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认错人了
云飒正独自生着闷气的时候, 身后的门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头去,伴随着锁链的晃荡声,身后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裙的男子出现在了云飒的视野。
他身量纤细高挑, 近似女子, 左肩铺着柔顺亮泽的青丝,而后脑用花簪子挽起半边,如同寻常民间嫁作人妇的正妻,只剩几缕卷乌发勾着冰白的耳垂,细细的半山水手镯挂在手腕上, 碰过腰间的环佩发出清脆的石声, 一举一动, 端庄中又带着淡淡的娇媚。
云飒只消看他一眼,心中的怒意就仿若被冰凝结的火, 一时间竟然哑了, 连尾音都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上扬:
“素心问玉?”
素心问玉看不见, 伸手摸索着走进来。
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无机质般的冰冷,似乎是哭多了,连瞳仁也带着淡淡的灰,看上去色泽黯淡,如同死去的一潭冷水:
“是我。”
他往常最黏云飒, 但此刻却没有立刻走向云飒的身边, 而是靠着墙站定,就这么接受云飒的质问:
“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
云飒用力握紧拳头,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冲上去给素心问玉一拳:
“为什么?!”
“因为想要留下你。”素心问玉很干脆地回答,即便语速很缓慢。
他的脖颈被纱布包裹住, 柔软地贴在肌肤上,但嗓子却沙哑粗粝, 显然是在漱风墓前自刎那一剑让他的嗓子受损,现在还没好,
“反正你也说过了会留下来陪我,”
他顿了顿,又道:
“那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素心问玉!”云飒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他身边,深一口气,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半晌,素心问玉才听见他压着怒火的低沉音调:
“你不要闹了!”
素心问玉静静地听着云飒发火,既没有和他正面吵,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求他留下来,而是淡淡道:
“这个锁链是我专门为了压制你设计的。”
云飒背着他偷跑的那几个月里,素心问玉一直在研究锁链,这下也终于给云飒用上了:
“你不要想着逃。”
他说:“钥匙在我手上,没有我的允许,你出不去。”
云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还想再和素心问玉讲道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是”
云飒话还没说完,素心问玉脸上已经逐渐浮现出不耐烦地表情。
他没耐心听云飒继续说下去,扭头就往外走,云飒想要拉住他,却被坚硬的锁链绊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素心问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沉重的大门关上,昏暗的地下室内很快又只剩下云飒一个人。
他试图将捆住手脚的铁链劈开,但他没有武器,灵力也被锁链锁住了,现在和民间一个普通的男人无疑。
云飒一怒之下,砸坏了地下室内的一株珊瑚树。
这株珊瑚树又大,色又浓郁,很是名贵,和墙上挂着的照明的夜明珠价值不相上下,只不过云飒无心欣赏。
地下室内的地板还铺着柔软顺滑的地毯,连桌子都是金丝楠木的,显然每一处装饰都用了心,但云飒怒气上头哪里顾得了这些,能砸就砸,砸到自己都累了,素心问玉也没有再出现。
几天过去,他没想到一点办法逃出去,素心问玉也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晾着他,让他老实。
一个人待在幽暗的地下室,是会逼疯人的。
云飒一屁股坐在床上,烦躁地抓着头发。
这几个月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扯起来还有些痛。
灵力被锁住,云飒也不能利用这个机会打坐修炼,半晌靠在墙边,仰头看着窗外的暗红色天幕。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墙边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荧白色光芒时,他忽然感觉身上一重,紧接着腰带被人粗暴地扯开了。
云飒一惊,立刻清醒过来,伸手推开坐在他身上的人,
“谁?!”
这句话一出,云飒登时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现在在魔域内,能自由进出他的“囚禁室”的人,除了素心问玉,还有哪个?
素心问玉果然坐在云飒的腰上。
即使看不见,素心问玉还是凭着对云飒身体的熟悉,解开云飒的腰带,低下头去。
云飒额头的青筋瞬间紧绷,只觉电流席卷过全身,头皮发麻。
他抓着素心问玉的头发,紧了又松开,直到把那柔软顺滑的头发全部抓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刻钟,云飒才咬着牙,闷哼一声,松了力气。
素心问玉缓缓抬起头来。
他舔了舔嘴角,不慎在意地用指尖擦掉嘴角的液体,随即伸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一根根慢慢舔干净。
云飒被他这幅模样激的气血上头。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也许是一直被关在这里的压抑让汹涌澎湃的情绪如同出笼的猛兽,再也遏制不住,也许是方才的气血上涌加剧了云飒骨子里的暴虐因子,他伸出手,一把遏住素心问玉的喉咙,用力将他掼在床上,力道大的能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素心问玉的后脑勺撞在床头,疼的大脑如同被一把刀斧劈开了,他疼的喊出声,却没得到身上的男人一点怜惜。
云飒受够了被囚禁在这里的日子,也自然恨透了素心问玉。
他一拳砸在素心问玉的耳边,连带着床板都震了一震:
“放不放我出去?!”
素心问玉心尖一颤。
他仰躺在床上,像是露出了柔软蚌壳的蚌,没有一点攻击力,甚至空洞的眼神里还露出了些许惊惧,用力地揪住了床单。
但他并没有如同云飒预想的那样,被吓到,而是小小地咽了咽口水,许久,才一字一句坚定道:
“不放。”
云飒太阳穴突突地跳。
半晌,他粗暴地将素心问玉拽起来,反手将素心问玉的手背在腰后,冷声在他腰间扇了一巴掌:
“跪好。”
这一巴掌并不疼,却带着浓重的屈辱感,素心问玉挽好的头发已经乱了,凌乱地铺在床上,很快,云飒的影子就覆了上来,沉重的快要让素心问玉断气,说出的话也让素心问玉心尖酸痛:
“素心问玉,你就这么离不开男人?”
云飒抓着素心问玉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痛的素心问玉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最痛的还不是头皮。
云飒的话像是利剑一样往他心里钻,刺出一个又一个的空洞,在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反复戳刺,宛若凌迟,痛的素心问玉浑身打战,脸上冰凉一片:
“半夜爬男人的床,你就这么下贱吗?”
素心问玉的脸被朝下用力砸在枕头上,他的手被反剪,几乎是浑身动弹不得。
他想念了几百年的人就在他身后,可是他看不到他的脸,感受不到他的体温,只能听到他冰冷刺耳的话语。
滚烫的液体从眼里流出,在枕上又重新变的冰凉,素心问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云飒被他关在这里,他才是最委屈的人。
可是眼泪还是像是堵不住一样往外流,空气中被血腥味弥漫,许久,双目失神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的素心问玉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发出的味道。
云飒停止了动作,而素心问玉则趴在床上,呼吸粗重,沉默着流眼泪。
云飒把他翻过来,和他正面对上视线。
有血顺着素心问玉纤长细白的小腿淌下来,很快沾湿了两个人相连的衣角。
云飒的脸上闪过些许错愕和慌乱。
他不得不在瞬间冷静下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懊恼自己的失控。
素心问玉仰躺在床上,漂亮白皙的皮肤上全是用力压下来的指痕,脸上全是眼泪,嘴唇下方已经被咬出齿痕,破皮露出细小的伤口,而他脸颊苍白,全无血色。
他犹豫了片刻,俯下身去,缓缓地碰了碰素心问玉的肩膀,想要将他扶起来清洗。
岂料,他的指尖刚刚碰到素心问玉,素心问玉就猛地一颤,用被角盖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锁骨,同时也令云飒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
两个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明明方才已经做进了最亲密的事情,但云飒却莫名感觉两个人的心更远了,远的像是互相看不透。
他平生些许怅然,又悔又愧,许久,才艰难道:
“素”
“你不是漱风,是不是?”素心问玉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他看不见,眼睛直直地看着上方,没有眨眼,清亮的眼泪却缓缓流了下来,沾湿了枕头:
“我夫君他断不会舍得这么对我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甚至变成了抑制不住、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每一声都凄厉难言,在暗夜里如同刀一般割着云飒的心,哭的让人心碎不已:
“他们说得对我的夫君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现在还期盼着他能回来”
“你不是他你不是”
素心问玉不顾身上的酸痛和撕裂的伤口,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用皱巴巴的衣服盖住自己的身体和身上惨烈的指痕,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要摸黑摔下床。
云飒想要去扶他,却被素心问玉躲开。
他艰难地爬起来,摸索着打开门,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了漱风,他的人生如同没有了方向和归属,他居无定所,似世间无依无靠的浮萍和柳絮。
最后,素心问玉回到了他和漱风生活过几百年的魔殿。
这里的一桌一椅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素心问玉摸索着爬上床,指尖在触碰到那把冰冷的万里平天剑时,用力地抱住了它。
剑上似乎还残留着几百年前漱风留下的痕迹,纵使冰冷也是暖的,素心问玉用力抱住它,像是抱住了今生仅有的依靠。
身后的伤还在疼着,素心问玉如同察觉不到,用脸贴着万里平天剑。
许久,他才闭上眼,任由眼泪沾满了万里平天剑的剑身,喃喃道:
“漱风夫君我好想你”
万里平天剑幽幽地闪着蓝光,失落的石心镶嵌在内部,缓缓转动,像是在应和着素心问玉的呼唤。
几百年前他跳下锻造炉,用自己的石心替云飒练出了万里平天剑,可几百年后云飒却不再记得他,也不再记得他曾是他的妻子。
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很快,隔着一层床帏,素心若练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带着隐隐的担忧:
“母亲”
他似乎是听到了素心问玉哽咽的哭声,因而忐忑道:“您还好吗?”
“没事。”素心问玉抱着剑没有睁眼,声音低低:
“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放了吧”
他的声音堙灭于唇齿间,几不可闻:
“放他走他不是你爹他不是”
他哽咽道:“是我认错人了”
素心若练闻言一怔:“母亲”
“放他走吧。”沾湿的眼睫黏连,显得无比沉重,心也跟着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同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告诉他,剑我不会给他,也不会给逍遥宗。他要走就走吧。”
他肩膀逐渐发颤,“这把剑是你父君除了你之外,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
素心问玉用力抱紧了剑,用脸蹭了蹭,像是抱紧了漱风,声音逐渐低下来,沙沙哑哑,带着刻骨的绝望:
“如果他和冷水微真的想要抢走我夫君留给我的遗物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第42章 就算是天定的良缘也会有辛苦
素心问玉走之后, 云飒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好久。
明明已经达到了目的,明明落荒而逃的另有其人,明明
明明不该是他现在坐在这里失魂落魄的。
但为什么一想到素心问玉那副狼狈的模样, 他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忍不住担心他呢?
床上一片狼藉,冷月粼粼,照过枕巾上湿透的水液,氤氲开深色的痕迹。
云飒盯着枕巾上的一方湿痕,出神了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 天微微亮了。
魔界的白日也暗无天日, 红莲业火始终炙烤着这片大地, 大概只有漱风在的时候,魔界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和清亮。
他走后, 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平衡都在他离开后彻底被打破, 而他自己也脱胎换骨, 连带失去了所有记忆,以全新的面貌回到人间时,已再记不得从前的一切人和事。
云飒烦躁抓了抓头发。
就在他心乱如麻间,身后的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云飒还以为素心问玉回来了, 立刻转过头, 却没成想对上素心若练澄净的目光:
“”
云飒微微垂下眼,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你母亲呢?”
“”素心若练盯着云飒看了一会儿。
云飒没有避着他,就这么大剌剌坐着,搭在膝盖上垂下的手臂上有红色的抓痕, 一看就是在激烈的情事中被人挠出来的——
至于挠他的人是谁,素心若练不是傻子, 不用问也知道。
但他不明白素心问玉怎么前脚刚和云飒欢好完,后脚就让自己把云飒送出去,还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难道是云飒活不好,把他母亲伤着了?
思及此,素心若练看着云飒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云飒见状,下意识用手拢了拢敞开的衣襟,仿佛一个良家妇男:
“你看我干什么?”
