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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21.

    小霜、小霜同学、凌小霜……

    曾几何时,这些亲昵称呼,全部来自同一个人——周浔安。

    凌霜从徐司前叫她小霜起,大脑就处于一种短暂的宕机状态。

    时间凝滞住,过去、未来变得混沌模糊。

    她甚至没推他,任由他从身后那样靠着自己。

    大平层里很安静,只亮着几盏暖橙色射灯,光线不亮,风将白色薄纱帘鼓又落下,一切都好像在梦里,那样不真切。

    凌霜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听见他的。

    很古怪,她忽然觉得,那个人回来了。

    直到几分钟后,赵小光敲门,凌霜才如梦初醒。

    她转身想要挣脱束缚,却被徐司前迎面扯进怀抱,男人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挤碎。

    凌霜耳朵抵在他胸口,被迫听到他铿锵的心跳声。

    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种触碰,甚至是……贪恋。

    因为,鼻尖又嗅到那种苦艾、薄荷还有柠檬的味道。

    赵小光见敲门不管用,又给凌霜拨电话。

    手机在裤兜里响着,提醒她这是现实,不是梦境。

    凌霜喘着气,使劲撞徐司前手臂,羞恼道:“你松手……”

    男人并不理会。他微垂眼睫,用那深不见底的瞳仁,自上而下凝望着她,像是在看久违的爱人。

    凌霜这才发现,他睫毛很长,鸦羽似的,在眼睑下方投射出长长的碎影。

    记忆里,周浔安的睫毛也很长,她被这种思绪侵扰,身体略微放松。

    下一秒,眼前光线暗下去……

    男人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轻轻滑动,嘴唇压近,气息灼热。

    他要亲她……

    凌霜骤然清醒,她肘部用力,撞开他的怀抱,一把掀开大门。

    徐司前扶着墙壁,踉跄几步,栽进沙发。

    楼道里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凌霜吞咽着嗓子,大口喘气。

    赵小光进门看到凌霜耳朵诡异的红着,咋咋呼呼问:“老大,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久,没事吧……”

    凌霜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没事。”

    “你怎么才上来?”凌霜问。

    “下暴雨,我去把车找了个高点的地方停。”

    凌霜从北侧窗户往外看——

    闪电明明灭灭,雷声沉闷,雨很大。

    徐司前现在根本不适合问话,他像是突然病了。

    沙发边几上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瓶,凌霜正欲伸手去拿,徐司前伸手握住她四根手指阻止。

    “徐司前状态不对,小光,打120。”凌霜当机立断道。

    “不用。”徐司前掀开眼皮,用仅存的意志拒绝,“我休息一会就好。”

    他手心的刀伤,已经好了,但那道粗糙的疤痕还在,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发痒。

    凌霜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对方就是不松。

    赵小光见状,眉头直皱,真想拿把刀给这咸猪手剁掉。

    “老大,现在怎么办?”他们当警察的,遇到这种事不可能不管,万一他们走了,这孙子死在家里,到时有理都说不清。

    “先等等。”凌霜说。

    左等右等,到了半夜,雨声渐止,凌霜没合眼,赵小光睡着了。

    徐司前终于恢复几分精神,他坐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凌霜。

    “醒了就赶紧松手!”

    “抱歉,”他起身点亮主灯问,“凌警官,你们来找我,是为了查案吧。”

    凌霜甩了甩发麻的指尖,一脚踢醒赵小光:“起来干活。”

    徐司前等赵小光清醒后,平静陈述:“几个小时前,我去过吴先锋家。”

    凌霜摁开录音设备,问:“你几点钟到吴先锋家的?”

    “大概九点十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徐司前答。

    “有证据吗?”

    徐司前从容道:“道路监控应该有拍到我的车。”

    凌霜点头又问:“发现吴先锋死亡,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我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家吃药。”滴水不漏的回答。

    “你去那里做什么的?”凌霜又问。

    “处理一点私事。”

    “私事?”凌霜抬脸看向他,“具体什么私事?”

    男人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慌乱:“和案件无关的事。”

    “这些血是吴先锋的?”凌霜指着他的裤脚问。

    “对,在花园里不小心踩到的。”

    凌霜记得那些脚印,又问:“你有遇见其他人吗?比如凶手……”

    “没有。”他语气始终平静。

    “有看到别的车吗?”

    “也没有。”干净利落的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在他死后,有没有进入别墅?”这是个关键问题,徐司前比吴胜男先到现场,如果凶手没有拿走凌霰的资料,那就是他。

    “没有进门,但是看到客厅亮灯。”

    “只有客厅吗?别的房间有没有亮灯?”

    “没注意。”

    他表述的内容,和他们去现场看到的基本一致。

    “吴先锋家有你的电话。”凌霜这句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是我之前留给他的。”

    “你之前去过他家?”

    “十天前去过一次,今晚是第二次。”徐司前如实陈述。

    “你找他的事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微抿起薄唇,俊脸上划过一丝郑重。

    “你能换身衣服吗?”凌霜指了指他的裤子说,“裤子上的血液样本,我们需要带回去检查。”

    徐司前去衣帽间换了身灰色居家服,将裤子折叠好递给凌霜。

    那裤子刚从男人身上脱下来,带着他腿上的温度,凌霜将它收进物证袋,又说:“你去现场穿的鞋子,我们也要一并带走。”

    徐司前点头同意。

    凌霜关闭录音设备,和赵小光下楼。

    天还没亮,水汽氤氲在车窗上,赵小光边开车边说:“老大,这孙子有没有说谎?要不要让咱们的人过来盯着?”

    “等天亮后去查一下道路监控。”徐司前有没有撒谎,一查便知。

    *

    从交警大队出来,天还没亮,查证结果和徐司前口述内容基本一致。

    她还查看了昨晚附近路上的监控,那里太过偏僻,六点以后,除却徐司前的车,就是吴胜男和警队的车子。

    从吴先锋倒地的位置来看,凶手进门就捅了他,并无寒暄,他如果开车,应该匆匆来匆匆走。

    但是没有那样的车子。

    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别墅的?

    *

    吴胜男一直在队里没走,见凌霜回来,立刻迎上前来。

    她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我爸给我打电话是在七点半,他让我去拿一份资料,昨天鉴定中心事情多,我快十点才赶到。”

    “他让你拿的是那份关于凌霰的资料吗?”凌霜眼里蒙着一层薄薄雾气。

    吴胜男愣了一下,点头,半晌才说:“凌霜,你十九岁生日那天,有没有收到过一双舞蹈鞋?”

    凌霜闻言,长睫轻颤了两下,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话。

    吴胜男继续说:“那是你哥出钱,我给你选的。”

    “你是……”凌霰和她说过自己有女朋友,具体是谁,她从不知晓。

    吴胜男长舒一口气道:“如果凌霰没死,你可能要叫我一声嫂子。”

    “你是为了他才……”凌霜惊愕地看着眼前大她几岁的女孩。

    “不是,”吴胜男碰了碰桌子,像是沉浸在无尽痛苦中,“我大学修的就是法医学,只是没想到……我解剖的第一具尸体会是他……”

    吴胜男把父亲和凌霰的事情说完,凌霜沉默良久。

    昨晚丢失的那份资料和凌霰的死有关,吴先锋提出要交资料,当晚就被人灭口。

    这中间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

    凌霰、周浔安、吴先锋,所有涉及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

    这种感觉太糟糕。

    吴胜男在凌霜肩膀上拍了拍说:“接着往下查吧,我不信找不到他。正义即便蒙尘,我也要还给他。”

    凌霜压下眼泪,去法医室找秦萧。

    赵小光也在那里,他俩本来在说话,赵小光见凌霜进来,自动闭麦。

    “来看尸检报告?”秦萧问。

    凌霜拿到报告,扫了眼死亡时间——八点钟。

    基本排除徐司前作案的嫌疑,不知为什么,她竟猛地松了一口气。

    “凶器呢?”凌霜问。

    “在这里,”秦萧把物证袋递给她看,“查过了,没有指纹、汗液等生物信息,凶手行凶时很可能戴着手套。”

    凌霜仔细查看凶器——

    这是一把双面开刃的尖刀,有四十厘米长,刀口锋利,宽度有三四厘米,材质是生铁,锻造工艺很好,这样锋利的长刀普通人家中并不常见。

    刀柄成色很新,没有泥污残留,看样子是新购置的。

    再看尸检报告,刀刃洞穿了吴先锋的脊柱骨,凶手力量很大,一刀毙命,大概率是男性。

    刀口没有一点卷边,这刀简直就是完美的作案工具。

    “昨晚怎么没来看尸体?”秦萧忽然问。

    凌霜抬头淡淡说:“昨晚去找别的线索了。”

    “你昨晚在徐司前家……和他单独待了很久?”

    “嗯?”凌霜略皱起眉头看向他。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法医,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只是关心你。”

    凌霜继续看报告,吴先锋身高171cm,她看来看去,向秦萧借了本书摆在地上,双脚踩上去。她身高169cm,垫本书大概和死者差不多。

    她把那柄刀在身前比划,以此来推测凶手身高:“大概有……”

    “凌霜,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没有罪?”秦萧忽然打断。

    “谁?”凌霜随口反问。

    秦萧板着脸说出三个字:“徐司前。”

    凌霜这下算是回味过来了,她把刀放下,撞了一下秦萧的肩膀笑:“师兄,你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像在吃醋,你暗恋我啊?”

    “我……”他的确在吃醋,队里很多人都能看出他对她的心意,只有当事人自己不知道。

    “好啦,和你开个玩笑,”凌霜朝他眨眨眼,继续说,“我只是想早点找到凶手,至于徐司前,我和他不熟,以后也不会熟。”

    她暗暗发誓,昨晚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天亮后,凌霜去技术部看过各项化验结果,现场除却吴胜男的脚印,只找到一种脚印,和徐司前高度吻合,可是徐司前不是凶手。

    可恶,留下的痕迹好少。没有脚印,很难推断出凶手画像。

    凌霜开了个简会,兵分两路查案,王嘉怡带人去走访和吴先锋最近打过交道的人,她和赵小光再去一趟现场。

    *

    大雨已经将院子里的血痕冲刷干净。

    凶手既然戴着手套行凶,戴着手套找东西也不足为奇,难怪找不到指纹。

    不对!

    他杀人后,手套上难道没有沾到血吗?为什么痕检出的报告中,屋内各个角落都没有血痕?难道凶手还会戴了两幅手套?

    如果凶手是因为凌霰的那份资料杀人灭口,他又是怎么知道吴先锋昨晚要让女儿来取资料的?而且时间掐算得那么准确,就好像在监视他一样。

    凌霜找遍别墅,没有看到针孔探头一类的东西。

    “不应该啊……”她小声嘟囔。

    “什么不应该啊?”赵小光问。

    “凶手应该有监视过吴先锋,但是找不到设备。”

    赵小光撇嘴:“那还不简单,肯定是被那孙子拔走了。”

    凌霜又四处找,终于,在书桌底下发现一块黏胶印。

    她打灯照上去,发现那块黏胶很干净,像是刚撕掉不久。

    “这是什么啊?”赵小光蹲下来问。

    “我猜是监视设备留下的。”他们昨晚没有找到这个。

    胶带要在木质家具上留下这样大片的胶痕,起码要几个月,她躺在桌底给技术部的人去了通电话,他们可以用微生物手段推算出具体时间。

    昨天下雨,今天放晴,赵小光从大门口出去,不知踩到什么,猛地滑了一跤。

    “他们这物业不搞卫生吗?踩我一脚泥。”

    “别动!”凌霜突然说。

    赵小光听话站定。

    凌霜蹲下来,从他鞋子上抠下一团泥巴。

    四周花圃里的泥土都是黑色的,这些却是黄色的。

    这些土壤,不是植被草木腐烂后的浅层泥土。小时候,凌霰带她挖蚯蚓钓鱼,铁锹深挖下去,才会看到这种黄色土壤。

    凌霜环视四周,发现别墅区后面有一座小山。

    她立刻带着赵小光过去查看。

    山上长了些竹子和松柏,植被茂密,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小片塌方,那里的土质和刚刚的黄色土壤如出一辙。

    “他是从这里来,又从这里走的。”难怪没有监控拍到,山中土路哪里有什么监控。

    很快,她发现了脚印。

    凶手在凶案现场表现得极其冷静,他避让开血液,没有让自己任何痕迹留下。

    这枚脚印,是珍贵的漏网之鱼。

    第22章

    22.

    现在还是夏天,脚印上有昆虫爬过的痕迹,应该是上半夜留下的。

    仔细看,鞋印处有许多麻点,这是暴雨击打所致,结合昨晚的暴雨时间,这枚脚印是九点前留下的。

    赵小光要伸手测量,被凌霜制止:“先别碰,打电话让老张他们带警犬过来嗅下气味。”

    虽然没有准确测量,但从脚印大小来看,应该有43码,基本可以确定为男性。

    既然有一枚脚印,就会有行走路径。

    凌霜顺着缓坡往上看,青葱茂密的植被,有折断痕迹,那里应该就是凶手步行穿过的地方。

    她和赵小光避开那条小道,走到山的另一侧。

    他们在那里发现两串更加清晰的脚印,一串来,一串回,鞋底花纹一致,基本可以确定为同一人。

    凌霜戴上手套,查看了其中几枚脚印——这人脚弓较高,脚型较瘦,运动轻便,脚掌压力不均匀,重压部位明显,可以看出他体型偏瘦。

    脚印之间的间隔不大,说明他是典型的小人穿大鞋——个头不高,但脚掌大。

    鞋底花纹像是劳保鞋,再看步行路线,不是均匀的直线,脚印间距离变短,这人步伐稳健,是45岁以上的中年人。

    小山虽然不高,但碎石成堆,路很难走。

    凌霜看过手表,从山的另一侧到这里,需要二十分钟。

    两人走到山底,终于见到一条大路,沥青质地,有四五米宽,可由两车相向而行。

    那条路,也是脚印的终止处。

    凶手在草叶上清理过鞋子才上大路,暴雨冲刷后的路面干干净净,看不出他具体去往哪个方向。

    往前走不远,有一座红砖平房,半山腰上住着看山人。

    凌霜和赵小光出示证件后,上前询问。

    “你晚上一直在这里?”赵小光问。

    “是的。”男人说。

    “昨天晚上七八点钟,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昨晚下大雨,我一直没出门。”

    赵小光问话,凌霜静悄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体型偏胖,个子较高,和嫌疑人画像不符。

    “那你有没有听到汽车声?”凌霜问。

    “车子嘛,肯定天天都有,昨天晚上还挺多的,来来去去的。”

    赵小光叹气:“看来是问不到什么关键信息了。”

    凌霜打量四周,立刻有了主意。像这种沥青路,一般都连通着大路,小路上没有探头,大路上一定有。

    凌霜和小光取上车,回到脚印消失处。

    她把手机丢给赵小刚计时,驾驶车子顺着沥青路往南走,直到遇见摄像探头。

    “几分钟?”她问。

    “八分钟。”赵小光说。

    凌霜点头,将车子掉头,返回远点,如法炮制往北走。

    这次耗时六分钟,加上刚刚从别墅到山底的时间,凌霜推算出凶手开车路过探头的大概时间:“走,去交警大队调录像。”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个时间点,摄像头里都没有车辆路过。

    凌霜眉头紧锁,是她推理错误?还是嫌疑人当时根本没有开车?

