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玄禧咬紧后槽牙,呼吸很重,粗声粗气道:“别动,乖,睡觉。”
“可是……”
木枝难受的挪了挪,小声道:“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呀,不舒服,哥哥……你是不是不小心把杯子揣在裤兜里了?硌着我了呀唔唔唔……”
小哥儿崽子!
玄禧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耳朵尖都红了,捂住他嘴巴,凶道:“闭眼睛,睡觉,不许再动,不然揍你屁屁了。”
“唔,唔唔……”
木枝扣着他捂嘴的大手,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胡乱点头。
玄禧禁锢住他软绵的身子,示意他闭眼,没敢再让他乱蹭。
不稍一会儿,小崽子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赶路赶了近两天,还有去见县太爷等各种事,到底是累的。
玄禧莫名松了一口气,轻轻上下抚摸着小哥儿的后背,软乎乎的,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狠狠揉进身体里,融了骨血。
*
第二天天色还早,屋外阴雨蒙蒙。
相比较昨日,今天的雨水似乎是小了些。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李家村的村尾处,不远处就有河流淌过。再远些,越过河岸边的高大树木,远处就是一片平坦的肥沃土地。
更远处,水墨画般高矮错落的群山幽绿,白色的浓雾笼罩,景色很是漂亮。
但因为连年雨水,地里没有庄稼长起来,喜水喜阴的植物野草因为有合适的温度,疯狂野蛮生长,就连河里的水也并不怎么清澈,透露着浑浊。
空气中,飘着清新与潮湿腐烂的气味。
说不上好闻。
周围总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缺少阳光的不健康感。
“这他娘的已经是很好的落脚地了!”
黄大一手捧着稀饭碗,一手捏着筷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混混流氓样,不屑道:“难道你们还想回到北边儿那鬼地方去?”
如今的北方,缺衣少食,环境恶劣,干旱得不像话,路边就能冻死不少人。
南方这边雨水是多了些,但到底能看见绿色,气温不会很低,也能找到吃的。
他已经很满足了。
“也没有,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木枝正儿八经的大邦王朝西北方人,习惯了干旱干冷的冬天,没有过过这样潮湿的日子。
一觉醒来,他觉得自己皮肤都潮乎乎的,能拧出水来。
“是我们家小乖的皮肤太嫩了。”
玄禧含笑往他的稀粥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软声道:“小枝快吃饭,吃完我们去镇上一趟,看看有什么东西能采买的,家里可什么都缺。”
“啊……好。”
木枝傻不愣应了一声,连忙把脑袋转回来,认真吃饭。
黄大吃饭姿态很不雅,吊儿郎当,夹了一筷子咸菜丢嘴里,道:“我也去,我去看看镇上有什么活计干……身上都没什么银钱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而且南方地区这边的物价,可比北方高多了。
在北方,一文钱能买两三个鸡蛋。
在这里,一文钱只能买一个。
他们若是没有营生的活计,逃到这儿来也得饿死。
几人一拍即合。
早饭后,他们收拾干净空荡荡的家里,带上瘪瘪的银钱袋子,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路上的烂泥,往镇上走。
路过张大浛家,正巧他们也撑了伞出来。
几人对上视线,心照不宣的笑出声:“一道?”
木枝豪迈摆手:“走呀走呀!”
去往镇子的路上,张大浛揽着李清璀的后腰,雨伞大部分往他身上倾斜,笑道:“如今我们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只是这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啥都得重新添置,不知道这身上剩的这点银钱,还够不够。”
孙护镖挠着后脑勺,憨憨笑道:“不管够不够,我们现在的日子是逐渐好起来了,银钱往后可以再赚,这个问题不大!”