“没干什么。”素心若练迟疑一会儿,随即移开了视线,低声道:
“母亲让我送你出去。”
云飒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相信他总有他的原因,”自从素心问玉在漱风墓前尝试自刎之后,素心若练就开始逐渐理解素心问玉,理解这个年少丧父又独自一人将他养大的母亲:
“你快走吧,我答应了我娘要把你送走,等会儿他看见你还在,又要生气了。”
“为什么要让我走?我——”
云飒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撞进素心若练凝视的目光时,悄然顿了一下,张了张嘴,竟然忘了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
“你让娘亲伤心了。”素心若练说:“你让他很伤心。”
云飒:“”
他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他没再说话。
素心若练拿着素心问玉特制的钥匙,打开困住了云飒的手脚。
他蹲下身,一边替云飒解,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仰头道:
“对了,我娘说了剑他不能给你。”
他俯身下去,手中的动作不停:“我娘亲说了那把剑是我爹留给他的,除非你杀了他,不然他不会把剑给你。”
云飒:“”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任由窗外的日光在他瞳仁打下淡淡的光,如同琥珀般透明。
云飒离开魔域时,素心问玉没有来送,只有素心若练在。
当初离开这个地方时百般想要逃避,如今却又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连云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滋生那样异样的情绪。
也许是那一晚的情绪相当失控,乃至缠绵都过于粗暴,云飒一想到当晚素心问玉趴在枕头上背对着他哭时颤抖的蝴蝶骨,就忍不住一阵心悸。
真是糟透了。
没能拿回答应云观昭的剑,还把素心问玉伤了,云飒两头不是人,心中苦闷。
恍惚间不知道该去哪,悠悠荡荡,云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逍遥宗,还是硬着头皮留在魔域。
要装作不知道吗?
假装不知道云观昭和素心若练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假装不知道自己曾经给那么多人带来这么多的伤害?
可能吗?
云飒自己心里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茫然间不知为何,又来到了三清山。
此地已经一片狼藉。
云观昭曾经来过这里斩杀蛟妖,不过被他的同伙森蚺所伤
对了,森蚺!
云飒眼睛一亮。
就算拿不回万里平天剑,但如果能杀了那条伤了云观昭的森蚺,也不算一无所获。
思及此,云飒便在三清山周围寻觅那条森蚺的踪迹。
云飒还以为此番寻找会废一番功夫,却没想到那森蚺竟然依然藏在三清山内。
蛟妖被云飒和云观昭轮番砍成了几块,有些甚至还化成了血水融化入土,尸体拼都拼不全,那森蚺逃出去之后,便在三清山内替它建了一个小土包,将那些尸块就埋进了土里。
云飒找过来的时候,那森蚺正化成原型,趴在那小土包上闭目浅眠。
它浑身墨绿,在日光下泛着光泽,上面还有黑色的圆形斑点,体长近乎二十米,妖异鬼魅。
它似乎听到人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竖成针尖状,随即直起上半身,对着云飒。
云飒看着它,它也看着云飒,片刻后那粗长冰冷的森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娃娃脸少年。
少年不高,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出头,墨绿色的头发被绿色的流苏发带扎起,眼神哀伤地看着云飒,一字一句道:
“你杀了,他。”
他应该是刚化形不久,还不太会说话,但是修为很高,才能把云观昭伤了。
云飒看着这条森蚺,许久才道:
“那条蛟把偷来的功德都给了你,是不是?”
森蚺的眼神更加哀伤。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土包,随即握拳,用力点了点头:
“对。”
他说:“不偷你的功德这个山上所有的妖兽都会欺负我们。”
森蚺伸出手,掌心登时燃起墨绿色的灵焰,随即足尖轻点,快速朝云飒飘过来,动作快速且狠厉,但眼神确实哀伤的:
“偷你的功德,对不起。”
云飒偏头躲开森蚺的一击,随即转过身在森蚺的脖颈上用力敲了一下。
脖颈是一个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森蚺痛的瞳孔放大,几秒钟后他的口中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妖兽叫声。
下一秒,一条长近乎百米的巨蟒拔地而起,嘶吼着朝云飒飞扑过来,只要他的身体绞缠上云飒的肉身,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把云飒这具□□绞成重伤。
云飒灵巧地到处闪躲,不然森蚺碰到他。
砰——
砰——
砰——
接二连三的大树倒下,被粗长的蛇尾用力扫过,原地很快化为平地,溅起漫天的灰尘如烟,几乎要迷了云飒的烟。
云飒不想和他硬来,身姿轻盈,很快就躲开森蚺的接连进攻。
森蚺的体力逐渐降了下来,连速度也慢了不少。
他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云飒是在侧面消耗他的体力,很快就停下了动作。
云飒站在树上,仰头看着森蚺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粗长身体,正在思忖着要不要找适当的时机杀了他,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森蚺却忽然一寸寸缩小,将头低下去,下巴再那小土包上蹭了蹭,随即深深地看了那小土包一眼,然后转头飞速进入了深山。
云飒微微一愣,下意识追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那森蚺是害怕的想要逃跑,还是设下了什么计谋,云飒都不想错过杀了它的机会。
但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云飒在被那森蚺引着,进入了一处密林时,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心沉下去的速度。
这座密林太过于茂盛,终年不太透光,密密麻麻的藤蔓肆意生长着,地面上还长着不少奇形怪状、颜色鲜艳的植物。
正当云飒好奇这些植物都是什么的时候,面前这些植物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集体释放出紫色的烟雾,浓郁的近乎带着些许甜腥气。
云飒登时心中一紧,下意识捂住了口鼻,就像后退,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条方才还消失的森蚺却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死死地堵着他的路。
云飒意识到大事不妙,不再拖延,直接迎面攻上。
那森蚺在蛟妖死了之后已隐隐有死意,面对云飒掌中的风刃,不闪也不避,直接迎面撞上。
它方才本来就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之前对战云观昭时身上受的伤也没有大好,在和云飒缠斗半个时辰之后,它庞大的蛇身才重重倒下,震得土地都晃动了片刻。
它体力不支,显出人形。
娃娃脸少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但白净的脸上却带着笑意,一边咳血一边道:
“这片紫桑花已经被我下了药,提前催发,它的种子如今已经被大量运功的你吸入肺中,很快就会充满你浑身的血液经脉”
森蚺的瞳仁渐渐失去光泽,但口中还喃喃道:
“你们人拿它入药,还叫它醉生梦。”
醉生梦,吸入少量的人会进入极其强烈的幻觉之中,记起一生中极致痛苦或者极致快乐的事情,因此有不少人会在醒来后久久走不出来,甚至做出轻生的事情。
而这么大量的醉生梦如果蔓延至五脏六腑,那极有可能会陷入昏迷,并且再也醒不过来,最后在无知无觉中死去。
云飒的面前已经出现了重影。
他忽然感觉身上极热,踉跄着往外走,想要脱去外袍,指尖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大滴大滴的汗珠浸入眼中,绵延开无边的刺痛,云飒用力晃了晃脑袋看,试图将面前重叠旋转晃动的景象看仔细,但下一秒,双腿就迅速脱力,而他也再也支撑不住,被交错的藤蔓绊倒在地,他砰的一下撞在树上,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熟悉的景象内。
云飒缓缓直起身,往四周看去,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素心问玉站在炼造炉边,闭着眼睛,伸出双臂,直直往下倒去。
飞溅的几点炉星坠落在地,发出刺啦一声的响声,云飒惊恐地瞪大眼,瞳仁微震,片刻后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炼造炉边,想要将素心问玉救出来,却没想到下一秒,一柄满是寒光、锋利无比的剑就从炼造炉里横空飞出。
巨大的灵力波动散出令人刺目难视的光芒,让云飒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灵力如同波浪如从他的衣角蹿过,剧烈的似龙卷风再想,等到云飒再度清醒过来时,周围已经焦黑一片,原地也再也没有了素心问玉和炼造炉的痕迹。
“”四周的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让云飒想起了那日他不小心入画,那幻境中万里平天剑练成之时,也是这般狼藉的模样。
此刻云飒的指尖微微发抖,而万里平天剑就静静地躺在他身边,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直到这一刻,云飒才意识到画中的幻境终究是假的,而面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他没看到素心问玉坠炉时假的,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素心问玉为了炼成他心心念念的那把剑,所以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跳进那滚烫的火炉里,最终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这才是真的。
这才是他这辈子极致绝望、也是极致痛苦,因而深埋在心中,久久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深刻记忆。
第43章 我不怕死
就在云飒呆站在地上, 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的时候,周遭一阵风雪袭来,雪片瞬间如同飞花棉絮被卷起, 凝聚成白茫茫的一片, 遮天蔽日,转眼间便遮盖了周围的一切。
等云飒再度睁眼,往四周看去时,脚下的废墟已经开始快速重建,很快就恢复成了半个时辰前的模样。
而这一次, 云飒将素心问玉跳炼造炉时的举动看的更加分明。
从素心问玉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走进来, 再到他飞身上炼造炉, 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清晰分明,如同复苏的枝叶, 重新在记忆深处变的翠绿分明, 愧疚和悔恨很快就长成参天大树, 更新刺破血液皮肉,密密麻麻地在心底生长起来,充盈了整个胸膛。
云飒握紧拳头,最终再也难以忍受,猛地冲上前, 就要拉住素心问玉。
可惜他还是太慢了。
素心问玉再度跳了下去。
因为离得近, 云飒甚至还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根发丝融入火光中,最后逐渐被灼热的火焰吞灭的模样。
火光浸透了素心问玉的发丝和肌肤,将他彻底吞噬,近在咫尺的人被滚烫的火烧的面目全非, 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和惨叫,如同凄厉绝望的音调, 在云飒的耳边环绕,云飒只觉心尖发颤,好似自己也在油锅中滚过一遍,牙根咬的发酸发痛,恍然间已经落下泪来。
光影再度变换,周遭的一切眨眼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云飒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素心问玉在自己面前消失,跳入炼造炉,用自己的石心去练他的万里平天剑,心脏好似被反复撕碎,而他却怎么也拉不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素心问玉消失又出现,最终在他面前痛苦地死去。
最终,云飒再也承受不住,跌倒在地,冷汗涔涔。
他的灵魂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冷眼看着自己陷入痛苦,宛若疯子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而另一半则陷入了强烈的绝望之中,以至于云飒忽然有了一种自己也想跟着素心问玉一起跳进练造炉里死去的冲动。
他踉踉跄跄地朝练造炉里走去,俯身下望,只见素心问玉闭目躺在炉火中,每一根发丝都融进了熊熊的火光中,照的玉白的脸一片灿金色,最后逐渐被一层茫茫白光取代。
再过半个时辰,他的身体就会被炉火彻底吞噬,化为飞灰,石心融入剑身之中,成为万里平天剑的一部分。
再然后,历史会再度上演,素心问玉死去的场景会反复出现,不断折磨刺激着云飒的神经。
云飒已经接近崩溃。
一想到还要再在这里经历无数次轮回,云飒再也忍不下去,最后竟也直接跳进了练造炉中。
砰——
炉身发出轻微的晃动声,无数星火从炉口炸裂溅落至地面上,很快就有灼热的火光燎上云飒的衣摆。
但出乎意料的是,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传来,云飒眼前一黑,面前的场景再度倒转。
很快,眼前就变的空茫茫一片,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一处高大粗壮的树,正立在涛涛江水边,树下坐着两个人。
那两人互相靠着,一人穿黑一人穿红,看上去背影十分般配,而穿红的人正依偎依靠在黑衣男子的怀里,一副十分依赖对方的模样。
待云飒悄然走进时,这才赫然发现那穿着黑衣的男人正是自己。
他正垂头抚摸着素心问玉的头发,薄薄的唇微微动了:
“别怕。”
漱风俯下身,亲了亲素心问玉的额头,声音沙哑低沉:
“我不会让你死的。”
素心问玉仰起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漱风,随即弯了弯眉眼,轻声笑道:
“我不怕死啦。”
他握住云飒的手,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眉目和润安定:
“我只怕你不要我了。”
漱风:“”
他默了默,随即爱怜地看着素心问玉,掌心包裹住素心问玉巴掌大的脸颊,轻轻抚了抚:
“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石心替我练剑?”
“我觉得我不傻呀?”素心问玉皱起秀气的眉毛,不服气道:
“能帮你实现你的理想抱负,我很开心。”
素心问玉伸出手指,用力摆下一根:“有了剑,你就可以破开困住魔界的结界,以后谁也不敢轻易欺负你的族人,你也可以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去往更适合居住的人间这样不好吗?”
漱风眼神闪了闪,片刻后低声方道:
“可只怕剑练成后,会有更加多的、数不清的战争”
“什么?”素心问玉迟疑,随即陡然慌乱起来:“夫君在说什么?是是我做错事情了吗?”