    昨晚那么大的雨,他作案后会去哪里?步行走大路,再穿山越岭离开吗?那样的话就有无限种可能。

    眼前像是被人蒙着一层漆黑布帘,什么也看不清。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走旁的,她记得还有一样凶器。

    凌霜看过技术部出的报告,刀刃上除却血,还有油,她确定那就是把新刀。

    那把刀很特别,属于匕/首,是管制类刀具,网络上根本购买不到,只能去店里碰碰运气。

    凌霜和赵小光跑遍大大小小几十家刀具店,一无所获。

    赵小光忍不住叉腰感叹:“我们南城治安真好,连一个非法卖刀的商贩都没找到。”

    凌霜长长叹了口气,那这把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

    两人回到队里,已经过了晚饭点。

    吴胜男敲门进来,给他们俩各自送来一份晚餐:“凌队,吃完饭,我带你看份资料。”

    凌霜闻言,几口把饭扒完,跟着她出去。

    吴胜男给凌霜看了一份九年前的尸检报告。

    吕斌——

    凌霜记得这个人,他就是当年杀害凌霰的凶手,但没有等警方去抓,他就在家中自杀身亡。

    “你注意看他自杀用的刀。”吴胜男提醒。

    凌霜惊奇地发现,那把刀居然和杀害吴先锋的凶器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难道不是自杀?”凌霜皱眉。

    吴胜男缓缓点头:“大概率不是,而且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凌霜后背有些发凉。

    吴胜男稍作解释:“每个人身高不同,持刀姿势不同,力量也不一样。从解剖结果上看,杀害吕斌的人比杀害我爸爸的人要高,力气也大,刀刃整个贯穿了他的脊柱骨。”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他们就像推进风暴中央的鱼,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只能承受它。

    “小霜,”吴胜男拍了拍凌霜的肩膀,用一种温柔且关切的语气和她说,“你查这起案子时,千万要小心。”

    凌霜点头。

    吴胜男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丝绒盒递给凌霜,淡声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抱歉,我就不和你说生日快乐了,出警平安……”

    凌霜情绪一下没绷住,吞咽着嗓子,别开脸,任由眼泪打湿眼眶。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一个人没走出那件事。

    吴胜男会记得她的生日,不过是因为,今天也凌霰的忌日。

    凌霜哽咽着伸手,一把抱住她,低低喊了声:“嫂子。”

    九年了,吴胜男一直单身。倘若凌霰在,他们的孩子应该会比小金果大。

    “我哥肯定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要不,忘了他吧。”

    “你哥醋劲太大,会生气。”

    赵小光本来要喊凌霜有事,看两个姑娘抱着头哭,自顾退到外面守着。

    他都舍不得看凌霜哭,别人更别想看。

    *

    凌霜平复情绪出来,赵小光给她递了瓶水,说:“刚老杨那边打电话说,昨晚暴雨,市里怕有地质灾害,把那条进出山里的封锁了。”

    “封路?”凌霜眼神重新变得尖锐,“刚刚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

    “刚刚那是个实习生,业务不太熟练。”

    凌霜低头看表,六点半,外面天还没黑。

    一旁的赵小光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没一辆车经过,你的推理不可能有问题……”

    “不对……”凌霜忽然沉下脸,快步往外走。

    赵小光立刻快步跟上,追问:“怎么了?”

    “早上那个看山人在撒谎。”他说昨晚车很多,但应该一辆车也没有。

    两人立即驱车返回。

    警车开出去几个路口,突然抛锚了。

    赵小光气得跳脚:“我靠,不会吧,居然敢上这个,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赶上这种时候……”

    凌霜正要打车,一辆白色路虎在道旁停下。

    车窗降下来,徐司前那张俊脸出现在视野中。

    “要帮忙吗?”他问。

    从这里再回队里换车,一来一回起码二十分钟,凌霜把警官证递给徐司前:“可能需要临时征用下你的车。”

    徐司前点头,笑道:“车可以给你们用,但我不做司机,还有,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事出紧急,眼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来开。”赵小光立即说。

    徐司前随即下车,将驾驶室让给赵小光。

    凌霜掀开副驾驶门,发现座椅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她自觉去往后排。

    徐司前先上去,他腿很长,微敞着,存在感异常强烈。

    凌霜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忸怩,她爬上车,在另一端坐好。

    SUV后座宽敞,她和徐司前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不尴尬就是有点拘谨。

    她可能心里有鬼,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艾味。车窗开着,也没有用。

    那种味道让她不敢直面徐司前,她仰面合眼想线索,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但是她昨晚干熬一夜,这会儿又刚吃过东西,困意上脑,没两分钟便睡着了。

    “老大……”赵小光最先发现异样,瞥了眼车内视镜道,“睡着了啊?”

    徐司前闻言,扭头望向凌霜。

    车子晃荡,女孩身体倾斜,脑袋摇摇欲坠,这么睡,一会儿醒来会脖子痛。

    赵小光开车,看不到后面。

    徐司前想将伸手揽她,手指从她身后穿过去,却在碰到她衣服的那一刻,触电般撤回。

    就在这时,车子驶过一段减速带,车身猛烈摇晃,女孩“咚”地一下砸到他肩膀上。

    凌霜没醒。

    徐司前想叫醒她,又舍不得。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失重、下沉,像是被堆满糖果的积雨云砸蒙了。

    凌霜身上很香,甜甜的,像某种一咬就会爆浆的太妃糖。

    车窗是她之前打开的。

    这会儿风成了“帮凶”,不断把女孩柔软的发丝往他脖颈里扫,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空气好甜,他喉结滚动着,想越界,想触碰,想将那颗太妃糖咬碎、吃掉。

    这时,目的地到了。

    赵小光一脚刹车,把车子踩停,凌霜往前,额头栽到椅背上,醒了。

    积雨云消散,他那如裂土般的心,重新平静下来。

    凌霜搓搓脸,自言自语道:“眯着了啊?”

    徐司前没应声,转头看向窗外,他觉得现在需要阳光暴晒身体,才能将那些水分蒸发。

    凌霜和赵小光跳下车,徐司前说:“我就不进去了,在车里等你们。”

    凌霜同意这种安排,徐司前毕竟不是公职人员,保持点距离是应该的。

    凌霜和赵小光爬上山腰,红房子已经人去屋空,他们到底来迟一步。

    赵小光打着手电,在屋里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带有血的衣物、劳保鞋还有皮手套。

    “老大,快看!铁证如山,这孙子昨晚就躲在这里。”

    凌霜面色凝重,短促说了两个字:“快走。”

    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凶手似乎是知道他们要回来,故意把这些拿给他们看。

    凌霰案警方十年都没有找到凶手,今天怎么会这么容易。

    她想到吴胜男今天和她说过的话,边往外走边打电话给队里,心脏怦怦跳。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山中鹧鸪哀嚎,有些瘆人。

    徐司前还在路边,万一……

    凌霜大步流星下山,待看到倚在车边的徐司前,猛地松了口气。

    他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查到线索了?”徐司前问。

    “嗯。”

    赵小光嗓门很大:“这孙子太嚣张了,回头就来逮他!”

    “走吧,早点回去。”凌霜说。

    徐司前点头,钻进车厢。

    依旧是赵小光开车,凌霜挨着徐司前坐。

    这次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脚底放着血衣服和鞋子,凌霜和徐司前靠得很近。她穿的是短裤,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贴上他的。

    感觉到他微温的体温,凌霜悄悄把腿并拢让到一边,耳朵却在黑暗中烧热起来,心脏也跳得很奇怪。

    她忽然想到那个差点贴在一起的吻,还有那压在肩头的灼热气息……

    车子开出去十多米远,山上忽然响起一阵巨大声响,鸟群四散,黑压压的一团。

    “砰——”仿佛是巨石一样的东西从山间坠落,砸中车头,风挡玻璃粉碎四溅。

    车子在强力作用下,滑至路边,发生侧翻,猛地撞上路边的梧桐树。

    电光火石间,徐司前依靠本能将凌霜兜头护在怀中。

    他的下颌贴在她头顶,手臂张大,力量充盈。

    脑袋混沌着,她又想起那句“小霜”,不是周浔安的声音,而是徐司前。

    巨响停止后,她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第23章

    23.

    “我去!真有地质灾害,我昨天还不信,”赵小光中气十足,听上去问题不大,“哎哟,我脸被碎玻璃溅破了,要不是这安全气囊我就见阎王了。”

    见他没事,凌霜稍微安下心来。

    车里暗着,路灯光线隐隐绰绰,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黑黢黢的碎影。

    有液体滴落在她鼻梁上,一滴、两滴——

    缓慢,温热……

    是血,但不是她的血。

    心脏有种悸动感,针扎一般难受,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徐司前……”她喊他。

    “我没事,一点小伤。”云淡风轻的回答,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凌霜眼睛看不清,手能触摸得到,座椅上都是玻璃碎片,右车门严重变形弯折,金属框架紧紧压在他右侧肩膀上。

    血是从他右脸颊上滴落下来的,那里也有伤。

    “你胳膊还能动吗?”凌霜问。

    “动不了。”徐司前说。

    他动不了,她自然也出不来,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现在像只投奔母亲怀抱的雏鸟。

    虽然事发突然,但这也未免太过亲昵。

    尤其此刻,她耳朵里全是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汹涌澎湃,无处可躲。

    竟然和上次一样,她的身体丝毫不抗拒他。耳朵烧热起来,像是被火烤过。

    徐司前感觉到下巴皮肤上烧上来一团滚烫,他惊奇地发现,那是女孩柔软的耳朵。

    太妃糖在融化,甜味一点点将他心脏包裹、吞噬。太近了……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用嘴唇触碰到。

    今天没下暴雨,但是他清楚地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嘶吼:“你不是喜欢她么,亲上去啊。”

    他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远离滚烫,怀里的女孩得到空隙往上钻,无意识将耳朵送到他唇边。

    徐司前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紧绷、坚硬,理智土崩瓦解……

    他吞了吞嗓子,侧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用唇峰擦过她的耳垂——

    一个偷偷靠近的、不像吻的吻。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阴暗爬行的蚯蚓。

    凌霜也感觉到了,不过她只以为那是不小心的触碰,没去计较,心跳得很快,她大喊,并借此转移慌乱。

    “赵小光!你前面的门能打开吗?”

    赵小光闻言,用力踹过几脚,金属门“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泥巴,掀开左后门。

    夜风漫进来,车顶灯亮起。

    徐司前悄悄将理智找回。

    赵小光废了九牛二之力,才将凌霜和徐司前从车里救出来。

    徐司前胳膊还能动,没断,但破了一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老大,我们今天这算不算大难不死?”赵小光感叹。

    “算。”凌霜说完,去车里找手机。

    她给救援队打过电话,得到一则令人惊讶的消息:今天,这条路上,一共发生了23处塌方,进出的山路都被堵上了。

    凌霜蹙眉暗忖,23处?真的是自然灾害那么简单吗?

    “凌队,我们正在清理道路,可能要晚点到。”那人在电话里说,“你们身体状况怎么样?”

    凌霜看了一眼徐司前,有些担忧,冲那头说:“你们尽快,这里有人受伤了。”

    “专家说还有塌方可能,你们找个缓坡待,注意安全。”

    *

    路灯昏黄,三人坐在路边等待救援。

    四个小时后,救援队没到,山里降了温,有些冷。

    赵小光抱着胳膊直打哆嗦:“真……真是饥寒交迫,早知道晚饭多吃点了,老大你吃饱了吗?。”

    徐司前忽然问:“要吃蛋糕吗?”

    赵小光立刻点头赞同,凌霜则说:“买给女朋友的蛋糕,还是等见了她再拆吧。”

    她记得他女朋友叫什么小双,跟她读音类似。

    “不是给别人过生日。”徐司前掀唇道。

    “啊?今天是你生日啊?”赵小光惊诧开口。

    “嗯。”

    凌霜也有点意外,她记得那个蛋糕是粉红色舞蹈裙图案。徐司前看上去,不太像是会喜欢那种可爱颜色的人。

    徐司前转去车里取蛋糕。

    赵小光留在原地,小声嘀咕:“等下,老大,我记得……今天好像也是你生日吧,你和徐司前竟然是同一天生日?这未免也太巧了。”

    “我不喜欢过生日。”凌霜淡声道。

    “那就吃块我的生日蛋糕。”徐司前提着蛋糕回来,走近说。

    有蛋糕,有蜡烛,赵小光便提议唱生日歌,被凌霜冷淡拒绝。

    徐司前不勉强,自己也不唱生日歌。他握着塑料刀柄,切下第一块蛋糕放进凌霜手里——

    “生日快乐,小……”他顿觉语失,随即纠正道,“小警察。”

    徐司前之前这样叫过她。凌霜并未察觉不妥,低头吃了一口蛋糕。

    “好甜。”她愣了愣说。

    “蛋糕不是甜的,难道还是苦的么?”徐司前笑着,眼睛被光染得很亮,似倒映着月光的潭面,竟有些温柔。

    不是苦的,只是有点陌生,她有九年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了。她想,原来日子再苦,蛋糕还是甜的。

    吃完蛋糕,赵小光上旁边树丛里解手,留下凌霜和徐司前待在原地。

    “手臂上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凌霜用下巴指了指他胳膊,随口问。

    徐司前挑眉反问:“你会?”

    “会的不多,小时候给流浪狗治过伤。”这是实话,也是揶揄。

    徐司前丝毫没有因为“流浪狗”三个字不高兴。

    他把手臂伸过来,轻叹一声道:“那你处理吧。”

    “你相信我的水平?”凌霜问。

    “现在好像也没别的选择,给你当流浪狗治吧。”他语气轻松,带了几分戏谑。

    凌霜从口袋里翻出仅剩的纸巾,握住他的手腕,将伤口周围的泥土一点点清理干净。

    她低着头,挨得很近,微温的呼吸落在皮肤上,像是蝴蝶轻扇过翅膀。

    徐司前的目光落在她洁白的颈项上,他脑海里划过许多美好形容。

    “问一下,你那流浪狗后来怎么样了?”他移开视线问。

    “治好了,它后来成了我的狗。”凌霜手上动作没停,垂眉回答。

    徐司前单手插兜,懒洋洋打趣道:“那你把我治好,也打算养我吗?”

    凌霜心绪混乱,指尖一抖,碰到了他的伤口。

    “嘶——”

    “抱歉。”

    徐司前不无意外地看到女孩蹙起的眉头和泛红的耳尖。他不再逗她,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

    “还有烟吗?”凌霜烟瘾也被他勾上来了。

    “最后一根。”他手指停下,没把烟往嘴里塞,淡笑一声道,“凌警官,许个愿吧。”

    “什么?”凌霜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许个愿望,烟归你,”他表情有几分玩世不恭,又有几分认真,“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打火机“咔嚓”一声响起,蓝色火焰点亮黑夜,也燃亮他的眼睛。那里面深邃无波,引人深陷。

    凌霜心跟着漏跳一拍,当真合眼许了个愿。愿一切平安,愿所有人平安。

    “给你,小寿星。”他大方把烟递给她,顺手替她打着了火,“祝你心想事成。”

    凌霜缓缓吐了口烟,隔着烟雾看他——

    视线朦胧,画面不真切,他和周浔安长得不像,但身高接近,她模模糊糊看到另一张脸……

    那天,周浔安也在天台上让她许了一个愿。他说,生日可以不快乐,但是愿望不能不许。

    她是许了愿,可是快十年了,那个愿望还没实现。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滑落……

    徐司前愣了一下,笑的有几分坏:“怎么?该不会是抽根烟把自己感动哭了,没有纸巾,袖子给你擦?”

