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主教的契约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普林霍尔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穿衣镜整理仪容。
男人神态清冷而又阴郁,他将红色教袍缓缓披到自己身上,将铂金色的头发拨到外面,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将衣物上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听见声音,他微微侧首。
“谁?”
“我。”
门外传来一道颇为极具识别度的的声音。
普林霍尔嘴角微微抿起,铅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思考。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点怪异。
门外的人,如果是安德烈·柏宜斯,这简单又随便的回应未免太过无礼了些。
如果是雷维阿坦……那家伙从不走门。
金发主教双目微敛,随手拿起了一旁的教皇权杖,来到门口,压下门把手。
门被拉开,他抬头看向面前穿戴整齐的红发公爵,语气淡淡。
“蔷薇大公?”
“是我。”站在门口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缓缓道,“怎么,不是他,你很失望?”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让普林霍尔眉心微蹙,但他依旧面色不变,只是平静道。
“大公这是何意?莫非觉得我认错了人?”
“如果我说是呢……沙夏?”见对方神色淡然,安德烈挑了挑眉,干脆模仿着恶魔的口吻,喊出了那个亲昵的称呼。
这个特别的称呼宛若一记惊雷,普林霍尔瞳孔微缩,沉静自若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而男人则随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门在他们身后阖上。
“主教大人怎么这幅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红发公爵语气玩味,“要是让信徒们看到,影响可不太好,说不定……他们会以为你的光明之力是偷来的呢。”
普林霍尔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停住脚步,注视着面前的男人,确信他看到的是一双湖绿色的眼眸。
“安德烈·柏宜斯公爵,你说的话,可要有证据。”
“证据?”
面前的红发公爵并没有跟着停住脚步,而是再次向前欺近,用手箍住了普林霍尔的肩膀。
一股巨力从他的手掌下传来,将金发主教逼得坐倒在身后的红丝绒椅上。
“刚刚发生的事情,普林霍尔阁下这么快就忘记了?”
红发公爵双眼微眯,眼眸中满是微妙而又轻蔑的审视。
普林霍尔的身体陡然僵硬。
指尖刺入掌心,疼痛让他在这关键时刻保持了镇定,只是随着男人的话语颤了颤睫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沉声道。
“想要我帮你唤起更多的记忆吗?”
一枚金色的留影水晶被举到普林霍尔的面前,红发公爵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面前的光明大主教,如同宣告死刑的刽子手一般,落下了斩首的屠刀。
“这是……”
在认出这是什么东西的那一刻,普林霍尔的脸庞瞬间失去颜色。
“不!”他伸出手,企图制止。
但下一刻,男人已经率先一步将魔力注入了结晶。
随着红色魔力流入水晶,水晶的尖端投射出金色的光芒,在两人身侧呈现出立体的投影。
投影中出现的角色还是现实中的这两人,只不过投影中的两人一丝-不挂,在靠近窗口的书桌上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好戏。
直到裁决骑士的敲门声打断了一人一魔的投入演出,桌面上的烛台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而落到地面上,好戏才草草收场。
但留影水晶却忠实地记录了那一幕场景的全貌,并声色并茂地还原在此。
几乎是在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金色的光点从普林霍尔的权杖下方接触地面的交点蔓延开,覆盖了整个房间。
这是个隔绝声音的禁入结界。
而在结界之内,丑陋而又肮脏的真相被血淋淋地剖开,展露在当事人的面前。
“虽然由我来说这句话有些奇怪,不过……在别人一抬头就能望见的窗口做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妥吧?主教大人?”
红发公爵一边咋舌,一边不留情面地评价道。
普林霍尔抬起头,望了一眼那个和画面中的其中一位主人公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人。
“房间里有结界,即便是在窗外,也看不到什么。”他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解释道。
“啊……所以就是情趣了。”安德烈理解地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掩人耳目,主教大人还真是心思缜密啊。”
这说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的话让普林霍尔双目微冷。
“看够了吧。”他说。
安德烈挑起眉。
“怎么?我还没有说那个恶魔用我的身体和你做这种事情有多倒人胃口呢,你就先觉得羞耻不堪了?看来阁下的脸皮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厚啊……”
他收回魔力,那香艳场景也随之消弭在两人身侧。
一只手倏地伸出,想要夺走这枚留影水晶,但却被快人一步地拦住。
“别白费力气了,普林霍尔,你觉得我既然拿到了东西,会不先备份吗?省省你的力气吧。”
安德烈将金发主教的手甩到一旁,然后不疾不徐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交易了。”
“……”普林霍尔抬起眼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人,一双灰眸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你该杀了他。”他突然开口道。
“……你在和那个恶魔说话吗?”安德烈挑了挑眉,他抬起脖颈上的十字架晃了晃,“遗憾的是,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普林霍尔看着他脖颈上的圣十字,脸色愈发森寒。
“要说这个,还是你给我的灵感呢。”红发公爵说着,注视着对方脖颈上悬挂着的金色十字架项链。
“果然,主教身边的每个人和物品都是有用处的,是吗?”他意有所指道。
“你想要什么?安德烈·柏宜斯。”普林霍尔冷冷看着他。
“你总算是肯露出真面目了?”安德烈同样沉下脸,端详着面前的金发主教。
像是懒得和他虚与委蛇了一般,金发主教褪去了那总是风淡云轻的面具般的表情,双目阴翳地盯着他。
“这枚水晶不能被第三个人看到。”他的声音沙哑。
“如果水晶的秘密公之于众,不仅是我,你的声誉也会毁于一旦。”
“我的声誉?”安德烈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一个鳏夫会在意声誉这种没用的东西吧?”
他摊开手,自嘲道。
“要是在乎声誉,我在得知你和他用我的身体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应该羞愧自尽了。”
“……”普林霍尔似乎是被他的坦然震慑住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虽然我不在乎,不过我想……某些人应该是不得不在乎的吧。”
“毕竟……失去贞洁,这对于神职人员而言,可是严重的失格。”
“更不用说……是被恶魔亵渎……”
男人语气薄凉,没有丝毫同情地看着面前犯下重罪的红衣主教,哂笑道。
“主教大人,若是让我儿子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他会将你送上绞刑架的。”
普林霍尔似乎是听够了他的威胁,也懒得和他兜圈子,“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方这干脆的语气让安德烈的嘴角勾了起来。
确认自己掌握了他的死穴,他反倒不紧不慢起来。
“我想要什么?主教大人难道猜不到吗?”
他将双手的手肘支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相互交抵,在胸口形成塔形。
“我要杀死这个恶魔。”
红发公爵说的话让普林霍尔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才道。
“……这是不可能的。”
“想要杀死恶魔,就必须先找到他的本体。”他沉声道,“他的本体并不在这里,而在时之深渊的黑暗裂谷之下,那里只有深渊生物可以通行,没有人能杀得掉他。”
“……和我得到的情报也差不多。”安德烈·柏宜斯说着,露出有些失望但又在意料之中的神情,“看来你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那么,重创他,你总能做到吧?”
听见他的话,金发主教眼帘微抬。
“……怎么,都已经大难临头了,还想要护着你的情夫?”安德烈挑起眉。
“你知道即便有圣十字架封印,只要他还降临在你的身体里,他就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吧?”
普林霍尔冷冷说着,“你杀不死他,但是他可以杀死你,也可以杀死我。”
“你怕了?”红发公爵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死……和被万人唾弃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他的话让面前的男人神色一滞,铅灰色的眼瞳中央的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
“恶魔不会被契约者的肉身所限制,就算遇到精神类攻击也可以通过脱离躯体逃离,更不会被诅咒之类的黑魔法攻击,唯一能够伤害到他的方法就是让他被契约反噬。”
“但据我所知,雷维阿坦为了避免被契约反噬,每次找契约者签订的契约所施加的条件都是一次性的,会立即实现。”
“比如他和你签订的契约,是要救活你的孩子,在他用你的寿命救活了里德之后,契约就自然成立了。”
“不过,我知道你们之间还有附加条款,如果他违背了附加条款,同样也会被契约所反噬。”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普林霍尔缓缓道,“你想要让恶魔受伤,就必须要牺牲你在乎的人。”
“但并非没有例外,不是吗?”安德烈说着。
他的话让红衣主教的眼神一暗。
“那个恶魔并没有和你签订可以立刻实现的契约。”
他的目光锁定面前的人,语气低沉却又笃定,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毕竟主教大人这么野心勃勃,你想要的东西,根本不是恶魔能够立刻给予的……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你和他签订的契约,你想让他为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第62章 命悬一线
稍早些时候:
安德烈·柏宜斯的房间当中,一个结实的黄铜烛台被人用力朝着门板砸去。
然而,在烛台触及门板之前,一道红色的屏障在门板前一寸的位置亮起,烛台上的金色蜡烛在碰到屏障的那一刻就如同遇到了高温铁水一般,被无声地融化成了蜡油滴落在地,而黄铜做的支架也随之迅速升温,从顶端开始过渡为危险的金红色。
握着烛台的红发半精灵脸色一变,反应极快地松开了手中的器具。
那红热状态的黄铜烛台甫一落到地上,便瞬间点燃了地毯,凶猛的火蛇沿着地毯的边缘向内蜿蜒前行,将上面华丽的红色花纹飞快地吞噬。
眼看火势迅速蔓延,里德·柏宜斯当机立断,抓起床上那条有着金色刺绣的锦被一把盖到了火线的位置,在上面跺了两脚。
本以为火已经被扑灭,但伴随着他拉开被子,地毯上的火苗再次出现,这次不仅只有地毯被引燃,还顺势加上了被子。
眼看火势有愈演愈烈之势,半精灵蹙起眉,左手掌心中央出现了一个繁复的红色魔法阵,如同在比武场上吸收龙炎时做的那样,他牵动法阵,地面上的火蛇便如同被吸引了一般直立而起,一股脑儿地钻进了他的掌心。
被火元素点亮的魔力回路如同破芽而出的藤蔓一般从手腕出现,红色的回路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才随着他将魔力元素吸收殆尽渐渐消失。
这场险些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终于被扑灭了。
“咳咳……”
挥散面前的黑烟,看着被烧得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被子和地毯,以及地毯下顺带遭殃的大理石地板,里德·柏宜斯后退两步,坐倒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试了一遍,但是整个房间都被安德烈的结界封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离开。
那位狠心绝情的父亲居然还在结界上设置了可以反弹攻击的火魔法,一旦察觉到锐器撞击,结界就会变得奇烫无比,甚至会点燃攻击它的东西。要不是他也继承了对方的魔法天赋,能操控火元素,恐怕是要被活活烧死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面。
偏偏唯一可以抵御魔法之火的武器,他的光明圣剑也被对方拿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显然,蔷薇大公考虑到了种种因素,势必要让他离不开房间。
这让里德不由地深感无奈。
至于这么严防死守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过了他的掌握。
里德无法理解,他的父亲向来不关心他在光明教会做的事情,为什么这次要突然插手,还用了这么极端的手段?
难道是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吗?
半精灵闭上眼睛,将脑子中的线索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地摆在一起,试图抽丝剥茧地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留影水晶中的魔力可以记录普林霍尔房间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普林霍尔这两天和别人有过接触,那么留影水晶中势必会留下记录,这是他为了找到普林霍尔违反教律的证据特地在他的房间留下的后手。
但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水晶里的内容,水晶就被父亲拿走了。
显然父亲并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情,难道是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还是说……这件事情和他也有关系?
深渊魔龙现世,而普林霍尔主教和父亲对此却并不知情。即便他们都有理由没有出席比赛,但这种大事,应该会有下属立刻汇报才对,但两人都等到自己提起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在这之前,是什么让他们没来得及听到汇报?
普林霍尔主教房间靠近窗台的烛台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蜡烛与烛台连接的根部断裂,说明烛台曾经坠落地面,将凝固的烛泪撞断了,还有他进门之前听到的异常声音,分明表明在他进门之前,房间里是有人的。
而他离开房间之后,还没离开多远,就遇到了父亲。
现在想想,这些事情确实有一些古怪的,自己刚拿到水晶,就遇到邀请自己喝茶的父亲,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妙了一些。
父亲的房间和主教的房间甚至都不在一个楼层,他又是怎么刚巧出现在那里的呢?
除非……事发当时,父亲就在普林霍尔的房间附近……
亦或者,房间里的人,就是他。
里德·柏宜斯猛地睁开眼。
“不……这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却从床上猛地站起,在屋内来回踱步。
“我一定是哪里想错了。”
他喃喃道。
“父亲和普林霍尔主教……他们两个……怎么可能……”
他用手薅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对自己脑海中出现这样荒诞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我在想什么呢,父亲不可能会——”
他的脚步停在门口被烧焦的被子前。
几分钟前,这还是一床刺绣精美的锦被,但现在,只能说是一堆有些占地方的焦炭了。
对于火魔法,蔷薇公爵比起他更为精通,他能够操纵更加刚烈狂暴的魔素,红色火炎在着起的瞬间就可以把东西灼烧殆尽,作为帝国的常胜将军,他被称为“烈火元帅”,是远近有名的火魔法术士。
……经过那么多天,被焚烧的魅魔尸骨上面竟然还残留了火魔法的痕迹……岂不是说明放火之人同样是个法力高深的魔法使?
眼前的被子和魅魔尸骨上的焦痕重合在一起。
红发半精灵瞳孔微微放大。
“不……”
他的声音轻轻坠在地面上。
理智与情感在呼之欲出的真相面前撕扯着,让他好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头晕目眩。
“汪汪!”里德!
身后突如其来的犬吠声让裁决骑士猛然惊醒,他转过身,有些恍惚地看着站在床上朝着他摇尾巴的巨犬。
“……达洛斯?”
“汪汪!”是我!
巨犬兴奋地朝着他扑来。
“等……等等……”红发骑士伸出手穿过大狗的腋下,熟练地将他的前肢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并因为他那庞大的体形而往后趔趄了几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还沉浸在刚才纷乱的思绪中,有些没缓过神来。
“不对。”他又改了问法,“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显然有些复杂,巨犬从他身上跳下来,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耳朵跟着动作飞上飞下,试图连说带比划地把事情形容出来。
“汪汪!汪呜呜呜呜……汪汪,汪汪嗷!”
里德·柏宜斯第一次怀疑自己没听懂狗语。
“你是说……你在房间里睡觉,感应到了我的魔力醒了过来,看见我的魔力光洞张开了……但是马上又阖上了……你以为我会回来,但是我一直没回来,于是你想来找我,然后,你就尝试用传送魔法,结果啪的一下,来到这里了?”
“汪!”对!
巨犬咧开嘴,哈吃哈赤地吐着舌头,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传送魔法?”里德感到困惑。
巨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看见过那个光耀骑士长使用,所以才学会的吧……
不过好在里德似乎很着急,没和他深究这些。
“算了。”
面前的红发半精灵吐出一口气,谆谆善诱道。
“乖孩子,我不管你怎么做到的,总之,你仔细回想一下刚刚把你传送来的方法,把我们两个传送到爷爷身边去,你能做到吗?”
“汪?”爷爷?
达洛斯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就是每次都给你带好吃的牛排的爷爷呀?还带着你在曼斯菲尔德的庄园一起骑过马的,你还记得他吗?”
“汪!”我想起来了!
达洛斯狗眼一亮,走到房间边沿,抬起前爪,拍了拍墙上的结界。
“汪汪?”是魔力波动和这个一样的那个爷爷吗?
“对!就是他!”里德激动地揉了揉巨犬的脑袋,“你能感应到他现在在哪里吗?”
“汪……”我试试……
达洛斯说着,闭上眼睛,摆出了冥想的姿态。
伴随着他逐渐沉浸其中,一种玄妙而又陌生的魔力元素从他的身体里出现,这种元素似乎是透明的,它充盈在达洛斯的毛发间,让他身上的柔软的毛发无风自动起来。
下一刻,像是有一阵轻柔的风将两人的身体托起,又像是一层薄纱忽然蒙住了两人。
突兀地,一人一犬消失在原地。
……
与此同时,在普林霍尔的房间,安德烈正在试图逼问出他与恶魔签订的契约。
“你想让他为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红发公爵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人。
普林霍尔的眼神闪了闪,缓缓开口。
“我……”
一道不容忽视的魔力波动打断了他的话,他和眼前的男人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偏过头去,看着出现在房间中的一人一犬。
“父亲!”
看着面前的蔷薇公爵,里德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没想到达洛斯真的有这样的本领,居然带自己突破了结界,找到了安德烈。
“……里德?!”
见儿子忽然出现在房间里,安德烈眉心一蹙。
“你是怎么……”
“父亲,我……”
红发半精灵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视线偏转,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金发主教。
他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人所在的是普林霍尔的房间。
“你……你们……”
猜测和现实重合在一起,里德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拉着身旁的巨犬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里德……”见他像是误会了什么,安德烈站起身来。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他前方的金发主教双眼一利,指尖骤然凝现了一抹金色光刃,朝着面前的蔷薇公爵脖颈袭去——
“父亲,小心!”里德瞳孔骤缩。
安德烈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躲,避开了要害,但魔力光刃却切断了颈部的链子,金色的十字架项链跟着坠落地面。
霎那间,他的身体中涌现出一团黑雾,将他重重笼罩,下一刻,一双黑底红瞳的恶魔之眼从黑雾中出现。
重新掌控了蔷薇公爵身体的恶魔偏过头,看向坐在位置上不动声色看着他的普林霍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
“调皮的小猫咪,等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他转过头,看着面前震惊不已的裁决骑士,脸上出现了一个邪肆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小玫瑰。”
“你……你不是我的父亲……”红发半精灵脸上出现了几秒的空白,紧接着他的神色警惕起来,他张开手往腰间一抓,做出了拔剑的动作,却抓了个空。
糟了……
里德看了眼没有佩剑的腰带,额角渗出冷汗。
普林霍尔的房间有魔法隔绝,他无法打开魔力光洞,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远程拿到自己的武器。
“怎么了?”
附身在蔷薇公爵身上的恶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梭形的眼瞳像是某种冷酷无情的冷血动物。
“哦,爸爸没给你留一把武器吗?真是太不贴心了~”
他这样说着,衣袍下方涌起浓重的黑雾,几条长长的黑色蛇尾从黑雾中出现,靛蓝色的环状鳞片在扭曲舞动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一种潮湿粘腻的气息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令人就连呼吸都不顺起来。
里德瞳孔骤缩。
“好浓郁的黑暗气息……你是上位恶魔……”
“答对了。”恶魔勾起唇,“让爸爸来奖励你吧~”
话音刚落,他身下的蛇尾便如同黑色闪电一般朝着面前的裁决骑士袭去。
“汪!”
见到里德被攻击,站在他身侧的阿尔萨斯狼犬咧开了獠牙,朝着面前的恶魔扑了上去。
但他的攻击对于老谋深算的恶魔而言尚且太过于稚嫩,对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一条蓝环黑纹蛇尾便直立而起,如长鞭一般将巨犬扫飞到了墙上。
咣当!
达洛斯的身躯直接撞碎了墙角的落地挂钟,悬挂钟摆的链条断裂,玻璃和木渣碎了一地,巨犬趴在一地狼藉上,玻璃碎片砸进了他的小腿,让他发出一声哀鸣。
“达洛斯!”
里德眼神一变,注意力被墙角受伤的狼犬分散,雷维阿坦的蛇尾却趁虚而入,缠绕住他的四肢将他吊了起来。
“唔嗯……”
冰冷光滑的蛇尾将手臂和小腿死死绞住,黑魔法的气息从四肢百骸涌入,将身体当中刚刚亮起的魔力回路瞬间阻断。
身体被迫悬空,红发半精灵不由地弓起背勉力挣扎着,但那只是杯水车薪,眼看恶魔的蛇尾从他的胸口绕到了脖颈,他嫌恶地偏过头,尖细的蛇尾从他的侧颊划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潮湿的痕迹。
“我和安德烈·柏宜斯之间有过约定,我不会伤害你。”
面前顶着他父亲壳子的恶魔这样说着,那双恶魔之瞳中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戏谑之意。
“但不代表,我不会纵容别人伤害你。”!
里德在蛇尾的束缚中艰难地扭过头,便看见金发主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恶魔的身侧,而后者则饶有默契地让开了位置,让他来到了自己跟前。
普林霍尔右手微抬,一道由魔力凝结成的金色匕首从他的手中出现。
他抬起眼帘,毫无波澜的灰眸中倒映出红发骑士目眦俱裂的神情。
“抱歉。”
他对准半精灵的心脏高高抬起手中的匕首,语气庄严而又悲悯。
“请你安息吧,里德·柏宜斯骑士。”
第63章 戒指的保护
眼看尖锐的匕首就要刺入红发裁决骑士的胸膛,关键时刻,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匕首的刀刃。
黑红色的火炎顺着刀刃倒流入匕首之中,侵入了光明之力形成的稳固结构,将匕首上的金光节节逼退。
嗤——
火焰侵袭到刀柄与普林霍尔的手掌所接触的地方,金发主教猛地松开手,看着被烫伤的掌心,用既惊又怒的眼神看着身后的恶魔。
“雷维阿坦!”
“哦呀?”
恶魔拉长了语调,他抬起手,看着被夺到手中反朝着自己的脖颈一寸寸接近的匕首,发出了一声惊叹。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他附身期间,突破了他的操纵,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的情况。
“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他任由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控制着匕首的尖端刺进了他的颈动脉。
由光魔法化成的匕首化作粒子消散。
霎那间,鲜血喷溅。
滚烫的血点染红了半边的脸庞,里德的心跳顿时骤停,身体冰凉。
半精灵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发出一声沙哑而又凄厉的呐喊。
“不……父亲!”
不知从身体何处爆发出来的力量,他猛地挣脱开束缚着身体的蛇尾,朝着面前的男人跑去。
但一道拔地而起的火墙却将他拦截在外。
“逃……”
火光之后,红发公爵捂着汩汩流血的脖颈,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温和清澈的湖绿色眼眸,朝着他露出一个留恋却又释然的笑容,随后便毅然决然地抱住他身前就要追上去的普林霍尔,将对方的胸膛连同手臂一起紧紧锁住。
他的身周散发出明亮而又灼热的黑红色火焰,顷刻将二人覆盖。
“里德……我的儿子……快逃……快逃!”
半精灵双目通红,慢慢向后退去,他看向身后的大门。
火光席卷到门上,那固若金汤的金色结界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就像是父亲为他留的逃生出口。
“想都别想!”
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
被身后的男人束缚着的金发主教艰难地抬起权杖,一道金光从权杖顶端的十字架上亮起,顺着整个房间地板蔓延出去,两道交叉的金色锁链从门板前出现,将结界出现了裂缝的地方牢牢封锁。
『神圣禁锢』
“今天除了我没人能离开这里!”
他冷笑一声,额头的魔力核心散发着明亮刺目的光芒,光明之力从周身散发开来,在皮肤表面形成一道薄薄的保护层,抵御着那个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男人身上蔓延而来的火焰。
但就在这时,权杖的下方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拖力,普林霍尔低下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边的狼犬,对方正死死咬着权杖底端企图夺走他的法器。
察觉到他的目光,达洛斯抬起那褐色的兽眼,朝着他咧开牙齿,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
“吼——”
他的后腿上扎进了一块手掌大的玻璃,鲜血染红了洁白的毛发,但这并不妨碍他那惊人的咬合力。
讨厌的人!不允许你欺负里德!
达洛斯用力一晃脑袋,普林霍尔手中的权杖脱手而出,滚落到一旁的墙角。
而封锁在门前的锁链也随之消失。
站在门口的裁决骑士弯下腰抱起一瘸一拐来到身旁的达洛斯,回首最后看了一眼火光后的二人,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和自己的狼犬一起逃离了这里。
“……该死的狗!”
一连串的事情让向来颇有素养的金发主教也不由地失态,发出一声咒骂。
“雷维阿坦,你这个拖后腿的废物!你不是说他的意识不可能与你抗衡吗?”
“……那还得多亏了主教不是吗?”安德烈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男人的气息炙热无比,普林霍尔只觉得脸颊都被烤得生疼。
他的胸膛紧紧和他的后背贴在一起,一道坚硬的器物抵在他的脊梁中央,那形状他感到很是熟悉。
是圣十字架。
普林霍尔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胸膛,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
“晚了,我要死了,而我和那个恶魔的契约也将结束……”安德烈的语气有几分解脱,又有几分怅然。
“没想到死的时候能有光明大主教陪着,能够与主教一起下地狱,鄙人还是很荣幸的。”
普林霍尔闭了闭眼,额角冒起青筋,周身的魔力回路越来越盛,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够了!”他咬牙道。
“既然这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巨大的魔法阵从他的脚下展开,复制,重叠,铺满整个空间,过于繁密的咒文与咒文之间互相摩擦,扭曲,法阵之间发生了不稳定的碰撞,过载的魔力流开始出现颤动,和地面上的红炎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魔力崩坏』
强光吞噬了一切,红发公爵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精灵,她穿着白裙,正朝着他伸出手,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温洛蒂丝,我来陪你了。
安德烈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怀念。
……
响亮的爆炸声从身后的房间传来,火光冲天,连环的冲击波将房间的玻璃窗一扇扇震碎,红发半精灵从断裂的楼梯上坠落,他在空中调转姿势,后背朝下,将怀里的巨犬护在了胸口。
“唔哼……”
后背磕在坚硬的石块上,红发骑士发出了一声闷哼。
“汪!”
