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晓本来打算坐自己靖安侯府的马车、跟在应津亭的后面进宫,然而等他这边行囊都放好了,老管家和丫鬟小厮们都摆出了恭送的姿态后,应津亭才悠悠地让他那边赶车的侍卫过来说话。
“云少爷,宫禁森严,等闲不让寻常马车出入,宗室王爵乃至文武百官入了宫门也都得下了车驾自己走,陛下让属下告知您一声,若是不想待会儿在宫门口停下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搬动行囊,您这会儿就可以差人把行囊放到陛下的马车后边了。”侍卫一板一眼地说,“陛下还说,体恤云少爷身子虚,您可上车与陛下同乘。”
云清晓:“……”
虽然听上去的确挺体贴,但陛下您敢不敢早一点说?
于是刚收拾好的行囊又重新搬动换地方。
云清晓来到了应津亭这边的马车跟前,踩着上车用的梯凳撩开了车帘,然后迎着应津亭的目光钻进车内,在坐下的同时他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挺想画这个脾气有些莫名其妙的皇帝。
可怎么才能让皇帝答应让他画呢?又不是给点金子就能办成的事。
云清晓若有所思。
应津亭看着他自在得很的模样,假咳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坐下之前是不是该行个礼?”
云清晓回过神,眨了眨眼:“……学生、不是,臣散漫惯了,规矩没学好,陛下恕罪。”
然后他老老实实站起身,幸好这马车内部足够宽敞,够他俯身作个揖:“参见陛下,谢陛下恩典允许臣同乘一车。”
说话人模狗样的,也能屈能伸,好像刚才那个因为一句揶揄就闹性子,说“要生个万两黄金的小病吓唬皇帝”的人不是他云二少爷。
应津亭扯了扯嘴角:“坐吧。”
云清晓又坐回去了,心想这皇帝怎么又难伺候又好伺候的。
马车一路不慌不忙地驶进了宫城,停在皇帝的寝殿琅玕殿宫门外了,马上就有太监宫女一应宫人过来迎。
应津亭今日出宫去国子监,只带了一个侍卫,倒没这么声势浩大。
云清晓头回来皇宫,就跟旅游看到了景点似的,新鲜感作祟,虽然知道自己在其他宫人眼里大概也是个“景点”,毕竟是皇帝出宫一趟带回来个生人,但也没妨碍云清晓自己目光逡巡着打量四周。
一边打量,一边跟着应津亭进了主殿,然后云清晓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还积极热情的宫人们都安分地停在了殿外,没有人跟进来,殿内本来也没人,于是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云清晓有点困惑,就直接问了:“陛下,我……臣是不是也不该跟进来,该像其他宫人侍卫那样守在外面?”
应津亭脚步微顿,说:“不,你跟着,就待在朕身边。”
云清晓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但比起站在外面肯定还是更乐意待在殿内,于是也不再吭声。
他打量着殿内的布局,然后发现这里似乎不像是处理政事的那种需要严肃一点的地方……不是办公室,那难道是卧室……寝殿?
果然是被摄政王控制的傀儡皇帝,大白天都不用工作的。
云清晓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然后突然被应津亭丢了本书过来,他余光瞥到就下意识一接,拿到手里后才发现是本《论语》。
云清晓不解地抬眸:“陛下?”
应津亭坐在桌案后面,幽幽道:“朕近日无聊,盘算看看书打发时间,但这四书五经启蒙时便看烦了,有些入不了眼,正好你来了,便从《论语》开始给朕念来听听吧。”
云清晓:“……”
不是,他这是和四书五经尤其是《论语》过不去了吗!他要是一开始就能看下去《论语》,也就不会有去国子监的事了!
而且应津亭的话让云清晓还想吐槽——启蒙不都是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吗,用四书五经启蒙,就你早慧!