    “脏。”凌霜别开脸道。

    “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他忽然问。

    凌霜没说话,垂下眼睫,指尖收紧,纤薄的背轻颤着,像一片被风吹过的树叶。

    徐司前想伸手将她扯进怀抱中哄,却没有。现在的他残缺不全,像个怪物,有什么资格再抱她……

    凌霜沉默许久,抬头道:“是因为一桩案子。”

    徐司前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前面的问题。

    “他们不要我查,可我偏要查!我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这帮该死的混蛋。”她说完,走近,倔强地用他的袖子擦掉眼泪。

    徐司前看到袖子上的湿痕,眉骨轻动,继续逗她:“喂,鼻涕不擦吗?”

    “你不怕恶心吗?”凌霜白了他一眼。

    徐司前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喏,用这个擦。”

    他刚刚分明说没有纸巾,让她用袖子!

    他笑了声,没再说话。这个人真的蔫坏!

    山风很凉,被他那么一打岔,她的心跟着平静下来。

    “徐司前,抱歉,害你卷进这件事……”

    “凌霜。”他突然喊她全名,有种郑重其事感。

    “嗯?”她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语气温和,听上去像是在安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救援车辆才开进来。

    徐司前的车要拖去维修,凌霜钻进车厢将物证袋拿下来放到同行的警车上,叮嘱:“带回队里给技术部。”

    做完这些,她扭头对徐司前道:“我送你回去。”

    “又用警车送我啊?”他笑了声,似有嫌弃。

    “放心,不拉警报。”凌霜说。

    他颔首,勉强同意。

    到了楼下,徐司前突然问:“今天要上去坐坐吗?”

    “难道又要打架?”凌霜故意拿话激他玩。

    “不打,打不过。”

    凌霜没憋住,笑出了声。

    他心里也跟着一松。

    徐司前洗过手,去里面拿了一样东西。

    再出来,他把那样东西放到她手心。

    那是一个金色陀螺,凌霜看到上面有Au字样,想拒绝,这太贵重了。

    徐司前却说:“勉强给你当作生日礼物,愿你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

    坚定不移的心吗?她愿意有。

    收下他的礼物,就不能不回礼,可她身上没戴什么值钱东西。

    “我明天给你补生日礼物吧。”她说。

    “不行。”他居高临下,干脆拒绝。

    凌霜正想该怎么办,徐司前忽然伸手拔走了她头顶的发圈。

    女孩长发一瞬间散落下来,有些错愕。

    “就这个吧。”他说。

    “可这个不值钱。”

    她不想占他便宜,刚想去抢,却见他将头绳套到了无名指上,说:“我的生日礼物,当然是我喜欢。”

    她无法,只好作罢。

    睡觉前,凌霜把那个陀螺拿出来,对着灯光拨了拨,好精致的工艺。

    她觉得今年的生日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吃了蛋糕,许了愿望,还收到两份礼物。

    *

    凌霜走后,徐司前径自走到书房。

    夜风灌进来,将一张标签纸吹落,那是他早些天写的。

    那上面只有几个字:下月4号,凌霜生日,勿忘。

    他将那张标签扯下来,丢进碎纸机。

    之后又对着光照了照无名指上的发圈,很轻地笑了声:“小霜同学,从你那里换到一枚戒指,生日快乐。”

    *

    第二天下午,凌霜去技术部看昨天物证的检验报告。

    “DNA结果对比结果出来了吗?有没有提取到凶手的生物样本?”

    “没有。”

    “血液确定是吴先锋吗?”

    “凌队,这个……”技术员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霜还是第一次看他们技术部的人吞吞吐吐。

    “血液样本不是吴先锋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顿了顿才说,“它甚至不是人血。”

    “不是人血?”凌霜震惊。

    “是……鸡血,衣服口袋里还有一张字条。”说着,他把那张纸递过来。

    一行黑色水笔写的字:

    “放弃吧,一切都将是徒劳。”

    第24章

    24.

    那张字条做过检验,和凌霜料想的一样,上面没有任何生物信息。

    凌霜不死心,又领着技术部去了一趟红房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发现。

    血衣没有凭空消失,赵小光在屋后找到一堆灰烬,证据已经被他们销毁。

    凶手敢明目张胆地挑衅,显然早已想好全身而退的办法。

    杀害吴先锋的人只有一个,可他背后绝对不止一个人……

    警方联系上了真正的看山人,吴先锋死的那天,他下山打牌遇上封路加暴雨,没有来山上住。

    赵小光叉着腰咒骂:“这孙子有很强的反侦能力。”

    凌霜同意,他甚至一度牵着她的鼻子走。她碰到过很多起案子,这个凶手最狡猾。

    凌霜想到那二十多处塌方,带上几个警员去往山顶,他们在那里找到了□□爆破的痕迹。所谓的自然灾害,其实是人力所为。

    更奇怪的是,山顶上没有找到任何脚印,警犬也闻不到气味,说明那些炸弹早在暴雨前就布置上去了。

    第一次塌方封路应该也是他们策划的。

    那些人不仅预料到警方会重返这里,还精心布下局,请君入瓮……

    凌霜想,如果不是他们命大,或许已经死了。不,甚至,根本就不是他们命大,而是那些人在故意炫技摆弄。

    排爆组去山上找寻过,没有找到未爆炸的弹药。

    凌霜对着捡回来的弹药碎片发呆,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听到爆炸声?那些人又是躲在哪里控制弹药爆炸的?

    *

    几天后,塌方山体修复,阻碍交通的路障也都清理干净,道路恢复。

    仅剩的线索是那个撒谎的“看山人”。凌霜在画像师那里待了三天,画像师换了三个,凌霜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描述那人的长相,最后被秦萧叫出去。

    “别熬了,你已经60个小时没睡觉了。”

    “我不困。”凌霜说。

    “案子慢慢破。”

    “慢不了!”凌霜语气有些凶,“我慢了,他们就跑了!九年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点线索!你让我怎么慢?刑事案件的最长追诉期是二十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半,正义迟迟不到,还有什么意义?”

    秦萧猛地怔住,他知道凌霜说的九年是什么意思。

    凌霜揉了把脸,绕开他说:“抱歉,师兄……我刚刚情绪太激动,不该迁怒于你。”

    凌霜走后,秦萧站在那里,久久未曾平静。思绪回到九年前——

    那天,他在实验室里备考,晚上十点,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进来,女孩模样漂亮,身材纤细,说话乖巧:“师兄,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实验室的大体老师?”

    他本来不愿意,但是女孩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过很久,那一刻他动了恻隐之心。

    秦萧放下书,领着她进去看医学院的尸体标本。

    女孩碰一下就立马撤回手指,她很怕,身体瑟缩着发抖,但不一会儿,又继续伸手去碰。

    她还去看了人体内脏,捂嘴要吐又强忍下去。

    “你……”秦萧刚开口被女孩清脆地打断。

    “师兄,我今天晚上能单独在这里待上一夜吗?”

    秦萧因为女孩这条奇怪要求,蹙起眉头。

    “求你了。”女孩继续请求。

    他心软同意,把试验室让给她,转身出去。

    那个女孩就是凌霜。

    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又来,两人渐渐熟络。

    秦萧好奇询问,才知道她是舞蹈学院的学生。她要改专业去做警察,怕自己胆量不够,特地来训练。

    再后来,他知道她是凌霰的妹妹。

    有一天晚上,女孩忽然对他说:“师兄,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要做个法医,把那些看不到的证据全找出来。”

    秦萧就因为这句话,改去做了法医。

    其实证明,人一旦深陷某样事情,都不容易走出来。凌霜陷在凌霰的案子里,而他陷在24岁某天晚上的心动中。

    凌霜倔强,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现在,他除却陪伴再无他法。

    秦萧回归现实,吐了口气,再次敲门进来——

    “凌霜,休息两个小时,再继续查。”他几乎在哄,“两小时不影响什么。”

    凌霜终于同意,站起来,走两步,栽在他后背打起了轻鼾。

    “秦法医,这……”

    “你也休息一下。”秦萧回头将凌霜打横抱出去。

    凌霜睡了十四个小时,醒来天早已黑透。

    秦萧在隔壁解剖室,她敲门进去。

    “理智回归了吗?”他掀唇问。

    凌霜点头:“杀害吴律的和杀害我哥的是同一伙人,他们二次作案,刑事追诉期要从现在重新算。”

    秦萧摘掉口罩,露出那张清俊的脸,语气温和道:“既然是长期作战,你就不能先倒下。凌霜,我既然陪你来了,你要什么答案,我都陪你一起找,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

    凌霜瞳仁震颤,良久开口道:“好……”

    *

    吴先锋案过去二十天,没有任何进展。

    案情分析会开过一场又一场,排查工作做过一次又一次,一切都像那张字条上写的那样,都是徒劳。

    吴先锋案成了一桩无解的悬案。

    今晚,凌霜回家比平时早。

    高负荷的连轴转,让她身心俱疲,她没玩手机,沾床就睡。

    只是,很快又做起噩梦——

    大雨一直在下,城市里所有的灯都恹恹无光。

    她伏案在看案情报告,外面有人敲门,她去开。门口空荡荡,她正要走,被人用刀狠狠刺中心脏。

    身体没法动弹,那人拖着她,将她丢进挖好的泥坑。

    铁锹声“铛铛铛”地响着——

    泥土落下来,一点点将她掩埋,鼻腔被泥土充斥,喘不上气,她用力把手伸出去,被人狠狠踩住手背。

    噩梦猛然惊醒,她坐起来,大口喘气。

    凌晨两点。

    她睡意全无,穿上衣服开车出门。

    凌霜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吴先锋家。令人意外的是,别墅里竟然亮着灯。

    吴胜男平常要照顾小金果,基本都不住这边。到底是谁三更半夜闯入这里?凌霜心口突突跳着,她有了答案——

    是凶手。

    她摸出手机,正要给赵小光打电话,别墅二楼的灯突然熄灭。

    看样子他要走——

    这可能是唯一抓住他的机会……

    凌霜轻手轻脚掀门下车,小心翼翼躲到大门左侧阴影里等待。

    这个点,墅区的路灯已经熄灭,头顶挂着一枚细长的月。

    月光冰冷,是今夜唯一光源。

    大约过了有两分钟,一楼的灯也被人拍灭了。

    凌霜屏气凝神,贴在墙壁往里听——

    “哒——哒——哒——”

    皮鞋声划破安静。

    凌霜敏锐做出判断:步伐稳健,年轻男人,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男人出门后往右走,凌霜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右手夹着一根烟。

    猩红的火光在夜里就像猛兽的眼睛。

    凌霜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借着那月光仔细打量,确定男人身上没带武器,背部迅速撤离墙壁,快步追上前——

    一记拳风从后面飞过去。

    男人意识到不对,立马做出反击,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她放倒,凌霜就地侧身打滚,脚尖一勾,将男人绊倒。

    她扑上去,锁住他的肩膀,正要往下抡拳——

    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说:“凌警官,是我。”

    凌霜听出是徐司前,手上力道丝毫未减。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跟你一样,好奇,过来看看。”男人声音低沉悦耳,没有了先前的攻击性。

    “理由不成立,不说实话,你就得跟我走一趟。”她语气依旧逼人。

    “好吧,吴先锋欠我一份资料,我之前来找他就是为了拿那份资料。”

    “什么资料?”

    “他经手的一个案子,可能被你们拿走了。”

    “你哪里来的钥匙?”凌霜又问。

    “我……翻窗进去的。”他实话实说。

    “我刚刚没看到你的车。”

    “上次借车给你们用,砸坏了,有个部件要从原厂定,还没修好,打车过来的。”

    凌霜一手摁住他脖子,一手快速搜他的身。

    他禁不住低笑出声:“凌警官,你怎么还摸我?”

    “闭嘴!”凌霜警告。

    徐司前放弃抵抗,任由她从胸口一直摸索下去。

    柔软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触碰到他大腿,里面只有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再也没有可疑物品。

    凌霜把手拿出来,听到徐司前戏谑道:“怎么不摸我腿了?”

    黑暗里的喘息声渐渐止住,凌霜松开他,翻身下去。

    徐司前站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重新拢火点了支烟。他还顺手给凌霜递过一支烟,她没要。

    凌霜跳上车要走,徐司前跟上前来,敲响车窗:“捎我一程,车难打。”

    凌霜还没同意,他已经掀门坐进了副驾驶。

    这人无赖,要赶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凌霜一踩油门将车驶出别墅区。

    徐司前将车窗降下来,夜风轻柔舒服。

    “你怎么这个点出来查案?”他抿了口烟问。

    凌霜说:“不是查案,睡不着,出来瞎逛。”

    “这都能碰上,看来我们真有缘分,”他手搭在窗沿上,弹掉烟灰,问,“这回又有心事?”

    凌霜没说话算作默认。

    “要不去喝杯酒,放松下?”车子驶上大路,终于有光照进来,男人的表情和声音一样慵懒。

    “我不喝酒。”凌霜说。

    她工作特殊,有时候半夜出警,而且还需要开车。

    “那就去做点别的事,放松一下,晚上的快乐有很多。”

    凌霜懒得理他,车子开到他家附近,扭头让他下车。

    他不着急走,笑着说:“凌警官,我们还会见面。”

    “希望不是因为违法犯罪,不然我可不讲情面。”凌霜面无表情说。

    “当然!”徐司前笑得有几分痞,“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凌霜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好公民怎么会半夜三更上别人家翻东西?那还是凶案现场。

    *

    第二天一早,徐司前打了通电话——

    “张局,早上好。”

    对方声音很大:“徐司前,你小子还知道给我回电话?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里案子扎堆,都火烧眉毛了。”

    “过段时间。”他说。

    “过段时间?你在南城那边到底忙活什么?”

    “忙着……”他笑了声,用一种懒且坏的语气说,“找女朋友。”

    “女朋友?!”张栋祥的声音几乎要把他耳朵吵炸了。

    徐司前说:“您一大早上,可别激动,小心高血压、脑梗、中风。”

    “你小子就憋不出一个好屁,说说看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我情窦初开,想谈恋爱。”

    “……”一听就是鬼扯。

    “求你帮个忙,”徐司前继续说,“我要调到南城警局一段时间,你安排。”

    “我安排什么?我是神仙啊?”

    “嗯,您做回月老。”

    “你小子真情窦初开?”