里德,你没事吧!
达洛斯连忙从他的身上让开。
“我没事。”半精灵摇了摇头,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望向发生爆炸的楼上。
两行泪从那翠榴石色的双眼中流下。
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
达洛斯趴在他的脸侧,用温热的舌头心疼地舔了舔他脸庞上的眼泪。
“呜呜……”他发出伤心的呜咽声。
抱歉,里德,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不是爷爷就不会死了。
“……”红发半精灵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他看着自责的达洛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哑着嗓子安慰对方道。
“不怪你,达洛斯。”他双眸微暗,“是我……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急着想要找父亲质问清楚,如果他可以多信任对方一点,乖乖呆在结界里面等待,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为了保护他,父亲也不会自刎。
“汪呜!”
里德,不要怪自己!这都是那个大主教和那个恶魔的错!是他们害死了爷爷!
达洛斯义愤填膺地说着。
“汪汪!”
我们快去找道恩帮忙吧!
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不觉中,那名银发蓝眸的光耀骑士长似乎从头号危险人物成了让狼犬少年托付信任的存在。
“道恩……”他的话点醒了红发半精灵,但随后里德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道恩他现在帮不了我们……”
“汪汪?”
为什么?
因为无法变成人形,达洛斯没有被里德带到比武场观看比赛,因此还不知道道恩被黑龙塞克塔斯带走的事情。
“因为……”里德正准备简单解释几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是……里德·柏宜斯圣骑士吗?”
红发半精灵猛地回过头。
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身穿白色教袍的金发少年正目光担忧地望着他。
“你……你们看起来伤的很重,发生什么事了?”
……
一片焦黑的房间中,一块巨大的石块被人用魔力推开,金色的护盾闪烁了两下,终于消失。
“咳咳咳……”普林霍尔挥散眼前的烟尘,从地面上站起。
他身上的红色主教袍子被爆炸毁掉了大半边衣袖和后后摆,他干脆扯掉了那件残破不堪的教袍,仅穿着一件剩下左半边袖子的黑色法衣。
他踉跄着走到墙角,用右手从废墟瓦砾中捡起教皇的权杖。
权杖有镌刻的防御符文守护,即便是在爆炸中也没有收到丝毫损伤,顶端镶满了增幅魔石的十字架依旧光亮如新。
最重要的是,权杖可以增强魔法的作用,并减少施法者施法所需要的魔力,所以普林霍尔才从来不让法杖脱离自己的手。
哦,对了。
他的目光在废墟中逡巡,很快便落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具尸体的手臂处被石块砸断,露出了森森白骨,看着十分可怖。
但普林霍尔并没有露出任何恻隐与悲悯之色,只来到尸体面前,从他的脖颈上拽下那属于自己的金色十字架项链。
在这之后,他静静地对着安德烈·柏宜斯的尸体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例行公事一般,面无表情地在额头画了个十字,便转身,撑着权杖,从只剩下半边墙的房间走了出去。
而在他离开之后,那躺在地上的尸体焦黑的手掌竟然动了动。
一道若隐若现的黑雾从尸体中冒出,断裂的白骨开始重连,血红的伤口长出粉色的新肉,很快,安德烈·柏宜斯的身体被修复如常。
男人躺在地上,嘴唇苍白,神态安详,破碎焦黑的衣物下是一具完美的体魄。
那致命的爆炸伤势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一般,就连脖颈的刺伤都被修复如初。
大概过了十几秒,躺在瓦砾之中的红发男人倏地睁开眼,露出一双猩红的恶魔之瞳。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不再需要呼吸,也不再拥有温度。
因为安德烈·柏宜斯已经死了。
恶魔与公爵的契约已经终止。
但驱使无主的躯体,是不需要契约的。
即便蔷薇公爵用自己的死来寻求解脱,但残酷的事实却是——
他即便在死后,也无法摆脱被恶魔利用的命运。
……
“圣子殿下!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这里!”里德·柏宜斯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尤莱亚,瞪大了眼睛。
尤莱亚摇了摇头。
“我刚刚试了……出不去……而且,除了你们以外,我也没有在这里找到其他人。”他顿了顿,“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们应该是中了什么魔法,被拉到了一个和现实一样的镜像世界。”
“……怎么会。”里德心下一凛。
能做出这种大型阵地魔法的只有普林霍尔一人,难道他还没死?
下一刻,身体感应到了危险,他推开达洛斯就地一滚,几道光刃侧着他的身体经过,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穿着黑色长袍,赤着右肩的光明主教出现在两人身后,只不过他此刻衣着残破,发丝凌乱,不复以往那一丝不苟的端庄模样。
见一击不中,他神色漠然地抬起手中权杖,几道锋利的光箭再次在他身后凝结。
一道白色身影出现,挡在了红发骑士面前。
“教父不要!”
权杖的底端在距离地面还有一指距离的位置停住。
普林霍尔的目光有了焦点,他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嘴唇翕动,轻声道。
“尤莱亚……”
“教父,不要伤害里德·柏宜斯骑士长……”
少年的神情有些彷徨,他还没有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光明教会的主教与骑士内斗,是他不想看到的。
披着圣袍的金发圣子抬起双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身后的红发半精灵。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行吗?”
面对金发少年脸上的希冀与恳求,普林霍尔双目微敛,将那一丝复杂的心情掩进眼底。
“让开,尤莱亚。”他沉声道,“裁决骑士长里德·柏宜斯勾结恶魔袭击神职人员,已经属于严重渎职叛教的行为,作为管辖加德兰的大主教,我有权利在此对他进行死刑处决。”
“什么……”少年瞪大双眼。
“这不是真的!他在说谎!”里德厉声反驳,“圣子殿下,勾结恶魔的明明是你面前的普林霍尔大主教!他现在是想要杀人灭口,殿下快走!去找道恩!他能证明我说的话!”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见里德在尤莱亚面前拆穿了自己,普林霍尔却表情淡然,他看着面前的金发圣子,语气不疾不徐。
“道恩·雷蒙德被深渊巨龙掳到了暗位面,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你要尤莱亚去找他,岂不是反向证明你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依据?”
他再次望向面前的圣子,朝他伸出了手,“尤莱亚,我的孩子,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我……”
一面是从小教导自己长大的光明主教,另一面是只有几面之缘的裁决骑士。
金发圣子脸上出现了一丝动摇,他看向不远处的普林霍尔,又转过身看向在他身后神态紧张的里德·柏宜斯。
……柏宜斯骑士看起来不像坏人……可是……教父他怎么会骗我呢……
少年心下有些犹疑,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圣子殿下!”
红发半精灵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对方,但这一举动显然让尤莱亚误会了什么,他缩起手臂惊惧地往后倒退几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乖孩子。”普林霍尔嘴角微勾,转而将左手盖在了少年的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一刻,悬浮在普林霍尔身后的光箭齐发。
里德下意识地将达洛斯护在身后,抬起手张开了神圣护盾。
一重重光箭如瓢泼大雨般击打在护盾上,发出尖锐的爆响,护盾的表面被激荡起一圈圈涟漪,银色与金色两种光明之力之间互相冲撞,发出刺目的明光。
在教皇权杖的加持下,普林霍尔的攻击强大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很快,支撑不住的护盾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紧接着便崩裂开来——
携带着死亡讯息的光箭来到自己跟前,里德·柏宜斯瞳孔微缩,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一道温和的力量从他面前出现,有些亲切和熟悉。
红发半精灵一点点睁开眼,低下头,看向他胸前发出光的物体,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是安德烈交给他的,他的母亲的遗物。
此刻,那枚古朴的素戒从他的领口漂浮了出来,袭到他面前的箭雨如同遇到了无形的阻隔一般停滞住了,再下一刻,一道威严而又玄妙的力量从戒环上荡开,面前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光箭顷刻便化为了齑粉,不复存在。
第64章 以圣子之名
“这是……”红发半精灵不可思议地看着漂浮在他的胸前的戒指。
在他的注视下,那枚悬浮着的戒指从银链上挣脱出来,来到他的手心,忽然银光一闪,凝结成了一把银剑,正是他惯用的圣剑。
他惊异地看着手中的长剑,一股奇妙的感觉击中了他,就好像这把剑本身就有着灵性,能够随着他的意念而变幻形态。
因为是母亲的遗物,所以里德一直十分珍惜地戴着这枚戒指,从不离身,但他并没有想过,这枚戒指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但当下,他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用力抓紧手中的长剑,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金发主教。
“普林霍尔。”红发骑士声音低沉,微微发光的双眼迸射出杀意,“为我的父亲偿命吧!”
他抬起长剑,双手交握,将剑刃竖于在胸膛中央,白色与红色两种魔力回路在他的身上同时亮起,互相交织缠绕,将那双翠绿的眼眸映照得闪闪发光。
魔力形成的罡风在他身周环绕,扎着马尾的发带被吹散,一头灿烂的红发飘散在空中。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炽热的火,明亮的光,两者相辅相成,逐渐融于一体,沿着剑刃一路穿行而上,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燃烧着的剑影。
他双手握剑,朝着面前横向一劈。
『烈日焚歌』!
金红色的火蛇贯穿了整个长廊,摧毁了两侧的墙壁和门窗,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着金发主教张开了血盆大口。
普林霍尔的神色一厉,他将尤莱亚一把拉到身后,再次抬起权杖,金色的护盾在他面前展开,形成一个圆弧,挡住了袭来的火蛇。
炽热的气流从他身侧经过,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烟味蔓延在鼻尖,普林霍尔微微侧首,蹙起眉,抬起空余的左手,捻灭了铂金色长发末梢的火星。
一道寒光在护盾前出现。
手持长剑的裁决骑士凌空跃起,双手高举,身后同样出现了一道手持巨剑的高大身影,那身影的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愤怒的神明,正欲朝着世人降下祂的神罚与怒火。
『剑技·审判之剑』!
剑刃落到普林霍尔的护盾上,魔力冲击下飞溅的火花令人睁不开眼。
一点一点的,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护盾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锋利的剑刃从其中缓缓突入。
普林霍尔抬起头,看着面前神色坚决,视死如归的红发半精灵,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他将身后的少年一把推开。
下一刻,剑刃刺入他的肩膀,强劲的冲撞力让两人一起倒飞了出去,一直到走廊的尽头才停住。
避开要害之处的金发主教后背抵在墙壁上,看着贯穿自己右边肩膀的剑刃,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回应他的是半精灵的冷语,“你也尝尝这种痛苦吧。”
在他伤口中的剑刃亮起光芒,形态骤然变化,在普林霍尔手中权杖再次亮起金光,将面前的袭击者轰飞出去的前一刻,长剑变成了一条满是尖刺的长鞭,伴随着裁决骑士倒飞出去的动作,长鞭从普林霍尔的肩膀猛地穿出,瞬间从银色转为血红。
“唔哼!”
里德被普林霍尔爆发的魔力冲击轰飞,身体直直撞到了墙上,将坚固的石墙撞出了一个大洞,然后又在地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堪堪停下。
他仰躺在废墟中,望着被切割的墙面外一片漆黑的虚无,闷咳了一声。
“汪呜!”达洛斯来到他的身侧,拱着他的后背支撑着他支起身体。
里德,你没事吧?
巨犬语气担忧。
咽下喉中涌起的腥甜,红发半精灵长发披散,握着手中染血的长鞭,望着远处的金发主教,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疯狂的笑容。
“咳……我死不了,有人就不一定了。”
另一边,普林霍尔倚靠在墙侧,他的肩膀上出现了一个可怖的血洞,透过血洞竟然能看到断裂的锁骨白森森的断裂面和后方的血淋淋的墙壁。
他的右臂耷拉在身侧,仅仅剩下筋腱和躯干相连,但即便如此,他的手掌依旧紧紧握着那根施法用的权杖。
此刻他正缓缓抬起左臂,扭转身体,试图从右手的手中接过那根权杖为自己施法治疗。
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便令他满头冷汗,大股流出的血洇湿了他的黑色教袍,让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几缕长发沾上了殷红的液体,黏在他的脖颈和侧颊,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当他好不容易用左手握住权杖时,权杖上的十字架闪烁了几下,却未能再度亮起。
男人一怔,这才察觉到魔力核心处传来的枯竭之感。
周身的魔力回路逐渐暗淡,金发主教缓缓睁大双眼,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见这一幕,里德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最终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大型的镜像结界,还有刚才用大量魔力创造的崩坏和爆炸,你无以为继了,普林霍尔……”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这才哑着声一脸戏谑地看着两人。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和你面前的圣子解释,你魔力不足的情况呢?”
“心怀恶念之人,污秽不洁之人,自私自利之人,神厌弃之……被神明所厌弃的人,是不可能从信仰中获得力量的。你从他人身上获得了光明之力,总有用竭的时候,你有想过,自己会因此暴露吗?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看来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教之位是坐到头了。”
伴随着裁决骑士嘲讽般的声音,普林霍尔抬起眼帘,看向走到他面前的金发圣子。
“是……柏宜斯骑士说的那样吗?”
那个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质问道。
“……”
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冰冷,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用沉默承认了一切罪行。
见他默认,少年的眼眶逐渐湿润。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您教我……要保持纯洁,不能心生杂念……”
少年脸上落下的泪珠滴落在普林霍尔的脸颊上,男人的金色睫羽颤了颤,他终于开口,叹息了一声。
“尤莱亚……”
“抱歉……”他轻声道。
“现在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也没必要了吧。”里德·柏宜斯从地上站起来,“圣子殿下,擦亮你的眼睛看清楚,你面前的主教看似冰清玉洁,不近人情,可实际上他的身体都不知道向多少人敞开过了。”
“也不知道,他在别人身下辗转呻-吟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对你的叮嘱?”
“说不定,他还想过要把你洗脑成对他唯命是从的圣子,成为他手下的傀儡教皇呢。”
他的话让金发少年脸色一白,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
而普林霍尔则脸色铁青地咬牙道。
“住口!”
“……死到临头的人,还敢嘴硬?”
红发半精灵用一道光明之力拂开了主教面前的金发少年,抬起手中的长鞭。
“让我来教教你,怎么让别人住口!”
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朝着墙角的光明主教挥去,眼看那满是倒刺的银鞭就要舔舐上男人的脸颊,浓重的黑雾忽然从墙壁中渗出,一只手从黑雾中出现,握住了鞭尾。
“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身体还向别人敞开过呢?”
黑雾中,恶魔的身体从墙面中露出了半截,他用一只手穿过靠在墙上的普林霍尔脑后铂金色的长发,将他的脑袋拨到自己这一侧,低头吻住了他。
后者眉心微蹙,虽然抗拒,但还是张开口,接受了恶魔的吻。
在唇齿相接间,一个明亮的金色光球从雷维阿坦的口中出现,融入了金发主教的身体里,点亮了他额头的魔力核心。
有了魔力,普林霍尔立即施展了治疗魔法,止住了自己肩膀上的血。
等将刚刚捕猎到的光明之力传递给对方,恶魔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穿出墙壁,他挡在两人之间,抬起头,用一双红瞳望着面前的裁决骑士,说道。
“你搞错了一件事。自始至终,沙夏的身体只属于我……他也只能在我的身下辗转呻-吟。”
“你……”
里德难以置信地看着全须全尾出现在身前的蔷薇公爵的身体,明知道不可能,可心中还是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希冀。
“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恶魔用安德烈·柏宜斯的身体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安德烈已经死了,但是我对这具身体很满意,所以就用了一点魔力将它修复了。”恶魔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哒一声,“果然,用了这么多具身体,还是死人的身体比较好用,还得多谢你父亲……这么大方地把身体让给了我。”
“哪像那个艾尔维亚王国的雷吉诺德二世,冥顽不灵的家伙……得了好处,居然还想找光明修士来驱魔……我只好提前让他去见他想见的光明神了。”
“只可惜死人的尸体不容易抵挡黑暗侵蚀,容易腐烂。”恶魔满不在乎地说着,“只能用上一阵子再换一个了。”
“你!”见他这样玷污父亲的遗体,红发半精灵怒火中烧,他手中的长鞭银光变幻,再次从恶魔手中缩回,变成了一把十字圣剑。
“哦?有趣。”雷维阿坦眉梢微挑,对于这能够变幻形态的武器产生了好奇。
他身后的黑雾如同沸腾一般涌起,黑色的蛇尾从雾气中冒出。
“还想故技重施?”里德冷笑一声,长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他灵活地从原地跳开,在半空中挥下数剑,将袭来的蛇尾纷纷斩断于地。
但那蛇尾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被切断之后也不会流血,只是化成了黑雾消散在空中。
被斩断了蛇尾的恶魔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急不恼,只是勾起唇,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
“可别大意了,裁决骑士长大人。”
话音刚落,里德·柏宜斯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黑雾,黑雾中冒出的蛇尾将他团团缠绕住,用力扳住他握剑的手腕,迫使他松开了手中的剑。
而刚一离开他的手,那把剑便重新化作了银戒的模样,滚落在地。
“原来如此。”看着地上的银戒,雷维阿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在恶魔的契约中诞生的孩子,很容易招致恶意,能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夭折,应该是这个戒指在保护你吧?”
有着靛蓝色鳞环的蛇尾绕过里德·柏宜斯的手臂,来到他的身侧,撩起他的一束红发。
“我还挺中意你们父子俩的身体的。”恶魔呢喃道,“要不要……考虑子承父业?”
“痴心妄想!”里德·柏宜斯从口中冷冷吐出这几个字。
“不愿意啊。”恶魔露出几分惋惜的表情,“可惜了,那你就下去见你父亲吧。”
说罢,他的蛇尾便用力绞住了红发半精灵的脖颈。
巨大的绞合力让里德的脖颈发出咔嚓一声,气管和胸膛被压迫住,就连呼吸都逐渐困难起来,他张开嘴,难耐地用手扳住缠绕自己脖颈的蛇尾,想要将其挣脱,但却只是杯水车薪。
见半精灵被勒住,一旁的巨犬扑过去,想要将他救出来,但恶魔显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地面上无端冒出的黑雾将达洛斯的身体一同笼罩,几道略微细长的蛇尾分别束缚住他的四肢和吻部,让他无法张开嘴撕咬。
“呜呜呜呜!”巨犬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拉开,眼看就要被五马分尸。
“住手!”
关键时刻,一道稚嫩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金色的魔力凝结的子弹准确地击打在那几条蛇尾上,明亮而又纯粹的魔力将其瞬间击碎。
站在角落的金发圣子抬起了右手手臂,拇指和食指张开,摆出了瞄准的姿势,对准了面前的恶魔。
“放开他们!否则……我就要驱除你了。”
“哦?”恶魔扭过头,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金发少年般,脸上露出几分懒洋洋的笑容,“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要怎么驱逐我?”
见他不信,尤莱亚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地说道。
“以神圣光明教廷第二十三代圣子的名义,我,尤莱亚·德怀特,驱逐你,恶魔……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我禁止你占用安德烈·柏宜斯公爵的身体,现在,我命令你立刻从他身上离开!”
伴随着一字一句的话音,金发少年的手掌翻转,掌心向下,指尖亮起金光,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十字,然后朝着面前的男人一掌推去——
在被十字击中的那一刻,男人脸上不以为意的表情顿时消失,汹涌的黑雾从被他占据的蔷薇公爵的身体里冒出,失去了恶魔的控制,安德烈的身体倒到了地上,而黑雾则在他的身体上空凝结成一个虚虚的人形,定定地俯视着面前的金发少年。
“不愧是圣子……如此纯净的光明之力……我终于理解为什么祂会想要引诱你堕落了……”
黑雾朝着少年伸出了利爪,像是要将他一同拖入深渊。
没等少年闪躲,一道金光从如同利箭一般从黑雾的眉心穿过,黑雾瞬间被击溃,失去了人形,在刺耳的尖啸声中,沉入了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站在黑雾之后的金发主教则被暴露出来。
在刚才战斗中他的衣袍破损了一大半,此刻露出了半个胸膛,和肩膀上还在慢慢复原当中的狰狞伤口。
见尤莱亚望过来,他放下左手的权杖,偏过那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避开了少年复杂的视线。
第65章 抱歉,我来晚了
普林霍尔向前走了两步,在某个位置站定,即便身受重伤,面色苍白,他的背脊依旧如手中的那根权杖一样挺直,他牢牢抓着手中的权杖,就好像那是支撑他的最后依仗那样。
他抬起权杖,往地上重重一击。
金色光芒从权杖下方扩散,如同无形的幕布被揭开一般,那些断壁残垣化作了微微发亮的粒子,漂浮到了空中,逐渐消失不见。
以魔力构筑的障眼法被撤去,几人回到了现实。
这里依旧是普林霍尔在皇宫的房间外的走廊,只不过此刻的走廊完好无损,那些在镜像空间中发生过的爆炸与战斗的痕迹全都不翼而飞了。
在走廊一侧,房间的门半开着,地毯和墙壁上满是喷射状的血迹,那是安德烈·柏宜斯自裁时流下的血。
显然,镜像世界展开的时间,便是在爆炸发生之前的那一刻。
“父亲……”
恶魔被驱逐的时候,蛇尾的控制也跟着消失,达洛斯和里德跌落在地面上,红发半精灵第一时间爬起来,抱住了倒在地上的父亲的遗体。
红发半精灵垂下头,用颤抖的手抚上男人冰冷的面庞,翠绿的眼眸被浓重的悲恸覆盖。
淡淡的百合香气从他鼻尖拂过,金发圣子来到他的面前,像他一样,跪坐在了蔷薇公爵的身侧。
尤莱亚闭上眼睛,神色坚定而又专注,双手在胸前交握,口中低低吟唱着大光明术的咒语。
随着咒语落下,少年如雾水一般柔软的光明之力落到红发公爵的身上,让他的身体泛起了一层明亮的光辉。
里德的眼神浮现出希冀。
但很快,这种希冀被打破了。
金发少年口中的咒语已经念到了末尾,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并没有恢复温度的尸体,露出遗憾的神色。
“我很抱歉……”
这句话像是宣告了父亲的死亡一般,熄灭了半精灵眼中的光。
“汪呜……”
达洛斯来到了养父的身侧,用鼻子拱了拱对方的身体,发出低低的呜咽。
里德……
“达洛斯,带我们走。”半精灵轻声道。
“我们去找别的光明牧师……”他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喃喃道“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汪呜……”可是……
黑白相间的巨犬看了一眼面前的金发少年,神色有些犹豫。
“没关系!你们先离开吧,教父……普林霍尔他身上也没有魔力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少年连忙说道。
见他这样说,巨犬也不再坚持,他闭上眼睛,一股无色的魔力围拢到他的身侧,将他和周围的两人包裹起来。
在他施展传送魔法的时候,四周的环境竟然出现了闪烁和变化,仿佛时空发生了错位,那些爆炸和鲜血的痕迹重新浮现出来。
但很快,伴随着三人一起消失在房间里,那些幻象也消失不见了。
“时空魔法……好多年不见拥有这种天赋的兽人了……怪不得能闯进我的结界。”
普林霍尔的声音在尤莱亚身后响起。
少年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光明主教。
而男人则平静地看着他。
不远处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出现在走廊尽头,是发现圣子失踪之后赶来的十字守卫军和一起协助搜查的皇家护卫队。
兵士们站到了金发少年的身前,呈守卫阵型,朝着他面前狼狈不堪的金发主教拔出了手中的银剑。
见到卫兵对他神色警惕,普林霍尔神色淡然,像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一般,从容不迫地说着。
“接下来,你该宣布对我的处决了,圣子殿下。”
见对方一副坦然认罪的模样,尤莱亚眉心微蹙。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的那些私人情感排除在外,然后用郑重的语气道。
“……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勾结恶魔,证据确凿,即日起,不再具有作为加德兰光明神殿红衣大主教的资格。”
“来人,为普林霍尔戴上禁魔手镯,将他押入裁决所地牢候审。”
“是!”