“没有没有。”漱风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皱起的侧脸:
“你很乖,也很厉害。”
在漱风的安抚下,素心问玉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他靠在云飒怀里,有些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漱风揽着他的腰,静静地抱着他。
树影沙沙落下,树下人影交叠,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很快,素心问玉的身体化成了粉末,慢慢地被风吹散。
漱风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副景象,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抓了一把空中纷纷扬扬的石粉。
石粉如同沙,从他掌心流逝,就像是一抹握不住的风,或者是向东奔流的水,不再为他所驻足。
唯有一缕翠绿色的石灵绕着他转了转,随即轻轻蹭了蹭漱风的脸颊,然后恋恋不舍地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漱风将他放在掌心里,随即缓缓收入袖中。
“不会让你死的。”漱风低声道:
“会让你一直活着。”
言罢,漱风便转身离去,手中拿着那把剑,走进魔域无边的孤寂之中。
云飒起身追了上去,但很快,他脚下的土地就遽然裂开,紧接着就开始剧烈晃动,云飒一个站立不稳,就坠入了大地的缝隙之中。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穿过,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云飒头疼欲裂,瞳仁被风刺进,淌出生理性的泪水,令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很快,有雨从大地的缝隙里漏进来,云飒在始终的间隙里睁开眼,见灰黑色的天空凝聚着乌云,瓢泼大雨骤然落下,硕大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眼睫毛被沾湿,沉重的快要让他睁不开眼。
冰凉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云飒只觉寒气不断从外部涌入,刺得他脊骨发疼,不得不下意识抱住双臂。
热气远远不断地从身上流失,云飒冷的牙齿打颤,仿佛落入了极寒之地。
风声已经停了,云飒怀疑自己已经落入了一片绵雪之中,除了冷,他几乎察觉不到其他的感受,甚至冻的连眼睛也睁不开
他是不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都说人冻死之前会出现幻想,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焦急的呼唤:
“师兄?师兄?”
云飒听见有人在喊他:
“师兄!你快醒醒啊!”
冰凉的水液再度落在脸上,刺得云飒脸上的肌肉一抖,他一个激灵,出走的理智缓缓回笼。
他在反复的呼唤声中,勉励睁开眼,只见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冷水微放大的脸。
“师兄,你醒了!”冷水微抱着云飒,让云飒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脸惊喜道:
“你终于醒了!”
云飒的瞳仁迷蒙了些许,片刻后,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
“我这是在!”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吸入了太多的紫桑花的种子,昏迷许久。我融化了清心树上的积雪,泼在你身上,你才醒的。”
冷水微的手很红,显然是嫌积雪融化的慢,直接上手捂了:
“怎么样师兄,你没事吧?”
云飒定定地看了冷水微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没事。”
他声音沙沙哑哑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想回魔域。”
“”冷水微没料到云飒刚醒来就要回魔域,情不自禁地一愣,随即下意识道:
“回魔域?”
冷水微不可置信道:“师兄你要回去找谁?”
“找素心问玉。”云飒借着力站起来,尽管醉生梦的效果还没过去,他依旧头晕难忍,脚步也有些晃荡:
“我要去找我的小石头。”
言罢,他轻轻拂开冷水微拉着他的手,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却因为眼前阵阵发晕差点摔倒,被冷水微扶了一把。
“师兄!”冷水微又急又气:
“你就一定要回去找那素心问玉吗?”
他看着云飒脸色苍白、却依旧要坚持离开的模样,情急之下,竟然将心中的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甚至没有过大脑:
“为什么一定是素心问玉?!我我难道不行吗?我,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了?!”
第44章 还在爱你
冷水微的话让云飒往前走的动作微微一顿, 片刻后停了下来。
冷水微从后面抱住他,滚烫的眼泪将云飒的衣服打湿,星星点点, 连带着嗓音也哽咽颤抖了:
“师兄”
云飒狠了狠心, 一把拽开冷水微,冷水微被迫后退几步,红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飒:
“师”
“虽然之前的事情,我有很多还是想不起来。”
云飒看着他, 片刻后低声道:
“可是我想起他了。”
冷水微心尖一跳, 嗓子发紧, 握紧拳头,用了毕生的力气才问出那句话:“师兄你想起什么了?”
“想起想起我曾是漱风, 想起素心问玉曾经为我跳过练造炉。”
云飒每说一个字, 就感觉心尖上酸上一分, 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一丝苦笑:
“我不能,不能再让他为我伤心了。”
他不能让这个为他付出了许多,还空等了他几百年的爱人再伤心了。
言罢,他不再和冷水微拉扯,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走的太快, 几乎没有注意到余光里闪过一个人影, 正在暗处默默看着他。
云飒一心只想要回到素心问玉身边。
但恢复一些记忆后的他已经不同于往日,今时他再度跨入魔域,竟平白增添了些许紧张,以至于掌心都微微出着汗。
素心问玉会生他的气吗?
经过那晚的事情后, 他他还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吗?
一想到自己那天对素心问玉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还做了那么多过火的举动, 一向自信自负如云飒,也不由得心脏微沉。
他在魔域外徘徊,久久不敢进去,最后索性去飞水瀑旁,蹲在地上,默默摘了几把飞水花。
飞水花长在飞水瀑旁,小小一朵,晶莹剔透,带着清浅的香味,清新宜人。
飞水瀑是云飒在魔界当魔主的时候从人间抢的地盘。
这里地势稍高,地面崎岖,空气过于潮湿,因此有不少毒蛇虫蚁,还有很多猛兽,不适合人类居住,因此人烟稀少。但此处灵力充沛,对于魔族来说,却是上好的修炼之地,云飒当时用万里平天剑将此地圈了起来,作为魔族的新地盘,这么多年倒也没有人再来过。
云飒摘了很多飞水瀑的花,虚虚拢在胸前,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转身往魔域走。
岂料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拄着拐,缓缓朝他这里走来。
他瞳仁发灰发暗,显然是看不清东西的,淡绿色的衣摆也被早晨的露珠和泥土洇的有些脏污,但他浑然不觉,依旧艰难且缓慢地朝飞水瀑靠近,手上的半山水玉镯似乎有些大了,随着他拄拐往前走的一举一动,晃晃荡荡的,平白透出些许纤细消瘦来。
云飒认出了来人是谁,忍不住身体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动,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没有立刻出声惊动素心问玉。
素心问玉一手抱着万里平天剑,一手拄着拐,艰难地撇开眼前的障碍物往前走。
凭着记忆里的路线,素心问玉走到飞水瀑,他双眼已盲,因而绕过了云飒,与他擦肩而过,无知无觉。
云飒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过头,看着素心问玉撩起裙摆,坐在了飞水瀑前的大石头上。
他将拐杖放到一边,随即摸索着脱下鞋袜,将细白的脚尖放进冰凉水里,轻轻晃了晃。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漱风的佩剑,就这样双臂抱着,用空洞的瞳仁看着远处虚无的一个点,听着耳边的瀑布声。
“漱风”
许是周围太过于安静,只有瀑布飞溅的声音和翠鸟鸣叫的响声,让素心问玉以为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于是便放心大胆地将心中的委屈一一对着瀑布诉说: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挫败地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剑:
“你走了之后,他们都欺负我”
素心问玉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最后竟然道:
“你骗我。你明明不会回来了,还骗我会回来,骗我等你那么久。”素心问玉的脚慢慢踩到了底,水深淹没了他白净的小腿,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几近于无,消失在唇齿间:
“我好好想死,我想跟着你一起走。”
他闭了闭眼睛,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气音道:“夫君,你不在,我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言罢,他缓缓站直,抬脚迈进了水里。
云飒离他有些远,一开始不知道素心问玉一个人抱着剑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直到素心问玉起身朝水中心越走越远,他才陡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失声大喊:
“素心问玉!”
素心问玉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继续漠然往前走,任由瀑布飞溅落地的声音将云飒的声音冲远,变的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素心问玉已然抱了死志。
在认清漱风不会再回来之后,他便发誓要追随漱风而去。
他与他结发为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为了漱风而生的,没有了漱风,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水逐渐没过了素心问玉的腰,即将没过他的胸膛,素心问玉已经逐渐开始呼吸不畅,但他脸上依旧平静,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如他灵智初开之时,从素心河水底好奇地望向人间的第一眼,视线落在漱风脸上时那刹那心动。
神智初开,情态初露,那时他便在心底暗暗地想,他一定要当他的小石头,他要他当自己的主人。
可惜可惜他的主人不在了。
——留他一个人。
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底落下,滴进水里,素心问玉想起他和漱风定情之时,漱风摘了好多飞水花,给他当花环,彼时的他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哪里会想到,几百年后,会因为他,尝尽这么多的心酸苦楚?
素心问玉没有停下往前走的脚步,但就在他即将一脚踏入湖心之时,一股大力从他腰间传来,他直接被云飒一手拉回,猛地后退了几步。
“你疯了吗?!”云飒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素心问玉就要发怒,但看着素心问玉发红的眼圈,想说的话又卡在嗓子眼里,顿了顿:
“你”
“你来干什么?”素心问玉垂下眼睛,嗓音淡的像水一样,没有丝毫波动。
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漱风,那对他来说,就和陌生人无异。
“我我”云飒不好意思说自己前脚和他说了那些话后脚就恢复了记忆,只能佯怒,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没有发怒的立场:
“你为什么要寻死?!”
“和你有什么关系。”素心问玉像是很疲惫了,垂着头,整个人的气场十分低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简直像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滚。”
云飒垂下头,看着半死不活的素心问玉,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起了怒火:
“为了一个男人就屡次三番寻死,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难道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他这番训斥属实有些居高临下地指责,原本萎靡的素心问玉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说话时声音忍不住泄露出些许哭腔:
“关你什么事啊!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素心问玉崩溃道:“你知道我夫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就是我的一切,你不知道我为了他可以付出我的一切,现在他不在了,我连跟着他一起走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云飒听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素心问玉就要走:
“和我走!”
“放开!”素心问玉一把推开云飒,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又哭又叫:
“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个大骗子!”
云飒冷不丁被素心问推了一下,后退两步,差点踉跄的摔倒,而此时素心问玉已经转头往水心走去,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决绝和坚定。
云飒一把拉住素心问玉的手,将素心问玉用力抱紧,嗓音发抖:
“别去。”
“”素心问玉手中的剑脱手。
他已经完全崩溃了。
这几天里,他一直沉浸在自己认错了人,和一个不是自己夫君的人上了床的绝望里,愧疚和痛苦一齐将他笼罩,他仅剩的一点自尊终于被压垮了,他想走进水里,干干净净地离开,祈祷他死后他的夫君会原谅他,却没想到云飒又再度闯了进来。
“你放开!你放开我!”素心问玉完全失控,用力锤打着云飒的肩膀,连打带踹:
“你不是漱风,你不要抱我你不是漱风”
他哭的声嘶力竭,几乎要肝肠寸断,听的云飒心如刀绞: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他他再也没有脸见他的夫君了
云飒心尖酸的仿佛浸在柠檬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能用力抱住泪流满面的素心问玉,亲了亲他的额头,
“对不起”
他双臂圈着素心问玉颤抖的身体,低声道:
“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素心问玉一把推开他,哭的撕心裂肺:
“都是你!都是你!”