    徐司前把手机拿远,避开尖叫声。

    “您就说帮不帮吧?”求人帮忙,语气却跩得像大爷。

    “我堂堂一局之长,还要给你做红娘,说说看,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我让他们帮你助攻下。”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您费心。”徐司前语气不佳。

    “嘿。”不说,他还查不到么,“我下午帮你联系,你小子可不许给我丢脸……”

    徐司前掐断电话,一个字也不愿多聊。

    *

    凌霜早上坐在电脑前查徐司前的个人资料,系统里录入的关于他的信息很少,职业一栏都空着。

    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

    凌霜转着桌上的陀螺想事,赵小光忽然冲进来说:“老大,不好了,又有新案子。”

    第25章

    25.

    半夜十一点,秋雨淅沥。

    商店陆续关门,夜色黑且沉,红绿灯成了这座城市的眼睛,交替明灭。

    一辆小车从水雾中缓缓开过,雨粒飞溅,雨刮器在风挡玻璃上下移动,速度很慢。

    来不及擦掉的雨点,反射出点点诡异红光,就像大动脉割破时飞溅出来的血沫。

    车子驶入黑暗,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几分钟后,小车在道旁停下。

    四周寂静,一柄黑伞撑开,脚步踏水而去,嗒嗒作响。

    不远处,太阳能供电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二十岁上下,体型健硕,花背心,牛仔短裤,脖子上戴着一根粗金链,腋下夹着一个黑色腰包。

    男人见到车主,愉悦吹起口哨:“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我可是等了你一整晚。”

    车主没有说话,快步走进前面的废弃厂房。

    “东西带来了吗?”男人点了支烟跟进去,随口问。

    车主将雨伞合上,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男人咬着烟,掀开包检查,对方忽然往地上丢下一枚戒指。

    钻石在夜晚很亮,男人笑了声,说:“哟,看不出来,还有好货,是真的钻石还是逗我玩?”

    男人转身,弯腰去捡那枚戒指。

    身后的人悄无声息靠近,ta俯身用手指摸上男人后脖颈,触感冰冷潮湿,像是一条蛇。

    男人刚要转身,脖颈一阵刺痛袭来,像是被拿针扎过。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出,他想伸手去摸,胳膊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更可怕的是,他的腿也动弹不了。

    男人以一种跪趴的姿势倒地,手里的东西滚落在地。

    他意识依旧清醒着,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用得上劲,他第一反应是麻|药,但麻|药为什么会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俯身捡起散落在地的物品,转身步入雨幕。

    “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大门合上,路灯的光芒被隔绝在外。

    黑暗,无尽的黑暗吞没而来。

    “你站住。”他朝那人大喊,对方置若罔闻。

    天亮了又暗,男人再也没有站起来。

    天亮后,他一遍遍喊救命,根本没人过来……

    这里太偏僻,外面又太吵。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救命啊!”男人嘴巴越来越干,喉咙也渐渐发不出声音……

    *

    凌霜一行到达现场时,片警已经及时将周围拉上了黄色警戒线。

    片警见到凌霜,迎上来喊了声:“凌队。”

    “死者呢?”凌霜问。

    “在里面。”片警指着身后说。

    凌霜要进去,片警拦住她说:“凌队,里面有点臭,您……您最好有心理准备。”

    凌霜戴上口罩,和秦萧对视一眼,迈腿进去。

    赵小光和王嘉怡也戴好口罩,快步跟上。

    一进入里面,扑面而来一阵恶臭,口罩根本挡不住。

    赵小光凭借经验屏住呼吸,王嘉怡经验浅,被那气温一熏,立马转身跑到外面呕吐。

    凌霜进去看尸体——

    男人诡异地跪趴在地上,眼睛空洞圆睁,像一块腐烂渗水的石头。

    黄色排泄物从他牛仔短裤里漏在地上,尿液和粪便已经被风吹干。

    尸臭混合排泄物的臭味实在太难闻,赵小光也没坚持多久,扭头跑到外面透气。

    王嘉怡还在那吐,他走过去递给她一瓶水,说:“我就和你说不要来出外勤,偏不听,次次出,次次吐。”

    女孩直起背,刚说一句话,又躬着背继续吐。

    相比之下,凌霜的神色要淡定许多,等痕检拍过照片,她带上双层手套配合秦萧将尸体翻过来。

    “尸体变灰,出现腐烂现象,口鼻中出现尸虫。身体鼓胀,皮肤脱皮,水疱出现,死者头发刚开始脱落。”秦萧每检查一项,说一句。

    凌霜点头,问:“大概的死亡时间能确定吗?”

    “三四天左右,具体时间要看消化道解剖情况。”

    “能看出死因吗?”

    秦萧剪开死者衣服,发现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他又检查了死者的鼻腔脖颈,说:“排除机械性窒息、失血、溺水和高低温死亡,具体死因还不知,看着有点像原发性死亡。”

    凌霜觉得这案子可能会比较棘手,秦萧经验丰富,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一眼就能明确死因。

    她走到外面,询问片警:“是谁报的案?”

    “警官,是我报的案。”说话的男子名叫蔡德荣,是这片厂房的主人。

    这一带要拆迁,他们工厂早在一个月前就搬走了。他最近手头缺钱,想拿这里做抵押贷款,今天是带人过来估价的,谁知竟遇见这种事。

    他边说边拍着心口:“警官,我可吓死咯。”

    凌霜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房子都掀掉屋顶空着,墙体上用红色油漆喷着一个个大大的“拆”字。

    蔡德荣继续说:“我们这里,原来是个小镇,现在搞城郊建设,全镇的人都搬走了。”

    这里断水断电,也没有摄像头可查。

    死者块头不小,起码有两百斤,死后不分尸的情况下,一个两人根本搬不动他。

    可以确定,这里基本就是第一现场。

    凶手在这里杀害死者后,逃离现场。

    “你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凌霜问。

    “两个月。”蔡德荣说。

    “拆迁队什么时候过来的?”

    蔡德荣搓了搓手道:“他们……我就不知道了,我家这个厂房存在点官司,他们说最后再动。”

    凌霜往四周望去,拆墙机、推土机的声音很吵。

    “你过来时,仓库大门是关着的?”凌霜问。

    “是。”

    “有上锁吗?”凌霜又问。

    蔡德荣摇头。

    凌霜让痕检员在门把上做生物信息取样。

    “拆迁队一般工作到什么时候?”

    蔡德荣摸了摸后脑勺说:“这我也不太清楚,得问他们。”

    凌霜朝赵小光递了个眼色,他会意,连忙领着王嘉怡去走访拆迁工人。

    那些工人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夜里这边没有工人作业。

    也就是说,天黑后,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如果凶手作案时间是晚上,几乎不可能有目击证人。

    他们刚刚从市区开车过来,也花了不少时间,死者怎么过来的?

    凌霜绕着四周找过一圈,发现一辆三轮皮卡。

    车上落着不少灰,车门一拉就开。

    凌霜在驾驶室里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和驾驶证,死者名叫黄小弛,是南城市东阳区周家口村人,年龄21岁。

    *

    黄小弛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运往鉴定中心。

    凌霜、赵小光、王嘉怡动身前往周家口村。

    黄小弛父母在家,他们说儿子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店,很少回家,最近电话一直打不通。

    “电话打不通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凌霜问。

    “起码有十天。”黄小弛母亲脸色煞白着,问,“警官,我家儿子……他是不是出事了?”

    凌霜点头。

    女人一边哭一边说:“我就说要报案找,报案找……我家老头子非要讲是我儿子嫌我唠叨,把我拉黑了……”

    凌霜一行又去了黄小弛开的店,那是家废品回收站,黄小弛的车停在拆迁区附近,很可能是去收废品的。

    *

    凌霜回到队里,第一时间去法医室找秦萧。

    “死因确定了吗?”她边穿防护服边问。

    秦萧点头:“他是饿死的。”

    “饿死的?”凌霜皱眉,她经手过几百个案子,头一次碰上死因是饿死。

    秦萧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说:“我也觉得奇怪,死者四肢健全,骨骼健康,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被人禁锢的痕迹,为什么不吃饭?”

    凌霜补充道:“他不仅没有出去吃饭,甚至大小便失禁,突然间丧失行动能力……难道是中风?”

    秦萧摇头道:“没有这方面病理体现。”

    凌霜按着解剖台,自言自语道:“那这也太奇怪了,一个大活人,突然动不了了?”

    “等下。”秦萧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原因会导致人突然丧失行动能力。

    “怎么了?”凌霜问。

    “帮我把他翻过来。”秦萧说。

    凌霜不敢怠慢,立刻帮忙。两百多斤的尸体真沉,她搬完出了一身汗。

    秦萧垂眉,视线顺着死者的脊柱往上看,直到看见死者后脖颈上的一处细小伤口,那里像是钢针扎过,完全没有血色,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指尖在上面点过一下说:“就是这个。”

    凌霜有点愣,问:“就这么一个小伤口就能导致他丧失行动力?”男人可是一米八的壮汉!

    秦萧解释道:“脊椎生物的脊骨中都有脊髓,脊髓联通神经,脊髓一旦被破坏,轻则感觉障碍,重则瘫痪,甚至死亡,黄小弛应该是倒地后丧失行动能力,没法进食,直到饿死。”

    凌霜自顾皱眉推理:“人不吃饭不喝水,最久可以撑七天,凶手离开现场的时间应该是黄小弛死亡六七天前。可恶,这也只能估算大概,有些人不吃不喝撑不到七天,有些人更长……”

    秦萧点头:“死亡时间不是案发时间,这点确实很难办。”

    凌霜想,凶手好狡猾。

    *

    晚上开案情分析会,凌霜刚说:“这起案子很棘手。”

    话未落音,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他们局长进来说:“凌队,你们案子很难破啊?正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门口——

    徐司前阔步走进来,黑衣黑裤,面容冷峻,气场强大。

    陈海涛热情介绍道:“这位是徐司前徐老师,他是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专家,协助京市警方破过不少大案、奇案。”

    凌霜的脸色变得铁青,赵小光脸色更怪,徐司前之前连续来队里五趟,趟趟堪称名场面。

    众人主观印象中,这人根本就不是好人,但这会儿当着他们局长的面,大家都没吱声。

    徐司前主动自我介绍,只有干巴巴几个字:“大家好,我叫徐司前。”

    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前缀。表情寡淡,声音低沉。

    “徐老师,您请坐,马上就是我们的案情分析会。”陈海涛说。

    徐司前扯松领带,毫不客气落座。

    凌霜虽然惊讶,但现在破案要紧。

    各部门汇报完信息,陈海涛手机进了通电话,他转身出去。

    赵小光转了转手里的笔,扭头问徐司前:“请问徐专家,这个案子,您怎么看?”

    凌霜也把目光落在徐司前身上——

    刚刚他们汇报时,徐司前一直神情寡淡,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

    徐司前发现凌霜在看自己,微微一笑道:“我倾向于是仇杀。”

    “为什么?”凌霜望着他的眼睛问。

    “凶手在被害人完全丧失运动能力的情况下,没有采取致命一击,多半是觉得不够让死者痛苦。复仇的快感在于折磨,而不是致命一击。”

    凌霜点头,又觉得他这句话让人毛骨悚然。

    徐司前继续说:“除此之外,嫌疑人应该是一位爱干净的高知女士,身高不超过一米七,熟悉人体构造,中产阶级。死者会出现在现场,是提前邀约,两人认识,可以重点排查一下死者人际关系里这样的女士。死者很可能是罪有应得,查查他有没有案底或者做过哪些坏事。”

    赵小光惊呆了:“居然能看出这么多?”

    凌霜也有些惊讶,徐司前的大部分观点与她不谋而合,而且人物画像比她详细许多。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凶手是女性?”王嘉怡好奇追问。

    徐司前淡笑道:“女性往往看上去缺乏攻击性,尤其是上了年龄的女性更是如此。死者是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他觉得女人对他够不成威胁,大胆把背亮给她。

    当然,我个人不认同这点,女性有时也可以很危险,女性杀人犯往往更难抓捕,因为她们在杀人后更加冷静。”

    “那又为什么是高知?”王嘉怡再问。

    徐司前侧眉看向秦萧,不答反问:“秦法医,我想问一下,以你的水平,能一针下去让人瘫痪吗?”

    秦萧抿唇说:“可能需要大量练习才能实现。”

    所以凶手是个专业性很强的人,能达到这种水平,工资待遇自然不会差。

    “那为什么是罪有应得?”这次提问的变成了赵小光。

    徐司前长腿交叠,瞥向前面的凌霜说:“凌队,您觉得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凌霜身上。

    凌霜说出自己的理解:“一个高知女性,生活优渥,愿意铤而走险杀人,肯定有难以忍受的原因。”

    徐司前笑:“我只是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具体还是要看你们找到的证据来佐证。”

    陈海涛接完电话回来,正好听到徐司前的推理,笑着说:“凌霜,今天开始,你和徐老师一起破案。”

    “我和他?”凌霜皱眉不悦。

    “徐老师经验丰富。”陈海涛道。

    “我不需要。”凌霜拒绝,“他没来之前,我照样破案。”

    陈海涛又说:“我记得……你上一个案子还没破。”

    “那是因为……”凌霜气结。

    “因为什么?刚好趁此机会和徐老师学习学习。”陈海涛声音洪亮。

    “我跟他学习?学习什么?偷鸡摸狗吗?”凌霜快要气死了。

    徐司前闻言,打断道:“凌队,我看你对我有偏见,要不这样,我们比赛,看谁先找到凶手。”

    凌霜一口答应:“行!”

    “要是输了,你以后得听我的。”徐司前补充道。

    凌霜自然不带怕的,她眉毛一扬同意,“要是我赢了,你回京市待着去。”

    徐司前笑:“一言为定。”

    *

    凌霜下班前,又在系统里查找徐司前的信息,桌面被人敲响,她抬头,对上他幽蓝色的瞳仁。

    “你在查我。”问话,但用了肯定语气。

    被他发现,凌霜连网页都懒得关。

    男人忽然附耳过来道:“凌队,你最好别对我好奇,在心理学范畴,好奇是喜欢的开始。”

    热意划过耳朵,凌霜有些脸热。

    徐司前指尖虚点在她脸上:“也别脸红,因为害羞也是。”

    凌霜站起来,愤愤地看着他,眼神能吃人。她一字一句强调:“姓徐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那最好不过。”他把外套往肩上一丢,摔门走了。

    *

    徐司前在门口遇到陈海涛。

    这位局长超级八卦,凑上前说:“徐老师,我听张局说,你有心上人,是不是我们凌队,我们凌队她要相貌有相貌,要智商有智商。”

    徐司前顿步道:“陈局,你手底下管的是派出所,还是婚姻介绍所?”

    什么?敢阴阳他?

    第26章

    26.

    徐司前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凌霜去京市公安局官网上浏览一圈。

    发现他确实和陈海涛说的一样,曾帮助京市警方破下无数案子,是名副其实的心理罪专家。

    只是,凌霜有些不理解。他户口在京市,又在京市声名雀跃,为什么要忽然跑来人生地不熟的南城警局?

    如果他真心想帮南城警方破案,为什么两个月前不露面。她第一次抓他时,他完全可以亮出身份为自己辩解,为什么没有?

    还有,他找吴先锋拿的文件到底是什么?