很快,一名穿着银色盔甲的兵士上前,为他戴上了沉重的禁魔手镯,然后握住他手中的权杖想要将其取走。
但男人手掌一紧,反抓住了权杖。
几道银剑瞬间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发主教看了一眼身周警惕的兵士们,慢慢松开了手中的权杖。
那枚权杖被兵士恭敬地双手递交给了尤莱亚。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被递上来的金色权杖,伸出手,将其接过。
在众多士兵的簇拥中,金发圣子穿着一袭圣洁的白袍,手持十字权杖,碧蓝的双眼清澈而又肃穆。
普林霍尔看着面前的一幕,忽然出声道。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进步啊。”
“……”尤莱亚抬起眼帘看着他面前的男人。
对方用一种相当陌生的口吻说道。
“作为光明神的代行者,你太心软了。”
“知道我与恶魔勾结,你就应该立刻动手,将我杀了。”
听闻他这样不留情面的说法,少年不由地瞪大眼睛。
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对方已经被兵士们压着,朝外走去。
就在对方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异变突生。
走廊尽头,圆形玻璃被从外部骤然打破。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玻璃外闯进来,朝着走廊上的兵士们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叼起为首那个将银剑压在铂金色长发男人脖子上的兵士,将其一口咬成了两截。
黑雾从蛇身中散发出来,蛇身下方的蛇尾幻化成了无数条,走廊上准备反击的兵士们没有丝毫反击之力,便被蛇尾缠绕住身体,用力绞碎。
刹那间,喷撒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走廊。
“……”
眼前的一幕发生得太快,尤莱亚想要尖叫,但却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殷红的液体将他的白袍染成了红袍,他站在原地,那一刻,面前的走廊仿佛失去了颜色一般,他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那黑色蟒蛇竖起的颈部,以及那双锁定了他的猩红竖瞳。
“尤莱亚·德怀特。”蟒蛇嘶嘶地吐着自己的信子,发出诡谲而又喑哑的声音,“光明神殿的圣子殿下,你的纯洁,就由我雷维阿坦来夺走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把银剑便从蟒蛇腹部七寸的位置穿出来。
穿着破碎黑袍的普林霍尔站在巨蛇之后,戴着禁魔手镯的双手握着一把从死去的兵士手中夺来的剑,他面无表情地将长剑在蛇的心脏位置搅弄了一圈,然后猛地将其拔出。
黑色的血从蛇身上流出来,它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
“还真是绝情啊,沙夏。”
“走。”
普林霍尔的目光透过巨蛇望着不远处的金发少年,他沉声道。
“回圣山,那里有法阵守护,它进不去。”
“为什么……”
尤莱亚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金发男人。
“……为什么救我?”
明明只要放任他被恶魔抓走,他就可以瞒天过海,成为整个光明教会最有权柄的人物了。
可为什么他却要在关键时刻出手?
面对他的质问,普林霍尔却没有再做出回应。
尤莱亚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面前的主教,他曾经一直将普林霍尔当做自己的人生导师,对他敬仰而又濡慕,对他几乎无话不说,但普林霍尔却从未向他敞开过内心,他对他照顾有加,可两人之间却总是有一层单向的隔阂。
他只以为是普林霍尔素来高傲孤僻,不喜欢对他人敞开心扉,完全没想过,他会在背地里自甘堕落,与恶魔为伍……
可究竟是为什么?明明……明明他看向恶魔的眼神,是那样的憎恶……
少年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对方就好像是一个黑暗的迷宫,令人看不到尽头。
但逃离的时机只有短暂的一瞬,他没能思考太多,金色的魔力在脚下展开,少年用传送法阵离开了这里。
……
普林霍尔看着被自己亲手放过的少年,垂下眼帘,散落的金发掩住了他的神情。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逃脱吗?”黑蛇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上他的身体,湿漉漉的冰冷蛇信舔舐着他的耳垂。
黑蛇心脏处的伤口很快就被黑气填满,不再流血。
这不过是一条被雷维阿坦附身的蟒蛇,即便刺穿了它的心脏,死去的蟒蛇依旧会为恶魔所驱使。
“你说过不会动他。”金发男人道。
“如果你舍得对他下手,也不至于让我亲自出手。”雷维阿坦用嘶哑的声音在他耳侧说道。
“心软的是你吧……沙夏……”
“你不是想要他身上的力量吗?你明知道哪种方法更加有效。”
“你身上的嫉妒越来越淡了……”黑蛇说道,“你爱上他了吗?”
黑蛇冰冷的话似乎激怒了金发男人,他猛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啊,我爱上他了。”
“我亲手抚养他长大,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懂吗?”
“你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吗,恶魔?”
黑蛇并没有回答,只用一双红色的蛇瞳注视着他,冰冷的鳞片从他的衣袍下穿过,摩挲着他的皮肤。
异物侵入的瞬间,普林霍尔闷哼了一声。
遍地都是守卫的尸体,在这惊悚又恐怖的长廊,浓重的血腥味中,男人的感官被那冰冷的黑蛇无情地撕裂,他用力抓住蛇尾,蛇那柔弱无骨的肢体与他交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告诉我圣山结界的阵眼的位置。”
“别做梦了,你进不了圣山的结界……”
“你以为是谁告诉了塞拉斯阵眼的位置?”
听见恶魔的声音,普林霍尔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这……这不可能……”
“沙夏……你不是对我的能力心知肚明吗?”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我是所有魅魔的主人,而主人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会改变你的体质,随着你被我不断浇灌,你在缺乏魔力的时候就会变得神志不清,只会跟随本能行动。”
“我最讨厌欺瞒了,沙夏,即便是藏在你心底的秘密……也必须要诚实地向我袒露。”
与刺激的冰冷一同被感知到的是炙热,男人在混沌的意识中低下头,看见小腹隐隐亮起那道玫红色的艳丽魔纹,一切束缚和理智仿佛在离他远去。
“乖孩子……告诉我,这一次结界的阵眼在哪里?”
“在哪里……”
金发男人趴在滑腻的鳞片之上,无意识地重复着对方的话。
他的声音极低。
“……你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被禁魔手镯禁锢的手腕下方,紧握的手掌张开,露出了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东西,那是一枚金色的十字架。
男人摁下十字架上的机关,一枚细小的刀片从下方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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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十字架,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滚烫的温度浸湿了黑蛇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恶魔不解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是为了那个圣子?”
但他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血液带走了生命的温度,金发的男人仰躺在盘成一圈的蛇身中央,白皙的身体上满是罪恶的痕迹。
他的眼角划过一道无色透明的液体,灰眸逐渐失去神采。
黑蛇垂下脑袋,猩红的蛇信探出,舔舐着他的脖颈流出的血。
“……沙夏,不要这么快睡着,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没有结束呢……”
它将头颅贴在男人腹部微微发光的魔纹之上。
“让我来填满你吧。”
黑雾从蛇身上倾巢而出,顺着亮起的魔纹一点点涌入了普林霍尔的身体。
下一刻,金发男人黯淡的灰眸被血色浸染,涣散的圆形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状,他直起身,从死去的蟒蛇的尸体中央站了起来。
黑雾将男人身上裸-露的皮肤掩盖,形成了一件曳地的黑袍。
他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挣碎了手腕上的禁魔手镯,用手掌抚摸了一下脖颈。
被刀片划出的锋利伤口在抚摸的过程中被修复如初。
“用你的身体的话……就不需要知道阵眼的位置了。”
恶魔说着,便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下一地残暴的狼藉。
……
金发少年气喘吁吁地奔跑在后山的树林里。
不能去前殿,那里手无寸铁的人太多了。
为他而死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不可以……不可以再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了……
少年咬着牙,在寒冬的雪地里奋力奔跑着。
道恩……
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对方的名字。
可是,向来有求必应的光耀骑士长,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出现。
守护契约的另一头空空荡荡,发出的召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太慢了。”
一道黑雾从他脚下出现,将他轻易地绊倒在地。
金发红瞳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他穿着一袭黑袍,脸色白得像个死人。
少年握紧手中的权杖,凝聚起魔力,朝着对方发出一道攻击,却被他轻易地避开。
“你根本不会用那根权杖。”附身在普林霍尔身上的恶魔说道,指尖释放出一道魔力,击落了那根碍眼的权杖。
“你还差得远呢。”
少年神色一紧,看着被击飞到远处的权杖,空着手朝后蜷起身体。
黑雾从雪地里猛地窜住,抓住他的脚踝,在少年的尖叫中将他猛地倒吊在空中。
“本来只是想要夺走你的贞洁的。”恶魔的语气毫无起伏。
“但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要不直接夺走你的性命吧?”
他这样说着,在少年下方的雪地里,长出了尖锐的黑色荆棘。
下一秒,束缚少年脚踝的黑雾猛地散开,一身白袍的圣子朝着下方自由落体,湛蓝的眼眸中倒映出逐渐靠近的尖刺。
要死了……么?
那一刻尤莱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凛冽的风声从脸颊上滑过,像是死神的吐息。
被濒临死亡的感觉夺走了周身的感知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后颈的红痣正在微微发烫。
下一秒,身体被贯穿的剧痛没有传来,他的后背和膝盖下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强有力的托力。
少年坠入了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里。
“抱歉,我来晚了。”
听见那道熟悉的沉稳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金发少年竟然眼眶发红,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像是垂死之人在坠落悬崖时伸出的那只手,沙漠中的迷失者脚下忽然出现的绿洲,黑暗中的目盲者视线里亮起的微光。
在奇迹降临的那一瞬间,人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不敢相信。
尤莱亚抬起头,望着将自己横抱在胸前的银发骑士,语气微颤。
“道恩……是你吗?”
“嗯。”男人低低应着,只一声,便让对方心头的巨石落地。
“尤莱亚,我回来了。”
第66章 被封印的恶魔
在比武场跟着塞克塔斯一起离开时,沈莫玄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离开这么久。
暗位面的时间和光位面接近,男人离开的时候还是下午,回来时已经是半夜。
红月将被积雪覆盖的树林染上了一层绯红,肃杀的寒风从树干之间刮过,发出飒飒的声音。
他跟随着神圣守护契约的魔力感应,刚来到树林当中,便看到了尤莱亚被恶魔倒吊在半空中,丢向满是尖刺的荆棘从中的一幕。
『剑技·复数切割』
几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光闪过,长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荆棘斩断,浮空法阵在半空中一节节展开,银发骑士握住飞回到手中的剑反手插回腰间的剑鞘当中,然后伸手接住了从空中坠落的圣子。
此刻,两人正站在浮空法阵上,法阵下方则是还在不断野蛮地从积雪中生长出来的黑色荆棘。
在恶魔的操纵下,那些由黑魔法催生出来的荆棘很快便穿透了同伴们的尸体,试图朝上继续生长,但却被一道银色的屏障格挡在外,无法继续突进。
银发蓝眸的圣骑士看着怀中的金发圣子,眸中银光一闪,在无声无息中进行了魔力扫描,确认对方安然无恙,蹙起的眉心才微微松开。
“圣子殿下,准备好,我要放你下来了,可以吗?”
他对着怀中抓住自己肩膀的少年说道。
尤莱亚用红彤彤的眼睛望着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莫玄扶着他,让他在自己的浮空法阵上站稳。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就交给我。”他道。
“道恩!”见他就要离开,尤莱亚握住他的手,语气担忧,“普林霍尔主教被恶魔附身了,你要小心!”
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望向面前的金发红瞳的男人。
而刚才面对落单的尤莱亚还十分嚣张的恶魔,却朝着面前的银发骑士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久仰大名,道恩·雷蒙德骑士长。”
他的这句话让银发骑士歪了歪头。
“你认识我?”
“这是自然,您可是我们期待已久的贵客。”恶魔用一种诡异的语气说着,他的目光从银发骑士冷峻的面庞缓缓下移,落到他胸前的龙之心上,兴味道。
“您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才对,莫非是因为那头黑龙阻挠,所以没有接到深渊之主的邀请吗?”
“深渊之主……”听闻此言,沈莫玄皱起眉,“谁是深渊之主?”
“想知道的话……”雷维阿坦意味深长地说着,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亲自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们想要让我到深渊去?”
“我还以为,我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恶魔摊开手。
沈莫玄定定看着他,见他不像是说谎,这才确定,那个内容诡异的梦境,还有深渊中传来的呼唤声,并非是偶然或者假象,而是深渊对他发出的邀请。
但这可能么?
难道说,恶魔口中的深渊之主,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预见了深渊魔龙会选中他,并将他带到暗位面的事情?
“不要相信他,道恩!”少年紧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雷维阿坦是传说中嫉妒之罪的恶魔化身,他最擅长玩弄人心,他诱惑了普林霍尔主教,现在又在试图引诱你!这都是恶魔的诡计!”
听见少年的声音,银发骑士表情未变,只是将魔力灌注于双眼,回过头仔细观察着面前被附身的金发主教。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普林霍尔身上有着堪称大量的光属性的魔力回路,这和恶魔的黑魔法属性是完全相斥的,即便此刻他身上的光明之力十分微弱,但恶魔要附身到他的身上,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过,恶魔似乎也有所倚仗。
他看向普林霍尔下腹位置,黑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是通过什么其他手段,在他身上后天构筑了一个可以承载黑魔法的魔力回路吗?
虽然说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魔王冕下,普林霍尔阁下的魔力核心似乎被黑魔法污染了。】174系统的声音从男人脑内响起。
【被污染?】男人挑起眉。
【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所有拥有光魔法回路的人,都可以通过信仰获得光明之力,即便是失去了纯洁,也不过是减弱了光明之力的转化速度,并不会导致完全失去自行产生魔力的能力,但如果是魔力核心被污染则不同,魔力产生的源头被阻塞,无论再怎么信仰光明神,也是无法获得光明之力的。】
这句话让沈莫玄陷入思考。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光明教典不允许神职人员失去贞洁?】
[啊,这个我知道!]
一道略微带着些童稚的声音响起,是好不容易等到屏蔽效果结束的518系统。
[失去贞洁会大大降低光魔法修士的实力,光明教典的规定应该是为了保证教会的中坚力量不会被削弱。另外,失去纯贞者通常都是需要结婚的牧师与圣骑士,他们无法平衡照顾家庭与侍奉神明之间的时间,一般也都会选择提前退隐,不过宿主你怎么会误会啊……这可是R18漫画哎,像‘绝对不能失去贞洁’这种设定,不都是为了禁断play所做的铺垫吗?]
【……那普林霍尔又是怎么回事?】沈莫玄说着,【我看尤莱亚和里德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是普林霍尔阁下被有意误导了,而他在传教过程中又无意传播了这个理念,导致所有人的理解都发生了一些偏差。人们以讹传讹,不知不觉中,才将失去魔力与失去纯洁画了等号。】174系统说道。
【虽然核心失去了自行产生魔力的能力,但普林霍尔阁下本身的魔力回路依旧完整,甚至数量远超过常人,所以他依旧能够通过从外界汲取魔力保存在自身体内的方法来使用光明之力。】
相比174的理性分析,518系统说得更直白一些。
[这一定是强取豪夺的经典情节!]
[恶魔觊觎普林霍尔的身体,所以故意夺走了他的天赋,让他怀疑自己的信仰,从而依赖上对方,这就是所谓的煤气灯效应!普林霍尔这是被PUA了!]
518系统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唔这么说来……原本恶魔的计划是怂恿普林霍尔接着PUA尤莱亚,只是没想到会被宿主大人阻挠了。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继续走下去,根据系统分析,有85%的可能性,后面会发生精彩绝伦的三人PK——也就是在大家开始对双人组合审美疲劳的时候,会出现那么一段令人眼前一亮的三人演出……啧啧啧,不愧是黑羽老师,深深掌握了18R漫的精髓。]
沈莫玄听得眼前一黑。
[闭嘴,如果你不想再被我屏蔽的话。]
[……嘤。]518乖巧地闭麦了。
【魔王冕下,您打算如何处理面前的恶魔呢?他的本体并不在此,如果攻击普林霍尔阁下的身体,确实可以将其驱逐,但是他也可以重新寻找宿体回归。】174系统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如果要寻找一劳永逸的方法,或许真的要如同对方所说,去深渊之中,找到他的本体。】
【魔王冕下,您要召唤塞克塔斯来打开暗位面之门吗?】
【……不。】沈莫玄想起那头龙就头疼。
【先想办法把这个恶魔封印起来吧,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他。】
【明白,正在检索您的技能库,向您推荐适合捕捉异次元生物的魔法……】
174将咒语在男人脑海中投影出来。
而一人俩系统之间的对话,不过发生在一念之间,于现实世界中,也不过是一秒左右。
等到银发骑士重新抬起眼,看向面前金发红瞳的恶魔时,对方依然是一副兴味盎然的表情。
“他应该不知道吧?”
男人忽然对着面前的恶魔出声道。
“你对他所做的事情。”
恶魔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这个魔力回路太局限了。”沈莫玄继续道,“他不是你选择的用来降临的容器吧?你强行附在他身上,只会破坏这个回路——到时候,不仅你会受到光明之力的反噬……他也会发现端倪,没关系吗?”
银发骑士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这让恶魔脸色一沉。
“这不是阁下需要关心的事情吧?”黑色的雾气笼罩了他的周身,蛇尾在其中若隐若现。
“不过,我也没有自不量力到要与您一决高下……看来,圣子殿下今日是逃过一劫了。”
“今日之事,我会回禀深渊之主,让祂亲自定夺。”
恶魔这样说着,竟然主动退出了普林霍尔的身体。
他化为黑雾从金发主教的七窍涌出。
“唔嗯……”
恢复了意识的普林霍尔脱力一般趴伏在地,他的身体和恶魔的排斥太过强烈,被异物入侵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他忍不住地干呕。
但下一刻,他又猛地清醒过来,看着雪地里自己的手,抚上自己完好无损的脖颈。
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他明明已经用十字架里的刀片划破了自己的喉咙,为什么现在却依旧还活着?
是雷维阿坦治好了他?
他蓦地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向面前。
金发圣子在站在不远处一个银色的浮空法阵上,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尤莱亚没事……
普林霍尔松了一口气,他心中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心对方。
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被在场的另一个人给完全夺走了。
他缓缓地扬起头颅,视线沿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脚下的长靴和那刻有十字与光辉符文的裙甲,一直望向对方的脸庞。
被黑龙带走的道恩·雷蒙德,那位银发蓝眸的光耀骑士长,正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瞳孔骤缩。
而穿着银色重甲的圣骑士此刻正凝视着他的身后,在月光下,他的身体被笼上了一层血色,神色冷漠而又威严,他张开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纯白的鸢形十二面体。
这是在他和雷维阿坦的对话过程中就准备好了的封印魔法。
【量子禁域】
这个由纯粹的魔力构筑的牢笼在黑夜之中散发着灼目的银色光华,上面还附着光耀骑士长独特的银色火焰。
随着男人意念一动,掌心悬浮的十二面体朝着脱离普林霍尔身体的黑雾掷去,在转瞬之间便进行了多重维度的展开,在即将离开的恶魔的哀嚎与挣扎之中铺天盖地,将其全然捕捉,然后又重新折叠回了拳头大小的模样,回归了银发骑士的掌心。
沈莫玄看着那个变成了纯黑色的量子禁域,忍不住将它往空中抛了几下。
还挺轻的。
他在手中掂了掂封印了恶魔的十二面体,只觉得对方比那头龙好拿多了。
“你……”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面前响起。
他将视线从手中的封印移开,看向面前的金发男人。
对方正跪伏在他的面前,双手支撑在雪地当中,灰眸中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道。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
沈莫玄随手将封印收起,走到有着一头铂金色长发的黑袍男人面前,“噌”地拔出腰间的银剑,用剑的中脊抬起了对方的下颚,让他不得不高高扬起那瘦削的脖颈。
“我不过是离开了半天而已。”他垂下眼睑,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回敬给他。
“普林霍尔,你是以为我死了,所以想要造反吗?”
第67章 骑士的宣誓
风雪越来越大了。
皑皑白雪落到了普林霍尔身上的黑袍之上,他的嘴唇煞白,没有丝毫血色。
他直直望着面前的银发骑士,对方的圣剑正搭在他的下颚之下,剑刃的顶端顶着他的脖颈。
“你是怎么出的深渊……”
普林霍尔的灰眸落到了圣骑士胸口悬挂着深红结晶体上,顿住了。
“龙之心……”他道出了深红结晶的名字,紧接着瞳孔俱震,“你居然杀了它?”
“你在深渊巨龙还没有孕育出下一代的时候就杀了它,你有想过失去了巨龙镇守的深渊会如何侵蚀光明的位面吗?”
面对普林霍尔笃定的声音,沈莫玄只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他?”
“如果你没有杀了它,又是怎么获得它的心头血?”普林霍尔仰着脖子,冷声道,“难道你真的让它心甘情愿地爱上了你?”
他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这么有嘲讽意味呢?
沈莫玄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你对他很了解吗?”
普林霍尔皱起眉,“这些都是光明教典的创世篇中记载的内容……你不知道?”
“……”就那本厚得可以用来举铁的光明教典吗,沈莫玄好像只有在之前研究怎么杀死塞拉斯的时候才仔细翻看过里面的内容。
不过普林霍尔似乎也没有想要他回答,面对将长剑竖在脖颈上的圣骑士,他只是顿了顿,便接下去道。
“深渊巨龙成年之后便不老不死,但它有一片逆鳞,在情动的时候,鳞片会因为过热而发出红光,因此只有它的命定之人才知道逆鳞的位置。”
普林霍尔说着,“那片逆鳞就是打开深渊之门的钥匙,在下一代的深渊巨龙被孕育之后,上一代巨龙的逆鳞就会自动脱落,而它也会失去开启暗位面的能力,变成一头普通的黑龙,逐渐衰老,走向死亡。”
“死去的巨龙身上的鳞片还能够使用一次,如果你没有杀了它,夺走那片逆鳞,又是怎么回来的?”普林霍尔望着银发骑士胸口的项链。
“更不用说,你还夺走了它的心头血,做成了龙血结晶。”
沈莫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开口。
“……如果我说,这是他硬塞给我的,不仅如此,他还主动打开维度通道让我回来,你会信吗?”
“……”他的话显然超过了普林霍尔的认知,“不,你说谎。”
在他的印象里,龙族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哪里可能会有龙爱上了人类这样童话故事一般的桥段?
他没想到的是,深渊巨龙确实眼高于顶,但偏偏就有人来到了它的顶上。
“是我在说谎,还是你已经习惯了欺骗自己的内心?”
沈莫玄说着,锋利的剑刃沿着男人的脖颈下滑,经过他滚动的喉结,从锁骨中央切开了他的领口。
在普林霍尔瞳孔微微放大的怔忪神情中,银发骑士神情冷然地挑开了他的衣领,用冰冷的剑刃末端将他领口的布料压住,露出了他锁骨下方青紫的痕迹。
“那个恶魔还是给你留了几分情面的。”沈莫玄淡淡道,“但……你是将它当做什么好人了吗?”
“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你天真到以为与恶魔做交易就能带给你力量……便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你又知道些什么?”
见他那高高在上,不咸不淡的语气,普林霍尔的脸上因为愠怒和羞耻而染上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那些肮脏的痕迹留在他的身体上,甚至此刻还在他的身体当中,让他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皮肤剥开用圣水清洗一遍的冲动。
但那难道就是他的本愿吗?
他的身体微微颤栗,就连声音都在剧烈颤抖,带着几分难堪和恨意。
“你以为……如果我还有其他选择,我会选择与他交易吗?”
“你指的是失去魔力这件事吗?”银发骑士的声音依旧平静,“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失去魔力,或许也是它的手笔呢?”
他的话语不啻惊雷,让普林霍尔睁大了眼睛,他的手掌猛地抓紧了地上的积雪,将柔软的雪在掌心握碎。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喘不上来气了一般,半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可能……这是他亲口和你说的吗?”
他的视线落到了被沈莫玄收起来的鸢形十二面体上,目光一暗,冷声道,“雷维阿坦!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水晶当中的黑气一动不动,宛若死了一般。
“别着急……你们俩个做过的那些事情,我都会一一审问清楚的。”
沈莫玄说着,便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出现的影影幢幢的火把。
是赶来的达伦·拉尔夫和他带领的夜巡队。
“圣子殿下!雷蒙德大人!”
栗发兵士长手持火把,飞速地示意自己的手下过去将金发少年簇拥起来,披上了加厚的披风保暖,而他自己则来到了沈莫玄身侧,朝他低头画了个十字。
“抱歉,属下来迟了一步!”
“没事,你来的正是时候。”沈莫玄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手中的长剑。
“把他带到地牢去,没得到我的允许,所有人不允许探视。”
“属下明白。”达伦说着,看向他面前的普林霍尔。
普林霍尔早就是强弩之末,在达伦示意下属将他搀扶起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他的头颅低垂着,一头金发凌乱地披散在脸庞两侧,削薄的嘴唇惨白无比,脸色灰败。
沈莫玄皱了皱眉,“先找个靠谱的光明牧师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大人您放心,我会安排的。”达伦点了点头,将属下从一旁的雪地里找到的金色权杖双手递给了对方。
“大人……这个权杖……该如何处理?”