张二也笑出声:“说得对,我们啥都没有,一把子力气是有的,不愁往后挣不到银钱。”
汉子们都很乐观。
玄禧没说什么,神色淡淡,护着只戴着斗笠,活蹦乱跳的木枝,满心满眼都是他欢喜的小小身影,眼底灌满了笑意。
到了镇上。
到底是一个将军的故乡,镇子的街道上都铺设了青砖,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
他们沾满泥泞的草鞋一踩上去,湿漉漉的干净青砖上,留下一个个沾黑泥的鞋印子。
街道上,撑了大伞或搭起草棚售卖东西的小摊贩不少,街上的行人却没有多少。
玄禧一行人进了镇子后,率先去了买卖粮食的铺子。
见他们人多,冒雨进屋,粮食铺子里百无聊赖的店小二一下就来了精神,连忙从柜台后面站起身,迎出来,陪笑道:“诸位客官,这是想买些什么?我们这儿有精米,糙米,粳米,糯米,各种面粉,甚至还有现成能吃的米糕等物,都给您实惠价!”
玄禧收了雨伞,摘下木枝的斗笠,将上面的雨水抖落在门外,淡声道:“看看精米和面粉,现成能吃的米糕点心也要些。”
“好嘞!”
店小二眼神登时就亮了,连忙将他迎到装精米售卖的大斗旁,欣喜道:“客官您先看看,这是我们店里的精米,保管是今年新鲜下来的精米,没有掺杂半点小石子儿和米壳儿,您瞧瞧要多少,小的这就给您装起来!”
玄禧伸手插进米里,捞起来看了看。
米粒雪白,闻一闻,米香浓郁。
木枝蠢蠢欲动,忍不住跟着伸手插进米里,傻乎乎的乐呵。
他不懂看米,也从没一次见过这样多的精米,手里玩着,心脏痒痒的。
玄禧看向店小二,淡声道:“去拿几块儿米糕给小孩儿吃。”
“哎!”
店小二喜出望外,极有眼力见的连忙去取了几块半个巴掌大的雪白米糕,用油纸垫着,转手给了玄禧,殷勤道:“客官,你们都尝尝,这米糕滋味可是顶顶好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上那么一块儿呢,但是家里的小孩儿特别爱吃!”
他也不怕玄禧几人吃了之后不给银钱,昨个儿县太爷迎接他们的阵仗,还有派师爷亲自送他们到李家村的动静,镇子上的居民早早议论上了。
都在传这几个跟李将军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再不济,这几人也是李将军看中的人。
就算他们不给银钱,几块儿米糕卖他们一个人情,这可求之不得。
店小二的小心思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玄禧接过油纸,把木枝的手爪子从米里拔出来,撩起衣摆擦擦干净,给他捻了一块儿半个巴掌大的米糕,轻笑道:“来,小枝乖,拿着米糕吃,我们不玩儿这个。”
“我,我不用……”
木枝眼巴巴仰头望向玄禧,对上他宠溺无奈的含笑眼眸,羞赧的红了脸,手背在身后蹭来蹭去。
玄禧把米糕抵到他唇边,好笑道:“乖啊,早上出门前也没怎么吃,一碗稀饭也没吃完,尝尝这个好不好吃,要是觉得喜欢,我们就买点回家去。”
“唔……”
木枝没来得及躲开,米糕已经碰到了唇。
他羞怯的低下头,连忙伸手接住米糕,又抬眼瞅了玄禧两眼,试探着,小小咬了一口。
“好吃吗?”
玄禧轻笑问。
“唔嗯嗯嗯……”
木枝红着脸胡乱点头。
甜滋滋的米糕香味在口腔里炸开。
原本以为会很干巴的糕点,入口却很容易就化开来,还带着淡淡的牛乳和米香。
木枝抿着吃,眼珠子都亮了。
玄禧勾唇,转手把装米糕的油纸伸向黄大。
黄大一瞅,里面还剩下四块儿,眼珠子滴溜扫了一圈众人,也不客气,当下就拿走了三块。
他一块儿,黄花和黄草一人一块儿。
剩下最后一块儿,玄禧转手送到了张大浛面前。
张大浛嘿嘿一笑,挠挠后脑勺道:“我这么大个汉子,就不尝了,给小孩儿吃吧……”
他话还没说完,黄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给你吃的吗?那是给婶夫郎肚子里的小娃娃吃的,就你还想吃米糕,你吃个屁!”