    凌霜去资料室重新查看吴先锋家拿来的资料,又看过王嘉怡做的笔录。

    那些东西都和徐司前无关。

    那天他半夜潜入吴先锋家空手而归,难道说,他要的……也是凌霰案的资料?

    他们在山里发生意外那次,开的正巧是徐司前的车,难道他和那些人也有关联?

    她被这个猜想惊讶到。

    现在没有具体证据证明他和凌霰案有关,只能静观其变,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也好……

    眼下还有案子要查,凌霜暂时不想徐司前,去公安系统里调取黄小弛的信息。

    黄小弛确实没那么清白,三年前,他酒驾肇事逃逸,被拘留过十四天。对方伤势不严重,又过去这么久,总不见得是寻仇。

    谨慎起见,凌霜还是和赵小光一起去调查一趟。黄小弛和他们没有任何往来,被撞的人身体早已恢复健康。

    凌霜回到队里,又去趟法医室,秦萧还在检查黄小弛的尸体。法医是他们队里最辛苦的人,这种腐烂的尸体谁闻过都会生理不适,他们却要忍着臭味面对一整天。

    “师兄。”她敲门后,背着手进来。

    秦萧见了她,抬起头,隔着护目镜看她。女孩脱掉了警服,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裙,目光清澈。

    “十点了,我们拼命三娘还不回家?”他打趣。

    “你不也没走?”她笑着反讥,“我们的……拼命二郎。”

    “我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那有找到吗?”凌霜问。

    秦萧点头:“我做过测试,刺穿黄小弛脊髓的针硬度不低,应该是专业器材,我问过几个学中医的同学,他们那里有类似针,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凌霜同意,不过这个时间点中医馆都下班了,只能明天去查。

    “辛苦师兄加班。”凌霜笑着说。

    “你不是在和那个徐司前比赛吗?”她性格要强,他怕她输了比赛丢面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凌霜心里一暖,说:“别看了,我请你去吃夜宵?”

    秦萧洗过五次手,换过干净衣服,整理好衣袖,抬起胳膊闻了闻,他身上还有那种味道。

    他轻蹙眉头道:“下次再吃夜宵吧,我怕影响你食欲。”

    凌霜凑到他背后小狗似的嗅了嗅,撞着他胳膊说:“我没闻见什么味呀,走啦,走啦,去吃烤肉,我没吃晚饭,饿死了。”

    说着,她亲昵地握住他的手腕。

    女孩手心温热,手背白皙。秦萧目光转软,终于同意去,不过他特别强调,一会儿吃东西时她得离他远一点。

    凌霜口头答应,实际才不管,她抱着一盘烤肉贴着他坐下,边啃羊肉串边和他说:“师兄,做我们这行的,早就习惯了,再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我最最最坚强的后盾。”

    晚风吹拂着女孩耳畔柔软的发丝,橘色路灯照得她眼睛晶莹闪烁,他心中忽然温暖到无以复加。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后悔过。

    “凌霜。”他忽然喊她。

    “嗯?”她侧眉看他,腮帮子揣得像只小仓鼠。

    他将她耳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轻笑:“慢点吃,小心烫。”

    他有一张特别干净好看的脸,如果是在戏剧里,绝对演小生角。

    凌霜变吃边同他开玩笑:“师兄,你这张帅脸,天天对着那些尸体,真是浪费。”

    “哪里浪费?我不还对着你?”

    凌霜靠在椅背上笑:“是是是,感谢美人师兄多年养眼之恩。”

    秦萧笑:“以身相许报答一下?”

    “好啊!我携全队一起许给你。”

    秦萧在她眉心弹过一记:“要不起。”

    凌霜揉着眉心说:“讲句正经的,我觉得那个徐司前特别古怪。”

    秦萧瞳仁里的光暗下去几分,他也有同样感觉,而且,他笃定自己见过徐司前。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

    宋渠今天又来找徐司前做常规检查,他在门口等到十点才见到人。

    “老徐,你得请我吃晚饭!”

    徐司前点头同意,问:“吃什么?”

    宋渠立刻说:“我做过攻略,南城有条美食街,非常有名。”

    徐司前和宋渠去的那条街,正是凌霜和秦萧吃烧烤的那条街。

    徐司前远远看见他们,驻步停留,目光晦涩——

    凌霜和秦萧,一个漂亮,一个英俊,两人挨得很近,谈笑风生,女孩眼睛里像是倒映着星星,他们看上去很般配。

    小巷里的灯光,将徐司前轮廓分明的俊脸分割成明暗两半。他咽了下嗓子,收回视线。

    凌霜能有个好归宿,也是他一直所盼望的事……如果她能忘掉他,他很高兴。

    毕竟,月亮应该挂在天上,而不是横亘在淤泥中。

    宋渠突然挤过来说:“你刚刚在看什么?”

    徐司前将手抄进西裤口袋,指尖碰到那根塑料螺旋发圈,触电似的移开。

    他敛起神色,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宋渠不信,愣是站在那里看了半分钟。

    姓徐的真是个怪人!

    *

    第二天开早会,凌霜做过人员安排。

    徐司前不能一个人查案,凌霜派王嘉怡跟他。

    王嘉怡在会后,找到凌霜小声询问:“老大,要我每天和您汇报徐司前那边的调查信息吗?”

    “不用,”凌霜说,“你的任务是盯着徐司前,看他有没有做查案以外的事情。”

    王嘉怡立刻点头。

    凌霜和赵小光去了最近的中医馆,他们带回来几根不同规格的针。

    经过对比,秦萧锁定其中一种针。

    凶器确定,后续工作就有了目标。

    南城有大大小小几十家中医馆,汇总在一起共有263名中医师。

    谨慎起见,凌霜并没像徐司前那样将男性排除在外。小个子男性,也是她的怀疑目标。

    这些人倒是不多,但排查难度非常大,因为谁也不知道黄小弛具体是哪一天哪一时被扎的针。

    还是得尽早确定作案时间。

    他们又扩大了排查范围,调查案发地外五公里的监控。

    但那附近是一条省道,每天来往车辆成千上万,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这条路行不通,凌霜又和赵小光去走访黄小弛的人际关系。

    通过询问黄小弛店里的员工,他们得知黄小弛不久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陶静。

    陶静在南城机关幼儿园当老师,23岁。

    凌霜出示警官证后说明了来意。

    陶静听到黄小弛这个名字,有点生理性抵触,她看了一眼赵小光对凌霜说:“凌警官,我能只和你说吗?我不想和男的说这些事,我们去对面咖啡店聊好吗?”

    凌霜和赵小光对视一眼后,同意。

    几分钟后,女孩和凌霜邻窗而坐,赵小光隔着玻璃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凌霜点了两杯咖啡,打开录音设备,示意陶静说话。

    “我和黄小弛分手两个月了,”她说,“我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

    “方便问一下,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吗?”凌霜问。

    “是因为……”女孩来回捏着指尖,有些激动,说话都在打结,“他……他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什么癖好?”凌霜问。

    “他喜欢在那个……的时候拍视频。”女孩说话时表情有点不自然。

    “那个?”凌霜疑惑。

    “就是裸||照。”陶静眼里涌起一层水雾,像是鼓起很大勇气。

    “黄小弛平时拍完视频会发到网上吗?”凌霜问。

    女孩点点头,声音染上哭腔:“他有一个交流群,他会发到那个群里,说是给他们共同欣赏,群里的人也会发自己伴侣的视频,真的好恶心……”

    “你发现情况,怎么不报警处理?”

    陶静低垂眼睛,缓缓开口:“我……我不敢,也没勇气,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我怕把事情闹大了会影响我工作,我为这个考试准备了很久……”

    “他有没有用这些视频作要挟,问你要过钱?”凌霜问。

    陶静摇头:“我发现他拍照后,立刻要求他删除视频,然后和他提了分手。”

    “他有那么容易同意?”

    “他后来又来找过我。”陶静似是陷入痛苦的回忆里,许久才说,“他上我家堵我,强行和我发生关系,还给我弟弟发色|情短信,说了很多羞辱我的话,说我在床上……”

    凌霜不忍再听,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陶静的手背:“不用再说。抱歉,害你回忆起这些。”

    “没事,”陶静抹掉眼泪,抬头说,“黄小弛死了,凌警官,你知道吗?我知道这个消息真的很开心,他终于死了。他死了,我才敢坐在这里和你谈这些。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你有杀他吗?”凌霜问。

    “没有,”陶静情绪激动,手都在发抖,“但我想过要杀他,做梦都想把他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他之前有没有谈过女朋友?”凌霜又问。

    女孩摇头说:“他从不和我说这些。”

    凌霜忽然想起徐司前说的那句话,黄小弛这人是罪有应得。

    凌霜从咖啡馆出来,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久久不能平静。

    黄小弛这样的人应该先交给法律审判,应该牢底坐穿,而不是搭上另一个人的鱼死网破……

    赵小光看她不开心,小声询问:“老大,怎么了?”

    凌霜缓缓吐了口气:“走吧,去趟黄小弛家。”

    晚上八点,凌霜和赵小光到达黄小弛父母那里。

    简单询问过后,他们说黄小弛在四年前还谈过一个女朋友,具体名字不知道。

    黄小弛21岁,4年前就是17岁。

    “他念的普高还是职校?”凌霜问。

    黄小弛母亲说:“南城汽修学院。”

    凌霜和拉着赵小光赶到那所汽修学校,中专里任教的老师流动性很大,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黄小弛当年的班主任。

    但是他也不知道黄小弛的女朋友是谁,只知道是外校生。

    线索到这里忽然断了……

    *

    凌霜回队里交设备,远远碰上徐司前——

    初秋晚风微冷,吹着头顶的香樟叶沙沙作响。

    他立在树下,宽版黑色羊皮夹克搭配黑色裤子,肩宽腿长,线条冷硬,一双眼睛深邃无波。他的眼睛不像潭,而像海,无光的海。

    英俊是英俊,只是过于冷酷,不好接近。

    凌霜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这人居然还在队里没走。

    “还在忙?”凌霜礼貌打招呼,语气并不亲热。

    “忙完了。”他说,“凌队,能蹭一下你的车吗?我的车还没修好,这会儿车难打。”

    凌霜想,这人真会蹬鼻子上脸,他和她有那么熟吗?

    “或者借辆警车?”徐司前说。

    凌霜摁开车门,说:“还是我送你。”警车给他开,肯定没好事,谁知道他要钻什么空子。

    “要不我做司机?”徐司前提议。

    凌霜把钥匙丢给他,坐进副驾驶。

    两人一路无话,夜色很暗,车里开着灯,车窗玻璃成了反光镜。

    凌霜又闻到似有若无的苦艾气息,她倚进座椅,偷偷在玻璃中打量他。她为什么觉得他这样熟悉?

    “凌队,要看我就光明正大看,偷偷看做什么?”徐司前轻嗤一声。

    凌霜炸毛坐直了,嚷:“谁说我在看你了?你有什么证据?”

    徐司前摁灭车顶灯,低笑。

    时间太晚,凌霜晃晃悠悠睡着了。

    徐司前把车开到她家楼下。

    凌霜被他喊醒,刚要下车,发现不对劲。这是她家楼下,他把车开到这里再怎么走?

    徐司前率先开口:“车我开走,明早,我来接你。”

    凌霜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明天我要借车给你了?”

    “免费的司机也不要?”

    “不要!”凌霜拒绝。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想亲自送我回家。”

    “算了算了,车你开走。”

    这时候,徐司前敏锐地发现她家楼道里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在凌霜下车前,一下扯住她的胳膊说:“不回去也行,良辰美景,一起去看会儿星星。”

    说完,徐司前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喂!徐司前,你有病吧?”

    “嗯,是有病。”

    第27章

    27.

    今晚天气不好,云层绵密厚重,天幕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凌霜把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支在窗沿上,语气不佳道:“徐司前,你最好真有地方看星星,不然你等着被我揍。”

    徐司前单手掌着方向盘,神情放松,语气愉悦:“星星不一定都在天上,别的地方也有。”

    凌霜猛地怔住。

    她没有转头,望着后视镜里流淌的车流发呆,周浔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天下雨,她从舞蹈教室出来,半月不见的周浔安忽然来接她,还给她送来一袋水蜜桃。

    凌霜小声嗔怪:“好久没看见你,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不见了。”

    “哪能不见,这是不回来了?”他从袋子取出一个蜜桃和一根塑料吸管递给她,“据说可以吸果汁,你试试?”

    桃汁甜蜜,可她并没被那个桃子哄好。后来,凌霜想,周浔安消失的半个月一定是在查凌霰案。他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周浔安见送蜜桃不行,又想方设法哄她:“请你去看星星,赔礼道歉行不行?”

    “下雨天才不可能有星星。”她气鼓鼓笃定道。

    “那可不一定!”他笑着将她的花伞折叠进书包,撑开一把透明伞,罩过她头顶。

    两人并肩步入雨幕,夜很静,水声在脚底呢喃。

    走出去没多远,周浔安忽然说话:“卧看星河归阁晚,月斜疏影转梧桐。抬头看星星了,小霜同学。”

    凌霜抬头——

    夏天雨水很密,滑过宽大的梧桐叶,“啪嗒——啪嗒”滴落在伞面上,迸溅出的细小雨点,被白色路灯照得晶莹斑驳。

    凌霜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伞面,微笑道:“确实很像星星。”

    那一刻,他停下脚步,神情专注地望向她的眼睛。

    除却风声、雨声,凌霜还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凌霜收回思绪,很轻地吞了吞嗓子,红灯时,徐司前连接车载蓝牙播放了首老歌。

    听不懂的粤语,女高音百转柔肠。

    徐司前将车子停进小巷,开门下车:“走吧,带你看星星去。”

    凌霜好奇跟上。

    他腿长,街灯斜拽出的影子像两根长长的电线杆。

    他领着她走进一家酒吧。

    进门前,他将夹克脱下,随意扯开领口几粒纽扣,露出脖颈和锁骨。

    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他皮肤上,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邪气。

    邪但是性感,他的喉结可以用漂亮形容,凌霜想。她别开视线,抱臂说:“星星呢?”

    “别急。”徐司前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指节轻扣两下,对里面的调酒师说,“三倍小费,我自己调一杯。”

    有钱不赚是傻子,调酒师自动让出位置。

    徐司前到里面稍作准备。

    凌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见他往玻璃杯中放入一块冰立方,接着在容器中倒入不同比例的液体和碎冰。

    隔着一张窄桌,她看他炫技似的摇晃手里的金属容器。

    一分钟后,他打开容器,往玻璃杯中倒入蓝色液体。

    他食指和中指夹住透明杯柄,往前一推,杯底贴着木桌摩擦细微声响,徐徐送至她面前。

    蓝色酒液里在透明玻璃杯中摇曳震荡,酒里不知加里什么,并不透明,白色、紫色,像是发光的流沙。

    他递来一根玻璃吸管,在杯中轻轻搅动……

    她在杯中看到了星空。

    “你怎么会这个?”凌霜问。

    “调酒吗?”他站在对面点了支烟,声音低沉好听,夹着丝笑意,“以前学的。”

    搅动停止,星星也不再转动。

    徐司前说:“睡前喝点酒,有益睡眠,酒精含量很低。”

    凌霜也好奇这酒到底是什么味,她端起杯子,尝过一小口,瞳仁震颤——

    这味道……竟然是苦艾。

    “怎么了?不好喝?我尝尝。”说话间他要来拿她手里的杯子。

    凌霜怕他真要喝,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完。

    徐司前愣了一下,弹掉烟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又没要抢你的酒喝,怎么?怕我和你间接接吻啊?”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凌霜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奇怪,正要反驳,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她的注意力——

    有人喝多了,打碎了一只酒杯。

    “刘哥,你喝多了。”

    “喝多什么?”那人站起来,走到吧台边要酒。

    徐司前从里面出来。

    吧台处灯光暧昧,恰到好处勾勒出凌霜姣好的面容。

    男人上下打量着凌霜,色眯眯道:“美女,要不要交个朋友?”