沈莫玄侧过头,看向那象征着教皇权利的权杖,用双手接过,捧在胸前,然后转过身,像摩西分海一般从散开的十字守卫军中来到了尤莱亚的面前。
他对着面前的圣子就要单膝跪下。
“道恩!”没等他跪下,少年便拦住了他,“你这是干什么?”
“尤莱亚。”男人看着面前的少年,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轮到你接过这根权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的眼睫微颤。
沈莫玄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倒映出周围无数的火把,却依旧澄澈得微微发亮。
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托住他的手缓缓松开。
沈莫玄定定看着他,半跪下来,将权杖用双手呈递给他。
而金发少年看着他面前的守护骑士,郑重地伸出手,接过了权杖,然后用右手握紧,将其竖到了地上。
权杖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情一般,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发出了一道金光,朝着四周扩散。
整座圣山的守护法阵跟着微微亮起金光,像是在对权杖的接替者给予肯定。
银发骑士低下头,在额头画了一个十字。
“圣神在上,我,道恩·雷蒙德,在此宣誓,我将永远守护圣子尤莱亚·德怀特,矢志忠诚,不离左右。”
见骑士长都已经宣誓了忠诚,达伦·拉尔夫和其余的十字守卫军也连忙跪了下来。
“圣神在上,我,达伦·拉尔夫,在此宣誓,我将永远守护圣子殿下,矢志忠诚,不离左右。”
而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进行了宣誓。
少年认真地倾听完所有人的宣誓,然后抬起权杖,将杖首的十字架抵上银发骑士的额头。
“我接受你的效忠,道恩·雷蒙德,我的守护骑士,愿圣光永远庇佑你,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然后,他又来到了栗发青年面前,用同样的方式为对方赐福。
“我接受你的效忠,达伦·拉尔夫兵士长……”
他手中的权杖接触到青年额头的那一刻,达伦的眉心中央亮起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见状,尤莱亚一怔,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光明神仁慈,拉尔夫兵士长,恭喜你,你觉醒了光魔法天赋。”
“或许……”少年沉吟了片刻,“你愿意加入光耀骑士团吗?”
既然普林霍尔已经不再掌权,那么他也有权利留下光耀骑士团,并任命其中的人员了。
少年的话对于达伦而言,宛若神明降下的福音,他当即真心实意地低下头,“能为殿下和雷蒙德大人效力,达伦荣幸之至!”
“那么……”少年将权杖在达伦两侧肩膀分别敲击了一下,“达伦·拉尔夫,在神明的见证下,我赐予你光耀圣骑士的称号,愿你勇敢坚毅的内心帮助你勘破一切黑暗,请你牢记骑士的准则,保持谦卑,仁爱,诚实,正直,用你的剑,去守护光明的荣耀吧!”
“达伦·拉尔夫,必不辜负圣子殿下的期望!”
栗发青年俯下身体,用额头贴上了面前少年的脚面。
“起来吧。”尤莱亚将他扶起,然后走向了下一位兵士。
一位接着一位,少年准确地说出了在场所有宣誓过的人的名字,并为他们亲自施下了祝福。
他的祝福并非仅仅是口头的赐福,每一道祝福落下,教皇的权杖顶端都会亮起金光,即便被赐福者没有魔力回路,也感到精神一振,疲惫一扫而空。
顿时所有人看向面前的金发少年的眼神都变得真挚起来。
“圣子殿下万岁!圣子殿下万岁!”
他们举起手中的长剑,指向空中,异口同声地呼喊道,响亮的声音穿破了茂密的树林,惊走了林中的飞鸟。
第68章 圣子的担忧
经历了这漫长的一夜,沈莫玄送尤莱亚回到寝殿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听闻了消息的伊斯特修女正等在寝殿门口,见两人来到,她脸上的担忧才逐渐褪去。
“感谢光明神,圣子殿下,雷蒙德大人,您二位都平安无事就好。”伊斯特在额前画了一个十字,“圣子殿下,浴池的热水已经放好了,您是否准备现在沐浴呢?”
“稍等一下,伊斯特妈妈。”尤莱亚说着,“可以让我和道恩说几句话吗?”
“当然。”穿着黑色教袍的修女和蔼地点了点头,“那么,圣子殿下,我在外边等您。”
“嗯。”少年点了点头,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了房间。
沈莫玄跟着他走了进去。
等两人入内,伊斯特便贴心地从外面阖上了门。
屋内只余下圣子与他的守护骑士。
金发少年转过头,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骑士长,终于有机会确认心中一直担忧不已的事情。
“道恩……你没有事吧?那头黑龙……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没事,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沈莫玄摇了摇头。
他说这句话,本意只是想安抚对方,没想到金发少年却露出了几分犹豫的表情。
尤莱亚抬起头,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眸忧心忡忡地望着面前的圣骑士。
“可是,那头魔龙他……他说了那样的话,分明就是对你有觊觎之心……我总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难道是你重伤了他,然后取走了他的逆鳞吗?”
沈莫玄脑海中浮现出塞克塔斯股间流血的画面。
孕腔内壁脱落,算重伤吗?
“倒也没有。”道恩回答,“是他自己打开通道让我回来的,至于逆鳞……我不知道他的逆鳞在哪儿,但应该还在他的身上待得好好的。”
他的话显然让少年有些疑惑起来。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黑龙打不过你,又怕你杀了他,所以打开了通道之门,把你传送走了?”
少年歪了歪头,猜测道。
“……差不多吧。”
他确实是打不过我,不过倒也不是怕我杀了他,而是怕我跳崖自尽了。
沈莫玄想着。
不过这黑历史他实在说不出口,还是让他一个人默默承受吧。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
金发少年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你突然离开,我真的很害怕你会出什么事。”他低低道。
“不只是我,还有里德·柏宜斯骑士,他也很担心你。”
“里德他怎么样了?”
沈莫玄想起174系统说过世界基石不稳定的不止一个,问道。
“柏宜斯骑士他应该没事,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少年的眼神暗了暗,“但他的父亲不幸罹难了,我已经尽我所能用大光明术去救他……但是已经太晚了。”
“蔷薇大公死了?”听见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沈莫玄眉心微蹙。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普林霍尔主教和柏宜斯骑士长已经大打出手了起来。原本博宜斯骑士长占上风,但恶魔雷维阿坦突然操控着蔷薇大公的身体出现,在我驱逐了他之后,他又趁所有人不注意附身在一条巨蟒上,偷袭了皇宫里的守卫和拉尔夫兵士长派来保护我的那些十字守卫军……”
“我逃回了圣山,可没想到他居然能操纵普林霍尔主教的身体,直接闯进了结界想要杀了我……他的实力太强,我没有机会再用出驱逐术,只好逃进树林里……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那个恶魔口中的深渊之主,你认识吗?”沈莫玄问出自己在意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对深渊的了解并不多……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也毫无头绪,恶魔、主教还有大公,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主教到底和恶魔做了什么交易……或许,需要问当事人才能知道原委了。”
“不过,柏宜斯骑士长在这次事件中牵涉过深,为了避免影响审判的公平性,我想要让你来代替他去审讯普林霍尔,可以吗?”
这本来也是沈莫玄的本意,他没有太多犹豫便同意了。
“好。”银发骑士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得沉着。
看着对方冷静的面庞,尤莱亚忽然开口道。
“……谢谢你,道恩。”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旁守护我。”金发少年语气认真,“今天的事情,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都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有多糟糕。”
他偏过头,往前走了几步,望着一侧明亮的日光石灯柱,缓缓道。
“以前我只以为,当好圣子,只需要认真地为人们祈祷和赐福,让大家的脸上都有幸福的笑容就好了。但是,红月的降临,好像为这个大陆带来了一些变化,最近发生的那么多意外,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或许,这个世界的秩序和安定,都将迎来巨大的挑战。”
“这样说或许有些懦弱……虽然今天你将权杖递给了我,但就像那个恶魔说的那样,要成为像普林霍尔那样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领袖,我还不够格。”
“我真的很想做好这一切,但是我很清楚,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抵挡那些邪恶。”
“有好几次的时候,我觉得我会就这样死掉,但是,每当我有这样绝望的想法时,你总会及时出现——不论是被黑龙袭击,还是被恶魔追杀的时候,你都力挽狂澜,救下了我……”
少年转过身,和一直站在原地的银发骑士相对视。
“这样下去……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了,道恩。”
沈莫玄静静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年,冰蓝色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他心底的彷徨不安。
“圣子殿下。”他低低道,“你在担心什么?”
少年的眼睫一颤,低下头,不由地攥紧手心。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厌倦了这一切,你会离开我吗,我的骑士?”
银发骑士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只是来到他的面前,半蹲下来,望进对方的双眼当中。
“尤莱亚……你莫非觉得,我今天对你发的誓只是随口说说的?”
少年看着他,悻悻道。
“可是……很多骑士他们即便宣誓了忠诚,也会有退役……”
“不会发生这种事。”沈莫玄打断了他,“除非你打算在中途换一个别的人做你的守护骑士。”
“不!”少年蓦地睁大眼睛,抬高音量,“我只要你当我的守护骑士。”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男人站起身。
“而且,我并没有感到厌烦。”沈莫玄想了想,“事实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感到挺有趣的。”
突然撞上来的一无所知的小系统,18R漫画世界的奇妙设定和各种脑回路清奇的角色,甚至还经历了许久没有过的酣畅战斗。
怎么说呢,毕竟高三了,学习压力比较大,偶尔放松放松也是挺好的。
如果能永绝后患,让这些人不要再肖想尤莱亚,那就更加完美了。
[……宿主你的解压方式就是把所有觊觎弟弟的角色搞死吗?]
518系统幽幽道,[承认吧,你就是个抖S大魔王!]
[我又没说我不是。]
沈莫玄欣然承认。
[啊啊啊啊,你承认了!174前辈,他承认了!]
518惊恐道。
【魔王冕下是位值得尊敬的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菜鸟系统。】
优雅的女声响起,是174。
[前辈您居然叫我菜鸟QAQ,您不是从来不骂人的吗?你们俩个都欺负我!]
[好了,不要吵架,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翅膀,行了吧。]
沈莫玄慢吞吞地敷衍道。
[不,你重用的只有174,我只是你的电子宠物,嘤嘤嘤。]518委屈兮兮。
[嗯。]
沈莫玄认可了他的说法,并且冷酷地说道,[别嘤了,再装可怜,把你踢出群聊。]
天呐!他居然真的说出口了!
虽然518一直怀疑沈莫玄的能力既然都可以单方面屏蔽系统的声音,是不是也已经强大到可以屏蔽系统的感知,但一直没有证据。没想到居然被正主亲口承认了。
它认清了自己的被动,只能含泪闭麦。
而在外界,尤莱亚也惊讶地看向在他面前的银发骑士,他也没想到对方会用“有趣”来形容最近发生的事情。
但沈莫玄却没有再回到刚才的话题。
“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就尽快成长起来,然后用你的人格魅力来留住我吧,圣子殿下。”
他揉了揉对方头顶的金发。
“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我先去看看里德。”
第69章 绝望的裁决骑士
疗愈所位于神殿的东侧,是教廷的光明牧师替人们治疗伤势和驱除病疫的地方,巍峨的大理石建筑的上方是圣天使的雕塑,神情悲悯的天使手中握着金色十字架,张开双翼,怜爱地垂首看着走入大门的每一个人。
“雷蒙德大人!”守门的兵士朝着走近的圣骑士长行礼。
“裁决骑士长呢?”穿着盔甲的银发骑士看着空旷的大厅,询问。
“柏宜斯大人在二楼,您可以从这边上去。”
兵士指向一旁的楼梯。
男人点了点头,抬脚走上了楼梯。
才刚来到二楼,便听见了走廊尽头传来的言辞激烈的争吵声。
“什么叫做尽快入殓?我是让你们治疗他!不是让你们劝我什么时候将他下葬!”
“柏宜斯大人……蔷薇大公已经回归神的怀抱了……”
“我不想听到这些!全都给我出去!出去!”
“汪汪汪!”
沈莫玄顺着声音来到尽头的房间,正巧赶上被达洛斯恐吓着轰出房间的牧师们。
他抬起手,一道浑厚的魔力垫在地面上,接住了被巨犬惊吓得跌倒在地的光明牧师,让他没有直接摔到坚硬地面上。
身体被一道银白色的光明之力轻柔地托起,为首那位头发花白的光明牧师这才拄着法杖站直了身体,忙不迭在额头画着十字,朝着面前的圣骑士道谢。
“多谢雷蒙德大人……”
“让您受惊了。”银发骑士弯腰将对方扶起,然后看向在房门里龇牙的巨犬。
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轻飘飘地盯上,巨犬龇牙的动作猛地一收,闭上嘴。
“汪……”
他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瞥过来,瞅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光耀骑士长,然后又心虚地偏开了头。
“……哎,无妨。”那位年迈的光明牧师并没有要追责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柏宜斯大人痛失至亲,情绪激动,也是难免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实在无能为力,还望两位大人勿怪。”
男人自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诸位辛苦了,先去忙吧。”
光明牧师们这才纷纷离开。
等到人都走了,他才转过身,看向还堵在门口的巨犬,幽幽道。
“还不让开?”
达洛斯抖了抖耳朵,慢吞吞地后退了几步,转过身,走到在坐在床边的红发半精灵脚边伏低了身体,趴倒在地上,尾巴在地上晃了几下,又止住了。
“汪呜……”犬吠声有些低落。
沈莫玄走进来,看向守在床边的红发半精灵和床上躺着的安德烈·柏宜斯的遗体。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安德烈·柏宜斯的身体还与生前一样,并没有出现尸斑,除了嘴唇青紫,皮肤苍白之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但沈莫玄一眼就能看出来,躺在床上的红发男人的灵魂已经完全消散了。
他看向坐在床边的红发半精灵,对方身上还穿着那件满是血污的白色礼服,一头火红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正垂着头怔怔望着床上的父亲发呆,他本以为对方可能还没有注意到他来了,但里德却在此时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开口。
“道恩……”
半精灵缓缓扬起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像是在确认他安然无恙。
“你回来了。”他轻声道。
他的脸色憔悴得厉害,翠榴石色的眼瞳满是血丝,沈莫玄从没有见过他这番狼狈的模样。
“嗯。”男人应了一声,“节哀。”
“……你也觉得他死了吗?”里德呢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他……”他转过头,望着床上的男人。
“他的皮肤明明还是柔软的……你感觉不到吗?”
“不信的话,你摸摸看……”他忽然拉住对方的手腕,想要让他去触碰蔷薇公爵的身体。
“里德。”
半精灵的力道并不重,银发骑士轻易便反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他身上的光魔法还没有完全褪去,应该是圣子殿下和光明牧师施法时留下的。”
沈莫玄望着面前因为过于悲恸而失了分寸的半精灵,低声道。
“但大光明术对逝者的效果有限,一旦魔力完全消失,遗体还是会逐渐僵化的。”
听见他的声音,里德·柏宜斯身体一颤。
他迟滞地转动着头颅,眼珠一寸一寸地扫过身旁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想要从对方脸上寻找出一点点说谎的痕迹。
但那只是徒劳。
他的双眼一点点暗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破碎了,他垂下头,隐忍的泣声从他喉中传来。
“我不明白……道恩……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昨天是母亲的忌日,我们还在一起喝茶,他还说要我给你带一些的……我们明明说好的,还要再过几年,他才会把曼斯菲尔德的事情转交给我的……他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离开我呢……”
“他是我唯一的血亲……他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滴泪落到了沈莫玄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男人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抓着对方手腕的手,却发现了一道刺目的痕迹。
那不是泪……是血。
红发半精灵的身体朝后方倒去。
“里德!”
沈莫玄眼疾手快地抬起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脑袋,将他无力的身体支撑住。
“咳……”半精灵低咳了一声,口中溢出殷红的液体。
不仅如此,他的眼睛、耳朵……全都开始往外渗出鲜血,皮肤变得异常炽热,额头的魔力核心不受控制地发出红光,朝着原本白色的回路逆向侵染过去。
沈莫玄用魔力覆于双眼望去,发现对方身上的魔力回路完全紊乱了。
作为罕见的双魔法属性天赋者,里德·柏宜斯身上有两套分别继承自双亲的魔力回路,这两套回路就像是人体的静脉和动脉一样泾渭分明,但又通过额头的魔力核心连接,可以互相转换。但现在,未经转换的炎火之力向着光魔法回路倒流,后者承受不住暴虐的火魔力的冲刷,开始发生破裂,魔力溢出回路,对宿体产生了反噬。
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他透支了光明之力,导致整个魔力回路都被抽空了。
“你做了什么?”
沈莫玄皱起眉,他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把自己弄成这幅凄惨的样子。
“他们不肯救他……我不相信……”
滚烫的血泪从半精灵的眼角中溢出,流下那清丽的脸庞,染红了他的衣襟。
“是你用了大光明术?”沈莫玄顿时明白过来。
他看向床上的蔷薇大公身上笼罩的挥之不散的光明之力。
“你试了几次?”
“你别管我了……”里德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反正……反正你也觉得他没救了……”
在两人对话时,达洛斯的狗头紧张地凑到了沈莫玄的手臂边。
他抬起爪子,在男人的大腿上扒拉出“17”这个字样。
十七次的大光明术,这还是他和普林霍尔两个人火力全开地大战了一场之后。
“你不要命了?”沈莫玄厉声地呵斥面前的红发半精灵,但对方这个时候已经眼神涣散,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汪汪!”里德!呜呜!你不要有事!
见半精灵昏厥,达洛斯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沈莫玄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你也不拦着点?”
“……汪呜!”你以为我不想拦吗?他执意要这么做,我有什么办法!
狼犬反吼了他一声。
沈莫玄没工夫和他吵架,他双手用力将对方横抱起来,来到一旁空置的病床前放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亦步亦趋的狼犬拎住后颈丢到了门口。
“你先出去,不要碍手碍脚。”
门被咚的一声阖上了。
“汪嗷!”
门口传来达洛斯焦急的吼叫和用爪子刨门的声音。
沈莫玄当做没听见。
【魔王冕下,您要为里德·柏宜斯阁下输送魔力吗?】174系统说道。
【嗯。】沈莫玄回到病床前,看着面前七窍流血的半精灵,眉头微皱。
【他身体里现在炎火之力过盛,如果将我的光明之力输送到他的回路内,应该可以让两种属性的魔力重新达到平衡。】
【没错,确实可以这样做。】174系统肯定了他的方法。
【只是魔王冕下打算如何为他补充魔力呢?输送魔力可以通过体|液或者连接魔力核心的方式……但您的魔力核心从来没有向其他人开放过,系统也不建议使用这种方式,因为里德·柏宜斯阁下是双魔法属性,若是火属性的魔力倒流,可能还会灼伤您的魔力回路。您是否要采用体-液输送的方式将魔力输送给他?】
【……没有第三种方式吗?】
【冕下,并没有第三种方式。】
【我知道了。】
银发骑士站在红发半精灵身侧,静静地看着对方昏迷时惨淡的面容。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盔甲和衣物。
第70章 圣骑士的补魔方式
黎明时分的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病床边的木椅,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的法衣,秘银制成的银线在上面勾勒出繁复的魔术符文,散发出明亮的光泽。
墙角的壁炉燃烧着,驱散了冬季的寒冷。
昏暗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两道重叠的影子。
银发骑士侧坐在病床旁,扶起里德·柏宜斯的身体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举起胸口的龙之心吊坠,张嘴衔住了挂着吊坠的银链。
深红的结晶在唇下几寸的位置晃荡,银发圣骑士垂下眼帘,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半精灵,抬起手搂住对方的后脑,将他的额头贴到了自己的左胸上。
霎那间,刺目的白光从男人的胸膛中亮起,繁复玄妙的六芒星图案从白皙的皮肤上出现,和半精灵额头上的红色六芒星交相辉映,在旋转和变化中,逐渐吻合统一。
沈莫玄并不想要做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因此在174系统提供的两个方案中,他选择了连接魔力核心的方式。
但和这个世界的人不同,他的魔力核心,在心脏。
魔力核心代表着一个魔导士的魔力源泉,泽雅大陆的人可以通过对神明的信仰获得力量,这份力量来源于他们的思想,故而他们会在额头画十字圣号,表示对神明的敬意。
但沈莫玄则不同,他的力量主要源自于他自身。
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魔力就不会停止产生。
在两人的魔力核心连通的那一刻,暴走的炎火之力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朝着另一个宽广浩瀚得多的魔力核心涌去,红色的魔力如炽热的岩浆一般冲进了男人的胸口,但却在将将靠近心脏的时候,被一股更加强劲的洪流逼退。
纯粹而又强烈的光明之力随着沈莫玄的心脏跳动而迸发出来,将擅闯禁地的炎火之力节节逼退,裹挟着对方强势地涌进了里德的魔力核心当中。
红发半精灵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不自觉地向后仰起身体,却被男人牢牢地摁住了后脑勺,无法离开。
但那道力量虽然不似炎火之力那样带着暴虐的破坏力,却同样霸道无比,适应了半精灵身体里原本的温和浸润的光明之力的回路哪里能够接受这种咄咄逼人的魔力,原本狭窄的回路被迫强行拓宽,朝外膨胀开来。
半精灵不由地抬起手臂,在银发骑士的胸口胡乱地推拒着。
“好胀……”
他的嗓音中还带着微微啜泣,听着好不可怜。
“停下……难受……”
但沈莫玄并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中断了魔力回路,要重新连接两个核心,他还得再被里德身体里的炎火之力灼烧一次,他可没那么想自讨苦吃。
“难受也给我忍着。”
银发圣骑士偏开头,不顾半精灵口中的低吟,望着一侧的墙面冷声说道。
“谁让你自找罪受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稍微调整了一下魔力输出的比例。
……
随着那道汹涌而又炙热的光明之力顺着眉心流转全身,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拨乱反正,将逆行的炎火之力逼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里德·柏宜斯额头的六芒星也逐渐回到了红白交错的模样。
度过了一开始的煎熬,被拓宽的魔力回路逐渐适应了侵入其中的强悍魔力,不再产生那样严重的排斥。像是身体被泡进了滚烫的热水里,起初还有些不适,但伴随着身体熟悉了那种温度,便能逐渐体会到四肢百骸被暖意包裹的舒畅感。
半精灵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的手掌松松地搭在银发骑士的胸口,柔软的红发垂在他的腹部,伴随着平稳的呼吸,发丝微动,带来些微的瘙痒。
见他身体里的魔力几乎恢复了平衡,沈莫玄便松开了他,站起身将他缓缓放回了床上。
他用手帕草草擦干了自己身上沾染的血 ,然后拿起椅背上的黑色法衣套上。
抬起手臂的时候,被灼伤的魔力回路被拉扯,男人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但却一声未吭,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意一般,干脆利落地重新穿上了衣服和盔甲,掩住了胸口的红色斑纹。
末了,他来到门口,打开门。
狼犬一开始还在凶狠地扒门,到后面就默不作声了,沈莫玄打开门的时候,对方正将自己团成一团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
见身后的门被打开,达洛斯一个激灵爬起来。
“汪呜?”里德没事了吗?
他歪过头,将脑袋挤进银发骑士的大腿往里看。
沈莫玄领着他的后颈把他提溜出来,然后让开身体,让他进来。
“他没事了,你去找人弄点水和干净的衣物过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沈莫玄看着口不能言的巨犬,改口叮嘱道。
“你在这儿守着他。”
“嗷呜!”
达洛斯一下子精神百倍,认真地点了点头。
……
里德·柏宜斯在床上睁开眼睛。
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隔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疗愈所。
身上有一些沉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
他抬起手一摸,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毛茸茸。
“达洛斯……”半精灵声音低哑,“起来,不要睡在我的胸口。”
黑白相间的巨犬倏地支起身体,来到一旁拱了拱他的脑袋。
“汪呜……”里德,你好点了吗?
红发半精灵神色惫懒地支起身体,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蓬松的红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上垂落,在他的胸前晃荡,他低下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现在穿在身上的是干净柔软的衬衣,淡淡的皂香取代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是身体像是经历了剧烈运动的第二天一样,浑身酸软。
不过那股自他耗尽光明之力后,身体各处无法忽视的强烈烧灼与疼痛感奇迹般地消失了,与之相反的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魔力带来的饱胀感。
“我没事了。”
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然后偏过头,看着一侧空荡荡的床铺,神色忽然一变。
“父亲呢?”
“他们是不是将他入殓了?”
他推开身上的巨犬,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来到另一侧的床边,像是失去了亲人的幼兽一般露出焦躁又不安的表情。
“你没有拦着他们吗,达洛斯?”