张大浛一愣,扭头看向不远处挺着肚子,四下查看各种米种类的李清璀,一拍脑袋,大笑道:“是我想岔了……媳妇儿!”
他拿走玄禧手里的油纸包,一边叫人一边走到李清璀身边,笑道:“媳妇儿来,你早上没怎么吃下东西,尝尝这个米糕可喜欢?若是喜欢,我们买些回去给你备着吃。”
“这……”
李清璀看看他手里的米糕,又抬眸看向木枝几人,愣了愣,也没推辞,笑着道了谢,捻起送进嘴里。
玄禧见木枝一下就吃掉了半块儿,眼底灌满温柔,抬眼看向店小二,道:“米糕装上五斤,精米要五十斤,面粉二十斤……”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偷偷扯他的衣摆,小声着急道:“没讲价,哥哥,要讲价呀……”
第49章 第 49 章
“这位夫郎, 你放心!”
店小二当即果断保证道:“我们小店绝对是实惠价儿,你若是怕我们小店儿卖贵给你, 大可以去外面儿卖米面的店铺走一圈再回来,若是我们的价格高了,我们小店儿三倍赔给你!”
店小二信誓旦旦,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取了布袋子,给玄禧要的五十斤精米和二十斤面粉给称上了。
玄禧抬手揉揉木枝的脑袋,笑道:“没事儿, 小乖不用担心, 哥哥不会买贵的。”
木枝张了张口, 见玄禧似乎游刃有余,信任的点点头,埋头继续啃手里的米糕。
黄花嘿嘿笑着举起手里啃了一圈的糕,朝木枝笑:“木哥哥你看, 我吃出来一个很漂亮的心形,你看!”
木枝低头看去,黄花手里的米糕沾了口水,啃出来一个不是很规则的心形。
童趣十足。
“小花真厉害。”
木枝软乎乎的笑开了,也学着她的样子, 把手里的米糕啃出一个长方形,道:“我的是长条的米糕, 小花看。”
黄草一瞅,也不甘示弱,啃出一个相对漂亮的心形, 嘿嘿傻乐。
玄禧瞅着他们三个小孩在身边玩闹,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抬眸扫向装糕点的各式木盒子,淡声与店小二道:“其余各式糕点都称上二斤。”
“好嘞!”
店小二脸皮都要笑烂了,兴奋应和。
潮湿天气,糕点难保存,价格高也不好卖。
玄禧这样大气的客人,还是难得遇见。
店小二生怕他反悔不要,拿竹夹子夹糕点的速度快得能掠出残影来。
最后一报账,米面和糕点,就足足花了四两,将近五两银子。
再加上二两银子,就已经是能买一亩肥沃良田的价儿了。
张大浛看得直咋舌。
他们家就没玄禧这样的大手笔,买了几斤精米和二斤米糕紧着李清璀吃,剩下的全买了三等米。
米不是很好,还参杂了些许小石子儿和米壳儿,底下可能还有些许米糠,但这对经历过饥荒的汉子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都买得很欢心。
因着玄禧给的银钱多,店小二答应了送货上门。
他们也安心继续在镇子里闲逛。
一道走了几圈后,他们要买的东西不同,大家都分开了。
镇上安全,黄大也领着黄花黄草逛去了别处。
玄禧牵着木枝的手,两人撑一把伞,漫步在烟雨朦胧中。
他们一高一矮,一健壮一瘦弱,光是看着背影,便有一种莫名的般配感。
木枝被牵着,挣不开手,羞得脸都红了,低着头,踩着玄禧的步子,亦步亦趋。
细雨的淅淅沥沥声中,玄禧温柔低沉的声音透过雨水传出来,低低的笑问:“小乖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东西吗?”