    “怎么个交法?”凌霜把酒杯推远,从椅子上跳下来,看向他。

    男人笑:“就是没事亲亲嘴搂搂腰那种。”

    说话间,他伸手来握她的细腰——

    凌霜反手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拧,男人顿时嗷嗷直叫。

    “你……你打人,等着!我要报警!”

    凌霜刚要想说你报呀,徐司前忽然掌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是非之地。

    男人又追上来要闹,徐司前把烟熄掉,冷冷望过去。他眼神很吓人,男人酒醒半分,没敢再跟。

    他的手只在她肩膀上停留几秒后移开。

    到了外面,凉风一吹,凌霜骤然清醒。

    离谱,她居然会大半夜跑来和徐司前一起喝酒。

    “走吧,送你回去。”徐司前说,

    凌霜想说不用,可她喝过酒,没法开车,只好由他送。

    *

    车子再次开到楼下,这回,徐司前和她一同推门下车。

    凌霜刚走两步,听到他在身后,慢悠悠开口:“哎呀,我东西丢了,得在这里仔细找找。”

    “你才刚下车,肯定在车上。”凌霜说。

    “肯定不在车上,我要调监控查查,看是不是被人捡走了。”

    “……”神经,凌霜在心里骂。

    徐司前一本正经强调:“真丢了,挺贵的,几万块的,你跟我一起去趟保安室。”

    凌霜无语。

    “算了,我还是报警吧……”

    报警的话,片警肯定来出警,但现在是半夜,让人跑一趟挺麻烦。

    凌霜只好陪他去找小区保安。

    值班大爷知道凌霜是做警察的,一听她朋友弄丢几万块钱东西,不敢怠慢,立刻打开监控室电脑。

    徐司前趴在桌上认真回看监控时,凌霜朝天翻白眼。这人和刻舟求剑的傻瓜有什么区别?

    徐司前看过一会儿监控,直起背道:“没被人捡走,那肯定掉你家楼下了。”

    凌霜又陪他往回走,找过一会儿,他又说没准是掉她家楼梯上了。

    “喂!你都没……”她话没说完,徐司前已经大步流星冲上楼梯。

    凌霜踩着步子往上走,心里把他骂过几百遍。

    过了一会儿,徐司前忽然在口袋里装模做样一摸,说:“找到了。”

    “找到就走吧。”凌霜打着哈欠问。

    “不请我去你家喝茶?”徐司前用下颌点了点大门。

    凌霜懒得理他,“叮里咣当”地扯出钥匙开门。

    楼道里灯很亮,徐司前瞥见她家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略放下心说:“我走了,明早再见。”

    “嗯。”凌霜冷淡应声后,呼出一口气,“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楼下车子开走,凌霜端着杯子刷牙,意外在镜中看到舌苔上的蓝色痕迹。

    那是苦艾酒里的色素。

    “什么嘛……根本不像。”周浔安才不喝酒呢。

    她熄灯睡觉,仰头躺在床上,对着虚空说:“周浔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你的的确确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没有替代品。

    她只是太想念他了。

    *

    第二天早上,徐司前如约来接她。

    凌霜精神恹恹。

    他说:“我昨天查到案件关键信息了,要不要和你互通有无?”

    “不需要。”凌霜冷淡道,“我能比你先破案。”

    “刚刚只是客气一下,别太当真,我可不想输。”他语气戏谑,仿佛刚刚那句互通有无是在戏弄。

    凌霜偏过脑袋,狠狠剜他一眼。

    徐司前愉悦发动车子,丝毫不受她刀眼影响。

    *

    中午,他们在走访黄小弛人际关系时,找到他一位朋友,这人也是黄小弛读中专时的舍友。

    此人叫卫雨阳,在一家汽修店工作。

    凌霜出示证件表明来意,卫雨阳从车底钻出来,示意凌霜坐下说。

    “黄小弛和你是朋友。”凌霜问。

    “是的,”卫雨阳又皱眉说,“这小子犯事了?”

    “死了。”凌霜平静说。

    卫雨阳眼里划过一丝惊愕,接着说:“难怪多长时间不见他人。”

    凌霜例行询问后,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知道黄小弛读中专时的女朋友是谁吗?”

    卫雨阳表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狠狠吸过两口,高深莫测道:“那姑娘叫沈玉清。”

    “你能联系上她吗?”凌霜又问。

    “联系不上,她早在几年前就自杀了。”

    “自杀?”赵小光和凌霜都有些惊讶。

    卫雨阳主动打开话匣子:“沈玉清,是隔壁高中的校花,人如其名,冰清玉洁,当年喜欢她的人好多,不知道怎么被黄小弛追到手的……”

    “她为什么自杀?”赵小光问。

    卫雨阳叹气:“说是什么校园暴力,好像是他们学校有人欺负她,也有说是家里有问题,受不了刺激……”

    “沈玉清死后,黄小弛什么反应?”赵小光追问。

    “男人嘛都没心,能有什么反应,顶多少个吹牛的噱头。”

    凌霜想到昨天和陶静的对话,又问过一句:“黄小弛有没有像你炫耀过沈玉清的裸||照。”

    卫雨阳沉默着点头,半晌又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也有人说沈玉清是因为照片自杀的。”

    凌霜心里顿觉沉重,又是一个被黄小弛坑害的女性。

    “黄小弛有没有过别的女朋友?”凌霜抬头问。

    “有个叫陶静的,在幼儿园当老师……”卫雨阳说。

    “除了她还有吗?”凌霜眉头轻轻蹙在一起,她觉得黄小弛的死可能和他喜欢作践女性有关。

    一个死,一个被折磨得几乎抑郁,难道就没有别的?

    卫雨阳摇头。

    “那他有没有接触过别的女性?”凌霜继续追问。

    “别的啊,”卫雨阳想了想说,“足浴店倒是有,他和陶静谈恋爱前常去。”

    凌霜还想细问,手机忽然响了。

    打电话的是秦萧。

    秦萧工作时间给她打电话一般都是有急事,凌霜不敢怠慢,立即接听。

    秦萧语气有些冷:“又死了一个。”

    “又?”凌霜脑子一顿。

    秦萧继续说:“死者身份尚未确定,男性,他和黄小弛情况一样,也是钢针破坏脊髓液后,四肢丧失行动力。”

    “同样是饿死的吗?”凌霜边示意赵小光上车,边问。

    “不,这次是溺水。”

    第28章

    28.

    凌霜不敢耽误,立刻叫上赵小光火速赶往现场。路上,顺便打电话通知徐司前。

    说好要比赛,她不能占这种信息差的便宜。

    案发地在南城东郊的一处鱼塘,凌霜边走边观察周围环境——

    一米来宽的水泥路,隔开两个大鱼塘,小路由个人修建,只够那种电动三轮通过,汽车不容易开进来。

    报案的是鱼塘承包人倪顺,凌霜来之前,他已经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和片警说过。

    倪顺下午来喂鱼,发现左侧池塘里飘着一个人,随即打电话报警。

    秦萧已经完成了基本检验工作,尸体在水里浸泡多日,呈巨人观,即便是露天,隔着老远依旧能闻到恶臭,绿头苍蝇绕在那里直打转。

    赵小光眉头紧锁,道:“我靠,我还以为上次已经够恐怖了,没想到这次更……”

    凌霜没说话,径直走过来,正要弯腰,被秦萧拦住:“尸体膨胀严重,随时有尸爆风险,站远点,我说给你听。”

    凌霜点头。

    就在这时,徐司前和王嘉怡也到了。

    秦萧摘掉手套说:“死者表皮脱落,手脚呈洗衣妇样皮肤,腿和胳膊没有捆绑痕迹,体表没有其他伤痕,鼻腔口腔内有水草残留,生前溺水。结合气温和尸体发展变化,死亡时间在四五天前,尸体面部腐烂严重,暂时无法通过人脸系统识别身份。”

    徐司前走上前查看,凌霜见状,叫住他:“喂,姓徐的,离远点,会炸。”

    徐司前依旧面不改色地蹲下来,他戴上手套查看了尸体后脖颈。

    秦萧瞥一眼徐司前,继续和凌霜说:“受害者落水后,没有任何肢体挣扎,后脖颈情况与黄小弛一致。不过,这次受害人被侵害时处于站立姿势。”

    凌霜点头,补充:“凶手应该是在晚上作案,并且熟悉死者生活规律。”

    赵小光不解问:“晚上作案?这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他的外套,”凌霜说,“现在这种天气,早晚温差近二十度,白天热,晚上冷。”

    “这里也不是案发地。”徐司前忽然说。

    凌霜闻声看向他。

    徐司前站起来,慢条斯理道:“晚上这里没有灯。”

    凌霜同意他的观点,死者是在站立情况下被人侵害,应该是从身后偷袭。

    要想受害人无力反抗,必须得做到一击即中,扎针不仅需要技术,也要一定光线支撑。

    池塘很大,凌霜绕着走过一圈,终于在小路尽头找到一盏路灯。

    那边上还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凌霜觉得那真是绝佳的藏身处。

    最近几天,南城虽然有下雨,但梧桐树底相对干燥。大自然还没完全将那里修复,他们在地上找到了长长的拖拽痕迹。

    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凶手很狡猾,离开现场前,特地清理掉了地上的脚印。

    凌霜脑子里划过一串问题。

    被害人为什么会在大晚上出现在这里呢?和对方事先约好的?还是他住在附近?

    是凶手特地诱他前来,还是原地等候,突然无声伏击?

    秦萧跟车回去做进一步尸检,凌霜让赵小光带人去走访附近村落,看是否有人失踪。

    她站在树下,目光看向远处灰白色的水面,试图在脑海中推理具体画面。

    徐司前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谢谢。”凌霜拧开喝过一口。

    “凌警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近可能还会有别的死者。”

    “什么?”她握着瓶子的手猛地顿住,“你怎么知道?”

    “凶手的心理发生了一些微妙改变。”他盯着远处的水潭道,“这次……她追求高效痛快。”

    “怎么说?”凌霜问。

    “黄小弛是她杀害的第一个人,凶手对他进行了漫长折磨。

    她杀害第一个人时最难,因为要克服从0到1的巨大心理压力,到后面就麻木了,毕竟1和2没有太大区别,甚至会产生巨大快感。

    演变到最后,会变成无理由、无差别杀人,成为真正的杀人恶魔。”

    凌霜被他这段话惊得打了个寒颤。

    徐司前见她神情不对劲,随即转移话题道:“一会儿,打算去哪吃晚饭?”

    “可能没时间吃……”她得去和赵小光汇合,而且她心里装着事,也吃不下。

    徐司前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她:“这个给你,也别太担心,至少目前来看,凶手还没达到那种程度,她理智尚存。”

    徐司前说完,跟王嘉怡车走了。

    凌霜去村里找赵小光。

    赵小光喜怒都在脸上,凌霜看到他眼睛放光,就知道有消息。

    “老大,你猜怎么着?他们村,前几天真有人失踪,我问过身高体重,都和捞上来这位对得上。”

    “有做生物样本采样吗?”凌霜问,

    “那当然,”赵小光晃了晃手里的物证袋说,“喏,刚刚在他家枕头上找的,带回队里对比一下DNA。”

    回到车上,天也黑了,赵小光苦着脸道:“饿得发昏。”

    凌霜丢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赵小光撕开包装纸,对着光照了照:“嚯,高档货啊,这哪里来的?”

    “徐司前给的。”凌霜说。

    赵小光把巧克力丢进嘴里,大口嚼碎,叹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孙子居然还会给你送巧克力。”

    凌霜没说话,她一直在想徐司前那句话,心里惴惴不安。

    凶手已经进行过第三次作案了吗?

    第三个受害者会是谁?

    也会是男性吗?

    如果还没有杀害第三个人,她该怎么阻止悲剧发生?

    连环杀人案,凶手大多有高智商、高学历、擅长人际交往等诸多特点,他们擅长隐藏犯罪行为。

    他们目前这样调查,进展有点太慢了。

    如果说凶手之后的杀人动机会变模糊,那她精心准备的第一场谋杀,一定有明显作案动机。

    黄小弛依然是两起案件的突破口。

    凌霜把车开回到中午来过的汽修店。

    卫雨阳一边给车打蜡,一边回答凌霜提问。

    “黄小弛常去的足疗店有哪几家?”

    “没有几家,只有一家,那个女技师去年就金盆洗手了,你们找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小光开玩笑道:“这孙子露水情缘还有固定对象啊?”

    卫雨阳停下手里动作道:“那可不?你是没见过这个女技师,她长得特别像沈玉清。”

    凌霜和赵小光俱是一愣。

    卫雨阳笑:“初恋情结作祟,和喜欢无关。”

    凌霜和赵小光找到那家足疗店,很快联系上那个叫可可的技师。

    她已经离开南城,在外地开着一家花店。

    凌霜和她聊过一会儿,问她关于黄小弛拍裸||照的事。

    “他有拍过我,还想拿那个照片勒索我。我和他说,你要发就发,我才不在乎,我又没有结婚打算,□□羞辱对我没有用,他要是发出去我就拿那个给公安看,告他侵犯我隐私权。”女孩滔滔不绝地说着。

    凌霜想沈玉清要是能像她一样想,多半不会自杀。

    “你知道沈玉清吗?”凌霜问。

    可可立刻说:“知道啊,黄小弛以前经常让我穿校服演她,特别烦……”

    女孩又讲了一大串,凌霜听出她没有作案动机。

    而且,她人在外地,连续精心谋划杀两个人也不太现实。可可的嫌疑基本被排除。

    车子开到队里,正巧碰见徐司前往外走。

    凌霜下车,追上去,叫住他——

    “徐司前。”

    男人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看向她,一双眼睛被白炽灯映得很亮。

    “还有事?”他问。

    凌霜丝毫不忸怩,大方走上前说:“明天早上,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参加案情分析会?”

    “凌队让我参加案情分析会,不怕我赢过你?”徐司前单手插进口袋,弯唇道。

    “不怕啊,”凌霜目光坚定道,“我只想尽早破案。”

    在她看来,预防犯罪,避免同类恶劣事件再次发生,远比她个人意气用事重要。

    “只要你能帮队里尽快破案,我可以认输。”凌霜神色坦然,语气平静,“我首先是警察,之后才是我自己。”

    徐司前立在那里,但笑不语,香樟树影在他脸上晃动,让他看上去异常英俊。

    “你在笑什么?”凌霜问。

    “所以,凌警察,你现在是在求我帮忙吗?”