“汪呜……”我拦不住他……
达洛斯蹲坐在床上,发出一声弱弱的低叫。
“他拦不住我。”
巨犬的回答和门口传来的低沉男声几乎重合。
里德倏地偏过头,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银发骑士。
对方没有披甲,而是换了一件深黑色的衬衣,衣服下摆整齐地收进裤腰里。他的身形挺拔而又高大,将疗愈所的房门衬托得逼仄起来。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水和食物。
“道恩……”里德声音一滞。
“你的声音虚得好像马上又要晕过去了。”男人绕过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淡淡道,“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和我抗议。”
“我现在没有胃口吃东西。”半精灵转过身,走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怎么能趁我不注意擅作主张……”
“因为有人不屈不挠地对着父亲的遗体用了十七次大光明术,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了。”
他的话被银发骑士打断,对方转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望进他的眼底。
“里德·柏宜斯,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杀伐果决的裁决骑士长吗?就因为亲人离世,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你这样做,蔷薇大公如果看见了又会作何感想?”
“我……”
被男人一连串的问题逼迫得哑口无言,里德嘴唇微颤,半晌才道。
“我没有想要轻生……只是当时没想这么多。”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朦胧不清的画面。
“是你救了我吗?你给我传了魔力?”
红发半精灵抚上自己的额头,语气有些不确定,“我当时意识不是很清醒……我没伤到你吧?”
对于传送魔力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额头好像还隐约留下了那温热又有弹性的触感,以及脑海中还记忆着那曾经萦绕在身侧的那股好闻的淡淡的雪松味道。
“……没有。”
银发骑士目光微闪,不知为何低下了头,挡住了自己的神情。
紧接着,他便发现了红发半精灵赤脚站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事实。
“回床上去。”
男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如果你不想再生病的话。”
“……”里德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不知为何,想起对方刚才斥责自己不爱惜身体的严厉言辞,他感到心虚起来。
他后退两步,坐到了床边,抬起双脚,弓着脚背踩到床沿上。
“……达洛斯,我的鞋呢。”
巨犬立刻跳下床,将缩进床底的鞋拖出来,又从床上扒拉出两只袜子,摆到养父面前,朝着他摇晃着尾巴。
沈莫玄眉梢微挑,抱起双臂。
看两人默契的配合程度,这一幕发生的频率应该不低。
就这样,里德在在银发骑士的监督下,红着脸穿上了自己的鞋。
“这样可以了吧?”他站起身。
抱着双臂的男人只是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吃点桌上的东西。
半精灵只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便皱起眉。
“你先解释,我再吃。”他说道。
“……”见他食欲不振,沈莫玄也没强迫他,缓缓开口,开始解释他为安德烈入殓的事。
“皇帝听说了蔷薇大公被恶魔袭击不幸离世的消息,派人送来了嵌有光明符文的水晶棺,可以保持尸身三月不腐,水晶棺现在就停放在对外封闭的光明神殿,那里比疗愈所的病床更适合安置你父亲的遗体,你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去看他。”
“葬礼定在三日后,会以国葬的标准进行,圣子殿下会亲自主持,皇帝陛下也会出席。等到葬礼结束之后,你就可以把他带回曼斯菲尔德,让他入土为安。”
听见这话,半精灵的身体颤了颤,他转过身,扶着椅背,望着窗外的风雪,没再说话。
“普林霍尔已经被送进了地牢,那个来历不明的恶魔我也封印起来了,不会有别的人再因为他们受到伤害。”银发骑士继续道。
“这件事情你不方便调查,圣子殿下已经让我来接手,如果有什么线索和资料,可以让你的人送到我这里。”
半精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他轻轻道,“我相信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沈莫玄抬起手,搭住他的肩膀。
“看看你身旁吧,里德,你并不是一无所有。”
黑白相间的巨犬来到半精灵身前,蹲坐下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琥珀色的眼眸专注地望着他,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汪汪……”
里德……你昏迷的时候,我们真的都很担心你。
“汪呜……”
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看见你难过,达洛斯心里也很难受……
红发半精灵双眼微微发红,他缓缓抬起手,抱住面前的巨犬,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毛茸茸的脖颈里,哑声道。
“对不起,达洛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达洛斯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汪呜!”呜呜呜里德,你没事就好了呜呜呜……
一人一狗紧紧拥抱着,像是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许久都没有分开。
一旁的银发骑士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许久,然后转过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第71章 蔷薇公爵的遗言
“雷蒙德大人!”
沈莫玄刚回到自己房间不久,便遇到了前来觐见的达伦·拉尔夫。
“达伦?”
沈莫玄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
栗发青年换上了光耀骑士的制式盔甲,有着太阳,十字与光辉的精雕盔甲和腰侧的十字圣剑让他看起来焕然一新,一头栗发被梳到了脑后,整个人都干练成熟了很多。
“新造型很适合你。”男人评价道。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属下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总不好辱没光耀骑士之名,虽然没办法像大人那样光彩夺目,但稍微打理一下自己也是能做到的。”
沈莫玄已经对这些夸张的形容词免疫了,他眼都没眨一下,接着问道。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见回归正题,青年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我有一样东西需要转交给大人,是蔷薇骑士团的人送到圣山来的。”
“蔷薇骑士团?”这个特殊的名字引起了沈莫玄的注意,“安德烈·博宜斯大公的人?”
“是的。”达伦点了点头,郑重道,“对方特意叮嘱这件东西非常重要,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是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对方强调过只有您才能看里面的内容。”
栗发骑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盒子,用双手呈递给面前的骑士长。
沈莫玄接过他递来的盒子,在手中打量了一番。
这是个造型精致的首饰盒,似乎是用融合了秘银的合金打造的,即便用魔力也无法窥视内部,上面有个别致的蔷薇形状的锁扣,花苞包裹的锁芯上有四个机械滑轮,可以拖动着调整显示在上方的字母。
男人对这个被锁住的盒子若有所思,“你先下去吧。”
“是。”
栗发青年干脆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并从外面阖上了门。
沈莫玄来到桌前,将盒子放在桌上。
他想了想,将这个锁上设置为了里德的名字。
REED
咔哒一声,蔷薇花瓣依次绽放,锁开了。
他缓缓打开盒子。
两枚留影水晶静静躺在红丝绒的首饰盒当中,一上一下,最上方的呈无色透明状,而下方的那枚则是金色的。
沈莫玄看着盒子中的水晶,随手在房间里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然后拿起那枚无色透明的水晶,往其中注入了魔力。
伴随着银色的投影从水晶尖端出现,安德烈·柏宜斯栩栩如生的身形出现在了房间当中。
他站在桌子对面,转过身来,神色平静。
“道恩,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应该是事情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已经死了,哎……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一些话想要交代给你。”
“在我开始说话之前……道恩,你应该是道恩吧?你身边应该没有别的人吧?”
男人用手捂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咳咳……毕竟,接下来我说的话可是机密中的机密!你最好先布置一个隔音结界之类的。”
“不过,我想以你缜密的性格,应该不会出这种岔子,而且水晶上也有魔法印记,只有你的魔力才能播放这两枚水晶里的画面。”
安德烈放下手,转而将其举到身侧,竖起手指头,比了个三。
“安德烈叔叔有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这枚黄色水晶里的内容。”
男人抬起左手,手中拿着的赫然就是盒子里的另一枚水晶。
“这个水晶里的内容,是我被恶魔附身时,和红衣大主教普林霍尔勾结的画面……嘛……画面毕竟有些不雅,虽然这个请求有些无理,但难为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别让里德看到这个留影水晶中的内容,我不想让那孩子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虽然我有心如此,但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给普林霍尔定罪的话,那么,就将水晶里的秘密公之于众吧。水晶一共有两枚,一枚在我手中,还有一枚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复刻品,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我身上的这枚水晶应该已经被销毁,所以,你手中留下的就是唯一能够证明普林霍尔与恶魔有染的证据,只要你拿出水晶里的内容,普林霍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再翻身的。”
“不过,请替我向里德说声抱歉,至于温洛蒂丝那边……就只能由我亲自去道歉了。”男人笑了笑。
“我想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恶魔的——我想让你帮忙查清楚恶魔雷维阿坦与普林霍尔主教之间的交易。”
“至于我与恶魔之间的纠缠……”男人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谈起了那段陈年往事,神色有些沧桑。
“二十年前,我的妻子温洛蒂丝被奸人所害,中毒难产,生下了一名死婴。”
“那名死婴就是里德,我和雷维阿坦交易,用二十年的生命力换回了他的生命,作为代价,雷维阿坦可以用我的身体降临于世,但在这期间,他不能伤害里德,曼斯菲尔德公国的子民以及青泽大森林的精灵,也不能参与帝国权利之争。”
“但恶魔阴险狡猾,我很担心他会想办法绕过这些规则做些什么,所以,我想要找到办法彻底地解决他。现在来看,杀死恶魔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找到他的本体。”
“但是,他的本体远在暗位面的时之深渊之中,而位面的钥匙被传说中的深渊巨龙所掌控,巨龙不会轻易将人带到深渊之中,除非那是它的命定之人,或许你有别的办法迫使巨龙带你去暗位面,但希望也很渺茫。”
“除此之外,也有别的方法重创恶魔,那就是让他被自己立下的契约反噬,不过……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说的话,说明我的计划并没有成功。那么……就只能由你来想办法了。”
“这些年来,我也对恶魔进行了一些调查,虽然那家伙在人间不只一个契约者,但与他联系最深的,就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你所熟知的加德兰神殿光明大主教。”
“但是,亚历山大很可能并非他的本名。”
蔷薇大公从桌上拿起了一张残破的纸,是一张被焚毁了一半的画像,画像上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中央站着一个孩子,但因为孩子的身形比较矮,面部的位置已经被熏的焦黑,看不出模样。
“这是从普林霍尔家族的旧宅遗址找到的画像,画面里的男人就是普林霍尔主教的父亲列维·普林霍尔,而他的妻子柳德米拉也是当地有名的贵族之女,而画面中的孩子则是亚历山大。”
“就在亚历山大十岁那年,他被检查出了惊人的光魔法天赋,招入了加德兰的皇家修道院学习正统的光魔法。”
“而就在那孩子离开后不久,普林霍尔大宅深夜失火,列维·普林霍尔和他的妻子柳德米拉以及宅中所有的仆人无一幸免,全部丧生在那场大火之中,唯有离开的亚历山大幸免于难。”
“但这一切未免发生得太过于巧妙,我顺着线索去查,发现列维此人年轻时期昏庸无度,经常聚众招伎,他与一名被叫做尤莉安娜的流莺曾经生下一名私生子,这个孩子在尤莉安娜因病去世后,被他接到了身旁,但因为身世见不得光,所以只能以仆人的身份待在家里……在那场大火之中,几乎所有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分辨不出容貌,人们找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穿着仆人的衣服,便觉得那就是那名死去的私生子。”
“但事情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我去检查过那具遗骸,死去的那个孩子左手骨骼还没有完全闭合,应该正处于十岁左右的年纪,而那个私生子当时应该已经有十五六岁了。”
“所以,我怀疑普林霍尔主教就是列维与尤莉安娜生下的私生子,他冒名顶替了柳德米拉的孩子亚历山大的身份,进入了修道院学习,而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有能力偷天换日的,这一切或许与他和恶魔的契约有关。”
“如果能调查清楚普林霍尔与恶魔之间的交易,或许就能够找到办法,重创那个恶魔。”安德烈·柏宜斯叹了口气,耸肩道,“不过,我的调查只到这里,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了。”
男人垂下眼帘,“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替我照顾好我的孩子里德。”他抬起头,眼神柔软下来,语气郑重道。
“我这辈子最骄傲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用我的二十年换回了他,失去了温洛蒂丝之后,我一蹶不振,是他为我重新点燃了希望,让我重新体会到了什么是爱和珍惜,我亲眼看着那个孩子长大,成为了一位正直勇敢的人。现在,我将他托付给你了,道恩……请你替我继续守护他。”
话说到一半,他郑重的语气忽然拐了个弯,用轻松诙谐的语气道。
“当然了,怎么说你和里德也是青梅竹马,即便我不说,你也会好好替我照顾他的,对吧?”
蔷薇大公摊开手,“以防万一,你们俩个没能修成正果,我这里也有一个备用方案。”
“我在曼斯菲尔德为你准备了一个红酒庄园,大概有一千多亩地吧,庄园已经聘请了专人打理,每年的盈利都会存到钱庄,算是你帮我的回报吧。若是你什么时候不想当圣骑士了,来曼斯菲尔德养老也不错。”
“不过,庄园现在还没有正式地落户到你的名下。我已经交代了我的心腹,他会在暗处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完成我交代的事情,如果有,他会在合适的时间送上地契和钱契,如果没有……至少我会托人每年给你送一瓶红酒的。”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道恩·雷蒙德骑士长,这三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有缘的话,或许……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话毕,男人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水晶的画面就这样消失了。
沈莫玄看完了整个留影水晶的内容,对男人最后留下的意味深长的话陷入了沉思。
还会再见?
安德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还会复活?
话说回来,他和里德是青梅竹马?这是什么设定?他怎么不知道?
只不过这样一来,里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说的那句“这么久没见”,似乎就有一些说得通了。
[宿主,会不会是插叙篇的内容?就和之前的吸血鬼塞拉斯和尤莱亚的故事一样,我们或许是有一些剧情还没有走到。]518系统这样说道。
[或许吧……]
沈莫玄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情,他很快收回思路,没有再去看第二枚水晶,而是将两枚水晶连同盒子一起收了起来。
紧接着,他收起了静音结界,打开门,对着守在门口的达伦开口道。
“准备一下,我要提审普林霍尔。”
第72章 向我展露你的真实吧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黑暗的地牢之内透出了一线光亮。
沉稳的脚步声从光线照进来的方向响起。
坐在刑椅上的黑袍男人斜过眼,一双灰眸冷冷看向门口走进来的圣骑士。
“是你啊。”
普林霍尔的声音因为长久的滴水未进而显得有些嘶哑,那一头铂金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因为被人粗暴地拉扯而浮起几缕毛躁的分叉。
他的双脚和脖颈都被特制的皮具固定在刑椅上,双手绕过椅背,被用禁魔手镯铐在了一起。铁制的刑椅椅背是一个十字架的形状,四个椅子脚被用巨大的钢钉焊死在地面上,将男人固定成一个不是很舒适的姿势,让他连自如地转头都做不到。
“什么时候裁决所的审讯轮到光耀骑士插手了?”
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光耀骑士长。
“里德·柏宜斯呢?忙着给他父亲下葬?”
“还是说……”
他看着男人从墙上的木架上取下了一根九尾鞭,鞭子大概长六十公分,由九条红色粗绳组成,绳子上每个一段距离都被打了一个结,末端带着金色的十字倒勾,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你是来报复我的?”
银发骑士用右手拿着鞭子的木柄,左手顺着方向缓缓抚过鞭身,上面的金属倒勾与秘银手套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主教阁下何出此言?”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定罪之前先行刑,难道不是你言传身教于我的吗?”
“你勾结恶魔,袭击圣骑士,迫害皇室贵族,架空圣子,拉帮结派……种种罪行,随便单拎出来,都足够把你送进铁处女钉死十次。”
他将鞭身浸没到了一旁的盐水里。
“但在事情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我可以姑且留你一命。若是肯坦白从宽,或许你还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呵。”普林霍尔冷哼一声,额前的碎发跟着他说话发出的气流晃了晃。
“威逼利诱地这一套对我没用,道恩·雷蒙德。想要行刑,你就尽管动手吧,我不会说一个字的。”
“是吗?”
银发骑士抬起头来,双眼如同寒冬里冰封千里的湖面,在黑暗中发出幽幽冷光。
他静静凝视着金发主教的面孔,凌厉的目光像是要将对方直接剖开。
“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他突然道,“其中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能够解开我的疑惑。”
“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这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重锤敲击在普林霍尔心间,他脸色一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嗯哼!”
没等他说完,一道清脆的破风声从耳畔倏地响起,在他的胸前重重落下。
鞭尾的倒勾撕裂了衣襟,在男人胸膛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数道深刻的划痕,血珠顷刻就从伤痕中渗出来,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身后束缚住双手的禁魔手镯撞在金属椅背上,发出咣当一声钝响。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银发骑士站在他的身前,右手中的鞭子静静垂在腿侧,血滴从末尾的金色倒勾缓缓滴落,那平静的语气中却让人听出了浓重的压迫感。
“再给你一次机会。”
“……”
回答他的只有普林霍尔发出的冷笑,他仰起下颚,望着面前的圣骑士,眼眸划过几分戾意。
“别白费时间了,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荒谬的谣言,无论你问多少次这个问题,我的答案都不会变的……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这就是我的名字。”
“很好,看来你对疼痛的耐受力不错。”
男人扬起手中的九尾鞭,红色的鞭尾一次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唔嗯!”
被鞭笞划开皮肉的疼痛让金发主教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呼,但又在下一刻,咬紧牙关,止住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身体紧靠着椅背,脖颈青筋暴起,身上的肌肉紧紧贴在衣料上。
但这一次行刑的骑士没再停顿,他面无表情地挥斥手中长鞭,鞭尾无情地扫过面前男人的手臂、大腿、胸膛和后背,所到之处皮开肉绽。
足足九下,算上刚才的第一下,总共十下鞭刑。与金发主教曾经对圣骑士施下的刑罚一样,只不过两次行刑者的心态和手法截然相反。
鞭刑结束时,普林霍尔身上便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遍体鳞伤地靠在刑椅上,脸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殷红的血滴洇湿了残破的衣袍,顺着椅背的十字架上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绽开深红色的血花。
他垂着脑袋,金发的长发从两颊垂落,超过身体阈值能承受范围的疼痛施加在本就虚弱的身体上,让他失去了意识。
而这正是沈莫玄所要的。
他松开了手中的九尾鞭,随手丢进了一旁的水盆里,那一盆澄澈的盐水立刻就被染成了深红色。
靠攻心和刑罚来撬开别人的嘴的审讯并不是他的专长,因为他会采用更加高效的方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他来到失去意识的金发主教身后,用右手托起他的下颚,让他脖颈后仰,脸庞微微朝上,然后用左手拇指搭在了他的左侧太阳穴上方,剩余的四只手指则跨越了他的前额和双眼,抵在了他的右侧太阳穴上。
做完这些之后,男人垂下眼帘,注视着靠在刑椅上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的金发主教,淡淡道。
“现在,向我展露你隐藏的全部真相吧,普林霍尔。”
『摄魂逐忆』
伴随着心中默念的瞬发魔法,男人掌心下方亮起白芒,顺着他的指尖没入了普林霍尔的太阳穴。
那一瞬间,宛如被一千枚钢针刺入了大脑,金发主教的身体猛地一震,大腿脱离了椅面,又被束缚强行拉了回去,即便是在刚才的鞭刑中也没有叫过一声的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大叫。
“啊啊啊——”
强烈的疼痛攥取了他的全部精神,将他从深度昏迷中被活活唤醒。他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大,灰眸中央的瞳孔收缩成了一个小点,但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一只有力的大手覆盖在他的面前,像是一道铁钳箍住了他的脑袋。
“放开我!”
记忆被人强行入侵的感觉令人汗毛倒竖,他的后背向前弓起,身体剧烈挣扎着,身上的鞭伤因为动作而被再次撕裂,朝外汩汩流血,但他却犹如没有察觉一般,疯狂地想要脱离这种痛苦。
但男人怎么可能会让他这样挣脱,更何况对方现在被束缚在刑椅上,根本无处可逃。
“别抵抗,否则我无法保证你不会变成白痴。”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威严的声音。
“你竟然对我用搜魂术?”
普林霍尔在刑椅上挣动身体,禁魔手镯在椅背上敲击出接连不断的响声。
“这可是教廷明令禁止的禁忌之术,施此术者即为黑魔法师,与谋反同罪……我要告发你!”
“告发我?”
面对他的质问,银发骑士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连最信任你的圣子都已经放弃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说的话,还有什么人会相信吗?”
“况且……”男人的声音顿了顿,“你觉得……我还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告发我吗?”
听见圣骑士那冷血的回答,普林霍尔脸上终于露出了骇然的表情,声音颤抖地说道。
“……道恩……你疯了……你才是疯的那个……”
他能感觉到殷红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是大脑受不了光明之力带来的负压,鲜血反渗透了眼球,从眼角溢出。
“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莱亚……尤莱亚他也被你的表象所蒙骗了……”
“我说过了,如果你坦白从宽,就会少吃些苦头,是你自己不愿意配合。”
银发骑士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冷漠。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那么温柔呢?”
他的双目如同深夜中海面漂浮的诡谲藻类一般发出幽幽蓝芒。
“告诉我你的真名吧,普林霍尔。”
“不!绝不……我就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金发主教一字一句,用意念抵御着男人随着质问深入意识深处搜索的无形之手。
可早就体力耗尽,疲惫不堪的他正是精神空乏的时候,哪里能够抵御住银发骑士浩瀚的精神力。
“你不是,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亚历山大……呃嗯……之前的那个名字……我早就忘记了——啊啊啊啊!”
在普林霍尔绝望沙哑的呐喊声中,他脑海中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被闯入的白光所攥取。
当即,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飞快地闪现在了男人的眼前。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
一个有着络腮胡的贵族打扮的金发男人这样说着,双眼却是诡异的全黑,只有中间留下一道猩红的缝隙。
“我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站在他面前的金发少年抬起头,怔怔望着面前的男人,瞳孔放大又缩小,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在他身后,另一个孩子四肢扭曲地倒在地上,仰面朝上的脸庞上满是惊恐,舌头往外顶出,脖颈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火光覆盖了这一切,如同被隐藏在意识之海深处的记忆,被黑暗的枷锁牢牢封禁。
直到一道明亮白焰闯入其中,融毁了沉重的枷锁,无形的大手如同大浪淘沙一般将记忆从底部捞起,解封了这段过去的故事。
被大火笼罩的豪华宅邸逐渐从废墟中建立。
被焚烧的看不清面目的尸体褪去了焦黑的颜色,睁开眼睛。
有着蓝色鳞环的黑蛇从男人的口中钻出,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
记忆的画面如书页般飞快地向前翻动,将一切回溯到了最初的起点。
“你的眼珠就像那个女表子一样,是肮脏的臭水沟的颜色……我给你的名字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尤莉安娜……你还记得那个因为花柳病而死的女人吗?”
同样是有着络腮胡的金发贵族,只不过,这一次的眼睛变成了深蓝色。
和死去的亚历山大一样。
“我将你接来,给你仆人的工作,已经是对你的恩赐……别告诉任何人,你是我列维·普林霍尔的儿子。”
中年男人用警告的语气说着。
“听见了吗?尤里。”
找到了。
银发骑士睁开双眼,将这两个简短的音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尤里。
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第73章 暴雨将至的夜晚
“尤里……”
魔力的入侵中止了,头顶传来的低声呼唤让刑椅上的金发主教身体微微一颤。
但这样的反应似乎让对方更加确认了方才得到的信息。
“尤里·列维·普林霍尔。”银发骑士用笃定的语气道。
金发主教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像是被人突然丢进了冰窖里,彻骨的寒冷让思维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放开我……”他声音沙哑,无力地说道。
“在你解答完我所有的问题之前,这是不可能的。”
并没有打算给对方任何休息的时间,男人接着追问道。
“亚历山大这个名字……你是如何得到的?”
普林霍尔垂下眼帘,没有回答,沉重喘-息声从他口中飘出,在封闭的审讯室中回荡着。
银发骑士耐心地等待了三秒。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更多的精神力依附在指尖,如同细密的触丝一般,随着施法者精密的操纵从太阳穴深入对方的大脑之中。
“不要!不要——”
记忆被窥伺的恐惧和大脑被刺穿般的疼痛让金发主教猛地扬起头颅,在刑椅上剧烈挣扎着,但那只是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蛾无济于事的扑腾,他的额头被圣骑士牢牢箍住,根本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告诉我,真正的亚历山大,是谁?”