他哭的嗓子都哑了,但言语里的愤懑和绝望却无处遁形,被云飒清楚的捕捉到:
“是你骗我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我的夫君,他一定也像你一样,觉得我就是个不要脸又离不开男人的下流贱货,他会嫌弃我脏”
“不要脸”“离不开男人”“下流贱货”“脏”这些词汇被素心问玉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恰似云飒那天在床上对素心问玉吐露出的恶语,如今像一把把尖锐的刀,清清楚楚地刺进了云飒的心里。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这些恶毒的话来形容素心问玉
云飒的脸微微发白,看着素心问玉绝望的样子,内心痛到难以言喻。
他再也受不住,一把抓过素心问玉的手腕,将他带进自己的怀里,随即俯下身,偏头用力堵住了素心问玉的唇,将那些尖锐又带着侮辱的形容词,全部压了回去。
素心问玉微微愣了愣,随即发了疯似的想要推开云飒,却被云飒一句话定在原地:
“你不是不要脸的贱货,你是我的”
云飒顿了顿,随即偏头,一点又一点地吻去素心问玉脸上的泪水,嗓音发颤,带着无比的温柔和疼惜:
“你是我从素心河里捡回来的、那个最漂亮的小石头。”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素心问玉眼眶里滑落,他不敢置信般抓紧云飒的衣领,肩膀发颤,指尖用力到发白,张了张嘴,竟然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最后眼泪流尽,哭声哑的像是要搓磨出淋漓的血来,听的云飒眼底发酸,忍不住闭上眼,更加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人:
“漱风”
素心问玉浑身蜷缩,如同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不断地发着抖,悲切哭道:
“你为什么才回来啊”
第45章 第 45 章
云飒以为素心问玉知道他是漱风以后, 一定会恨死他了,却没想到素心问玉只是靠在他怀里,哭的像是个落水的猫崽, 好不可怜。
云飒心中又爱又怜, 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在素心问玉的额头上吻了吻。
“别哭了。”云飒伸手抚过素心问玉的脸颊,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心疼叹息道:
“眼睛都哭坏了。”
素心问玉抓着云飒的手,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要说话, 却被嗓子里情不自禁溢出的哭腔打断, 肩膀颤抖,哀哀切切, 可怜的要命。
云飒亲了亲素心问玉的脸颊, 将他搂紧怀里, 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素心问玉的后背,低声郑重道:
“我真的回来了。”
温热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透过云飒的衣服贴到皮肤心脏,云飒不住地吻着素心问玉的额头和眼皮, 像是这样就能弥补这几百年来对素心问玉的亏欠和愧疚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素心问玉才勉强止住眼泪,趴在云飒的胸膛上,轻轻吸着鼻子。
天色稍阴, 眼看就要下雨,两个人还泡在水里, 浑身湿哒哒的,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了。
云飒连拖带拽地将素心问玉拖出水心,施了法将素心问玉衣服上的水液去除。
“回去吧。”云飒捧起素心问玉的脸颊,看着他红肿的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声哄道:
“回去好不好?”
素心问玉抿了抿唇,随即仰头道:
“那那你呢?”
他怕云飒哄骗他先回去,而云飒又会像之前那样,转身就离开了——
留他一个人。
他被骗怕了,一次次希望落空,所以问这话时还有些紧张,云飒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模样,忍不住心尖一紧。
“我自然是和你一起回去的。”云飒抚摸着他的头顶,像是在哄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极尽温柔与爱怜: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吗?”
“想!”素心问玉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立刻抓住云飒的手腕,随即侧过脸,蹭了蹭云飒的掌心,乖的不像话:
“我要你。”
他这副全然信任的模样,引得云飒心软的像是被人趁乱揉捏了一下,又酸又涨,几乎不知道要拿素心问玉怎么办才好。
他摸了摸素心问玉滑嫩的脸颊,随即忍不住又低头在素心问玉的脸颊两侧各亲了一下,然后道:
“走吧。”
他顿了顿,又道:
“我背你下山。”
素心问玉摸索着想要爬上云飒的背,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慌张道:
“漱风”
他紧张的眼睫快速眨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剑剑掉进水里了”
云飒见状,微微失笑:“没事的。”
他指尖凝起灵力,轻轻勾了勾手指,低声唤道:
“剑来!”
被遗忘在水里许久的万里平天剑登时破水而出,宛若轻灵飘渺的飞鸟,在空中盘旋片刻,用力将身上的水抖干,然后如同一片叶子一般飘来,乖巧地落在了云飒的身边,剑身隐隐发着蓝光,若化身成人,一定是一副热切且殷殷期盼的模样。
云飒懒得将剑带来带去,于是双手一抓,直接将剑收回识海里。
万里平天剑逐渐缩小没入他的额心,一缕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魔印微微亮起又暗淡下去。
“走吧。”
云飒说:“乖乖,带你回家。”
素心问玉好久没听云飒这么喊他,忍不住又有些想哭,红着眼圈爬上云飒的后背,用力圈住了云飒的脖颈。
云飒将他背起来,带着他下山。
魔域还是燥热不已,红莲业火从地面的每一个缝隙随机冒出来,云飒指尖轻弹,溢出几缕灵力,魔域上方登时下起绵绵的小雨,将红莲业火压了下去。
有了万里平天剑之后,剑与他神力相通,故而这方土地几乎全由他做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连天帝也管不了他,奈何不了他分毫。
素心若练终究太过于稚嫩,没有继承他全部的能力。
云飒将素心问玉带回了魔殿。
身上的人轻飘飘的,像一阵捉也捉不住的风,云飒将素心问玉抱到床上,坐在了他身边。
裙摆轻轻扫落在地,白嫩的脚尖有些局促地藏在衣角下,沾上了点点鲜红。
云飒扫了一眼,见状俯下身去,撩起素心问玉的裙摆,指尖捻着素心问玉的脚腕,皱眉道:
“受伤了?”
他问:“什么时候?”
素心问玉抿了抿唇,怕云飒觉得他麻烦,于是小心道:
“没事的。”
他说:“一会儿就好了。”
云飒:“”
他快被素心问玉这副样子气笑了。
他把素心问玉的腿放在自己身前,掌心轻柔地拂过他的脚心,缓慢修复着上面细碎的伤痕。
这些伤痕都是在水底被尖锐的河石伤的,治起来不费多少力气,云飒只是气素心问玉一路上都没有和自己说这件事,直到脚趾的血把衣摆染红了,被自己发现时才慌忙承认。
云飒一直没有吭声,素心问玉看不见,以为云飒生气了,便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指尖揪着裙摆,不知所措,唇色苍白。
“好了。”云飒眼看着最后一条细碎的小伤口愈合,才松手,低声道:
“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你陪我。”素心问玉拉着云飒的手不放,哀哀道:
“漱风”
云飒:“”
他摸了摸素心问玉的头,随即“嗯”了一声:
“好。”
他挥手落下床帏,任由大片大片的阴影将两人罩住。
云飒从后面抱住素心问玉,听着素心问玉的呼吸由急促逐渐变的平稳。
近在咫尺的脖颈纤白细长,皮肤细腻柔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云飒伸出手,撩起素心问玉的裙摆,一路往上。
素心问玉浑身一抖,想要逃开,但却被云飒死死箍着腰,动弹不得。
“别怕。”云飒指尖深入,肆无忌惮的:
“这回我会轻一些。”
这具身体的滋味太好,云飒尝过之后还有些念念不忘,如今恢复了些许记忆,自然是不肯再轻易放过素心问玉。
素心问玉仰面躺着,眼泪一股脑从眼眶里溢出来,又被云飒轻柔的吻去。
他的动作却不如他的吻那般温柔,素心问玉哭着抓云飒的背,在他后背挠出些许红痕:
“漱风漱风”
云飒含糊地应了一声,俯下身将素心问玉的声音吞进腹中,随即抓着素心问玉的手,强硬地让素心问玉的掌心落在他自己的小腹上,低笑道:
“鼓起来了,宝贝。”
他侧过头亲素心问玉的脸颊,声音沙哑低沉:
“是不是又怀上我的种了?”
素心问玉羞耻的脸都红了,抱住云飒不肯出声,这副模样引得云飒坏心更起,欺负他欺负的更狠了。
云散雾歇之后,云飒赤\裸着上半身,侧身半躺在床上,看着半睡半醒的素心问玉,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指尖绕过素心问玉的一截青丝,漫不经心地玩着。
素心问玉青丝全散开了,闭着眼睛睡着,没一会儿又惊醒,睁着空洞发灰的眼睛,手在空中扑腾片刻,焦急喊着云飒的名字:
“漱风”
“在。”云飒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怎么了?”
听着云飒的声音,素心问玉心中稍定,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没事。”
他顿了顿,又到:“看看你还在不在。”
云飒:“”
他摸了摸素心问玉的脸:“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次真的不会走了吗?”素心问玉低声道:
“没有骗我吗?”
“”云飒想到自己还没能寻回的半截仙骨,沉默片刻,随即低声道:
“不会走,不骗你。”
他半开玩笑地将掌心按在素心问玉的小腹上:
“你里面都是我的子子孙孙,我还怎么走?”
素心问玉脸一红,侧身滚进云飒的怀里,将脸埋进了云飒的脖颈。
云飒揽着他的腰将他推进,素心问玉的腰细的很,一只手就差不多能罩住大半,
“太瘦了。”
云飒吻他的侧脸:“怎么这么瘦。”
素心问玉掌心放在云飒的肩膀上,闻言小声问道:
“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你太瘦了。”云飒说:“抱着有点硌人。”
素心问玉登时紧张起来:
“那我吃胖一点。”
他声音软了下来,磕磕绊绊道:“你你不要去找别人。”
云飒被他逗笑,指尖拂过素心问玉的脸颊,应声:
“好,不去找别人。”
他叹:“娇的很。”
素心问玉不说话,只是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云飒的怀里挤了挤。
晚上素心若练来找素心问玉,素心问玉还没有醒,只有云飒一个人站在窗边,抬眼看窗外的风景。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回过头来,见是素心若练,忍不住挑起眉头:“”
素心若练:“”
他看着云飒,显然也很是愕然,本想问云飒为什么又回来了,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傻看着云飒:
“”
“看着我做什么。”云飒问。
“你”素心若练被问的不得不开了口,开口之后又暗自暗恼自己为何要如此听话,有问必答:
“你和我娘现在到底是”
他话说了一半,又下意识卡住,表情显然有些犹疑和踌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云飒也没有正面回答素心若练的话题,只是默然转过头,朝床帏上鼓起的一团阴影看了一眼,确认素心问玉现在没醒,方才低声道:
“出去说吧。”
言罢,他就率先朝门口走去。
素心若练看了一眼床上的素心问玉,心中像是猜到了什么,有些不安,摇了摇下唇,半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魔殿外。
魔域百年来第一次下雨,地面有些湿润,空气清新宜人,云飒随意扫掉桌椅上凝着的雨水,随即坐下。
素心若练迟疑片刻,也坐了下来。
云飒看着素心若练,素心若练也看着他,片刻后,还是云飒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从此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娘。”
“”素心若练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但还是下意识一怔,心中不免怅然,绷着下颌线没有开口。
“不开心?”云飒揉了揉他的头:“如果不开心,我可以带你娘离开魔域。”
“不是。”素心若练低声道:“只是想到我爹了。”
他垂头,显然还有些难以接受:“罢了娘亲等了爹爹几百年,也该放下了。”
云飒闻言,有些啼笑皆非:
“在瞎想什么。”
他说:“我就是你爹。”
素心若练:“你看我像傻子吗?”
“真的。”云飒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个早已暗淡的魔印,微微闪着光:
“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素心若练瞪圆眼睛,看着云飒眉心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魔印,不可置信道:“这”
“虽然还不知道你娘是谁,但是我确定你是我的孩子。”
云飒说:“当初我飞升之时,将你和云观昭分别留在了魔域和人间。你和他都是我的孩子。”
素心若练用力咬唇,不想接受:
“你骗人”
“你可以花点时间,慢慢去接受。”
云飒说:“之后我会将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你。”
言罢,他伸出手,在空中微微一抓,识海里的万里平天剑登时飞出,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把剑,是我和你娘的心血,我当初用它占领了人族的不少地盘,以至于人魔大战频发。如今魔族衰败,希望你能继承它,扛起你该扛的担子。”
云飒轻轻一推,万里平天剑就飞到了素心若练的身前。
云飒直接把素心若练的指尖划破,在素心若练吃痛喊出声时,一滴血落下,融入了万里平天剑的剑身。
万里平天剑闪了闪,片刻后又平静下来。
“拿起它。”云飒看着素心若练:“你是他的新主人。”
素心若练闻言,依旧有些踌躇:
“它很沉。”
云飒忍不住笑:“不沉。”
他说:“试一试。”
素心若练犹豫片刻,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剑轻的如同一片羽毛,不复之前沉重的模样。
素心若练眼睛微微一亮,伸手挽了个剑花,无数的花叶随着剑尖起舞,素心若练握着剑,轻松的就像握着自己身体的一大部分,登时欣喜不已,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身,随即转头看向云飒,兴奋道:
“我我真的拿起我爹的剑了!”