木枝抿唇没说话,脸蛋红彤彤的,心跳很快。
静默了一会儿,他低着脑袋,小声怯怯道:“去买,买点菜吧……”
家里就剩点儿咸菜了。
玄禧微怔,无奈笑道:“好,我们走。”
小崽子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买点什么昂贵的玩意儿。
玄禧好笑的牵着他,一路走向热闹的镇子街道。
将近下午时分,街道上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铺子,应有尽有,烟火气很足。
玄禧和木枝两人的衣衫不算破旧,也说不上华贵,很好的融入进了人群里。
只是,玄禧高大帅气又略带凶悍气势的外表和木枝精致漂亮弥漫着乖巧听话的精致模样,又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总有路过的百姓时不时盯着他们瞧。
玄禧脸皮厚,倒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木枝哪里有这样被人瞧过?
不稍一会儿,他就坚持不住了,怯生生的,羞赧得直往玄禧的身后躲。
玄禧勾唇,低低笑道:“小乖这样害羞,往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我,我没有……”
木枝还想嘴硬,一抬眼,玄禧把他拉到身边,一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贴得很近,亲昵得不像话。
四下一看,附近盯着他们瞅的人,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看新婚夫夫亲昵般的笑。
木枝:“……”
木枝一下就羞出了一身汗,脸蛋红得不像话。
路过一个卖菜的大娘摊子,大娘热切的招呼他们:“新夫郎羞什么,我们这地界儿啊,可没有那些人家的说道,你们新小夫夫俩,感情倒是好,可要买点菜回家吃去?”
这边的民风还是开放些。
玄禧眼底的宠溺溢满出来,停下脚步,垂眸低笑道:“小枝乖,不羞啊,我们在这儿买些菜,晚上回家用猪油炒了吃,可好?”
木枝羞得没敢抬起脑袋,胡乱点头。
玄禧好笑,看向卖菜的大娘,拉着木枝在菜摊前一起蹲下,道:“小乖来,哥哥不会挑菜啊,小乖来挑。”
“我家这菜啊,都是顶顶好的,都是自家种的,早上新鲜采摘下来。”
大娘捏着杆秤招呼他们,笑得满脸褶子。
她瞅瞅羞赧的木枝,又瞅瞅玄禧,朗笑道:“如今这世道不好种菜,没有日头出来,加上正是冬日,气温冷了些,地里的菜都不长,你们瞅瞅这些韭黄,还是我们一大家子仔细捂着,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这一点儿,今个儿你们若是不买,晚上老婆子我就直接带回家去,给家里的小崽子吃了。”
“韭黄?什么是韭黄呀?”
木枝挠挠发红的脸蛋,轻轻捏起一根韭黄看。
那韭黄就巴掌长短,看起来有些蔫巴了,但是很嫩。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精细的东西,韭菜倒是有吃过的。
“哎呀,就是韭菜,但是这可比韭菜嫩多了,这玩意儿炒鸡蛋,特别好吃!”
卖菜大娘说着,又从身后拉出一竹篮鸡蛋,殷勤道:“这都是老婆子我家里养的老母鸡下的蛋,可好了,你们若是诚心要,我一定便宜给你们!”
木枝似懂非懂,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捏捏他软乎乎的手爪子,直接拿了主意,花了一吊钱,将卖菜大娘摊子的青菜,野菜,土鸡蛋和一些晒干的木耳竹笋等山货,全要了。
“哥哥……”
木枝看得一愣一愣的,阻止不及。
卖菜大娘笑见牙不见眼,好话不要钱似的从嘴里说出来。
木枝听着,也被说得很不好意思。
“好了,不用纠结了。”
玄禧一手拎起三大篮子菜,挂胳膊上,撑好雨伞,一手牵起木枝软嫩的手,笑道:“走了小乖,我们再看看可还有什么想添置的,若是没有,我们就回家去了。”
“好,好……”
木枝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并道走着,在镇上慢悠悠的逛了一圈。
逛着逛着,又添置了不少东西。
直到木枝已经习惯旁人赤果果的瞩目,玄禧才牵着他,懒散的散步回了家。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到了傍晚,木枝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蹲在大堂前的屋檐下,眼巴巴望着屋檐上哗啦啦淌落的雨水,扁起嘴巴。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是无聊,学着他的模样,托着下巴蹲在他身边望天。
三个小孩儿排排蹲,背影硬是给无聊孤寂的阴郁雨天增添了莫名的活泼。
玄禧端了盘菜从厨房出来,路过他们,好笑道:“小乖,来洗手吃晚饭了。”
木枝应声回头,恹恹道:“我这就来。”
黄大正好戴着个斗笠,吊儿郎当的从院外回来。大嗓门儿道:“晚饭吃什么啊?”