伴随着圣骑士的质问,普林霍尔记忆中的画面被飞快地筛选和过滤,无用的信息从缝隙间溜走,而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门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在他凝神望过去时,门被朝内打开,微微泛黄的画面出现在了眼前。
在富丽堂皇的餐厅中,一位穿着考究的金发中年男人坐在主位,他的下巴和两鬓有着浓密的络腮胡,头顶的金发中夹杂着几缕灰白,他的额头和颧骨上有一些棕黑色的斑点,两道褶皱从鼻翼边延伸而下,那是被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
那是列维·普林霍尔。
而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贵妇,那妇人比起列维明显要年轻很多,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她有着一头波浪般蜷曲的褐发,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嘴唇涂成了明艳的正红色,她的嘴唇右下方有一颗黑色的痣,看起来有一些刻薄。
坐在长桌对面的是一个褐发男孩,他虽然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发色,但在五官和眉眼上却更接近列维,此刻,男孩正摇晃着小腿,用手中的叉子戳破了盘子里的太阳蛋,将流出的蛋黄用叉子搅弄得满盘子都是。
“沙夏,不要玩弄你的食物,快点吃完……光明教会的神父马上就要到了,等他检查完你的魔法资质和神学基础,就会送你去帝都的皇家修道院学习光明魔法,你必须趁着还有时间把光明圣典的普世篇重新看一遍,特别是刚才还没有背熟的,等会儿在神父面前可不要露馅了。”
“又要背书,无聊死了……我的魔法天赋这么优秀,神父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不会因为我背不出教典就放弃我的,对吧爸爸~”
“当然不会!我的沙夏可是个天赋异禀的小神童!”坐在座首的列维语气豪迈。
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话时,从门外走进来的仆人将食物放在了桌上。
男孩抬起头,看见了仆人的脸,忽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他的手掌一松,手中的餐叉掉了下去,又被男孩踢进了桌布下方。
“尤~里~”男孩拉长了尾音,像是撒娇,“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一旁的仆人眼睫微颤,垂下了头。
他有着一张秀丽到有些雌雄莫辨的面孔,一头金发被扎成了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只剩下两捋不够长的碎发垂在脸际。
“抱歉……亚历山大少爷。”被唤作尤里的少年轻声说着。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在抽条的时候,但桌上丰盛的食物与他无关。他看起来有一些营养不良,瘦削羸弱的身体让佣人的衬衫和马甲都显得有些空阔起来。
男孩大方地摆了摆手,“替我捡起来就好了。”
听到男孩的吩咐,尤里沉默了几秒,然后蹲下身,掀起桌布探入其中,跪在地上,朝着落在男孩脚边的餐叉伸出了手。
但就在这时,一只穿着精致小皮靴的脚踩上了他的手掌,皮鞋底部深刻的纹路嵌入少年的皮肤里,沾满蛋黄的餐叉刺入了手心。
少年发出了一声痛呼,“少爷……您踩到我的手了。”
“啊……是吗……我没注意到。”男孩轻飘飘地说着,却将皮鞋在少年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才缓缓挪开。
等到尤里重新站起身,掌心已经鲜血淋漓。
他捧着手中的染血的餐叉,手腕有些颤抖。
“亚历山大少爷……您的叉子。”
看着叉子上红黄相间的黏糊糊的血液和蛋黄,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几分厌恶,偏过脑袋。
“恶心,我都没有胃口了,我要把我的餐具全部换掉。”
“沙夏。”
坐在他面前的柳德米娅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你又在胡闹些什么?别以为用这种方法能拖延时间,吃不下的话现在就去背书。”
面对母亲的训斥,男孩不敢反驳,只从椅子上钻下来,躲到父亲的怀里。
“好了好了,柳德米拉,他不过是个孩子,调皮罢了……”
列维笑了笑,用手温和地拍打着男孩的脊背,安抚着他。
“布拉德利神父那里,我已经打点过了,今天也不过是走个形式……柳德米拉,别担心了,沙夏会顺利进入皇家修道院的。”
“哼,你就惯着他吧。”女人哼了一声。
“我就这一个儿子,不惯着他惯着谁。”列维揉了揉怀中男孩的脑袋,对着他的额头落下一吻,“好孩子,去吧,去玩吧。”
“爸爸真好!”听见不用背书,亚历山大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立刻跑开了。
等到男孩离开,男人的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锋利的餐刀切开餐盘中带血的牛排,列维叉起半生的肉块,眼也不眨地将其吃了下去。
“下去吧。”
“老爷……”金发的少年仆从捂着自己手掌上的伤口,犹豫着说道,“能让我也见一面布拉德利神父吗?我也很想去修道院……”
“呵。”他的话刚说完,餐桌上的女人便冷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低贱的仆人,修道院是你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吗?”
“就让我见见他也不行吗……”少年抬起头,眼眶微红,看向坐在主桌上的父亲,“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
坐在主桌上的男人眼神一沉,将手中的桌上的餐盘连带食物猛地推翻在地。
响亮的盆器碎裂声打断了少年的话,让他怔愣在地。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将眼底的狠戾藏住,转而柔下语气,对妻子道,“柳德米拉,你先回房吧,我和他聊几句。”
女人站起身,斜过眼来瞥了一眼少年,轻蔑地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等到人离开,列维从餐桌前推开椅子站起来,来到一旁的少年面前。
他身上的气息好像发怒的狂狮,少年被吓坏了,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
“父……父亲……”
手臂被一道巨大的力道往前拽,列维·普林霍尔一把扼住面前穿着黑色马甲的少年的脖颈,强迫他抬起脑袋。
看着少年那双含泪的灰眸中惊惧的眼神,男人脸上却露出了憎恶之色。
“我将你接来大宅,给你安排仆人的工作,已经是对你的恩赐……别让我听见你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是我列维·普林霍尔的儿子的事情。至于见神父和进修道院,更是想都不要想。”
“听见了吗,尤里?”
听见父亲郑重其辞的威胁和警告,少年只能哭泣着点了点头。
而男人则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袍上染上的鲜血,皱了皱眉。
他将面前的少年推开,拿起桌上的餐巾,发现衣服上的血渍无法去除,不由地啧了一声。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在布拉德利神父没有离开之前,不要把他放出来。”
他将餐巾丢到地上,冲着一旁的下人说道。
“是。”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走过来,拽着少年的手臂将他拖起来。
“咳咳咳……父……老爷……求您了……不要把我关起来!”少年一边难受地咳嗽一边哭喊着。
但在视线中远去的中年男人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顿。
他被拖离了餐厅,黑色的大门“啪”得阖上。
少年被丢进了一间黑暗无窗的房间里。
他艰难地支起身体,用衣摆下方撕下来的布料将自己手掌的伤口包住,然后蜷缩在角落当中,抱着腿小声啜泣起来。
“沙夏……沙夏……沙夏……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沙夏呢……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个简陋的木制十字架,对着它自言自语道。
“光明神在上,您的爱难道不应该是平等公正的吗?为什么偏偏我无法拥有魔力回路……难道您只将光明赐福给那些饱受宠爱的人,而卑贱的我就不值得您的垂怜吗?”
“若是我能拥有光明之力,父亲的目光是不是就能落在我的身上了呢?”
湿润的眼泪落在胸口的十字架上,他闭上眼睛,将十字架的顶端抵在眉心,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默默地背诵起了光明圣典中的祷词。
“仁慈的圣主,是因着爱,您赐下光明。求您给予我力量,求您在我心中作行路的光,作脚前的灯,求您原谅我软弱的内心,只因我已疲惫不堪。主啊,求您用牧人慈爱的杖,引领我前行……”
伴随着流畅而又熟练的祷词从少年口中念出,他的语气和神色也跟着平静下来,他蜷缩在角落,睫羽挂着泪珠,就这样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少年像受惊的动物一般猛地惊醒,眯着眼睛,看着门外走进来的男孩。
穿着精致的衬衫小马甲,七分短裤和及膝白袜的亚历山大踩着那双小皮靴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尤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神父已经将我录取了。”男孩得意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陈旧的小册子,“我给他看了这个,他看到之后大受感动,连圣典都没有考教就录取了我。”
“那是……”金发少年脸色一白,“那是我的东西!是我为光明圣典做的笔记!还给我!”
“别白费力气了。”
男孩躲开了扑上来的少年,将他推倒在地,一脚踩在少年的胸口上,俯下身,用天真又残酷的语气说着。
“就算你想去修道院又怎么样?你只是个扶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连普林霍尔家族的魔力回路都没有继承,这辈子,你就只能做一个仆人。”
“你这样不起眼的人物,光明神怎么会照耀到你呢?神明只会将赐福聚焦在像我这样光芒四射的人身上。”
“我可怜的哥哥……就连父亲也只把你当做人生的污点,谁会爱你呢?”
男孩将手中的笔记一点一点地撕开,将破碎的纸张随手往空中一抛。
“没有人。”
他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而伏在原地的少年则急忙捡起地面上那些被撕碎的纸页,试图将其拼接回去。
但那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双眼迟滞地抬起头,看着房门口照进来的白茫茫的光,但那道光就好像离他十分遥远,遥远道就算他尽力奔跑,也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这个禁闭着他的房间,但灵魂却好像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一道响亮的雷声从走廊外的窗户响起。
少年转过头,看向窗外。
天空阴沉昏暗,暴雨不期而至。
……
记忆的画面猛地断开。
圣骑士皱了皱眉。
“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雷维阿坦让你刻意地遗忘了一些过去,你应该还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但不会主动想起。”
他说的没错。
一道声音从心底响起。
但……那道声音是胆怯的,懦弱的,恐惧的。
编着麻花辫的金发少年站在一堵漆黑高墙之前,他捧着一条黑蛇,表情犹豫不安。
而那条黑蛇正用猩红的眼眸注视着怀抱着自己的金发少年,他紧紧缠绕在少年的脖颈,正在嘶嘶地对着他的耳垂吐着信子。
阻止他……尤里……
不能想起来……你会被摧毁的……
你要……阻止他……阻止那个圣骑士!
摄魂术被中断,圣骑士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扳住普林霍尔的下颚,用戴着秘银手套的拇指伸进他的口中阻断了他想要咬舌自尽的动作。
他对着金发主教血肉模糊的舌头施展了一个毁灭之咒,将其伤势复原。
“我还没有看完。”他说着,隔空取来了一个金属口-枷,“再坚持一下。”
“……不行……你不能再看了……”
银发骑士冷酷无情的声音让普林霍尔终于奔溃求饶,但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停下!雷蒙德,算我求你……唔唔唔唔!”
银发骑士将刑具套到了普林霍尔的头上,扣住脑后的皮带。
他将双手指尖分别放到了普林霍尔的太阳穴两侧,重新用上了摄魂术,这一次,攻势比以往更加坚决和凌厉,精神力数道并做一道,朝着那堵高墙发起冲击。
高强度的魔力入侵让普林霍尔双眼翻白,他的鼻中流出了鲜血。身体和意志饱受重创,他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而漆黑的记忆壁垒也在男人强大的精神力攻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白焰撑开罅隙,钻入其中。
裂缝逐渐扩大,呈星火燎原之势,最终,轰然倒下。
而多年前那个雷雨之夜发生的事情,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银发骑士的面前。
第74章 恶魔降临
窗外的暴雨好像孕育着什么,风声呼啸,在窗棂上击打出咚咚响声。
尤里身心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木桌,木桌的抽屉被亚历山大翻了出来,少年分外爱惜的十字架,一笔一划描绘出的光明神画像,还有那些笔记和纸张,现在都丢到了地上,踩上了几个黑漆漆的脚印。
他麻木地看着这一地狼藉,心中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知道,无论他受到怎样的欺凌,这个宅子的主人都只会对其视若无睹,即便那个人与他之间有着血脉连接,但他不会为了他朝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孩子发出哪怕是一声呵斥。
而这个宅子里其他的仆人也像是透明人一样无视他。
没有人站在他一旁,所有的光芒,鲜花和掌声都围绕着普林霍尔家族的小少爷,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身上。
四面的白墙朝着少年挤压过来,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抬起头,突然发现这个宅子原来是这样狭小,狭小到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想着要离开的念头一旦涌起,便再也无法消下去。
……
深夜,普林霍尔大宅的后门开了一道小缝。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缝隙中钻了出来,一只苍白的手从黑色的披风下伸出来,抬起兜帽拢住了一头金发,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皮箱,顶着风雨,沿着泥泞的小径朝着漆黑的树林里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少年面前的树木越来越稀少,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木桩,上面插着普林霍尔的家徽旗帜,再往后,便出了家族的地界。
他马上就自由了。
一道闪电从天际落下,青紫色的光芒在一瞬间映亮了面前的路,一道金色的传送法阵忽然从少年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表情阴沉的中年男人站在法阵当中,脸上的沟壑和黑色斑点在瞬间分外清晰地映入少年的眼帘。
轰隆!
惊雷从头顶响起。
少年惊叫一声,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在地,手中的箱子落到了一旁,箱口弹开,单薄的衣物被风吹开来,里面包裹着的书籍和纸张很快被雨水浸湿,笔迹融化成模糊的一团。
但尤里却无暇再顾忌这些,他看着面前逐渐靠近的列维·普林霍尔,不由地撑起身体,往后退去。
“父……老爷……”
“你要去哪儿,尤里?”
列维的声音和彼时有一些不同,带着一股醉意,少年垂下头去,发现对方手里还拿着一瓶烈酒。他知道这是列维平时最习惯喝的酒。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留下的风流习惯,男人酗酒很厉害,喝醉的时候,无论是柳德米拉还是亚历山大都会离他远远的。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尤里。”
男人俯视着神色惊慌的少年,声音中压抑着愤怒。那双藏蓝的眼眸仿佛此刻的天空一般,阴翳的可以滴出水来。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男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感到可怕,那怖人的气息就好像一头饥饿的野兽,随时随地要将人吞吃入腹。
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尤里垂下眼帘。
冰冷的雨水从他的头顶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额前的碎发,那一头金发湿漉漉地黏在他的脸侧。
“我……我决定离开这里……”
少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坦诚地说出一切。
“既然我让您觉得耻辱和难堪了,那么请允许我离开吧,请恕我无法在这个宅子里待下去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难以忍受,如果这就是家的话……我宁愿在外面流浪挨饿。”
他的话让面前的列维陷入了沉默,男人的嘴角往下撇去,暴雨也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胡须,以及他身上昂贵的衣袍,但他却沉默着站在原地。
见对方没有反对,少年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捡起了自己的箱子,将杂物一股脑儿地塞进箱子里。
“你以为你能就这样逃离吗?”
冰冷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是你同意要来这里的,你自愿签署了卖身的契约……现在,你是普林霍尔家族的人……你是属于我的奴仆。”
咣当一声,精致的水晶酒瓶被摔碎在地。
“啊!”
脑后的长辫子被粗鲁地用力揪住,手中的箱子被劈手夺走,少年尖叫着,一双灰眸猛地睁大。
“你的眼珠子像那个表子一样,像是一滩浑浊的臭水沟的颜色。我给你的名字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尤莉安娜……你还记得那个因为花柳病而死的女人吗?”
男人抚上他的脸庞,粗粝的拇指摩挲着他的眼角。
“有着这样肮脏血脉的你……凭什么能够被神明所眷顾……就连那位大人都对你青睐有加……难道,就是凭借这幅美貌的皮囊吗?”
身体被向后拽去,少年想要爬起来却不由控制地跌倒在地,双腿在地面拖行出两道长痕。
“不要……放开我!”
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摆脱列维的桎梏,但两人的力量却太过悬殊,少年的双手在地面上胡乱摸索着,有着荆刺的灌木再次划破了他的手掌,勾住了他从衣服上撕下来用来包扎伤口的半截布料。
“老爷……父亲……求求你……”少年大声哀求着。
“闭嘴,不要叫我父亲!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列维厉声呵斥。
“尤里……你也只能发挥和尤莉安娜一样的作用……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情吧……”
砰的一声,普林霍尔家族树林的边缘,那扇用来摆放狩猎工具用的小木屋的门阖上了。
恐怖的闪电在天际亮起,如同婴儿的手臂那么粗,在天空中分裂成密密麻麻的扭曲树枝一般的蓝紫色纹路,宛若要将其撕裂。
轰隆!
震耳欲聋雷声再度响起。
大雨倾盆,雨点击打在地上翻出白沫,如同野兽奔袭后留下的痕迹。
染血的白布在狂风暴雨中很快就被击打地萎靡不振,落到了地上,和泥土融为了一体。
雨水将血腥味,烈酒和泥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在地面上逐渐扩散开。
……
恨。
爱。
悲伤。
痛苦。
当这些浓烈的情感混杂在一起,从其中诞生的,是光明……还是黑暗?
那明亮的火焰啊,在当中尖叫着的,呐喊着的,扭曲和颤抖着的,是少年的灵魂吗?
为什么神明看不见这一切呢……如果神爱世人的话,不应当阻止这一切悲剧降临和发生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需要承受这一切噩梦般的对待,就因为我是没有力量的杂种吗?
少年躺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无神的灰眸中流出两道透明的液体。
谁……
谁来……
谁来将一切都毁灭吧。
【好。】
心底的声音得到了回应。
【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尤里。】
那道低磁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响起,真实的像是幻觉。
在那酒瓶破碎的后方的灌木丛里,钻出了一条黑蛇,蛇的身上有着黑蓝色的鳞环,它来到木屋前的泥地上,将被掩埋在尘土下的白布上拱起,靠近那有着少年血迹的地方,吐出猩红的分叉的蛇信,发出危险的嘶嘶响声。
随后,蜿蜒的蛇身缓缓地沿着木屋的台阶往上爬去,从门缝之中钻入了木屋里,消失不见。
不多时,木屋里响起了男人惊恐不甘的怒吼声,门被从内朝外撞开,列维·普林霍尔的尸体倒了下来,他的双眼向外凸起,口唇发紫,脚踝上有两个极深的小洞,正在往外流出黑血。
一条黑蛇从男人的领口里钻出,狭长的身体从他张开的口中探入了当中,很快,最后一节靛蓝色的鳞环也消失不见,列维·普林霍尔黯淡的双眼被黑雾覆盖,深蓝的虹膜在那一瞬间扩散成了猩红的颜色,然后又回缩成了一道细缝。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扭动着自己的脖颈,发出咔嚓一声。
他勾起深紫色的嘴唇,露出一个有些诡谲的笑容,和木屋中满脸泪痕的少年对视着。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雷维阿坦,是一个恶魔。”
列维,或者说雷维阿坦对着面前的少年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他的身侧涌出黑雾,来到少年身上,在他仓皇不安的表情当中化作了一件黑色长袍,盖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别担心,尤里,我不像那个人渣一样,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除非……你亲口说‘yes’。”
恶魔这样说着,来到少年面前,牵起他的手,语气轻快。
“那么,让我们开始……你的复仇吧~”
第75章 恶魔的爱
黑雾在两人身旁涌现,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少年便被恶魔带到了柳德米拉的卧室。
女人正安然地躺在自身柔软的大床上,一旁的香薰蜡烛发出昏沉的幽香,却在黑雾出现的那一刻被扑灭。
“柳德米拉是亚历山大的生母,她早就怀疑你是列维在外面乱搞的产物,所以对你一直冷眼相待。”
恶魔支配着列维的身体,发出扭曲的怪笑。
“你想要怎么报复她呢……”
报复……
少年的灰色眼珠迟滞地落到床上的女人身上。
他张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满身冷汗,根本连站都站不直。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身体情况,恶魔双眼微眯,猩红的眼瞳中闪过一道戾气。
“完全被弄坏了啊……那家伙……”
他将手放在少年的额头,黑雾从少年头顶浸入。
少年感到周身的疼痛逐渐离自己远去,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帐,虽然依旧存在在那里,但自己却感觉不太到了,只有下坠般的钝痛还萦绕在身体某处,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让他身体发冷。
“好点了吗?”恶魔俯下身,笑眯眯地说道。
他的笑容并没有深入眼底,在列维那张脸上充满了违和感,少年避开了他的注视,支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见他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雷维阿坦的表情又愉悦起来。
“那么,回归正题,你想要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我……”尤里看着来到床边的恶魔,对方正用那双猩红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只待他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扭断女人的脖颈。
少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没有想要报复她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恶魔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后,他低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着,“告诉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亲爱的尤里~”
少年望着床上沉睡的女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女人每天陪着亚历山大在窗边一起诵读光明圣典的模样。
“我只是想要……”
想要得到这样的关心和照顾而已。
恶魔忽然靠近他的后颈,轻轻嗅闻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直起身,挥了挥衣袖,没等少年阻止,两股黑雾便涌入了女人的眼中。
女人的呼吸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像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阴冷一般,微微皱了皱眉。
“你对她做了什么?”少年不安地说着。
“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混淆魔法罢了。”
恶魔说着,再次牵起少年的手,“走吧。”
黑雾再次从他的脚底浮现,他带着少年来到了亚历山大的房间。
褐发少年正躺在床上,在两人出现在房间的那一刻,男孩在床上翻了个身,竟然困顿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嗯?爸爸……您怎么来了……”
黑暗中,男孩没有看清楚来者的眼睛,只是从他的身影和衣着中辨认出了来人。但他很快又看见了男人手中牵着的另一个少年。
“尤里……”男孩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你为什么牵着我爸爸的手?”亚历山大皱起眉,“放开他!”
男孩霸道的命令让金发少年瑟缩了一下,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但却被恶魔握得更紧了。
恶魔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孩,对着少年说道。
“那他呢……你也不想报复吗?”
“他……”尤里的眼神暗了暗。
亚历山大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而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仆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手段能够报复到对方。
即便可以,谁能来告诉他,他要怎么做呢……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男孩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拉开了两人紧握的手,然后冲着少年高高扬起了右手。
“低贱的仆人,谁让你用这种眼神望着我,我让你松开手,你听不到吗?”
眼看那一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少年已经提前闭起了眼睛,但下一刻,男孩的尖叫却将他唤醒。
“爸爸?你为什么拦着我?”
他看着站在男孩身后的恶魔,男人单手制住了男孩的手腕,一双猩红的蛇瞳俯视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亚历山大明明如此顽劣,三番五次地用过分的手段欺辱你,但却依旧受到父母的宠爱,他很快就会被接到皇家修道院,前途一片光明,但这一切都是踩在你的身上得到的。】
恶魔用传音的方式将声音传到他的脑海,谆谆善诱道。
【你不是想要毁掉这一切吗?】
【你就不想……让他也感受一下你的痛苦吗?】
少年沉默了。
邪恶的种子在妄念的浇灌下在心中生根发芽,长出疯狂而又肆意的黑叶。
“我应该怎么做?”他低声道。
【……什么都不用做。】
恶魔嘴角的笑容更加夸张了,他蓦地松开了手,任由男孩的手臂落下,将这一巴掌打到了少年脸上。
【你只需要享受这一切……就够了。】
门被推开了,柳德米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后则是一干提着灯的奴仆。
“沙夏!”
女人看见了房中的场景,大惊失色。
“妈妈!”
亚历山大见来的是自己的母亲,立刻跑到女人面前求安慰。
但女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她快步走到金发少年面前,在他瑟缩和惶恐的表情里抬起手将他的脸小心地侧到一旁,仔细抚上他脸上红肿的掌痕,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
“沙夏……没事了,没事了,妈妈来了。”
尤里缓缓眨了眨眼,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为什么柳德米拉会突然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对着他喊亚历山大的小名。
他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女人贴着他脸颊的掌心涌入他的身体里,让他身体一轻,就连身体某处的钝痛似乎都离自己远去了,他惊讶地扭过头,发现女人的掌心笼罩着白光,那是治愈系的魔法。
他看向一旁的褐发男孩,对方和自己一样惊讶。
“妈妈,你在干什么?”
见自己被无视,褐发男孩疑惑地走到女人身旁,却被女人的怒目吓得杵在了地上。
“你这个肮脏的贱种,竟然敢打我儿子!”
女人一巴掌打在男孩脸上,将他直接甩到了地上,尖利的指甲在他白嫩的脸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呜哇!”
男孩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对待,捂着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但女人还不解气。
“来人,打断他的右手,把他关到禁闭室里!在他没有饿死之前,不许再放他出来!”
“妈妈……你怎么了!我是沙夏……我是沙夏啊!你们都瞎了眼了吗?”
男孩一边哭喊大叫着,一边被同样给恶魔的障眼法所控制了的仆人们拖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女人才皱着眉转过身,重新蹲到少年面前,掌心贴上了他的额头。
“沙夏……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手还这么冷……身上湿哒哒的,你刚才偷偷跑到外面去了?”
听见女人的询问,少年的神色一僵。
那些阴暗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脸色煞白。
“我……”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咕噜噜……
肚子在这个时候发出了饥肠辘辘的叫声。
女人一怔,“你饿了吗,沙夏?”
少年怔怔地看了他面前的女人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从中午开始就滴水未进的他实在是饿坏了,恶魔的魔力虽然屏蔽了他的痛觉,但却无法屏蔽他的饥饿和疲惫。
见他神色苍白,女人皱起眉,“沙夏,你突然之间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亲爱的,别问太多了。”恶魔走到女人身边,动作自然地挽住她的腰。
“我们的儿子只是今晚受到了一些惊吓而已。”
听见丈夫的话语,女人弯下身,对着面前的少年柔声道,“我让佣人替你煮点红菜汤,趁这个时间,你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赶紧上床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了,知道吗?”
少年怔怔地看着面前温声细语的女人,除了点头,他好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那一天晚上,是少年人生中起伏最大的一夜,上一刻钟他还躺在冰冷潮湿的木屋地板上遭受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侵伐;但下一刻钟,他却躺在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褐发的美妇人坐在床沿,将一个宽沿汤碗放在了床桌上,碗里是有着扑鼻香气的热汤。
就好像是从泥淖里忽然来到了天堂,少年还有些恍惚不定,脸色空白地看着这一切,害怕自己突然的举动会冲破美好的梦幻。
“怎么不吃?”