云飒站在不远处,微微笑了笑。
满院枯败的花在雨水的浸润下争相盛开,红莲业火退居地下,无数的花草从地缝里微微冒出了头,转眼间便绵延千万里,绿意盎然。而魔域上方笼罩的结界本就岌岌可危,如今瞬间碎裂,无数的光线从云团里射进来,驱散了原本的阴霾。
因为地面的燥热而不得不潜藏在山洞里的魔族察觉到异样,纷纷爬了出来,看着湛蓝的天空,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怔,片刻后像是猛然回想起了什么,欣喜道:
“是是我们的魔主回来了!”
而九重天之上,云水天镜内,玉帝和王母正端坐镜前,看着凡间的一切,见状,玉帝低声道:
“他都想想起来了么?”
“怕是还没有。”王母摇了摇头:“只怕他道心不定,此去会一直留在凡间。”
“再看看吧。”玉帝明显有些忧心忡忡:
“素心若练和云观昭降生之时,正逢新的天道意识诞生,散落的天道规则现今留存在他们识海里,如若他们依旧相冲,只怕只怕日后这人间,迟早会被他们搅得混乱不堪啊。”
第46章 养儿防老
自从云飒回来之后, 素心问玉就开始琢磨着让素心若练改姓,认祖归宗。
其实魔族是没有姓氏一说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很多魔族取名也都是随性所欲, 素心若练姓素心还是姓云都是无所谓,但是素心问玉坚持让素心若练改姓——
毕竟孩子也确实不是他亲生的
男人又怎么会生孩子。
云飒拗不过素心问玉,于是私下里找到素心若练,和他聊了聊关于改姓的事情。
他以为素心若练会反对,但没想到素心若练接受良好——
对于他来说, 名字也确实只是一个代号。
他也知道素心问玉大概率不是他的亲娘, 但至于这个亲娘是谁, 他其实也不是很关心。
很多魔崽都是凝聚了天底灵力自然诞生的,即便没有娘亲, 也能降生。
又或者, 某个魔族陨落前残留下了些许的毛发或者骨头碎片, 在百年后,如果骨头里的灵力还足够强大的话,可以逐步凝成聚拢魔核,机缘巧合下,最后变成魔崽。
魔族没有人族那么强的血脉连接的感触, 对于他们来说,
有爹娘最好,没有也行。
最后在素心问玉的强烈要求和素心若练无所谓的态度下,素心若练正式改姓。
魔族的生辰牌都放在特定的地方,等到魔族陨落之后, 就会一同埋入土地,盼望新生。
素心若练的生辰牌就放在魔殿。
但他身份特殊, 要更改生辰牌的姓名,需要下达族人,他便选了一个日子,将大部分族人都聚集到魔殿,正式更牌。
牌子当然也没有那么难改,需要将生辰牌上面的名字抹去,然后再写上新的名字。
但云飒不知道为什么,改的时候觉得每一个笔锋要落下都无比的艰难,等最后一个字的笔画落在生辰牌上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素心若练从云飒的手中接过牌子,看着上面的“云若练”三个字,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涌起一种极其异样的感受,忍不住沉默。
“怎么了。”云飒看着他:“后悔了?不想改?”
“没有。”云若练反应了一会儿才闷声道:
“只是没想过自己会有个活的爹。”
云飒:“”
他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大笑,揉了揉云若练的头:
“傻孩子。”
他说:“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爹,但你终究是魔,天生地养,天地是你的父母,天道轮回才是你最终的因果。”
云若练心尖一颤,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云飒盈盈的笑脸,片刻后又恍然低下头去,不在开口了。
了却一桩心事之后,素心问玉便整日和云飒黏在一起,不再过问任何族内事务。
云若练也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魔崽了,何况他又得了万里平天剑,有能力处理好族内的事务,素心问玉倒也放心,只将事情交给他办,他则整日和云飒在一处。
云飒每天和他在一起,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来就发现素心问玉眼盲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麻烦。
因为看不见,所以素心问玉每天总是会摔几个来回,有时候不是撞到墙就是踩到东西,常常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偏偏自己又忍着不说,等晚上上了床,云飒脱了他的衣服一看,青青紫紫一片,搞得他即便有兴致,也不忍心再做了
最后也是什么都没做。
云飒将素心问玉搂进怀里,侧身伸手摸他的脸,随即亲了亲:
“得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治不好的。”素心问玉摸索着捉住云飒的手,在他指尖上亲了亲,小声道:
“真的治不好,别白费力气。”
“这天底下这么多灵草灵药和医生,我不信治不好你的眼睛。”云飒说:“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治。”
似乎是听出云飒语气里的不满,素心问玉怕惹他生气,忙道:
“我没有不想治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迟疑道:
“但是”
“但是什么?”云飒捏了捏他白面团似的脸颊,语气有些重,指尖也在他皮肤上印下淡淡的红色指痕:
“和我说实话。”
“只是只是我的眼睛现在不听话,不肯回来。”
素心问玉吃痛的喊出声,偏偏又不敢还手,只能像猫挠主人,给了云飒一爪子,软绵绵的像是用爪垫拍了云飒一下:
“疼。”
云飒觉得逗他好玩,闻言带着气音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素心问玉的眼皮,声音低沉:
“那你的眼睛去哪儿了?”
素心问玉:“”
他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云飒就自己猜,漫不经心道:
“让我猜猜,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在魔域,而且还不再受你控制,跑到别的地方当去了?”
素心问玉抓着云飒的衣领,闻言指尖一紧,像是做错事的猫崽,一声不吭,但是脸色发白:
“”
看他这副样子,云飒哪里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他指尖勾起素心问玉的脸颊下巴,看着素心问玉惴惴不安的神情,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素心问玉钻进他的怀里,小声喊他:
“漱风”
云飒扣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乱动:
“别撒娇。”
他语气冷硬了起来,不复方才的柔情:
“我问你,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心问玉蜷了蜷指尖,不想出声,却被云飒抓着头发,轻轻扯了扯:
“说话,谁教你在我面前装哑巴的?”
“呜——”头皮被云飒扯的有些痛了,素心问玉只能可怜巴巴道:
“没人教我我说”
即便痛,素心问玉还是拼命往云飒的怀里钻,呜呜咽咽道:
“我的眼睛,在人界”
云飒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心问玉躺在云飒怀里,抠了抠手指,想装死又怕云飒生气,只能嘟嘟囔囔道:
“就是在人界呀”
“人界的哪里?”云飒问。
素心问玉装傻:“我不知道。”
云飒看了他一眼,翻身下床。
他这一下,直接把素心问玉吓到了。
素心问玉赶紧爬起来,手脚并用地从后面抱住云飒,将脸贴上他的背,像是一株只能仰赖云飒才能生长的藤,害怕的浑身发抖:
“我说”
他支支吾吾道:“就在逍遥宗。”
“逍遥宗这么大,你的眼睛在哪?”云飒像是个耐心的人,小心翼翼地撬开紧咬的蚌,让它露出柔软的内里:“嗯?”
“”素心问玉用脸颊蹭了蹭云飒的背,像是小狗一样闻云飒身上的味道,小心翼翼的:
“就是就是在”
他话还没说完,忽闻门外传来惊天一声巨响,紧接着魔殿的房梁都开始疯狂震动起来,碎石狂掉,落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像是下雨一样。
云飒反手搂住素心问玉的肩膀,下意识将他护在怀里,随即伸手用灵力张开护阵,挡住那些碎石,防止石头掉下来砸到素心问玉。
“漱风,怎么了?”素心问玉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得到,闻声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出去看看。”云飒穿好衣服起来,哄着素心问玉呆在原地等他,免得他出去踩到石子摔倒:
“乖乖等我。”
素心问玉赶紧点头。
云飒打开门冲了出去。
他刚踏出房门,天边就传来极其耀眼的一阵刺眼的光芒,如同波浪一般阵阵侵袭而来,云飒登时眼前一白,下一秒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下意识伸手,用袖子挡住面前的光芒,下一秒,就有巨大的剑击鸣声从他耳边传来。
云飒听的耳膜一麻,差点被震聋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云若练飞身挡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万里平天剑,正替他奋力挡开云观昭的君子剑。
剑与剑碰在一起,撞出剧烈的火花和剑鸣声,下一秒两人又短兵相接,在空中打的不可开交,灵力的余波几乎震荡了整个魔界,以至于相邻的人界地盘也受到波及,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站都站不稳。
巨大的云层在云观昭和云若练的头顶迅速笼罩聚集起来,黑与白缠绕在一起,相生又相克,风云变幻,紧接着天空登时传来一声惊雷,铺天盖地的雨水就疯狂落了下来,溅在地上混出泥泞,刺眼的电光在云层中反复出现,如同天空的经脉,又似张开的巨网,在天幕中绵延开来,伴随着雷声剧烈闪烁,照的人脸惨白。
云飒在巨大的雷雨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天空中打成一片、剑光四射的两个儿子,又是生气又是无语,
“你们这又在打什么啊?!”
“我不知道啊,爹!”云若练早上还在巡视魔兵,结果中午就听到有人族闯进魔域,他刚赶过去,云观昭看见他,一言不合,两个人就又直接开打了。
云若练自己也很无辜。
云飒:“”
他飞身上前,一把拎过云若练的衣领,侧身躲开云观昭的一剑,随即劈手在云观昭的手腕打了一下,令云观昭手中的剑应声落地:
“行了,都别打了。”
他看见云观昭和云若练打架就头痛,因为他们打起来就铁定没好事: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打架?”
云若练死死地瞪着云飒,双眼被雨水浸的赤红,瞳仁里不知道混的是泪还是水,眼睫被雨打的不停颤动,最后被他自己狠狠抹了一把:
“你你这个超级大负心汉!”
云飒:“?”
他一脸莫名地看着云观昭:“我怎么你了?”
“不是我!是我师尊!”云观昭愤怒地一指云若练道:
“你你既然和他的娘亲是,是那种关系那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师尊!”
他气的浑身哆嗦:“那天我都看见了!你说要来找他娘,然后就抛弃了师尊,留师尊一个人,在在殿内哭了好久!”
云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云观昭就忍无可忍,再度从地上拾起剑,不管不顾地攻来。
云若练赶紧挡在云飒面前,挥开云观昭的剑,剑锋相撞,残余的剑气破开空气,重重地落在了云观昭的脸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云观昭吃痛地咬紧下唇,挡住云若练进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天幕中巨大的黑云如同张开的巨网,密密麻麻,很快将白云吞噬殆尽,它凶残地席卷着周遭所有的水汽,转瞬间天空便成了漆黑一片,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铺天盖地的雨水像是天河倒流,纷纷灌至人间,导致素心河的河水暴涨,冲刷着两岸,顷刻便席卷了周遭的生灵。
云若练显然有些打上头。
他还不知道如何控制万里平天剑,更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身上的力量,他像是一个逐渐觉醒但却还不会控制自身灵力的魔,任由巨大的灵力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逸散开来,如同细细密密的网,疯狂地扑向四周,紧接着那些灵力如同有了神智一般,径直冲向云观昭。
在那千钧一发间,云飒猛地冲过去,挡在了云观昭的面前,掌心张开护网,迎面撞上云若练暴走的灵力。
灵力如同雨点一般砸在护网上,云飒额头出了细细的汗,他看着茫然且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灵力的云若练,心里暗道糟糕,片刻后猛然掌心收力,拎着云观昭消失在原地。
属于云若练的灵力重重地砸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紧接着地面快速裂开,如同蛛网绵延塌陷,无数的红莲业火如同有生命力一般,争先恐后从地缝里快速冒头,似如岩浆,又逐渐被暴雨焦熄,最后不敢地发出赫赫沙哑的嘶吼,徒留烟云四溢。
近百米内雾气蒙蒙,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云若练:“”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双手,不敢相信刚才磅礴的灵力都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片刻后忽然感觉灵魂一空,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使完了,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两眼一黑,如同断线风筝,直直地从空中坠下。
云飒一手拎着重伤流血的云观昭,一手将昏迷掉下来的云若练接进怀里,随即缓缓落在地上。
俩兔崽子,一个受伤流血嗷嗷哭,一个脱力昏迷不醒,云飒捧着掌心里的两只蜷成一团的两坨崽子,半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谁说养儿防老的?!
明明儿孙都是债,偏生是要了他半条命才对!