“哥哥?!”
黄花黄草惊喜,连忙起身问:“哥哥你干什么去了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黄大走进屋里,摘下斗笠随手挂到一边,挽起袖子伸手接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洗手,道:“哥哥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就在这李家村里到处逛了逛。”
“打听得怎么样呀?有好消息吗?”
木枝好奇看向他,扶着柱子站起身。
蹲太久了,腿麻了。
一动一下龇牙咧嘴。
木枝颤颤巍巍扭头看向玄禧,眼巴巴朝他求助。
玄禧把端出来的饭菜放好,与他对上视线,宠溺失笑。
擦擦手,玄禧连忙走向他,朝他伸手,笑道:“小乖怎么是这幅表情,很难受吗?”
“唔别,别动呀……”
木枝咬住下唇,双腿又麻又痒,好像有蚂蚁在乱爬……欲哭无泪。
玄禧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走向餐桌,笑道:“下次可知道不能蹲这么久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木枝揪着他身前的衣裳可怜兮兮。
玄禧伸脚勾出椅子,小心放他坐下,笑道:“好了,坐会儿就没事了,乖啊,哥哥给你盛粥,要吃多少?”
木枝连忙伸出一根手指,脆声道:“我要吃半碗。”
“喂,我说!”
黄大甩干手,拎着玩水的黄花黄草走向餐桌,没好气道:“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这李家村民风咋样?”
木枝很好奇,连忙问:“咋样呀?”
黄大把黄花黄草坐的椅子往前推了推,颇有些得意道:“小爷可打听出来了,这李家村的民风算好,对夫夫,夫妇之间的关系看重,注重家庭,目前来看,人都比较好相处,不过……”
“不过什么呀?”
木枝乖兮兮的,抬眼看向黄大。
黄大放低了声音,道:“就是,我们如今不是住在村尾么,这村尾有户不好相处的人家,姓钱,据说是李将军妻妹婆家大姑姐的闺中好友。”
“什,什么?”
木枝被他说得茫然,捏着玄禧塞手里的勺子,傻不愣没反应过来。
妻妹婆家大姑姐的闺中好友,这,这是什么亲戚关系?
第50章 第 50 章
玄禧无奈, 软声道:“小乖,别听他胡说, |我们乖乖吃饭。”
“小爷这哪里是胡说!”
黄大不满,捧着稀饭碗,伸手夹了一筷子韭黄炒鸡蛋,道:“那户人家我偷摸去探过了,看他们面相就不像好人,一副尖酸刻薄样……听村里人说,那户也是刚搬来不久的, 就仗着自己跟李将军关系好, 到处张扬呢, 见村里哪个不顺眼的就要趾高气扬的指点上两句。”
“可是,他们为什么敢指点别人呀?”
木枝有些惊讶。
这李家村,是李汹祖上世代生活的村子,村里哪个没有点什么亲戚连襟关系?
那户人家不过是个闺中好友, 就这样嚣张了?