坐在对面的女人还在温声询问他。
“尝尝你最喜欢的红菜汤,等你去了修道院,就吃不到家里的食物了。”
少年低下头,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橙红色的汤碗,缓缓伸出手,抱住了碗沿。
温暖的温度透过瓷碗传进他的掌心,让人不舍得松开。
一滴透明的泪珠从少年眼中落下,垂直掉进了汤里。
“沙夏,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柳德米拉皱起眉。
“是吓到了吗……别担心,那个畜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少年摇了摇头。
他明知道女人口中的那个畜生指代的才是自己。
但此刻,他却贪恋起了这虚假的温暖。
“我没事的,妈妈。”
他这样说着,低下头,举起一旁的勺子,将面前的红菜汤喝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害怕他睡不着,女人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直到深夜,为他唱着摇篮曲,等到少年闭上眼睛,她才吹熄了蜡烛,然后离开了房间。
下一刻,床一侧的窗纱无风自动,恶魔出现在了床边,用轻柔的语气道。
“这是你想要的吗……沙夏?”
少年在床上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没有半点睡着的样子。
他静静地望着床边的恶魔。
“恶魔……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恶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右手支撑着下颚。
“你的灵魂闻起来有股美味的气息,我很想要。”
他直言不讳,但语气依旧轻柔地好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一般。
“如果我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你愿意将你的灵魂给我吗?”
“……给你我的灵魂,我就会死,对吗?”少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道。
“是的,但是……我会很温柔的,你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无论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是的。”恶魔勾起唇,“金钱,力量,名誉……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全部都要,也可以吗?”
“……”恶魔看着床上的少年,眼中的眸色愈发加深了,“是的,全部都要也可以,但是,代价也会更多。”
“更多?”金发少年偏过眼睛来,“可是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你拥有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恶魔只是说道。
“这样的话……我只想再多要一样东西。”
少年轻轻说道。
扵口兮口湍口√.
他的嗓子还没好,声音模糊而又沙哑,恶魔微微俯下身,凑到他的面前。
“我想要……”
“爱。”
他抬起双臂,抱住了男人的双脸,那双灰眸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像是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男人身体里的那条有着靛蓝色鳞环的黑蛇。
“我想要得到矢志不渝的爱。”
“雷维阿坦,如果你能让我得到金钱,力量,名誉和爱的话……到了那个时候,就请拿走我的灵魂吧。”
在深渊之中,人身蛇尾的恶魔在漆黑的浓雾中睁开眼睛,殷红似血的唇角微微上扬。
“那么,契约成立,尤里。”
他的语气缱绻而又轻柔,猩红的双眼却透露出偏执的色彩。
“请替我保管好你的灵魂。”
第76章 盗来的魔力
皇家修道院的录取通知书在第二天出现在了餐桌上。
同样丰盛的菜肴,只不过坐在男人左手边的从褐发男孩变成了金发少年。
柳德米拉今天出门了,餐桌上只有两人,坐在男人身旁的尤里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内容,面无表情地说道。
“三日之后,布拉德利神父就会来接我,他见过真正的亚历山大,你的魔法对他也有用吗?”
“哦,忘了说了。”
附身在列维身上的恶魔端着一杯红酒,猩红的双眼看着摇曳的酒液,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怜的神父,昨夜突发急症去世了,光明教廷很快就会知道消息,然后派其他人来接你的。”
少年偏过头,看着坐在首位的男人,对方的嘴角微微上扬,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餐盘中摆盘精致的食物,突然失去了胃口。
这是个恶魔,而和恶魔交易的他,自然没有什么立场去谴责他过于血腥残忍的做法。
“那你要怎样让我获得力量?”他问。
恶魔的双眼看了过来。
“这个世界上获取魔力的方法有很多,但是获取魔术回路的方法却极少……魔术回路就像这个杯子,而魔力就是里面的红酒,你的身体没有魔术回路,即便是得到了力量,也没有地方可以储存。”
“不过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在后天得到魔术回路……但是,你会很痛苦。”
“这就是所说的代价之一。”恶魔勾起唇,“你想要尝试吗?”
“……能比昨晚发生的事情更痛苦吗?”少年只是问道。
“说不定。”恶魔给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答案。
“那也无所谓了。”少年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说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头的。况且,没有什么比没有力量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真是个出色的孩子。”恶魔满意地眯起眼睛,“午夜十二点,到列维·普林霍尔的酒窖来,我会在那里等你。”
……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少年如恶魔所言,端着烛台来到了宅院地下的酒窖。
这里平时只有列维一个人会来,尤里自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漆黑的酒窖里全都是橡木桶,空气中有一股酒香和木质香气混合的味道。
恶魔就坐在酒窖尽头的长椅上。
“你迟到了。”
“你总得得给我一些时间做心理准备。”提着灯的少年说道。
“过来。”
恶魔站起身,在身旁墙壁上的烛台上按了一下,一个暗门从酒窖后方打开。
尤里跟随着恶魔来到暗门后方,那里又是一个开阔的空间。
漆黑的木板上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血绘制着令人看不懂的繁复法阵,每个法阵的节点上都摆放着一根白色蜡烛,将四周照亮,法阵的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浴缸,浴缸里满是黑色的粘稠液体,极致的黑色像是要将所有光芒都吸收殆尽。
这个场面真是诡谲又邪恶,令人毛骨悚然。
尤里看着浴缸中漆黑一片,带着腥臭味道的内容物,不由地皱起眉。
“这是什么?”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雷维阿坦微笑着说道。
“现在进到浴缸里面去。”恶魔说道。
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是在戏弄我吧?”
“如果我想要戏弄你,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少年半信半疑地看着恶魔,而后者则坦然地予以回视。
“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也还来得及。”
恶魔指了指出口的方向。
但这句话反而让少年坚定下来。
他照着他的说法,脱掉鞋,抬起小腿,跨进了浴缸当中。
白色的长筒袜一点点没入黑色的粘稠液体当中,然后是少年身上的五分裤和上身的白衬衣,他不安坐在浴缸里,手掌下那些粘稠的液体摸起来滑腻无比,他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催促道。
“好了吗?”
“嘘……安静。”
恶魔用食指抵在唇前,低低地吟唱起了晦涩难懂的法术。
伴随着他的吟唱,那些黑色液体像是沸腾了一般,在少年身旁涌动起来。
“啊!”下一刻尤里发出一声惊叫,头发和小腿上忽然传来了一道向下抓的力气,那些液体像是有意识一般,缠着他的身体将他向下压去,他不由地抬起手抓住了浴缸壁,但下一刻那道抓力更加强大,少年的手在光滑的浴缸壁上发出了摩擦的声音,然后整个人都被拖入了黑水当中。
他在水中剧烈挣扎着,一时间水花四溅,漆黑的水顺着他的口鼻灌入其中,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只因为那些液体又苦又腥,还粘稠无比,顺着他的口腔和食管往下钻,让他一时间呼吸困难。
“不要抗拒祂们。”恶魔的声音隔着水面遥遥响起,“接受祂们,祂们会在你的身体里构成魔术回路。”
“不……救救我!”
被水淹没和入侵到七窍当中的恐惧让少年瞳孔放大,他努力回到水面,却又被那股力量摁回了其中。
“尤里……”
恶魔看着面前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金发少年,一双猩红的眼眸微微敛起,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他的头颅蓦地向后仰起,嘴巴张开到最大,一条狰狞的黑色长蛇从列维的身体中爬出,爬入了法阵当中,沿着浴缸的金色支脚蜿蜒而上,没入黑水之中。
少年在浴缸中猛地探出头,深吸了一口气,脖颈后仰,身体向后弓起,他蹙起金色的眉毛,双眼中倒映着四周的烛光,脸颊上出现了两抹病态的潮红。黑魔法的力量改造着他的身体,一寸寸的魔力回路在他的身上亮起金色的光芒。
他脚上的连筒袜滑落到了脚踝,一条蜷曲细巧的蛇尾若隐若现,漆黑的鳞片再次没入黑水当中,与之融为了一体。
少年的手臂扬起,抓住浴缸两侧,用力到指尖雪白。
“雷维阿坦!”
他的灰眸中猛地亮起了金色光芒,额头亮起一个繁复的六芒星图案,一道黑气穿行其间,很快又看不见了。
在完成使命的那一刻,黑水完全没入了尤里的身体,浴缸里只剩下了一条黑蛇。
少年躺在浴缸底部,精疲力竭地喘气,金发黏在他的额头上,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而黑蛇则枕在他的后颈上,对着他低低吐着信子。
“你成功了。”恶魔说着,“恭喜你,尤里,现在,你已经拥有了杯子,只需要将其填满就可以了。”
金发少年一言不发地从浴缸里支起身体,趴在浴缸边上干呕起来。
恶魔回到了列维的身体里,端来了一个碗,这次碗里是澄清透明的液体。
“喝了它。”
尤里脸上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放心,这次是清水。”恶魔说道。
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怎么,想要让我准备一颗糖吗?”恶魔戏谑道。
“……”
听完此言,少年才勉为其难地接过碗,漱了漱口。
“那些黑水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还是对这一点十分在意。
“一些必要的魔药材料。”恶魔只是说着。
但少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掀起自己身上被染成深黑色的衬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下腹处出现的那道玫红色的魔力符文。
“这是什么?”他试图触摸那道微微发光的符文,却在指尖触碰的那一刻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灼痒之意,他忍不住蜷起了双腿,猛地收回了手。
“啊……这个啊。”恶魔兴味地勾起唇,“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
“这代表这个魔力回路是我给予你的,也代表只有我有这个资格用这种方式为你补充魔力。”
他俯下身,猩红的眼睛望进面前的少年的灰眸当中。
“尤里,你要记住,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你的,而我也可以随时夺走。”
“别做出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恶魔伸出手,想是安抚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第一件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贞洁,别再让别人夺走。”
“……”少年拍走了他的手。
“你是从哪里拿到的光明之力?”
在刚才黑蛇进入浴缸之中的时候,他感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身体里传了过来,那股力量和柳德米拉身上的很像,应该就是他们所拥有的光明之力。
“只是废物利用。”
恶魔这样说着,忽然打开了身侧其中一个酒桶的盖子,将其一脚踢倒。
被塞着嘴巴绑着四肢的褐发男孩从其中滚了出来,在地上像蛆一样扭动着,发出“唔唔”的声音。
雷维阿坦拔出了塞住他嘴巴的抹布,男孩咳了几声,立刻破口大骂。
“无耻的私生子!你竟然勾结恶魔害死了爸爸!还偷了我的魔力,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我要告诉光明教会的人,让他们挖掉你的眼睛,砍断你的四肢,在火刑架上将你活活烧死!来人啊!来人啊!妈妈!快来救我!”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到了亚历山大的脸上,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你竟然敢打我!”
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他身上的衬衣和袜子都变成了黑色,衬得整个人更加苍白瘦削,地窖中昏暗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你还没有认清楚现实吗,亚历山大?”少年沉声说道,“我和恶魔做了交易,我付出了代价,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亚历山大瞪大了眼睛,“我不应该同意爸爸将你带回家里,我应该在第一天就让野狗将你咬死!”
“他身上还有光明之力,我能感觉到它们。”
少年并没有理睬他的话,只是询问身旁的恶魔。
“我要怎么样得到他身上剩下的光明之力?”
“哦,这还不简单。”恶魔回答道,“我可以教你掠夺术的咒语,你只需要一边念咒,一边靠近他的魔力核心,然后牵引着魔力到你的核心之中就可以了,不过……”
恶魔欲言又止,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尤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将双膝分开,跪坐在亚历山大身上,低下头,将额头贴在对方的额头上。
“不……不……你要做什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唔唔唔!”
男孩惊恐地睁大眼睛,在地上挣扎着,但很快他就被少年用双手扼住了脖颈,牢牢摁在了地上。
气管被压迫住,亚历山大的脸色涨得绯红却再也发不出一句咒骂,随着恶魔在身旁缓缓地念咒,他感到身上的力量正在飞快的流逝,而与之相反的是少年脸上愈发红润的气色。
被魔力浸润的感觉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干涸的魔力回路被填满,身体充盈而又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少年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
褐发少年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他面前。
他的脸色一滞,缓缓松开扼住对方脖颈上的双手,看着亚历山大脖颈上青紫的痕迹,愣了会儿神。
“他死了?”他轻声道。
“……是啊。”恶魔说着,“魔力回路就像是人的血管,他的魔力耗尽,就好比血流干了,他就死了。”
“但你不一样。”恶魔说着,“你的魔力回路并不会影响你的生命,就算用光了魔力,只要及时补充就好了。”
“……我杀了他。”少年怔怔地说道,“我犯了杀戒。”
“那又怎样?”恶魔走到他身上,抚上他的肩膀。
“你不需要光明神给予你力量。”
“你的力量,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他慢慢扶起少年的脑袋,让他向后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忘记那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事吧,我的孩子,享受力量带给你的愉悦和复仇带给你的快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了。”
恶魔的声音好像也带有某种魔力,少年的瞳孔骤然放大,又缩小回正常的形状。
“我就是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
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重复着恶魔的话,然后从地上站起来,视若无睹般绕过了那具死不瞑目的男孩的尸体,走向酒窖的出口。
“这里好脏啊,雷维阿坦。”
少年轻声道,“全都烧了吧。”
恶魔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回应中夹杂着蛇类的嘶嘶声。
“遵命,我的小少爷。”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面无表情的走向那扇黑色的门,他推开门,门的另一端,则是无尽的黑暗,但他只是脚步微顿,便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那就是在普林霍尔大宅的大火前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
圣骑士睁开眼睛,良久无言。
“你……还真是费尽周折啊。”
他低下头,望着坐在刑椅上接近半昏迷的金发主教。
男人的眼角和鼻腔下方都是血,他身上的黑袍被汗和血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胸膛的起伏十分微弱。
沈莫玄抬起手,解开了他脑后的皮带扣,将男人口中的桎梏取出。
在他取出那个圆球的那一刻,普林霍尔的脑袋跟着被往前提起,跟随着口枷一起流出的是他口中溢出的涎液,他半阖着眼帘,双唇无力地微张着,呼吸微不可闻。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银发骑士随手抛开那个口枷,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男人,低声问道。
“……”
良久,他才听见面前的金发男人低咳了两声,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既然你已经全部都看到了……还想要我说些什么?”
“在你被公开处刑之前,我想让你死也死个明白。”
沈莫玄转过身,掏出了那个漆黑的鸢形十二面体,放在了普林霍尔面前的刑架上。
“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雷维阿坦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感兴趣吗?”
“这样,为了节约时间,你们俩个就当面对质吧。”
第77章 圣骑士的制裁(修)
看着被圣骑士放在面前的十二面体,普林霍尔却表现得十分麻木和冷漠。
“没什么好对质的。”
他的脑袋斜斜倚在十字刑椅上,眼底破裂的血管让他的眼白赤红无比,他用那双黯淡的灰眸看向面前执著的圣骑士,语气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和雷维阿坦的所有交易,都是我自愿的。”
“我不像你们这些被神庇佑的天子骄子,天生就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魔力回路。所有我得到的,我都给予了等价的付出。”
“付出的就只是你一个人吗?”
沈莫玄看向他。
“你有没有想过被你和雷维阿坦夺走光明之力的那些术士?他们的人生和未来都被你的自私所抹杀了。”
“那又如何?”
普林霍尔扬起脖颈,即便被搜魂术折磨得形容槁悴,但他的眉宇之间依然有种独有的矜傲。
“既然那些愚蠢天真的人将光明之力当做理所当然的礼物,那么我便褫夺他们炫耀的资本又如何?如果没有了光明之力,他们的人生就变的就一无是处,或许他们本就不配拥有这个天赋。”
“但他们可不只是被夺走了魔力,还有性命……不是吗?”
普林霍尔垂下眼帘,“我已经让雷维阿坦收敛了,他没再因为这个杀过人……唯一一个因此而死的,就是亚历山大。”
“但恶魔的本质便是这样冷血冷情,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命令,他也不会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对这些人的愧疚和同情,那你便打错主意了,雷蒙德。”
“我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金发主教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交易,我现在依旧还是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玩偶,被继弟和继母欺凌,被自己的生身父亲施暴……那些弱小而又无力反抗命运的日子,我不可能再继续忍受了。”
“即便是错,我也要走下去。”他轻声道。
听完他的话,银发骑士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
“你被仇恨和黑暗蒙蔽了双眼,普林霍尔。”
“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前所遭受的那些,到底是因为你的命途本就如此多舛,还是小人作祟?”
他淡淡道。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在你选择一条路走到黑之前,本来有一条充满光明的坦途在等待着你呢?”
“……”
听见对方的话,普林霍尔嗤笑一声。
“你想要用这种话术动摇我吗?雷蒙德。”他显然不以为然。
“并非如此。”
沈莫玄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回过头,看向架子上的黑色结晶体。
“这是量子禁域,可以创造一个多维度的牢笼,将异次元的生物捕捉囚禁,我关闭了量子禁域对外界的感知,也设下了限制,让恶魔的声音无法传到外面。现在,我会解除这一层限制。”
他这样说着,将手掌往量子禁域上方一抹,下一刻,十二面体的表面开始朝着不同方向旋转起来,蕴藏其中的黑雾蓬勃地涌动着,好像要溢出其外,却又被牢牢地限制其中。
“雷维阿坦。”他叫出了恶魔的名字。
“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一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量子禁域当中,恶魔听见了召唤,他低磁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地牢中响起。
“请容我拒绝,骑士长大人,诚实并不在恶魔的字典里。”
“是吗……”
银发骑士转过身,不紧不慢地绕到了刑椅后方,抬起掌心,一把银色的圣剑在他手中缓缓凝结。
“就算……我杀了他也无所谓?”他将锋利的剑刃横在普林霍尔的脖颈上。
“在你们的契约完成之前,如果我杀了他,你就得不到他的灵魂了。”
“您不会这么做的。”恶魔说道。
沈莫玄眉梢微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唔哼!”
剑刃划破了普林霍尔颈部苍白的皮肤,他发出一声痛哼,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沿着锁骨的突起没入胸口,洇湿了他领口的衣袍。
恶魔这才注意到了刑椅上半死不活的金发主教。
看见他七窍流血的惨况和身上狰狞的鞭伤,他沉默了。
半晌,恶魔低沉的声音从封印中响起。
“您想要知道些什么?”
“所有。”
男人单手稳稳拿着银剑。
“就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说起吧,列维·普林霍尔为什么能感应到尤里的离开?而你又为什么会刚巧出现在那里?”
他的话似乎问到了关键,恶魔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的耐心有限。”银发骑士垂下眼帘,“我数三声,三……二……”
剑刃逐渐深入金发主教的皮肤,男人蹙起眉心,脸色愈发灰败起来。
“普林霍尔庄园的地界当中,有一个魔法阵。”
恶魔的声音在圣骑士数三之前响起。
“当尤里离开的时候,魔法阵被触动,列维就能感应到。”
沈莫玄抬起头,“是谁设下的魔法阵?”
水晶中传来恶魔的回答。
“是我。”
“我没有刚巧出现在那里。”他缓缓道。
“我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有人破坏了契约。”
“什么契约?”
“……我与列维的契约。”
在听见恶魔回答的那一刻,坐在刑椅上的金发主教睫羽微动,倏地抬起了眼帘。
“三十年前,在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诞生的时候,他被发现有先天缺陷,没有继承家世显赫的双亲任何一方的魔力回路,是个完全的无魔力者。这对于普林霍尔家族而言是一个噩耗。于是,在他诞生不久后的某天夜晚,列维·普林霍尔用黑魔法召唤出了我。”
恶魔嘶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将众人带回了那个夜晚。
……
昏暗无比的地下酒窖里,在用羔羊血绘制的魔法阵中央,冒出了一团浓浓的诡谲黑雾,黑雾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声音散漫。
“是你召唤了我?”
“是我!”有着络腮胡的金发男人虔诚跪在法阵之外,“伟大的海妖之祖,请您帮帮我的儿子,他天生畸形,没有任何魔法回路!普林霍尔家族的传承不能就这样断绝!”
“魔力回路无法移植,也不可能后天产生,他没救了。”恶魔冷酷地说道,“阁下再生一个吧。”
“但是……”普林霍尔的目光心虚地偏向一旁的酒瓶,“我已经尝试了无数个女人……都没有用,亚历山大是我唯一的孩子。”
“嗯?”黑雾来到魔法阵的边沿,像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召唤者,“确实如此,你已经无法再诞下子嗣了。”
他的话让列维两眼一黑,他软倒在地,涕泗横流,“大人,求您帮帮我!”
黑雾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番面前中年男人的丑态,这才缓缓地说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列维猛地抬起头。
“你听说过,先天圣体吗?”
黑雾的声音忽近忽远,他用没有形态的雾气在空中描绘出了具象的画面。
“曾经和你有过一夜露水情缘的女人,后巷街的尤莉安娜,她生下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那个孩子是先天圣体,他天赋异禀,拥有能够不断成长的魔力回路,只要你将他接回家,将他的眉心血喂给你的儿子,他的身上就会长出魔力回路。”
“但先天圣体在世间只能有一个,我可以在庄园中设下法阵,屏蔽真正的圣体存在,这样他的眉心血才会在你儿子的身上生根发芽,记住,魔力回路的成长至少需要十八年时间,在你的孩子的魔力回路彻底稳固之前,先天圣体不能够离开这个庄园,否则,感应到本体的存在,伪圣体身上的魔力回路就会逐渐萎缩失效。”
“那个孩子……他也是我的儿子吗?”列维的双眼中冒出一道明亮的精光。
“很遗憾,但……你的魔力回路和先天圣体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个孩子不可能你的子嗣。”黑雾冷漠地回答。
“不过,你们两个倒是都有一头金发……而且,他生身母亲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或许,你可以想点办法将那个孩子收养。”
“我明白了,多谢大人指点!”
“没必要谢我,你将我召唤出来,而我实现了你的愿望,我可是要收取代价的。”黑雾回答。
“当然!”列维回答,“大人您想要什么?金钱?供奉?还是人命?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我不需要金钱和供奉。”黑雾中传来恶魔百无聊赖的声音,“至于生命……我只能收取契约者的生命,你要将你的生命献给我吗?”
“这……大人……这可能有些……”
列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为难,但紧接着他想起对方“魅魔之主”的尊称,便提议道。
“大人……您看这样如何?我向您献上一百名童男童女的贞洁。”
“一百名童男童女?”
恶魔的语调上扬了一些,像是在思索,“唔……我对凡人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先天圣体的滋味如何,我还真没有品尝过。这样吧,如果你收养了他,等到他十八岁,果实成熟的那一天,我会来取走他的纯贞。”
“记得一定要和他签下自愿卖身的契约,否则,你是没有权利将他作为你实现愿望的抵押物的。”恶魔冷冰冰地说道。
“我明白了!大人放心!”列维匍匐在地上,向恶魔磕了一个头。
“那么,当你的儿子拥有魔力回路的时候,契约就自动成立了。”
“记得,在先天圣体十八岁之前,一定要守护好他的纯洁,否则,你就会受到契约的反噬,别让我失望,列维·普林霍尔。”
黑雾这样说着,便消散在原地。
……
“但是,十六年来得意忘形的生活让列维忘记了我的警告,他因为一时的私欲,破坏了契约。”
“愤怒的我化身为一条毒蛇,咬死了他……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破坏了我的计划的事实。”
“这就是你想要的回答。”
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恶魔在回答完银发骑士的问题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从头听到尾的普林霍尔睁着眼睛,脸上本已干涸的鲜红泪痕早已再次被浸湿,他用颤抖的声音道。
“我的人生,我的苦难,都是你操纵之下的结果?”
“并非如此,沙夏……”恶魔看着面前的人,“每一个契约,我都会认真对待。”
“不、要、叫、我、沙、夏!”
恶魔的话点燃了普林霍尔的情绪,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再也无法压抑那无处宣泄的愤怒一般,从刑椅上猛地抬起了头。
“……”银发骑士默默地把银剑拿远了一点。
好险,差点直接切到主动脉。
但普林霍尔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到他背后的圣骑士,他看着面前的黑色结晶,梗着脖子,用沙哑的嗓音厉声质问道。
“你把我当做什么了?雷维阿坦?一枚棋子,还是你的玩物?”
“你所铺垫那漫长的伏笔,就只是为了玩弄我的身体?还是说你只是享受当英雄的感觉,看着那个我在那个男人惨无人道的折磨下生不如死,不得不和你做出交易,一无所知地对自己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献出灵魂,你一定感到我既可怜又可笑吧?”
“回答我!”