第47章 眼睛
两个儿子, 一个重伤一个晕倒,云飒背上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 连拖带拽地将云观昭和云若练带回了魔殿。
素心问玉听到动静, 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扑到云飒的脚边,像是一只绕着云飒的裤脚团团转的猫,焦急道:“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云飒把云观昭和云若练平放在地毯上,随即接住扑进他怀里的素心问玉, 防止他摔倒, 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以示安抚:
“好着呢。”
素心问玉抱着云飒的腰,慌忙在云飒的身上摸了几把, 又用鼻子在云飒身上轻轻嗅闻, 确认云飒没有受伤流血, 才放下心来,复又倚回云飒的怀里,不动了。
云飒右臂圈过他单薄的后背,掌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素心问玉仰起头, 嘴唇在他下巴上轻轻蹭过, 很是依赖的模样。
躺在地上的云观昭看着云飒和素心问玉旁若无人耳鬓厮磨的模样,气的脸涨红,一边艰难地爬起来,一边吐血: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素心问玉听见云观昭的声音, 动作微微一顿,诧异地偏过头:
“漱风”
“云观昭。”云飒掌心抚过他的脸颊, 只觉素心问玉的脸就巴掌大,他毫不费力地就能包住:“就是他和儿子打起来了。”
“哦。”素心问玉垂头道:“就是你那个私生子。”
云飒:“”
这话他没法接。
但他不接话,不代表云观昭不接话。
他面色忽然沉下来,用剑支撑着地面,缓缓爬起,表情难看的可怕:
“什么私生子?我爹爹是云暮雪,不是他。”
云飒说:“云暮雪就是我啊。”
“你你放屁!”逍遥宗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也会有说脏话的一天:“我师尊说了,我爹爹他朗朗如天上月,皎皎如庭前芝兰玉树,断不会是你这样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的风流小人!”
云飒:“”
他顿了顿,片刻后无可奈何道: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揍你一顿,然后把你带回逍遥宗听我师尊发落。”云观昭像是个不服输的狼崽,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呲牙咧嘴:
“你敢不敢再和我比一场。”
云飒冷嗤:“就你现在这样,我一招就能将你制服。”
云观昭:“你!”
“不过,我可以和你回逍遥宗。”云飒说:“我确实也有话要对你师尊说。”
云观昭大抵没想到云飒会这么爽快,微微一怔,抿了抿唇:“”
此话一出,素心问玉倒是坐不住了,轻轻拽着云飒的衣袖,小声唤道:
“漱风”
“另外,我要带我夫人一起去。”云飒搂紧靠在他身上的素心问玉:
“如果你答应,我们即刻就可以启程。”
云观昭转头看向素心问玉,咬了咬下唇。
冷水微失魂落魄坐在殿内的模样还犹在眼前,如果不让云飒和冷水微说开,怕是冷水微会一直这样下去
让素心问玉一起去也好,正好可以让冷水微看看,云飒私下里到底是怎样一个无耻的渣男。
思及此,云观昭心中主意微定,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那就走吧。”云飒把云若练从地上扛起来,丢到床上,随即输入一股灵力进他的经脉,悄然温养着云若练透支的丹田。
“乖儿子,我先出门一趟。”云飒用掌心拍了拍云若练俊秀的小脸蛋:
“好好躺着,爹爹和娘亲一会儿就回家。”
云若练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云飒的话,在昏迷中呼吸逐渐均匀了起来,脸庞也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元气。
云飒捏了捏他的脸蛋子,随即站起身,余光不小心碰上云观昭愣怔的神情,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事。”云观昭勉强将视线从云若练身上移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荡着云飒刚才给云若练输送灵力的场面,印象里少有人会对他做这种动作,即便是冷水微也从未有过,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走吧。”
云飒“嗯”了一声,走到素心问玉身边,右臂揽住素心问玉的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走吧。”
素心问玉靠在他胸膛上,轻轻点了点头。
回逍遥宗的路上,云观昭一直没有说话,云飒知道他有心事,但又琢磨不出来云观昭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半晌只能将其当作是云观昭因为冷水微而对自己的怨怼,不愿和自己说话。
而冷水微这几天一直都呆在自己的殿内,没有出去。
云飒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冷水微还坐在背对着,仰头痴痴地看着床边的一轮明月,也不知道是借着明月在看谁。
云飒见状,下意识喊了一声:
“小微。”
冷水微登时浑身一震,片刻后僵硬着背影,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
“”
素心问玉看不见,但拽着云飒的手没有松开,像是怕云飒跟着冷水微跑了。
云飒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师兄。”冷水微哑声开了口:
“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找你谈谈。”云飒说:“观昭觉得我负了你,特地上门找我要说法来了。”
冷水微:“”
他默了默,撩起眼皮,抬眼看向一旁紧张的云观昭,视线在触碰到云观昭身上的伤口时,瞳孔微震:
“又受伤了?”
“师尊,我没事。”云观昭打肿脸充胖子:
“我把云飒带回来给你,随你发落。”
云飒听到他狂妄的语气,笑了笑,但配合的没有说话。
究竟是云观昭把云飒抓到逍遥宗来的,还是云飒自己想来的,冷水微心里和明镜似的。
他摇了摇头,片刻后低声叹气道:
“先下去治治伤吧。”
云观昭急了:“可是”
“去吧。”
冷水微缓缓站起来,身形笔直如鹤,语气透着些许不容置疑:
“别让师弟们担心。”
“”云观昭含恨看了一眼云飒,片刻后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推门出去了,关上门时他用力挥袖,门砰的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云飒:“”
“脾气还挺大。”云飒纳闷道:“随了谁了。”
素心问玉推了推他:“你年轻时不也这样。”
云飒:“”
“师兄,坐吧。”冷水微走到云飒面前,挥手变出一套茶桌和茶具,以及坐垫,随即缓缓坐下:
“我泡茶给你喝。”
云飒没有拒绝的理由,扶着素心问玉坐好,才坐下。
冷水微掌心一翻,原本冰冷的水壶骤然变的沸腾起来,茶叶倒入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沸水的注入下,茶叶打着旋儿浮上,泡沫和舒展的茶叶混杂在一起,很快又被白皙的指尖用茶盖轻轻拂去。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冷水微垂眸道:
“但来找我,一定是为了他。”
“”
素心问玉抓着云飒的衣袖,没有吭声。
“小微,你告诉我,你和玉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云飒问:“他的眼睛变成这样,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师兄难道怀疑是我弄瞎了他的眼睛吗?”冷水微抬起头,看着云飒笑:
“是吗?”
看着这两人之前水火不容的模样,云飒只能想到这个解释:“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冷水微慢声细语地给云飒递去一杯滚烫的茶水:
“因为我就是他的眼睛啊。”
云飒:“”
他错愕地瞪大眼睛,表情有了几秒钟的空白,接过茶杯的手也微微一晃,茶杯打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泼出的茶水洒了云飒一手,刺啦一声冒出淡淡的白烟。
云飒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就顿时扑了上来,同时抓住他的手,异口同声般焦急道:
“没事吧?!烫着没有?!”
云飒迟钝片刻,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下一秒,冷水微和素心问玉便同时扑进他怀里,各自靠在他左右肩膀上,将脸埋入他的脖颈,带着哭腔商量好了似的同时开口道:“吓死我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云飒:“”
他原本空空荡荡的怀一左一右被塞得满满的,熟悉的香味一齐涌入鼻腔,他心绪微乱,两个腰细腿软的佳人在怀,同时凑过来,一个依赖的轻吻他的脖颈,一个满脸心疼地轻吻他被他烫的发红的指节,被亲过的皮肤微微泛起痒,云飒被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夹在中间,看着他们无形间越来越像的两张脸,禁不住头皮发麻,混乱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48章 失控
没有比现在面前坐着的两个人本是同源异体这件事更让人震惊的, 云飒宛若石化般僵硬地呆坐在地,长久的不说话让素心问玉和冷水微误以为他受伤了,一个安静地掉眼泪一个小声地抽泣, 像是两只躁动的小猫崽, 在他怀里闹成一团,云飒只能一手按住一个人,轻轻地拍着他们的背,小声安抚道:
“没事没事。”
他说:“没被烫着我就是太震惊了。”
他都成仙几百年了,就算不是永远不会受伤的身体, 也不会被区区凡间水烫到。
话到这里, 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才勉强止住哭泣。
他们一人靠着云飒的半边胸膛, 蜷缩着腿在云飒怀里垂着头不说话,云飒被他们靠的热的紧, 想要松开手, 但一动就被冷水微和素心问玉扯住袖子, 不让他动。
他只好道:
“先松开我。”
他说:“你们俩人靠着我,我热。”
听到云飒说自己热,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才微微直起身体,红着眼看他。
“所以,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云飒伸出手去, 给素心问玉擦去眼角的泪水, 冷水微见状,也凑了过来,云飒只好用另一只干净地手,重复了自己刚才对素心问玉做的动作:“好了, 不哭了,哭的眼睛都红了。”
冷水微蹭了蹭他的指尖, 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云飒只好扭头看着素心问玉:“玉儿”
素心问玉抿了抿唇,赌气地将脸埋进云飒的怀里,小声道:
“还能是为什么。”
他喃喃道:“当初你抛下我离开魔域,我百般央求,你也不肯回来”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用额头蹭了蹭云飒的脖颈,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中,连带着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我只能我只能用我的眼睛,还有我的三魂,化形为人,更名冷水微,追随你而去。”
一个人总共就三魂七魄,素心问玉此举,无疑是将同一个自己生生劈裂撕成了两半。
因为看不见云飒,痛苦之下,所以让自己的眼睛化形,只求能再见云飒一眼
原来这就是他眼盲的原因。
云飒登时心情复杂。
他摸了摸素心问玉的头发,心中忍不住涌起万般怜惜之情,无处安放,只能偏头吻了吻素心问玉的额头:“玉儿”
他顿了顿,又垂眸看着冷水微:
“那为何你们本出同源,却又彼此仇视?”
“哼。”说到这个素心问玉就生气。
“他不肯回到我的身体里,总想着独自占有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阴阳怪气道:“用了我的三魂成人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人了,也不看看谁才是你的正妻。”
冷水微冷冷一笑:“正妻有什么用,不是早就和离了吗?”
“你!”素心问玉站起来就想发飙,被云飒一掌按了下去:
“好了好了,别吵架。”
云飒扭头看冷水微:
“小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玉儿的身体里去?”
“”冷水微的脸上很明显地出现了抗拒的情绪。
他虽然是由素心问玉的眼睛和三魂凝成的,但脱离素心问玉百年,早就诞生了独立的意识,不想再和素心问玉合二为一:
“师兄,我不想回去。”
他说:“为什么不是他回到我的身体?”
素心问玉好笑到:“我才是本体,你只是我的影子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冷水微寸步不让:“这么多年,我也有了我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要回到你的身体里?”
素心问玉气笑:“你这身体是谁给你做的,你忘了吗?”
冷水微说:“我大不了把身体还给你,只是皮囊而已。”
话里话外,就是三魂不愿意归位的意思。
素心问玉:“你爱回不回,我又不在乎。”
冷水微:“正好,我也不想和你合二为一,没得让人恶心。”
“你!”
“行行行,打住。”云飒站在两个人中间,感觉耳朵都要被他们吵聋了,头嗡嗡作响:“不愿意合体就算了,都安静点,等会儿孩子来了,不好收场。”
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同时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对着彼此怒目而视,随即气呼呼地将脸埋进云飒的怀里,不吭声。
云飒头疼:“小微,那你准备怎么和观昭解释。”
“解释什么?”冷水微不解道:
“解释你的身份吗?”
“对。”云飒说:“这个孩子,你知道是我和谁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啊。”冷水微轻轻蹙眉:“你将这个孩子给了我之后就匆匆陨落了,自然也没有告诉我,这个孩子的生母是谁。”
云飒:“”
他再次震惊地瞪大眼,只觉面前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前路扑朔迷离,他都快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两个生母未知的孩子,一个下落不明的仙骨,还有两个同源异体的夫人,云飒越想越觉得头疼,干脆不想了。
“那为什么,”云飒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冷水微:
“那为什么观昭之前口口声声说他母亲闭关了?”