    “是。”凌霜看着他,认真点头,她觉得此刻自己的面子没那么重要。

    “为什么?”徐司前问,“我记得你对我印象不好。”

    “你专业能力强。”凌霜不吝称赞,“我希望这次能和你合作,共同破案。”

    “只这次?”他强调她话里的重点。

    “我们的比赛延迟。”她说。

    “行吧,”徐司前懒洋洋端详着她,神情骤然一松,“现在你送我回家,明天早上来接我,顺便再帮我带一份早饭。”

    “什么?”凌霜没想到他会提这种奇怪要求。

    “凌警官,是你要我帮忙,你求人帮忙,就得拿出点真心实意。”徐司前笑着,模样简直坏透。

    凌霜想,为了尽快破案,为了不再有新案子发生,她忍。

    她转身把赵小光赶下车,将车开到徐司前边上,摇下车窗道:“走吧,送你。”

    之后,赵小光就看着徐司前大摇大摆坐进副驾驶。

    “老大,要不……我替你送吧?”赵小光提议。

    “不用。”凌霜说着,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赵小光撇嘴,心里把徐司前骂了一万八千遍。

    *

    “我饿了,要去吃晚饭。”车子开出去一段,徐司前忽然开口道。

    “吃什么?我请客。”凌霜说。

    徐司前想起前两天,她和秦萧并排吃羊肉串时的模样,随口答:“烧烤吧。”

    凌霜将车开到一家烤肉店门口,橘色灯光从里面流泻出来,港式风格装修,颜色艳丽,很有烟火气。

    这里的菜式精致但不便宜。

    “我以为你会带我去路边摊。”徐司前将外套脱下放在椅子上。

    “不会啊。”凌霜答。

    “是因为不够亲近?”徐司前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是,”凌霜纠正道,“是因为不够正式。”

    这个答案倒不叫人讨厌。

    食物的香气渐渐蒸腾上来,徐司前主动承担起烤肉任务。

    有些人长得好看,剪剪肉片,翻翻锅铲看着都养眼。

    几块肉下肚,凌霜意外发现徐司前误打误撞踩中她全部偏好——

    比如:烤牛肉前,他会将拌酱里的洋葱丝全部剃除,会把鱿鱼烤到变脆,会一层五花肉一层蔬菜卷……

    徐司前一抬头,对上女孩惊诧的目光,立刻察觉到自己今晚太过随性,差点露馅。

    这姑娘可比他想象的敏锐许多。

    他拿起勺子,往锅中烤好的牛肉上撒上一堆蘸料。

    她不喜欢在锅里放蘸料。

    凌霜先是皱眉,接着松弛下来。

    徐司前本来就不应该了解她,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大学念的是犯罪心理学吗?”凌霜忽然问。

    “是。”徐司前表情散漫。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凌霜又问。

    “京市大学。”他照着简历背,没给她挑错的机会。

    “真巧,”凌霜喝了口雪碧,垂眉道,“我曾经有个朋友,也是犯罪心理学专业,他……特别厉害。”

    徐司前神情寡淡,没接话茬,继续低头剪锅里的烤肉。

    女孩忽然在那“滋滋滋”的烤肉声里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好久以前就想嫁给他。”

    “怎么没嫁成?没追到?”他停下剪刀,故意问。

    “是啊,没追到,太难追了。”她笑着,压下眼中苦涩。

    “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他说。

    “也许吧,可是不想要。”

    第29章

    29.

    凌霜今晚又做梦了——

    秋雨绵绵,她举着伞在教学楼外等周浔安。

    天色已晚,人潮散尽,柏油主路空荡冷清。她看过时间,打算换个地方继续等他。

    刚走出去几步,突然有人钻进伞里,那人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凌霜闻到他衣袖里熟悉的苦艾香,笑着说:“周浔安,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腿都站麻了。”

    那人捂着她的眼睛,从身后转至身前,接着,他低头靠近,一点点亲吻她的唇瓣,她被迫仰头生涩回应。

    男人掌心有些湿,不知是雨粒还是汗水,熨帖在眼皮上,让她心悸发痒。

    一吻结束,他缓缓拿开手掌。

    视线由模糊转作清晰——凌霜抬头,对上一双幽蓝深邃的眼睛。

    “怎么是你?”她用力推开他。

    男人语气戏谑道:“怎么?刚刚亲得很认真,现在不高兴了?”

    凌霜猛然惊醒。

    她手背压在眼皮上,喘着气,脸蛋耳朵烧得滚烫。

    该死!她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

    早晨七点,凌霜准时出现在徐司前楼下。

    他今天是衬衫西裤打扮,头发梳理整齐。晨光将他映照得轮廓分明,瞳色尤深。

    可恶,和梦里好像……

    “早安,凌警官。”他弯腰钻进车里,礼貌打招呼。

    “早。”凌霜因为那个梦,有点心虚,此刻根本不敢看他眼睛。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着。

    “昨晚睡得好吗?”他忽然问。

    “……”凌霜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脊柱上烧上来一把羞耻之火。

    “看样子是睡得不好,”男人低笑着问,“是做梦了?”

    凌霜闻言,耳朵也红了,她现在就像坐在审讯室里的嫌疑人,而徐司前就是那个严刑逼供的邪恶“警察”。

    “梦到一条毒蛇。”她目不斜视,胡编乱造。

    男人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笑:“心理学家弗洛伊认为,蛇代表着原始本能,梦到蛇是一些需求压抑的表现,凌警官可以谈个男朋友缓解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凌霜感觉自己的梦境好像被他偷窥了大半。

    研究心理的人,真的好可怕!

    “徐司前,你说起这种话,就一点不难为情?”凌霜问。

    “你觉得难为情?”徐司前不答反问,“我只是从科学角度论述梦境心理,并无冒犯之意。东方女性对此都比较敏感,所以更容易遭受荡||妇羞辱。女性身体属于自己,释放天性并不应感觉羞耻。”

    凌霜一路无话。

    诚然她同意徐司前的观点,但她不想一大早和他讨论这些。总感觉有点……暧昧。

    路过一家早餐铺,凌霜停车下去买早饭。

    徐司前等她上车后,再度开口:“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凌霜灌了口豆浆问。

    “今天你跟我,不然我不参加。”

    “行。”这也不苛刻。

    到警局后,两人分道扬镳,凌霜提着早饭上法医室找秦萧,徐司前倚着香樟树点了支烟,目光落在远处。

    法医室里安静整洁,秦萧换过白大褂,腿长背直,异常挺拔。他皮肤白净,被光照着,更显清俊。

    凌霜想,多看看这张脸,真的有益身心健康。

    “师兄,早啊。”凌霜把早饭递给他。

    “你吃过了吗?”

    “嗯。”

    “难得看你记得吃早饭。”他洗过手来接。

    凌霜立刻说:“什么叫难得啊?早饭我每天都记得吃。”

    他伸手在她眉心弹过一记,凌霜闻到他袖子里的消毒水气息,微微怔住。糟糕,她该不会是被徐司前说中了吧?什么需求不需求的……

    “你一忙案子就变瘦。”他伸手要捏她的脸颊,凌霜下意识往后退过一步。

    秦萧眼里划过一丝淡淡错愕,接着恢复平静。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她的抵触。

    凌霜撑着桌子,轻咳一声说:“你慢慢吃,我先去准备资料。”

    凌霜走后,秦萧抬头,在窗户里看到一抹高大身影——

    徐司前?

    他刚刚跟凌霜车过来的?

    *

    二十分钟后,召开案情分析会。

    化验室的人先汇报:“昨天法医室的生物样本,和赵警司送来的生物样本比对结果高度相似,几乎可以确定为同一人。”

    凌霜看向赵小光,示意他详细说。

    赵小光打开本子,认真道:“昨天的死者名叫董城,男,22岁,大学肄业,在南城某工厂做钳工。五天前,他出门后没有回家,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是隔壁村的张勇,董城没有车,早晚搭张勇车的顺风车。”

    “不见五天,董城家人没有报警?”凌霜问。

    赵小光说:“他们报警了,只是还没汇总到咱们这里来。”

    凌霜点头。

    秦萧紧跟其后,汇报董城尸检的具体结果。

    “黄小弛和董城死之前,都被人用钢针刺穿脊髓,对两名受害者脊柱解剖后,发现凶器为同一种,所以我主张并案。”

    凌霜把关键人物信息写到白板上——

    董城(钢针,淹死,22岁,男)

    黄小弛(钢针,饿死,21岁,男)

    黄小弛名字后面又分开排列出三个名字:

    沈玉清(已死)

    技师可可

    陶静

    “董城高中在哪里读的?”凌霜忽然问。

    “南城一中。”赵小光回答。

    凌霜将沈玉清的名字和董城的名字连线在一起,写下两个字:同校。

    凌霜简单汇总信息后说:“目前,已知的和黄小弛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女性有三名,沈玉清、技师可可,还有陶静。沈玉清已死,基本排除作案可能,可可路远且和黄小弛无仇,也可暂时排除。陶静生活两点一线,不难排查。”

    徐司前提出异议:“从动机上讲,暂时不能排除沈玉清,恰恰相反,她嫌疑最大。”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赵小光说,“死人还能作案?”

    凌霜明白徐司前的意思,她在沈玉清名字后面打上一个红色五角星,抱臂道:“重点走访沈玉清的人际关系,包括她父母、老师、同学还有生前的朋友。”

    赵小光觉得凌霜和徐司前之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两人仿佛神交已久。

    凌霜说完,用笔在董城和黄小弛名字前面画了个问号,“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关系?凶手为什么会杀害他们?”

    徐司前说:“不用焦虑,调查清楚,答案自然浮出水面。”

    凌霜点头,安排工作:“老杨带人去走访陶静五天前的行动轨迹;小光,你和嘉怡重点调查董城的人际关系;徐思……徐老师跟我去调查沈玉清。晚上六点,队里集合,我们开复盘会议。”

    赵小光皱眉道;“老大,我今天不跟你啊?”

    “暂做调整。”凌霜淡淡道。

    秦萧坐在后排,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徐司前背上——

    徐司前身高近一米九,腿长、肩宽、背阔,比例极佳,这样身材的人,现实中不多,他记忆里,只有几个人有过类似身材,但都不叫徐司前……

    *

    南城一中,刚开学不久,凌霜和徐司前找到了沈玉清当年的班主任何菲。

    “何老师,沈玉清当年自杀的经过您清楚吗?”

    “清楚,”何菲点头道,“用现在的话说叫作网络暴力。”

    沈玉清死的那年,刚好18岁,她长相清纯,是南城一中的校花,成绩也非常优异,在多项省级比赛中获过特等奖。

    女孩性格好,人缘也好,和班级里许多人都相处融洽。

    有一天,校内网上忽然有人放出一组照片,沈玉清穿着吊带裙,脖子和肩膀露在外面。在她边上,站着一个外校男生,那个男生就是黄小弛,他是职高的混混。

    没过多久,又有人博出一条视频,视频内容比较大尺度,视频没有露出主人公脸蛋,却有一个相当醒目的标题:《猜猜,这是我们学校的谁?》

    校方第一时间删除相关内容,并对发帖人禁言。

    何菲叹了一口气说:“当时的我们,都低估了青春期孩子的好奇心……”

    一周后,有人把沈玉清露肩照和视频里的女孩对比起来。

    他们认定那女孩就是沈玉清。

    一时间,轩然大波。

    沈玉清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那对一个青春期里的女孩来说,是致命打击。

    沈家父母随即找到校方,要求澄清。他们聘请专业鉴定师,确定视频中的女孩不是沈玉清。

    沈玉清和黄小弛走得比较近,但没有交往。黄小弛却对外宣称沈玉清是他女朋友,甚至有人说黄小弛给他们看过沈玉清的私照。

    “那些照片大都是他P的,旁人却信以为真。”

    事件持续发酵,越描越黑。学生们表面上不再谈论这件事,私下却到处嘲笑。

    他们开始给沈玉清取不同的羞辱性外号,并且轮番在校内网上对其辱骂。还有人编造自己和沈玉清交往的帖子……

    认识或者认识沈玉清的人,都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

    那些都是群体性行为,一个号封掉,又有新的账号冒出来……校方对此屡禁不止。

    从前与沈玉清亲密交往的朋友,全部选择与她绝交。

    沈玉清渐渐被人孤立。

    站在顶峰时,人人簇拥,深陷泥潭时,却无人来救。

    最后,校方无奈关闭校内网,但是依旧无济于事。

    何菲顿了顿,才继续说:“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比沉默的大多数更可怕的,是无知易动的大多数。”

    凌霜长长吐了口气:“个人一旦成为一个群体的组成部分,智力水平便立即出现相当程度的下降。个体思想被冲刷得无影无踪,盲从与跟风成为主导。”这便是庞勒的《乌合之众》现实版。

    何菲点头:“其实,沈玉清那孩子有非常稳定的内核,我几次找她,她都说没关系,她说要把心思在学业上,清者自清。”

    最终的结果,却是她从自家楼顶一跃而下。

    “沈玉清家人曾要找学校讨说法,可是该具体找谁呢?学校也没有办法,群体散开,成为一盘散沙。事情过去后,那些人忽然又开始为沈玉清惋惜。”

    明明都是同一批人,浪潮涌来时,各个是尖刀利刃。浪潮退却,又集体化作泡沫,谁也不愿为集体造下的恶果买单,这便是群体。

    “您认识董城吗?”凌霜忽然问。

    何菲说:“有点熟悉,我帮你查查。”

    凌霜把董城身份证号报给何菲,几分钟后,她给了凌霜回复。

    董城和沈玉清同届,但不同班。

    凌霜看向徐司前,问:“你怎么看?”

    徐司前眸色深深道:“先去沈玉清家看看情况。”

    “你觉得会是沈玉清家人复仇吗?”凌霜在车上问。

    “这么好奇我的答案?”他偏头看向她的眼睛。

    凌霜被他看得心脏乱跳,她说:“一点点。”

    “人类的心理都有一定修复期,马蒂·霍洛维茨把人类抚平心理创伤的过程划分为5个阶段:痛哭、麻木和抗拒、入侵式回忆、理解创伤、抚平创伤。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五个完整的阶段,有些人能短时间走出痛苦,有些人则很难,甚至产生心理疾病。”

    他语气平淡,只是在给她科普心理学,并没下具体结论。

    凌霜不禁思考,自己现在处于哪个阶段呢?

    *

    半个小时后,凌霜和徐司前找到了沈玉清的母亲潘巧云。

    潘巧云是南城著名上市公司的高管,她对沈玉清的事情不愿多聊。

    “这事过去太久,我早忘了,我不想总是活在痛苦中,也不愿回想过去。二位警官,实在抱歉,我五分钟后有个会要开,没法和你们继续聊。”

    女人敲着高跟鞋离开,徐司前目光变得有几分阴郁。

    “怎么了?”凌霜问。

    徐司前说:“先去见见沈玉清父亲吧。”

    *

    沈玉清父亲已经再婚,他提起女儿时,神情有些黯然。

    “她妈妈因为这件事和我离了婚。我是搞海上通讯的,清清上高中那会儿,我正值事业上升期,对家里关心太少,根本不知道清清会出那种事……”

    “你知不知道黄小弛?”凌霜问。

    沈国栋摇头。

    凌霜想,这位父亲真的很冷陌,难怪沈玉清母亲会和他离婚。

    “你前妻有再婚吗?”徐司前问。

    “没有。”沈国栋说,“清清死后,我前妻一心扑在工作上。”

    “她一直在现在的公司就职吗?”徐司前又问,

    “不是,她和我结婚后才去这里工作的,以前她在我岳丈医馆里工作。”

    “医馆?”凌霜追问,“她会不会针灸?”