“所以说那户就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我们注意着些,别去招惹就是。”
“哦,好,好。”
木枝连忙点头。
玄禧往他勺起半勺子稀饭的勺子上放了一筷子韭黄炒鸡蛋, 无奈道:“小乖吃饭,待会儿天该黑了, 吃完饭我们休息会儿,还得洗澡呢,嗯?吃完饭再说话。”
“唔嗯。”
木枝忙把勺子塞进嘴里。
今晚, 他们吃得很丰盛,一道油水足足的韭黄炒鸡蛋, 一道炒小白菜,一道逃荒路上剩下的干炒野猪肉,还有一小盘子咸菜。
配上温热的稀饭吃,个个吃得肚子溜溜圆。
饭后,黄大勤快的收了碗筷去洗。
玄禧坐在木枝身边,陪他懒洋洋的晃着脚丫子,消食。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雨水仍是淅淅沥沥个不停。
屋里,好几盏灯点起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很温馨。
玄禧望着身侧软乎乎,笑得乖乖巧巧的木枝,勾起唇角,笑道:“小乖,往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木枝这个问题。
前几次问,小哥儿都很惶恐。
但是这一次,木枝歪头想了一会儿,扬起笑道:“往后,我想找活儿干,想好好种地,想好好在这里过日子。”
顿了顿,他皱皱鼻子,道:“要是这淅淅沥沥的天能快点放晴就好了……以前在玄家村,旱得不像话,想要一滴雨水都是奢求,可是这里雨水又实在太多了,我总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湿哒哒的……讨厌。”
潮得慌。
玄禧心里好笑,伸手按住他脑袋瓜,轻揉了揉,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生活,雨水……过一阵就该停了。”
“想啥呢,我可听村里的人说了,这雨水至今已经下了两年有余,从没停过,什么东西都潮湿腐烂得差不多了,估计最近都不会有放晴的时候。”
黄大洗了碗筷,一边甩手,一边从厨房出来,没什么好气道:“虽说这边南方是好些,不怎么缺粮,可若是那雨水一直这么下下去,恐怕我们还是得尽早屯粮比较好。”
经历过一次缺衣少食的饥荒,他是真被饿怕了,生怕要遭第二回。
黄大不想再体验用身家性命求人收留的恐惧无措感,因此即便这两日看着很安稳,他也不敢踏踏实实全放下心来。
木枝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紧张了,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与他对上视线,勾起唇角,轻笑道:“没事,有哥哥在呢,我们这一路不也这么过来了么,哥哥不会让我们小乖饿肚子的。”
“这往后的事儿谁知道啊!”
黄大唧唧歪歪,顺嘴插话,嘴里没一句好的:“就怕到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嗷——!”
他话还没说完,被玄禧一个竹筒杯子砸过去。
杯子里还有没喝的热水。
黄大躲开了杯子,但是没躲开溅撒出来的热水,被浇湿半个胳膊,大声嚷嚷:“你什么毛病,啊?玄禧!你个王八蛋你……”
玄禧面无表情瞥他一眼,眼底满是警告。
黄大:“……”
黄大瞅着木枝忧心忡忡的脸色,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连忙闭嘴,小声咕哝:“我这不是合理预想么,至于拿杯子砸我……狗东西!”
“别,别动手……”
木枝捏住玄禧的衣袖口扯了扯,连忙小声转开话题道:“那哥哥……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先准备着,就怕有万一……”
玄禧张了张口,心里觉得没必要,但是对上小哥儿忧虑的漂亮眸子,还是扬起温柔的笑,道:“好,听我们小乖的。”
“耶耶耶耶耶……”
黄大在一旁表情古怪的偷偷摸摸学玄禧说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头就拎起俩自己过家家,还不乐意去睡觉的小孩儿,转身就回了房。
空旷的大堂里,剩下玄禧和木枝两人呆着,无聊的互相对视。
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淌落,天空黑沉如墨,一颗星星也看不着。
周围很安静,木枝望着玄禧灼热含笑的眸子,不过一会儿就顶不住了,羞赧的率先撇开脑袋,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小乖……”
玄禧低低笑出声,忽地认真直白道:“愿不愿意当哥哥的夫郎?”
“嗯……”
木枝顿了一瞬,猛的转回头,惊愕的看向他:“嗯?!”
一下撞进玄禧宠得溺人的温柔眸子里,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木枝愣愣的张口,发出震惊的:“啊,啊?!”