说到这个,冷水微脸上明显出现了心绪的情绪,支支吾吾道:
“那是我骗他的。”
他说:“他小时候总闹着我要找爹爹娘亲,我又不可能变一个出来给他,就骗他说他娘亲闭关了,这么多年,他也一直不知道。”
云飒:“”
他心道要遭。
云观昭那样自尊心高的孩子,要是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孩子,但自己不仅脚踏两条船,还渣了他的生母生下他,云观昭不仅得炸了。
云飒登时有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孩子的生母吧。”云飒按了按额角:
“不把两个孩子的生母找出来,我也不放心。”
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提到这个就忍不住狠狠吃醋,总想着云飒在外面和谁鬼混生娃了,但偏偏又不肯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显得太忌妒,免得首先失了正妻大房气度被对方比下去,一个两个就臭着个脸,惹得云飒哄完这个又哄那个,好不心累。
云飒俯下身亲了亲素心问玉的唇,素心问玉仰起头和他接吻,冷水微坐在一旁看着又不高兴了,攥着云飒的衣角扯了扯,示意他不要对同一个人那样厚此薄彼,云飒只好偏过头去,亲了亲冷水微的唇。
冷水微是素心问玉的眼睛,素心问玉看不见不代表他看不见,他指尖挑开云飒的腰带,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云飒:
“师兄我想要。”
云飒按住他的指尖,余光却在瞄一旁的素心问玉:“你别乱来。”
“师兄是在顾忌什么?”冷水微摸了摸自己的脸,片刻后笑了笑,下一秒,他就变成了素心问玉的模样,惹得云飒头皮发麻,有了一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我变成本体的样子,你还会害怕吗?”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前,同手同脚地仰头看他,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云飒吓的心脏都差点停跳了,身体僵硬:
“我”
他没说话,但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见他实在害怕,彼此对视一眼,恍然间又开始合二为一,缓缓变为同一个身体。
但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显然都在争夺同一个身体的控制权,谁也不服谁,三魂和七魄势均力敌,雪白的面庞上时不时轮流闪现过素心问玉和冷水微的两张脸,简直要多惊悚有多惊悚,要是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这会儿真的要吓晕过去了。
“好了好了,别争了,”云飒怕面前这副变脸的场面会被突然闯进来的云观昭看到,那简直和许仙看见床上的白娘子化蛇还吓人,只能佯装镇定,直接把地上已经暂时合体完成的素心问玉扛起来,丢到床上:
“快点做完,我还有别的事情。”
素心问玉闻言笑了笑,发出的却是冷水微的声音:
“好呀,师兄。”
而在另一旁,疗完伤的云观昭在殿外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没见云飒和冷水微出来。
他趴在殿门口,想要听里面的动静,但门隔音实在是好,他一点也没听清云飒三个人在里面谈了什么。
他只能颓然地在殿门口等着,心里只希望冷水微能认清云飒的渣男面孔,别再为这个男人伤心了。
师尊待他如父如母如兄,他希望他的师尊能好好的。
他靠在门上,伤口又疼又痒,片刻后累的睡了过去。
这一脚就睡到半夜。
等他睁眼的时候,身后的门依旧紧紧关着,没有打开。
云飒他们还没谈完吗?
云观昭揉了揉眼睛,缓缓站起身,在门口徘徊了片刻,被冷风吹的一个激灵。
他再次试图趴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但还是毫无所获。
最终,在强烈的好奇心和担忧指使下,他几经犹豫,半晌还是轻轻将掌心放在门上,慢慢用力,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殿内没有亮起烛火,到处黑漆漆的,只有月色照亮了周围的所有周遭和陈设,如水一般流淌至云观昭的脚下。
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师尊呢?
云飒和素心问玉呢?
云观昭怀疑自己看错了,往前迈了一步,却差点被凭空多出来的茶几和茶壶绊倒。
哪来的东西?
云观昭半蹲下身,捡起地上碎裂的茶杯,心中疑惑。
思索半晌,没有得出结果,他只能悻悻地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喊冷水微,可是殿内安静的要命,仿佛没人来过。
云观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内室,冷水微休息的地方。
床帏被放下了,窗户没有落下,夜风很大,吹起床帏的一角,随风而扬。
云观昭怕冷水微会在这种环境下睡的第二天头疼,于是便走到窗边,落下了窗户。
床上静悄悄的。
云观昭犹豫了片刻,走到床边,轻声唤了一句师尊。
没人应他
奇怪,师尊今天睡的有那么熟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
那他会去哪?
心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云观昭思绪重重,片刻后像是着魔一般,忍不住伸出手,将指尖放在了床帏上。
他想看看冷水微还在不在,但又不敢偷看师尊的睡颜,只能像是个木头桩子一般傻站在床边,手臂抬得僵直
算了,还是别看了,免得师尊生气。
云观昭泄气般垂下手,一无所获的他正准备离开,但在转身的一瞬间,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件外袍。
云观昭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却发现那外袍是冷水微的。
他俯下身捡起,正疑惑一向爱干净的师尊怎么会将袍子随便丢到地上,下一秒就发现那袍子底下还压着一件深黑色的外袍——
是云飒今天穿的那件!
这个念头像是匕首拔出的剑光一般,尖锐地划过他的脑海,云观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登时浑身一抖,手腕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紧阖的床帏,片刻后像是猜到了什么般,神情僵硬,咽了咽口水。
咕嘟一声。
他不敢惊动什么,抓着冷水微的外袍,缓缓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咽口水,终于在走到冷水微的床边时,后背已经全是冷汗,衣衫也完全湿透了。
他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别倒下去,随即缓缓拿起腰间的佩剑,心如擂鼓地插入床帏的缝隙中。
他心跳的很快,几乎要震破耳膜,声音大的他甚至怕吵醒冷水微,而当床帏被剑掀开,他看见床上凌乱的那一幕时,却忘记了安静,愣了足足有三秒钟之后,才当场失声大叫起来。
而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场景,却是无比香艳的——
他又敬又爱的师尊正松散着满头的青丝,温顺地趴在云飒的怀里,脖颈和手臂上全是淡红色的吻痕,脸颊是情\欲后的餮足红粉,他对面还睡着一个素心问玉,同样也是裸着锁骨,显然是什么也没有穿,脸埋在云飒的脖颈处。
而云飒正睡在两人中间,怀里搂着冷水微,左臂上还枕着一个素心问玉。
这副场景像是最恐怖的噩梦,云观昭手中的衣袍应声落地,而他崩溃地抓头发大叫出声后,竟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云飒和冷水微及素心问玉被惊醒坐起整理衣服,完全傻了一样,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要跑。
第49章 惊变
说真的, 云飒完全没有想到云观昭会突然闯进殿中来,更没想到,他会当场撞破自己的好事。
连冷水微自己都傻眼了, 索性云飒迅速反应过来后, 伸手用灵力拿过地上的衣物,匆匆施了一个除尘诀,随后给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分别披上,盖住他们赤\裸的肩膀,随即伸手将他们挡在身后, 落下床帏。
他倒是还衣冠楚楚的, 裤子一穿就能下床, 站在云观昭面前,俯身看他:
“你听我解释”
然而他这幅平稳的模样, 落在云观昭眼底, 就是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面前这个男人, 不仅冒充自己的爹,还睡了自己的师尊——甚至还是和素心问玉那个寡夫一起睡的自己的师尊!
在云观昭心底,自己的师尊和自己的爹那样,宛若空中的皎皎明月,他完全无法想象冷水微雌伏在男人身下婉转呻\吟、极近手段讨好服侍的样子, 一时间竟然受了极大的刺激, 崩溃嘶吼道:
“你走开!我不想听!”
他盛怒之下竟然失去理智,失手拔出了腰中的剑用以抵抗云飒的靠近,却没想到拔剑的刹那间剑光便照亮了晦暗的室内,剑锋一划, 云飒便觉右脸一凉,紧接着, 滚烫的血液便一点一点地从皮肤里渗了出来,随即绵延至半张脸,缓缓滴落在地。
鲜血渗入地毯时散出淡淡的血腥味,就算冷水微和素心问玉再迟钝,但在听到剑嗡鸣的声音和云飒因为吃痛而发出的闷哼,也该预料到了什么。
冷水微和素心问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一左一右护在云飒身前,冷水微抬眼去看云飒手中的伤,心疼的手腕发颤,想碰又不敢碰,眼底的眼泪转着圈就要下来了:
“师兄”
“没事,没事。”
云飒握住他的手,摸了摸,像是在安抚:
“皮外伤。”
平常就算云飒掉了一根头发,冷水微都会心疼的要命,何况他的半张脸几乎都被剑伤横亘,就算能治好,但那鲜血淋漓皮肉外翻的模样还是足以激怒冷水微。
他在意识到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他猛地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啪的给了云观昭一耳光,大怒道:
“你个不孝子!”
他抬手又给了云观昭右脸一耳光,在云观昭震惊的眼神中即将落下第三个耳光时,及时被云飒拉开:
“好了好了,别动手,好好说话。”
“师兄!”冷水微正要表示不满,好死不死,此刻云观昭又开口说了话,张嘴就是委屈的哭腔:
“师尊,你怎么能为了这个外人,这么对我!”
他哭:“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几次的,如今为了他,你就总是对我横眉怒目的,这个男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
见云观昭还在委屈,冷水微终于忍无可忍:
“我打你是因为你伤了你的亲爹!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知道吗?!”
云观昭一怔,片刻后用力摇了摇头,眼泪都快要甩飞出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哭道:“我爹爹是逍遥宗最厉害的仙尊云暮雪,怎么可能会是这个脚踏两条船的风流种子!我不相信!”
云飒:“”
云飒自己都有苦难言,正想说话,那云观昭忽然一抹脸上的眼泪,猛地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云飒下意识想要追出去,却被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拦住:
“先治治伤吧。”
他们两个人一开口就是成串的眼泪往下掉,硬生生逼停了云飒的脚步,他只好配合地在素心问玉和冷水微的阻拦下坐下,先行治伤,但是眼神还是不断往门外瞟,只觉心乱如麻,如同被万蚁啃噬。
好不容易熬到处理好伤势,忽然听到门外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文起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慌里慌张站直时,仰脸依旧写着惊慌失措:
“不好了,师尊!”
冷水微心里正烦着,连带着语气也冲起来,头都没抬,不耐道:
“怎么不好了?!谁不好了?!”
“是,是大师兄他不好了!”文起结结巴巴道:
“大师兄他刚刚闯进后山,进了您之前说的他母亲闭关的那处山洞,然后发现里面没有人,一怒之下在墙上留了几个字,就走了!他离开逍遥宗了!”
“什么?!”冷水微闻言猛地瞪大眼,豁然一声站起:
“你说他发现山洞里没有人了?!”
“对”文起自己说话都打着哆嗦,好不容易撑着跑到冷水微的殿内已经是极限,没说几句就瘫软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
“要怎么办啊师尊”
“还能怎么办,去找啊!”
冷水微自己也急了,赶紧把文起拽回来,往外推:
“快点叫几个师弟们把他找回来!别让他跑远了!”
“是是!”文起这才如梦初醒,在冷水微的催促下,把腿往外走。
等到冷水微自己深呼吸,勉强恢复冷静,转头往回看的时候,云飒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他捂着胸口,抿紧下唇,仅仅一个动作就将冷水微吓的魂飞魄散,飞扑过来扶住云飒,惊魂未定道:
“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云飒心脏不规律的跳动起来,隐隐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切都在迅速脱离他的掌控。
不从他下凡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仰起头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外的天幕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层层叠叠挨挨挤挤,很快就落下轰隆的雷声,大雨倾盆,混杂着雪白的闪电,猛地劈向不远处的竹林,发出震耳欲聋的一阵响。
云烟散去,袅袅升起,被风卷成风眼的形状,风眼正中电闪雷鸣,仿佛某个人在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云飒,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素心问玉和冷水微齐齐下了一大跳,靠着云飒不敢动,云飒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发丝,但动作很明显有些敷衍,眉头紧皱,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素心问玉和冷水微才听见云飒开了口:
“先回魔域吧。”
他说:“走。”
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很少质疑他的决定,闻言亲亲点了点头,下一秒,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就幻化成白色的云烟,很快就消失在地。
回魔域的一路上云飒都很不对劲,脸色非常难看,素心问玉和冷水微两个人扶着他,他的身体依旧摇晃,像是站都站不稳似的,刚到魔宫,便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趴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云若练还在睡觉,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赶紧冲了出来,警惕道:
“是谁在!”