    沈国栋肯定点头:“会。”

    凌霜的心剧烈跳动着,她扭头看向徐司前——

    他神情淡定,面无波澜,只是垂下眼睫回望她。

    男人瞳仁清澈,凌霜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不知怎么的,她的耳朵再次发热。

    *

    夕阳西下,两人开车回到队里,凌霜迫不及待去看资料复盘。

    徐司前在鉴定中心门口被秦萧叫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徐司前不紧不慢答:“秦法医认错人了,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京市,最近才来南城。”

    秦萧继续发问:“你接近凌霜,有什么目的?”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凌霜。”徐司前眉梢一挑,先发制人。

    “这不关你的事。”秦萧表情冰冷。

    两人身高差不多,站在一起各有压迫。

    “如果我说,我接近她的目的,跟你是一样的呢?”说话间,徐司前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秦萧面色变得铁青。

    徐司前在秦萧肩膀上轻拍一记道,玩世不恭地说:“开个玩笑,我不会对凌霜怎么样,秦法医,你可以不用吃醋。”

    “如果你要敢伤害她,我的手术刀会为你开膛破肚。”

    徐司前看向远处纤细的身影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30章

    30.

    赵小光和王嘉怡那边,也走访到一个重要人物,那人是董城的发小兼同班同学崔琪琪?

    她听闻董城已死,将董城和沈玉清的事情和盘托出。

    董城念高中时,曾参加过篮球校队。他每天放学都会去隔壁中专打球,黄小弛和他是在球场上认识的。

    不久,两人打赌,看谁能先追到清纯校花沈玉清。

    董城所谓的追求,就是骚扰。和他相比,黄小弛则看上去真诚许多,他和沈玉清成了朋友。

    有一天,黄小弛向沈玉清提议,他说要帮她彻底摆脱董城。

    董城彼时已经让沈玉清不堪其扰,她按照黄小弛的要求,换上裙装,和他拍下一张露着肩膀的合影。

    很快,黄小弛将照片发在一中校内网上。

    那张照片迅速引起热议,黄小弛顺理成章坐实了沈玉清的绯闻对象。

    董城输掉赌约,给了黄小弛几百块钱。

    黄小弛虚荣心作祟,到处宣扬沈玉清是他女朋友,还四处和朋友炫耀所谓的沈玉清私密照。

    不久,董城发现,沈玉清根本没有和黄小弛在一起。

    董城觉得自己受到欺骗,找来一个和沈玉清酷似的女孩,拍下一段露骨视频。

    沈玉清肩膀上有一粒痣,那女孩肩膀也有痣。

    视频发出后,董城让朋友在底下评论说那是沈玉清。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引起校方重视,董城注销账号逃之夭夭。

    黄小弛和董城因为这件事闹掰,不再往来。一个月后,深陷舆论风暴的沈玉清自杀了。

    沈玉清死后,董城几次警告好友崔琪琪,如果敢把沈玉清的事宣扬出去就对她不客气。

    时间一久,所有人都将沈玉清事件淡忘。

    *

    凌霜认为,这两起谋杀案件的焦点就是沈玉清。她在沈玉清名字后面添上一个名字:潘巧云。

    “沈玉清的母亲潘巧云,痛失爱女,有复仇动机。而且,她会针灸。”

    “那我们是不是要……”赵小光想该怎么说。

    凌霜却打断道:“潘巧云目前只是有嫌疑,证据需要进一步调查。黄小弛的遇害时间确定不了,只能从董城入手。董城最后一次和邻村人见面是9月16日晚上九点,他的死亡时间是在进餐后四小时到五小时,准确的死亡时间为9月16日晚9点到10点之间,我们可以按照这个时间点详细排查……”

    “等一下,”徐司前忽然插话进来,说,“赵警官,请问,崔琪琪是女孩还是男孩?”

    “女孩。”赵小光回答说。

    “她可能会有危险。”徐司前情绪平静,声线冰冷,莫名让人寒毛倒竖。

    “崔琪琪有什么危险?”赵小光一头雾水。

    “崔琪琪为什么会知道沈玉清网暴事件的完整始末?她又为什么愿意替董城隐藏这件事这么多年?既然隐藏,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徐司前一句接着一句,语速极快,像是哒哒碰撞的珠子。

    赵小光有些瞠目结舌,他完全没思考过这个层面。

    徐司前指尖在桌上轻扣两下后,继续说:“两种情况,要么,她喜欢董城;要么,她是沈玉清网暴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大家在一条船上,才会有共同秘密。”

    凌霜也心生佩服,她下意识看向徐司前,男人恰好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对上,他朝她微微一笑,眼中冰冷融化,渐渐染上温度。很奇怪,她竟觉得暧昧。

    凌霜耳朵又热起来,她轻咳一声问:“徐老师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吧?”

    徐司前就在等凌霜这句,他笑着继续往下说:“未婚男女之间的利益并不稳定。所以,我偏向后者。崔琪琪见沈玉清事件遮不住,怕影响自己前程,主动现身撇清自己,这就是人性。”

    赵小光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心服口服的表情。

    凌霜布置完工作,又和徐司前去往潘巧云家。

    潘巧云对于他们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她主动将凌霜和徐司前迎进屋内。

    凌霜开门见山道:“9月16日晚上八点以后你在哪里?”

    “9月16日晚上,我一直在单位加班。当时有个项目催得急,我和同事一起待到早晨五点才回家。我们单位摄像头应该可以查得到。”

    “你擅长针灸?”凌霜问。

    “小时候我跟我爸爸学习过一阵,长大后荒废了,现在穴位都找不清楚。”潘巧云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你知道黄小弛和董城吗?”凌霜又问。

    “知道,”潘巧云像是在回忆什么事,缓缓开口道,“当年清清跳楼前两个月,学校曾给我打过电话,说清清疑似早恋,你说的这两个男孩我都见过。”

    “他们最近都死了。”凌霜盯着潘巧云的眼睛说。

    “是吗?”潘巧云眼种没有喜悦,没有惊讶,她只是喝了口水说,“可能是哪个暗恋清清的小男生在报复吧。”

    “你怎么知道是报复?”凌霜追问。

    潘巧云叹气:“我女儿死后,我多少听过一些风声。”

    依旧是滴水不漏的回答。

    离开潘巧云家后,凌霜打电话给赵小光,让他去调汇航生物科技的监控视频。

    潘巧云没有撒谎,9月16日晚上,她有不在场证明,董城并不是她杀的。

    凌霜脑子里充斥着一堆问题。

    难道是他们的调查方向弄错了?空忙活一场?

    凶手如果不是潘巧云,又会是谁?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凌霜觉得潘巧云有些过于平静,她摔门坐进车里,扭头问徐司前:“真的不是她吗?”

    “人是自然界中最擅长伪装的动物。”他转了转手表,没有正面回答凌霜的问题。

    “也你觉得她还有嫌疑,对吗?难道是买凶杀人?”以潘巧云的经济实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司前摇头道:“如果是我买凶杀人,我会选择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凌霜眉头蹙了一下,她不太认同徐司前这句话。

    “抱歉,我不是歧视女性的意思。”他发现凌霜表情不对,立刻解释,“男性和女性之间,由于性别差异,存在体型差距,力量差。黄小弛身形高大魁梧,选择女性做杀手,风险系数过高。”

    凌霜觉得有道理。买凶杀人,是为了尽可能规避自己风险,同时杀人。如果杀手没选好,杀人未遂,势必会把自己卷进去。

    可如果不是买凶杀人,真正的凶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杀害黄小弛和董城呢?

    凌霜正要发动车子,徐司前示意她稍等。

    凌霜抬头,远远看到潘巧云从楼上下来。她打扮低调,戴着帽子和口罩。

    潘巧云没有开车,而是从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凌霜立刻驱车跟上,徐司前也不拦她。

    潘巧云去的地方是一家孤儿院。

    凌霜和徐司前在车里左等右等,潘巧云始终不出来。

    孤儿院只有一扇大门,再无别的出口,潘巧云在里面待了一整晚。

    凌霜熬到下半夜打了个盹。

    车里冷,徐司前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凌霜脑袋一歪,压在他还没来及撤走的手背上。

    徐司前愣了一下,想把手拿走,又怕吵醒刚刚睡着的女孩,索性就由她那么压着。

    马路上早没了车水马龙,密闭车厢里堪称寂静。

    女孩脸颊柔软,晕在微微发蓝的光线里,朦胧可爱,她呼吸轻而浅,就像某种能抚慰人心的音乐。

    徐司前吞咽嗓子,侧身靠近,垂眉注视着她,他生出一种将她抱在怀里的错觉。

    心脏由干燥变得潮湿,恰似干旱多年沙漠,被骤然降落的甘霖淹没、冲刷、洗涤。

    他隐约听到雨点撞击沙粒的声音,那是他的心跳。

    他缓缓伸手,小心靠近,食指在她鼻尖上轻轻点过一下。

    女孩立刻皱起眉头,娇气道:“哎呀,周浔安,我又不是小兔子,别动我鼻子啦。”

    徐司前猛地怔住。

    直到发现,那只是女孩的梦话时,他才恍然回魂。

    他垂下手指,不敢再做逾矩之事。

    早上七点,凌霜手机突然响起,徐司前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走。

    片警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凌队,不好了,崔琪琪死了。”

    “什么?”凌霜猛地惊醒,“昨天不让你们派人盯着的吗?她怎么死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一直盯着的,谁知道她晚上从车库骑车出去,我们的人没注意。”

    徐司前降下车窗,在冷风里活动发麻的指尖,瞳色变得深不见底。

    “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凌霜问。

    “我替你看着的,潘巧云没有出来过。”

    “到现在都没出来?”凌霜惊讶。

    徐司前点头。

    凌霜立刻去敲孤儿院大门,潘巧云正戴着围裙帮忙布置早饭。

    凌霜跳上车,一脚油门将车开去现场。

    秦萧也刚到,他瞥见徐司前从凌霜车里下来,有几分不悦。他们走得这么近吗?

    秦萧不悦的表现就是凌霜主动和他打招呼时,他淡淡点头没有说话。

    凌霜根本不觉得秦萧这是在生气,她同他蹲在一排看尸体。

    “你昨晚和徐司前在一起?”秦萧问。

    “可不是么?我蹲点蹲得眼睛都快瞎了。”

    女孩一句话,秦萧就不气了。

    崔琪琪面部、口唇、指甲、趾甲均呈青紫色,结膜下有明显出血点,尸斑显著,呈现暗紫色。

    “初步判断死因是机械性窒息。”秦萧说着蹙起俊眉,“但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凌霜问。

    “机械死亡的人,在濒死关头,出于本能,都会拼尽全力抵抗,正常都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些反抗痕迹。”

    “但是她没有。”凌霜说。

    “嗯。”秦萧蹲下,将死者脑袋转过去,戴着手套的指尖轻点。

    凌霜不无意外地看到一个红点,她倒吸一口凉气道:“果然还是ta。崔琪琪在丧失行动力后,才机械性窒息死亡。”

    “还有一个疑点,崔琪琪脖子上没有任何勒痕,胸部没有重物摁压痕迹,鼻腔、口腔中没有别的物质残留,口鼻周未见明显压痕迹和苍白区,口腔黏膜未见破损,基本可以判定凶手没有拿东西捂她口鼻,也没有勒颈。”

    奇怪,没有勒颈,没有捂口鼻的情况下,凶手是如何实现机械性窒息的?

    凌霜环顾四周——

    这里是个公园,崔琪琪倒地的地方是一处树林,地上没有拖拽痕迹。

    不远处的地上,残留着没来及清理的垃圾,纸袋漫天飞,远处湖水碧波荡漾。

    崔琪琪昨晚突然偷偷出来,应该收到了谁的消息。

    报案人是早起锻炼的大妈,她这会儿在和赵小光絮叨。

    小公园渐渐热闹起来。

    崔琪琪被送去做尸检,凌霜和徐司前跑遍周围所有摄像探头,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她可能没走,一直在公园里。”

    “那她现在人呢?”凌霜问。

    徐司前看向人来人往的小道说:“可能还在公园里。”

    凌霜叉着腰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排查任务估计得做到晚上了。

    公园进出口大门,被暂时封闭,大爷大妈们轮番被询问。

    103人全部找完,他们都有出入视频记录,且都是在天亮后。

    赵小光也有点自闭:“怎么都是早上来的,这凶手长翅膀飞来,又长翅膀飞走了?”

    晚上八点,凌霜和徐司前走访完崔琪琪的人际关系,没有发现疑点。

    “去买点东西吃吧。”徐司前说。

    凌霜感觉到一丝饥饿,但没胃口。

    徐司前要买吃的,她便跟着一起去。

    徐司前拿了两桶泡面,凌霜瞎看看,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说,“小朋友不要把头套进去,这个是密封塑料袋。”

    凌霜猛地停下脚步。

    “塑料袋。”她扯住徐司前的胳膊说。

    “什么?”

    “杀害崔琪琪的凶器,是有密封性质的塑料袋。”

    一行人立即重返现场翻找垃圾,所有塑料袋都被装进了物证袋。

    *

    晚上十二点,头顶忽然亮起一道闪电。

    赵小光喃喃道:“完蛋,要下大雨,我们找的这么多垃圾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凶手扔的。”

    凌霜也十分忧虑。

    徐司前忽然过来找凌霜:“送我回去。”

    “啊?现在?”凌霜皱眉。

    “或者把车钥匙给我,我有急事。”他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药,又是雷暴天气。他的头开始疼痛了,他担心自己会撑不住……

    “一定要现在吗?”凌霜看过时间,依旧有几分犹豫。

    徐司前不回答,急步往外走。

    凌霜看他有些不对劲,和赵小光交代几句匆匆追上来:“徐司前,你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我打车走。”徐司前语气冷淡。

    “别急啊,”凌霜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送你走。”

    一路上,他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凌霜看出他是身体不舒服。

    徐司前现在这个样子,脸色苍白,看着挺可怜,她要是直接走,似乎有点不人道……

    到了他家,徐司前要赶她走。

    凌霜想起上次发生过类似情况,好像是得吃药。

    她在沙发边几上找到了那种药。

    徐司前吞下药片躺在床上。

    凌霜终于松了口气。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她连续熬了两天两夜,有点扛不住。

    回家睡两三个小时,又要过来接徐司前,不如就再他家客厅将就一会儿。

    “徐司前,借你家沙发躺躺,我不回去了。”说完,她往外走——

    谁知原本睡意深沉的人,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凌霜没有准备,一个踉跄,栽到他身上。

    后背覆上来一只宽阔的大手,牢牢扣住她的腰:“呵,小警察,又是你啊,大半夜在我房间搞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