既然四书五经入不了眼,那为什么非得看它们,换其他书不成吗?云清晓想给应津亭推荐一点话本,那才是看书缓解无聊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在家的时候试过了,看那种打发时间玩的话本,大概是他不怎么专注、话本本身故事也不费脑子需要记忆,就不会像想要专心看正经书籍时那样容易头疼难受。
云清晓想要拒绝这个差事:“陛下,臣不学无术……”
应津亭从容道:“不学无术到大字不识?那正好,朕替靖安侯府教导你一番,也算不枉你入宫之行。念吧,有字不认识就问。”
云清晓:“……”
想弑君。
但提不起剑,只能翻开了书。
入宫之前在靖安侯府门外嘀咕说要生个小病吓唬吓唬皇帝,本来只是自娱自乐的玩笑话,但现在么,云清晓寻思着怕是要成真,毕竟他稍微离书海近点就要被书香熏得哪哪都难受,坚持不了半盏茶。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云清晓不慌不忙地念起来。
前两天才被强迫看了这本《论语》的应津亭此时心情愉快了,甚至越听越觉得云清晓声音挺好听。
然而,《学而篇》都还没念完,云清晓的声音就已经飘忽起来,因为体弱而本来就偏苍白的唇色更加惨白,眉间也微微蹙起。
应津亭看着他这神态,寻思着这娇贵的公子哥是又要开始装病了?为了不读书对皇帝装病,也不知道是纯粹胆子大,还是只是不怎么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云清晓头疼得更加厉害了,他在胸闷气短中坚持念完了《学而篇》,然后书一合,看向应津亭,声音发颤:“陛下,臣可能要晕一会儿了。”
闻言,应津亭皱起了眉,然后就见云清晓说到做到地缓缓蹲下身,接着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被他拿在手里的书也跟着掉落在地,云清晓合上眼睛人事不省了。
应津亭:“……”
虽然云二少爷晕得挺似模似样,但晕倒之前还能放低身体避免摔得太厉害,这么娴熟,应津亭还是觉得他在装晕。
于是应津亭平静地起身,走到云清晓身边半蹲下来。
看着云清晓即便“晕”了也还是微蹙的眉头,应津亭想了想,伸出手掐住了云清晓的脸颊,用了点力道。
然而云清晓白皙的脸颊都被掐出两道红印子来了,人也没醒。
应津亭微微一顿,松开手,换成两根手指贴到了云清晓脖颈间的脉搏上,最后得出结论——好像是真晕了。
这么弱?
念书都能念晕过去,难怪不学无术只能当纨绔了。
应津亭先前被系统强制看《论语》那次还以为云清晓就是装头疼,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刚才云清晓也不是在装难受,相反他应该还克制了一会儿,强压了难受的那些症状,直到实在压不下去了,再真切地晕给非要他念书的皇帝看。
可惜皇帝本人的良心没那么容易受到谴责,胆量也没那么容易被惊吓到。
应津亭又戳了戳云清晓的脸颊,然后就把人扔地上不管,不叫宫人也不传唤太医,他自己坐回了桌案后面,在满殿寂静中看着无知无觉的云清晓。
云清晓出口的言语如同谶语,总是以应津亭无法抗拒的方式报应过来,应津亭也拿捏不准这个满口散漫的公子哥接下来会说什么、说的那句话又会变成系统强加他身的“任务”……
所以应津亭想试试,眼下他无意间害云清晓晕厥却不管不顾,系统会不会给他什么强制的惩处。
不过当然,靖安侯府的二少爷若是真在他琅玕殿出了事,应付起来也麻烦,所以如果云清晓真这么突兀地有性命之危,应津亭不可能束手看着。但应津亭觉得云清晓大概晕一会儿就会自己醒,这公子哥久病成医,不至于为了跟他置气就伤及自身安危。
应津亭看着时辰,果不其然,云清晓晕了估摸半个时辰,就悠悠转醒过来——醒过来时状态居然挺好,不像是晕了一场,倒像是睡了个好觉似的,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还反应慢吞吞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就是地砖太硬,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显然睡得并不习惯,还自己给自己捶了捶胳膊腿。
“云侍卫睡得可好啊?”应津亭语气凉凉的。
云清晓刚睡醒时总是有些懵,反应便慢,听到应津亭的声音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进了宫、反应过来“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而他现在是从地板上起来的,也就意味着——这脏心肝的皇帝看着他晕倒,什么都没管!不叫太医,那哪怕叫太监把他抬出去呢!就这么看着他倒在地上,都不嫌碍眼的吗……
云清晓实在领略不到应津亭这个皇帝的行事逻辑,只能一边起身、整理衣服拍拍灰,一边在心里扎应津亭的小人。
然后他又捡起地上的《论语》,恭恭敬敬放回桌案上:“陛下,臣看书久了便头晕目眩甚至会昏厥,您方才也见着了,臣当真没有欺君。敢问陛下,臣晕了多久?”
应津亭扯了下唇角:“不久,正好到了可以用午膳的时间了而已。”
闻言,云清晓从善如流:“是吗,那臣这便去外面让宫人传膳吧!”
应津亭可有可无点了下头。
云清晓转身往外走,本分老实的脸色一拉,仗着离得远了就开始习惯性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