他下半句话在看见云飒趴在地上吐血的那一刻登时卡在嗓子眼里,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当即慌了神,冲到云飒面前,想要扶起云飒,但云飒的左右两边都被素心问玉和冷水微占满了,他只能蹲在云飒面前,担忧地看着云飒:
“爹,你怎么了?”
云飒吐出的血被冷水微颤抖的掌心接了大半,但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嗓子眼里涌出来。
他摆了摆手,像是想到什么,却又被吐出的血呛了口鼻,被冷水微慌忙擦去,才稳了稳心神,哑声道:
“你哥不见了。”
“我哥?”云若练一愣:“谁哦,那个云观昭吗?”
“嗯。”云飒按了按胸膛,觉得心跳的从未有如此剧烈,像是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你你召集魔兵,去把他,给我找回来咳咳咳”
他一边说话,一边咳血,脸上血色尽退,白的和纸一样,最终连带着云若练也慌了神,
“爹,爹你没事吧?!”
云飒不断咳血,反复急促不规律的呼吸让他感觉肺部像是被刀剌过一样,连带着嗓子也火辣辣的发疼,最后他咳的浑身脱力,咳的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终于两眼一黑,在素心问玉等人的惊叫声中,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云观昭肯定出事了。
云飒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只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血脉,身上传来的强烈的痛楚让云飒意识到云观昭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巨变,但他还来不不及说出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彻底坠向了无边的黑暗中。
第50章 噩耗
云飒以为自己能很快醒来, 但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天庭了
怎么回事?!
他回来了?!
云飒猛地站起来, 环视一周, 发现周围随处可见的陈设,以及窗外熟悉的玉树和灵兽,都在告知他——
他回到仙界了。
云飒根本不敢相信。
他还有两个生母未定的儿子,还有半幅未曾寻回的仙骨,还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未曾解决, 他怎么就忽然回到天庭了!
思及此, 他猛地冲下床榻, 正欲推开门,却发现原本光明的天界此刻竟然分成了明显的黑白两界, 而他的居所正居于正中, 潜藏在阴影之间。
不远处的天黑压压的似乎要完全沉下来, 天地间仿佛仅仅立着云飒一个人,在万里的寂寥和空旷之中徒余风声凄凉,如妖怪嘶吼恶语,云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越来越多的云层挨挤着,拥堵着, 云飒只觉面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片刻后却忽然发现脚下的云层是真的在反复的震荡和旋转,他用力抓紧门缘,力道大的骨节泛白,但很快还是承受不住, 被无形中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吸了进去,很快就两眼一黑, 直直地坠入地面。
云飒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却没想到,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坠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这篇混沌被黑与白交杂包裹,周围的一切似云非云,似烟非烟,仔细看去时,上面写着文字,似乎是一些规则,但很快又消散,重新被改写。
这里是天道法则?!
云飒登时一个激灵。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云烟,那些云烟上的字很快消失,但又聚拢,似乎不怕他似的,孩子气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这么听话?
云飒正诧异,忽然身后冷不丁传来了一声:
“云飒。”
云飒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对上了旷日不见的玉帝。
玉帝不可直视的威严脸庞藏在九旒珠冠冕后,云飒下意识行礼:
“陛下。”
“云飒,你可知你曾放下多大的错么?”
玉帝双手附在身后,看着云飒,淡淡道。
“小仙小仙不知。”云飒看着玉帝,心中只觉莫名其妙,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小仙犯了什么错了?”
玉帝:“”
他没说话,而是伸出手,用指尖抚摸着那些似云非云、似烟非烟的物体。
但那些物体显然并不亲近他,嫌弃地绕过他,随即挨挨挤挤地蹭到了云飒的身边,要么落在云飒的脸颊侧,要么落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蹭。
玉帝这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飒:
“这些明白了么?”
云飒:“陛下,能否给小仙一个明示?”
玉帝瞥了云飒一眼,云飒不知道为何,硬生生从他这一眼里看出了嫌弃:
“罢了。”
玉帝手一挥,那些云烟散开又聚拢,像是永远也打不破一般:
“这些是正在形成的天道法则。”
云飒闻言大吃一惊:“这”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当初成仙的时候,用心头的两滴精血凝成了两个人。”
玉帝道:“你下凡人间已逾一年,竟还没想起来么?”
云飒额头流下豆大的两滴汗:“小仙无能。”
“你用自身的两滴心头血孕育血脉时,恰逢新的天道正在生成,机缘巧合之下,新的天道法则于是不慎进入你的两滴精血中,幻化成了人。”
玉帝道:“你在人间的两个孩子,其实就是新的天道法则的化身,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个借口派你下人间了吗?”
云飒恍然:“那这么说,其实这孩子的生身父亲是我娘亲也是我?!”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脚踏几条船的渣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负过素心问玉啊!
“对。”玉帝不顾形象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新的天道法则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且各自为营,斗争不休,长此以往,三界必将大乱。”
玉帝说:“云飒,这是你种下的因,自然也该由你解决。”
云飒还没从自己并不是负心汉的好消息中回过神来,骤然又听见玉帝忧心忡忡的话,登时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的喜色也消散了:
“陛下”
“我如今入你梦,只是想告诉你,尽快改善云观昭和云若练的关系,别让他们彼此仇视,否则搅的三界不宁,你的罪过可就不止私育仙胎,私藏仙骨这两道了。”
玉帝言罢,甩袖休想走,云飒还迷迷瞪瞪没有听明白玉帝的话,竟然胆大包天地上前几步,挡住玉帝的去路:
“陛下”
云飒忐忑道:“您说我私藏仙骨,是什么意思?”
他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
“我不就是因为仙骨失落才下凡的吗?您说我私藏仙骨是是什么意思?”
玉帝闻言,还想说话,忽然间一阵翻涌的黑雾忽然涌了过来,如同喷出的潮水,将玉帝团团包裹在其中,连带着祂说出的话也被全然吞没,骤然云飒费力想去听,也再也听不到一丝音调。
他心中迟疑,正疑惑着,忽然脚下的云团层层叠叠地飞起,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住,面前似烟似雾的物体上面的字符飞快闪过金色的光芒,云飒眼睛一闪,下意识用手挡住,随即便没了知觉。
“爹爹你醒醒!”
若隐若现的呼唤从耳边传来,云飒只觉眼皮有千斤重,费力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是云若练那张焦急的脸庞。
他像是个小狗崽似的,绕着云飒转圈圈咬裤脚,一件云飒醒了,像极了云飒的灰蓝色眸子一亮,像是被点燃的小火苗,用来扎马尾的流苏发带在云飒的脸上晃来晃去,痒的让人想要打喷嚏:
“母亲,二娘亲,爹爹他醒啦!”
云飒:“”
这是什么别扭的称呼啊!
他刚想直起身,门口就走进来两个相似的人影,是素心问玉和冷水微。
冷水微一见云飒醒了,嘴角便微微上扬,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最后几乎是小跑上来,扑到云飒的窗前,握住了云飒的手,略显忧愁的脸颊上总算显出了些许笑意:
“师兄,你醒了!”
云飒被云若练扶起身,靠在床上,见状摸了摸冷水微的头顶,低声道:
“嗯。”
素心问玉撩起裙摆坐在云飒的身边,云飒摸了摸他的头,因着素心问玉看不见更没有安全感,还额外摸了一下素心问玉的脸。
冷水微见状微微伏在云飒的膝头,没有说话。
云飒揽着素心问玉,仰头看云若练:
“若练,找到你哥哥没有?”
“找到了。”云若练迟疑了片刻方回。
“把他带回魔域了吗?”
云飒有些急:“他现在在哪?”
“他他现在在”云若练支支吾吾,不敢回话,最后还是素心问玉看云飒实在着急,便代替他回答道:
“他去妖界了。”
“妖界?”云飒怔了怔,半天没能说话。
也是,人界呆不下去,又不可能去魔域,云观昭离开人界后,自然前往妖界了。
可是云观昭是人,怎么能随意去妖界?
万一妖界有妖排除异己,随意折辱欺负他怎么办?
思及此,云飒挣扎着想要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抖着音调道:
“不行,他不能去妖界,我得把他带回来!”
他伤势未愈,刚下床就差点摔倒,要不是冷水微和素心问玉齐齐扶住他,说不定会直接滚下床。
“啊呀,爹爹,你现在还是别去了!”云若练蹲在云飒脚边,像是个眼睛亮亮的乖乖小狗:
“我和二娘亲去了一趟妖界,不仅没把他带回来,还挨了他一顿打!”
言罢,他还怕云飒不信,扯开衣服,给云飒看他手臂和脖子上的伤:
“他把我打了一顿,还说不想看见我呢!”
云飒:“”
他像是完全不可置信似的,猛地扑到云若练身前,看着那些青紫斑驳的伤疤,忍不住心疼,下意识用手碰了碰,换来云若练吃痛的呼声,才如梦初醒,收回指尖。
“他怎么能打你”
云飒恍然:“你是他亲弟弟啊”
云若练噘嘴:“就是说啊”
他喃喃道:“打我就算了,怎么还能打二娘亲呢!他可是长辈!”
云飒:“你这个什么称呼?在叫谁?”
“在叫他啊!”云若练诧异地看着云飒,随即指了指冷水微:“这不是爹爹你在外面养的外室吗?既然是外室,应也是妾,我是你儿子,叫他二娘亲不是很正常吗?”
云飒头痛欲裂:“他不是外室”
云若练闻言大惊失色:“难道爹爹你是想把他扶正,和我娘亲一起做平妻?!”
云飒:“”
他伸出手,给了云若练一个指节,狠狠敲在他额心:“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没有乱想啊”云若练捂着额头委屈巴巴:“是爹爹你自己花心,要娶两个夫人的”
“我要是真的花心,你就不替你娘生气?”
云飒有气无力地问他。
“我生气有什么用啊,这是你和娘亲的事情,和我有啥关系,”云若练是魔,没有人那样的伦理观念,三观道德底线低的让人发指,不甚在意:
“爹娘你们自己商量着来,三个人都开心就行了嘛。”
云飒:“”
素心问玉:“”
冷水微:“”
最后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被云飒再度敲向云若练额头的指节作为事情的结尾,云飒说:
“小屁孩子,没心没肺。”
他缓缓站起身,用力喘了一口气:
“这件事回来再和你解释。”
他说:“我现在得去一趟妖界,把你哥哥带回来。”
云飒顿了顿,又担忧道:“免得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那些妖族看他是人,排挤他,欺负他。”
“爹你想太多了吧,现在哪个妖族敢欺负云观昭啊。”
云若练不以为然,坐在床榻上,用指尖转着马尾发后半截发尾,将细白的指尖缠住,话赶话道:
“他在妖界不知道过的有多舒服风光,哪里会被人欺负?”
云飒刚醒,神经还有点迟钝:
“你什么意思?”
“呃”云若练迟疑片刻,脸上明显出现了些许犹豫,随后被素心问玉踹了一脚,惨叫着差点正面趴摔在地:
“母亲!”
“让你多嘴!”素心问玉恶狠狠地打了他一下,被冷水微下意识拦住:
“闭嘴!”
冷水微心疼孩子,下意识将云若练护在身后,云若练眼泪汪汪地抱着冷水微,嘴里嘀咕着还是二娘好,把素心问玉气的愈发跳脚。
眼前这幅儿哭娘喊的画面惹得云飒头痛欲裂,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都别闹了!让他说!”
云飒问:“云若练到底怎么了?!他在妖界干什么了?!”
云飒此话一出,连带着脾气一向不太好的素心问玉都噤了声,没再开口。
冷水微更是垂下头,身体僵硬,半蹲在地上扶着云若练,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云若练左看右看,见气氛愈发冷凝,而母亲和小娘亲都没有开口,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偷偷瞄了一眼云飒,又赶紧低下头。
“说话。”云飒不敢打两个夫人,连重话都不敢说,只能逼问云若练:“你哥在妖界干什么了?”
“呃他”云若练低下头,看着云飒鞋子上的花纹,吞了吞口水,半晌,才低声道:
“哥哥他道心破碎,已然堕妖了。”
云飒:“”
他瞳孔猛地震动片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嗓子里涌起一阵腥甜,片刻后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好似紧绷的弦猝然崩断,徒留心脏鼓噪急促的频率,竟连云若练张合的唇接下来在说些什么,都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