玄禧低沉哑声笑开了,凑近他,大手一揽,就将他抱坐到了大腿上,两人面对面,贴得很近。
木枝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脸蛋也跟着炸了,肉嘟嘟,红彤彤的细嫩脸蛋,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玄禧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喉结上下滚动。
“哥,哥哥……”
木枝被他弄得手足无措,紧张磕巴道:“不,不要这样……”
“小乖还没有回答哥哥呢,嗯?”
玄禧粗壮的胳膊搂在他纤细的后腰上,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轻笑问:“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好不好?”
郎君,这个词在空旷的大堂中,与淅淅沥沥的雨水交杂,打在木枝的脑子里,不断回响。
“可,可是我……”
他这下是彻底慌了,无措的挣扎:“你,先放开,放开我,哥哥……”
“好。”
玄禧松了松揽住他的力道,认真笑问:“小乖可想好怎么回答哥哥了吗?”
他紧追不舍。
木枝脑子羞臊成了一团浆糊,在玄禧腿上动来动去。
可是挣扎不开,不仅挣扎不开,他还被硌住了大腿。
稍稍用力一坐,玄禧瞳仁骤缩,咬紧了后槽牙,闷哼出声。
“哥,哥哥……”
木枝一惊,红着脸胡乱道:“怎,怎么了,我没干什么呀,我……”
玄禧气笑了。
颌骨青筋凸显,一把搂紧了怀里乱动的小哥儿崽子,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
低低喘了一口灼热的气息,玄禧哑声哄他:“小枝乖,不要乱动,否则……否则哥哥可不能保证忍得住不欺负你……”
“我不,不动了……”
小哥儿被禁锢住本就动弹不得,精致漂亮的小脸蛋羞得通红。
单纯又诱人……
玄禧只敢看一眼,把脑袋抵在他软乎乎的颈窝处,沉磁道:“小乖还没答应哥哥。”
“答应,答应什么?”
木枝心跳加速,话不经过脑子就问了出来。
玄禧喉结微动,仰头,温凉的薄唇吻上木枝不明显的喉结,一碰既离,哑声道:“答应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让哥哥伺候你,照顾你……”
“嗬唔……”
木枝被他一边喷洒呼吸的热气在敏感的脖颈处,一边用温凉的薄唇亲吻喉结,紧张的咬住下唇,低哼声从喉咙宣泄出来,身子微颤。
“小乖,答应哥哥,好不好?”
玄禧的声音很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木枝张口:“哈唔……”
话说不完整,说不出来。
木枝眼眶里溢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难。耐的死死咬住下唇。
玄禧一路从他敏感的喉结,吻上更加敏感致命的脖颈大动脉,温凉的薄唇贴过耳垂后,带着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哑响起:“小枝乖,答应哥哥,说好,嗯?”
“唔……”
木枝挣不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溢满出来,沿着绯红的脸蛋滑落,狠狠砸在玄禧的脸下侧。
玄禧浑身猛地一僵。
就听见木枝带着颤抖哭腔的声音说:“好…好……”
玄禧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惊喜的抬起头看向他。
木枝眼泪汪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
可两人对上视线,木枝还是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手指紧张的扣住他的衣摆。
玄禧心中大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焦急求证:“小乖刚才说,愿意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对不对?”
木枝:“……”
木枝沉默了一会儿,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玄禧缓缓咧开嘴角。
半晌没动静,木枝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瞥他一眼。
玄禧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木枝:“……”
木枝又喜又羞,心脏跳得飞快。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傻乐了一会儿,木枝想起什么,心跳缓了一拍,脸色缓缓僵下来,小声道:“我……玄禧,我们……”
“往后,小枝就是哥哥的夫郎了!明日我们就去官府那儿登记造册去,可好?”
玄禧欣喜的打断他的话,按耐不住激动道:“到时候,哥哥给小枝把戒指,六金,什么都给一起置办齐了,我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玄禧一向是强大自持的,就是遇见大场面大人物,也从没见他像如今这样失态过。
木枝愣愣的看着他说,心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