普林霍尔情绪激动的质问让水晶中涌动的黑雾顿了顿。
片刻过后,恶魔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和你做交易。”
“列维背叛了我,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但……我听见了你的愿望,尤里。”恶魔喊出了他的本名。
“在那个肮脏的木屋里,你的灵魂却好像是燃烧的花朵,在化为灰烬之前,发出浓烈的香气……你身上那自相矛盾般的嫉妒和自卑,劣性与高尚,脆弱又坚强的特质,吸引了身为恶魔的我。”
“恶魔向来随心所欲,诱惑,狩猎与收获,我们追随着本能行动。”
“那一刻我对你产生了渴望,这种渴望不仅仅是对于你的肉-体,我还想要得到你的灵魂,尤里,所以我和你进行了交易。”
“交易?”普林霍尔冷笑道,“是你单方面的欺诈吧?”
“那个为我塑造魔力回路的仪式……”
他回想起了恶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冷声道。
“那天……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水晶中没有再传来恶魔的声音,对方选择了避而不答。
但地牢中还有一个人存在。
“他用魔药和黑魔法污染了你原来的魔力之种。”
银发骑士收回了手中做做样子的长剑,从刑椅后走开,来到恶魔的封印之前。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普通人生下来魔力回路的数量就是固定的,但先天圣体的魔力回路则会随着时间和身体一起成长……亚历山大死了之后,伪先天圣体便不复存在,再加上你也离开了普林霍尔庄园,按理说,你身上的魔力回路就会逐渐复苏,不出几年,你的光魔法天赋自然而然就会觉醒。”
“但恶魔率先在你身上留下了他的魔力符文,他的魔力污染了你的核心,切断了魔力的源头。在那之后,就算你的魔力回路不断生长,也没有办法自行产生魔力。”
“他用这种方法加深了和你之间的联系,让你只能依附于你和他的纽带获取力量。”
听见圣骑士口中的话,普林霍尔的气息一滞。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金发主教扯了扯嘴角,像是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原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可是这一切都被和恶魔进行交易的自己亲手斩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语气艰涩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愿望啊……尤里。”
恶魔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想要矢志不渝的爱。”
“这就是我的爱。”
“我的爱是掌控,是欲-望,是渴求,如果你不需要我,那么还怎么感受的到我的爱呢?”
这荒唐的话让普林霍尔扬起脖颈,发出一声像是哭泣又像是在狂笑的声音。
“太讽刺了……你所谓的爱……和我的人生一样可笑……”
“恶魔……将我这样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很得意吧?”
“……我恨你……雷维阿坦……咳咳……我恨你……”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鲜血伴随着他的咳喘溢出嘴角。
“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我的灵魂……永远。”
普林霍尔忽然感到内心深处那浓重的疲倦,就好像沙漠中的旅人已经对着自以为正确的方向走了很久,却发现自己深信不疑的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自以为找到的人生的意义和目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而以灵魂为代价想要得到的东西,却到底还是痴人说梦。
爱……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还有什么追逐的必要呢。
这条看不到光的道路……他不想要再走下去了。
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一般,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扬起头。
“好戏你也看够了,杀了我吧,道恩·雷蒙德。”
他闭着眼睛,神情决绝地等待着命运的终止符降临。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银发骑士沉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异物落地的声音让金发主教意外地睁开眼,他看着面前的银发骑士用手背将那个封印着恶魔的结晶拂到了地上。
十二面体在地上滚动着,很快便停在了金发主教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一双银色长靴停在了结晶前方,银发蓝眸的圣骑士双手交握,将手中的长剑握在胸前,剑刃朝下,嘴唇翕动,飞快地念起了晦涩难懂的咒语。
伴随着他的吟唱,白色的烈焰从圣剑地手柄蔓延到末端。
他的声音传入了普林霍尔的耳中,金发主教惊疑不定地抬起眼帘,看着眼前的男人口中念出他闻所未闻的奇异法咒。
“你在做什么?你杀不了他的。”他喃喃道。
相比主教的怀疑,恶魔显然不知为何更清楚圣骑士的实力,他抬起声音,不复刚才的游刃有余。
“慢着!雷蒙德阁下!请您高抬贵手!我还可以告诉您更多情报!您不是想要知道深渊之主的身份吗?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但圣骑士并没有理会两人说的任何话,他念咒的语速极快,很快便停止了吟唱,而手中的圣剑也被笼罩在一片白焰之中,将整个地牢照得通明。
他将剑刃的末端对准了那枚结晶最上方的尖角,白光将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映照得宛若透明。
“太迟了,雷维阿坦。”
他沉声道。
“愿圣光净化你的罪孽与污秽。”
与此同时,银发骑士的掌心义无反顾地压住了圣剑底端,剑刃以不容违抗之势,刺向了封印着恶魔的结晶。
第78章 圣骑士与主教的契约
『概念魔法·毁灭之咒』X『圣焰』X『绝对命中』X『防御穿透』
银色的魔法环在剑身上层层叠叠地展开,白焰席卷而下,只听见咔嚓一声,封印着恶魔的结晶破裂,洁白的火焰将黑雾包裹住,在后者刺耳的尖啸与挣扎之中,将其迅猛地吞噬殆尽。
【绝对命中施展大成功,魔王冕下,恭喜您成功发动跨位面远程暴击。】
174系统不卑不亢的声音在沈莫玄脑海中缓缓响起。
【由于诅咒对象在另一个位面,攻击将会产生延时,同时效果也会有所衰减,请您留意。】
【知道了。】
沈莫玄并没有指望靠这轻描淡写的一击就杀死雷维阿坦,总归他已经打定主意还是要去深渊一趟,就让那个恶魔再苟延残喘一会儿吧。
看见水晶中的黑雾被白焰吞噬,普林霍尔先是一愣,然后缓慢地眨了眨眼,他难以置信,那个纠缠了自己半生的阴影,就这样被男人的一击轻而易举消灭了。
“他……他死了吗?”
确定恶魔的气息已经完全消散,沈莫玄松开手,伪装成圣剑的灭世之戈在他掌心中化为银色粒子,消失不见。
“或许没有……不过,就算不死,他遭此重创,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再离开深渊了。”
听闻此言,普林霍尔将目光移到了眼前的银发骑士脸上。
看着对方那双淡然自若的冰蓝眼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是多么得浅薄。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干涩的嗓音问道。
“你施展的魔法,我从未听过那样的咒语……”
那样暴烈和凶悍的破坏力,可以跨越遥远的位面锁定敌人,将其从概念上消灭……这个程度的攻击绝非寻常的光魔法可以办到的。
除非……
普林霍尔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古老的传说。
每当末日将要来临之时,世间将会诞生一位天选之人,他拥有可以比拟神明的力量,这股力量自成一体,既不是寻常的元素魔法,也不是纯然邪恶的黑魔法,那股力量被叫做“毁灭之力”,那个人,就是为了终结世界而生的存在。
道恩·雷蒙德,他刚才所用的法术,就带给他那样的感觉。
金发男人的灰眸中闪过了一丝犹疑,可感知又告诉他,这位光耀骑士长身上的魔力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光明之力,这也意味着他使用的魔法是正儿八经的光魔法。
“魔法的创造没有边界,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对光明系的法术全知全能。”
面对普林霍尔的疑问,沈莫玄只是随口敷衍过去。
反正他已经将自己的魔力用概念改写成了光明之力,压根就不担心会穿帮。
更不用说普林霍尔现在已经是阶下囚,就算他发现什么端倪,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他抬起头,坦然道。
“既然真相都已经大白,现在,我们该来讨论一下对你的处置了,普林霍尔。”
听闻此言,金发男人在刑椅上缓缓垂下眼帘,他扯起嘴角。
“……怎么,难道教会已经人性化到可以让死刑犯挑选自己的死法了吗?”
以普林霍尔对教律的熟悉程度,自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多么罪孽深重。
除非在此期间他能够戴罪立功,否则,死罪难免,活罪亦难逃。
但他面前的圣骑士却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道。
“是否对你执行死刑,决定权并不完全在我。”
“圣子殿下只是让我代为调查与审讯,但为了彰显公正,你的案件会在裁决法庭被公开审理,最终的判决也会由圣子殿下以及教会评审团共同决定。”
“作为呈堂证供,我会草拟你的认罪书,并派人收集这些年被你和雷维阿坦迫害的所有光明修士的名单,你要做的就只是在最后签字而已。”
“既然骑士长都已经想得这么周到了,我还有什么好补充的呢。”
普林霍尔淡淡道。
“就照你说的办吧。”
但他面前的男人明显还没有把话说完。
普林霍尔抬起头,望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银发骑士,和那双如冰川峡谷般深邃的双眸静静对视。
尽管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思索。
普林霍尔想象不出是什么让这位即便是出手解决恶魔也没有任何犹豫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但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可以和他较劲了。
被拷在椅背后方的双手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身上的鞭痕传来烧灼之意,地牢湿冷的空气从伤口中往骨头缝里钻,普林霍尔扭动了一下自己酸胀麻木的双肩,试图找到一个能让自己稍微舒适一些的姿势。
“有话快说。”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被男人粗暴的搜魂术入侵过的大脑阵阵抽痛。
“我累了。”
沈莫玄看着坐在刑椅上脸色苍白的某人,在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道。
“对于雷维阿坦曾经附身安德烈·柏宜斯身上,并利用他的身体和你发生了不正当关系的事情,我希望你保持缄默,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对外,我会宣称是蔷薇大公无意间发现了你和恶魔之间的交易,恶魔用黑魔法袭击了他,造成了他的意外死亡。”
“呵……你想要保全柏宜斯家族的声誉?是为了里德·柏宜斯吗?如果父亲与恶魔立下契约的事情暴露,他也会受到牵连吧?”
闻言,普林霍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圣骑士,你诚实的美德到哪里去了?”
沈莫玄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我要你和我立下契约,承诺你不会有任何想要尝试泄露这个秘密的举动,否则就会立刻暴毙。”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
银发骑士语气冷硬。
“这个地牢被布下了吸收光明之力的符文,它会蚕食你身上剩余的魔力,而你身上有雷维阿坦留下的黑魔法符文,在缺乏魔力的情况下,符文会让你丧失理智,被情-欲所控制……这个效果,我想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
“如果你不想在开庭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暴露丑态的话,你就只能同意我刚才的条件。”
听见圣骑士用平淡的语气戳破自己最为耻辱的事情,普林霍尔猛地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男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天没有作声。
“你还真是个可怕的男人……道恩·雷蒙德。我承认,你抓住了我的把柄。”
半晌,他才开口道。
“好吧,我可以和你立下契约。不过,契约是平等的,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又要用什么条件交换?”
“难不成你要亲自来压制我身上的淫纹吗?”
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但出乎意料的是,银发骑士没有立刻否决他的话,而是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没过几秒,他微微点头。
“可以。”
普林霍尔陷入了沉默,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见对方的表情依旧是那样一本正经,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道恩·雷蒙德,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就这样不自爱吗?”
沈莫玄不理解他说的话,要剥离已经深入骨髓的黑魔法符文,遭罪的难道不是普林霍尔自己吗?这和他自不自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觉得这样是脏了他的手?
不过他向来是无法完全get到《光之圣域》这本漫画中的角色的脑回路的,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压制住你身上的魔力符文就行了吧。”
他没有被对方带跑思路,而是转而拉回了话题,干脆利落地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我同意你的条件。”
普林霍尔的神情忽地冷淡了下来。
他没有想过面前的圣骑士也会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纯贞,明明拥有这样的天赋,却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初次浪费在他这样残破而又肮脏的身体上。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圣骑士,对方的身形挺拔而又高大,像是高原上的一棵劲松一般,即便是在厚重的积雪和狂风中也屹立不倒。银色的盔甲包裹着他的锻炼有素的魁梧身躯,从脖颈到手掌,再到脚踝,他没有露出一点肌肤,却在这禁欲的装束里散发出了强大而又冷静自持的男性魅力。
他还对这些情-爱之事一无所知,所以才会答应的这么轻易吧?
普林霍尔出神地想到。
……反正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在意了,如果说在临死之前,能够将面前这位气质高洁的圣骑士一起拖下深渊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他放松身体,靠在刑椅上,缓缓启唇。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好啊,我同意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一道玄而又玄的力量降临这个牢房,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契约的束缚。
刑椅上的金发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卑劣下作,还是对方的单纯天真。
末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道。
“可以了吧,骑士长大人,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被你折腾了,如果你已经没别的事了,就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莫玄最后看了一眼在刑椅上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金发男人,警告对方。
“我会让人二十四小时看着你的,不要想着像今天一样咬舌自尽,也不要想尝试绝食之类的把戏,否则,我会让你一直戴着口枷,然后用食管把流食直接灌到你的胃里。”
“放心,我会活到你兑现承诺的那一天的。”
普林霍尔的声音轻轻地飘散在空中。
回应他的是铁质牢门咣当一下关闭的声音。
第79章 深渊之主
红月之下,深渊之中。
萦绕不散的暗色眷顾着这片凄冷而又荒芜的土地,枯败的树木交错虬结,风化的尸骸散落遍地,被深黑的泥土掩埋。
死亡和寂灭是这里的主旨,时间在这里凝滞,生机于此处断绝。
这就是裂谷之下,真正的时之深渊。
这里没有真正的生物,但黑暗唤醒了茫然无知的亡魂,死灵生物在黑魔法的作用下扭曲地诞生。
用双翼包裹着丑陋人面的蝙蝠倒吊在石壁之上,有着尖利长喙与四只狭长的猩红眼睛的黑鸦发出喑哑难听的鸣叫,双眼空洞的骷髅士兵抓着不知道哪个同僚的腿骨组成的武器游荡在在一片广阔而又泥泞的漆黑沼泽四周。
黑泥涌动着,一个庞然大物从沼泽中出现。
它有着鳄鱼一样狭长突起的吻部,下方则是鱼鳍一样的裂隙。它的后背满是坚硬突起的骨刺,前肢是连着蹼的利爪,后肢却如深海巨章一般分裂成数条,似蛇的尾巴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是在黑暗中发出斑斓光芒的靛蓝色鳞环。
怪物的身形大约有四五层楼那样高,在它上岸的那一刻,停留在枯树上的四眼黑鸦扇动着翅膀飞走,那些经过骷髅士兵将头颅扭转一百八十度,高高扬起,用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它,下一刻却被倒下的庞大身躯碾成了齑粉。
怪物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扭动着,翻滚着,他的身躯被明亮炙热的白焰裹挟着,不论他到哪里,白焰都如形随形,高温灼伤了他的鳞片和血肉,发出难闻的臭味,他的喉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被捕食者锁定的巨鲸发出垂死挣扎。
“吵死了。”
一道不耐的斥责声在深渊深处响起。
怪物的呻|吟戛然而止,它忍耐着被圣焰烧的剧痛,卑躬屈膝地倒伏在那耸立的巨大漆黑王座前。
“伟大的深渊之主,很抱歉惊扰了您的沉睡。”
“你变得和死鱼烂虾一样臭了啊……雷维阿坦。”
王座之上的人右手半支在石座上,抵着脑袋。
祂的声音似乎是经过魔法的转换,变得雌雄莫辨,混沌不清,犹如迷雾一般捉摸不定。
“变成人形再说话,我不想看见你那恶心的本体。”
“遵命。”
恶魔这样说着,硕大的本体被黑雾所笼罩,伴随着骨骼扭曲变形的声音,一个人身蛇尾的男人出现在石座之下。
男人长着一张邪肆俊美的面孔,一双蛇瞳猩红而又诡异,蜷曲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有一种狂野的兽性,他那暗黑色的皮肤上布满诡异的图腾,从下腹开始过度为漆黑的蛇尾,蛇尾上是一圈圈的蓝色鳞环。
这美丽而又充满欺骗性的皮囊,却是对猎物设下的危险陷阱,如果你被他迷惑,那么便是步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此刻这皮囊却被白焰烧灼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半人半蛇的恶魔依旧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朝着石座之上的深渊之主恭敬地低下头颅。
“吾主,这样您顺眼一些了吗?”
雷维阿坦微微抬起头,一双蛇瞳中倒映出王座上方的人。
深渊之主穿着一身漆黑的骨质铠甲,磨砂黑的甲面上布满了异化的棱刺,从脖颈一直包裹到祂的指尖,形成了一双漆黑的利爪。
祂的身周萦绕着浓浓的黑雾,身后披着一件猩红的披风黑山羊面具罩在祂的头上,挡住了祂的面部,长长的犄角朝着上方微微弯曲,显得恐怖而又神秘。
深渊之主抬起那隐藏在披风之下的左手,将怪物身上的白焰牵引到了自己身前。
一团团白焰漂浮到深渊之主漆黑的利爪之上,凝聚成一个微型太阳一般明亮的光球,成了深渊之中最明亮的存在。
感受到身上那道无法扑灭的圣焰被引走,雷维阿坦终于能够喘一口气,他支起蛇尾,艰难道。
“多谢吾主开恩!”
光球朝着四周扭曲涌动,像是想要逃离这道黑暗的吸引力,却又被牢牢困在深渊之主的掌心。祂就这样玩弄着掌心中这个光球,甚至牵引自己身边的几缕黑雾给白焰吞噬,像是在用点心诱哄一只落单的白猫。
“雷维阿坦,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深渊之主一边玩一边漫不经心地缓缓开口。
“我让你去诱惑圣子堕落,你不仅失败,还暴露了先天圣体的存在……”
恶魔垂下头颅。
“既然教会已经知道了尤里堕落的事迹,他们会处死他的。”
“你懂什么?如果光明教会知道了他是先天圣体,他们必定会保下他。”
深渊之主冷笑道。
“你可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现在教会已经找到了拥有无穷光明之力的圣子和无尽魔力回路的先天圣体,只要再找到可以承载无限魔力的圣柩,他们就能发动三位一体的神圣封印,将整个暗位面与光位面之间的连接再次斩断。”
“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却被你的愚蠢毁于一旦,你说……你该不该死?”祂幽幽道。
恶魔敏锐地从对方的话中嗅到了一丝危险,他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畏惧。
他不知道深渊之主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落入的深渊,但是在这个被邪恶四分五裂的地方,唯有祂吸收了黑暗神残留下来的力量,并用绝对的实力将整个深渊中的生物降服,成为了实际上统治深渊的君主。
没有人能够违抗深渊之主的命令,祂无情又冷酷,残暴又善变。凡是忤逆祂的人,无论是上位恶魔,还是高阶魔兽,不是被祂杀死,就是被祂变成了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
无论是哪种下场,都不是雷维阿坦想要的,他连忙为自己找补。
“记录着三位一体秘密的奥术之典已经被闯入神殿的塞拉斯·勒森魃销毁,光明教会的人不可能再知道如何发动神圣封印,况且,他们还没有找到圣柩。”
“呵,圣柩现世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深渊之主旋转着手腕,端详着掌心的光球,圣焰的光映照在他的面具上,将祂的犄角照得白森森的。
“你和普林霍尔之间不是有契约吗?在暴露之前,你应该杀了他,夺走他的灵魂……但你没有,反倒救了他……雷维阿坦,堕落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你。”
“作为恶魔,你居然爱上了一个拥有神圣之躯的人……你宁愿冒着被他的魔力反噬的风险附身于他也要救活他,好一个牺牲自我的深情举动。”
“我只不过是遵从契约办事。”恶魔企图为自己辩解。
“这种借口骗骗别人还行,就不要拿来糊弄我了。”
深渊之主嗤笑的声音从黑山羊面具下传来。
“你完全可以拒绝他那样无理的要求,哄骗他定下一个更容易实现的愿望,就像你和别人所约定的那样……什么矢志不渝的爱……嗤,一个恶魔和一个失去了童贞的先天圣体,别搞笑了。”
雷维阿坦已经满头冷汗,他试图求饶。
“伟大仁慈的深渊之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会……”
咔——
恶魔的视线忽然变低,他的视野上下颠倒,看到了石座上深渊之主脚上的黑色骨靴,还有自己失去头颅后倒下的半截身体中朝外疯狂喷溅的鲜血。
“为……什么?”
在生命尽头,恶魔只来得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双眼便失去了光芒。
在他死后,他的身躯再次变化,重新变成了最初那怪异丑陋的庞然大物的模样,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一道暗黑色的半透明护盾在石座之前支起,挡住了恶魔身上喷溅出来的血。
“道恩·雷蒙德回到了光位面,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对尤莱亚和普林霍尔下手了,雷维阿坦。”
深渊之主这样说着。
“况且,我最痛恨有人背叛我。”
显然,恶魔在地牢中对银发骑士所说的“可以透露深渊之主更多情报的”话,不知为何也传到了祂的耳中。
“不过……你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就让我将它榨干吧。”
漆黑之主将原本支着脑袋的右手朝着前方抬起,在黑魔法的牵引之下,恶魔洒落在地上的血如同沸腾一般涌动起来。
细小的血滴从深渊的地面上浮起,血液如同产生了自我意识了一般朝着四周的深渊生物蔓延过去,它沁入了骷髅士兵的骨骼,将骷髅的白骨染得血红,更多的骸骨则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身后长出了巨大的骨翼,空洞的眼眶中亮起了幽蓝色的鬼火。
它包裹住了黑鸦和人面蝙蝠的躯体,那些怪物们像是被赋予了一种魔性的力量一般,体型顿时庞大了数倍,他们的双眼亮起嗜血的红光,喉中发出疯狂的尖啸。
而更多的血滴则是朝着漆黑的天空倒飞了上去。
“去吧。”
伴随着深渊之主的命令,魔物们怪叫着,一个个扇动翅膀从原地飞起,像是黑色的龙卷风一般,成群结队地朝着裂谷最上方的缝隙飞去。
……
趴伏在洞穴前方的断崖上打瞌睡的塞克塔斯被淋醒了。
“嗯?下雨了?”
黑龙睁开那双燃烧的黄金瞳,鼻翼翕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香气,闻着就让人头昏脑涨的。
香气好似是从风雨当中传来的。
不太对。
他露出警觉的眼神,低下头,看着漆黑地面上绽开的雨点。
一滴,两滴,那些落在地面上的雨并非澄清透明,而是偏暗的殷红色。
这根本就不是雨……是血。
黑龙的表情凝重起来,他遥遥望向深渊裂谷的方向,一道黑压压的云正笼罩在裂谷的上方。
但深渊中哪里来的乌云。
这分明是那群杀不尽的深渊魔物,他们的数量比往日更盛,挤挤挨挨地飞在一起,遮天蔽日,正在这血雨腥风中,朝着他的方向飞快地移动过来。
“来得正好。”
黑龙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那双黄金瞳中满是冷冽的杀意,身后的龙翼张开,飞到了空中。
“让老子稍微松松筋骨吧!”
第80章 骑士所的浴池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的光位面:
沈莫玄离开了审讯室,看着窗外暗下的天色。
刚进审讯室的时候还是早上,出来的时候却已经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审了普林霍尔一天的时间。
“辛苦了,雷蒙德大人。”
守在审讯室门口的兵士们对着他恭敬的行礼。
沈莫玄扭过头,叮嘱道。
“看好普林霍尔,如果有什么异样,让人立刻通知我。”
“是!”
见对方认真应下,银发骑士这才转过身,用传送法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染血的盔甲和手套伴随着咣当几声被人随意丢在地板上,男人仅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法衣,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然后用毛巾将其擦干。
虽然如此,身上还是有一股血腥味挥之不去。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这才注意到了脸颊一侧的银发上沾染的血渍。
他举起手中的毛巾擦了擦那捋头发,但却只是将上面凝结的鲜血给抹开了,黏糊糊的鲜血勾连在银发之间,刁钻地不肯离开。
镜子里的男人蹙起淡色的眉毛。
“雷蒙德大人。”门被敲响了,“达伦·拉尔夫求见。”
“进来。”沈莫玄随手把毛巾放到了一旁。
走进房内的栗发骑士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礼盒。
“这是?”
“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说是为您专门颁发的比武大赛的荣誉奖杯。”
达伦·拉尔夫将礼盒放在桌上。
沈莫玄走过去,打开礼盒的盖子,果然,在红丝绒内衬中放着一个金色的奖杯。
奖杯呈绽放的鸢尾花形状,看起来应该是纯金打造的,表面被打磨得闪闪发光。
在黑色的底座上还有一块金色的铭牌,上面刻个几行小字。
授予伟大的白银之焰道恩·雷蒙德
第146届加德兰皇家比武大赛荣誉冠军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我也没有参加后续的比赛吧。”
“虽然大人您没有参加后续两天的比赛,但是您打败深渊巨龙塞克塔斯的事迹都已经被大家看在眼里,所有参与比赛的武者都一致要求要将冠军奖杯让给您。陛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决定为您单独授予冠军奖杯,以表示对您的嘉奖。”
达伦解释道。
“……好吧,我知道了。”
沈莫玄将奖杯放回去,又把礼盒的盖子阖上,将整个盒子塞到了柜子里。
“大人,您不将奖杯摆出来吗?”栗发青年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不必了。”
要是只印名字也就算了,白银之焰什么的,摆在房间里也太羞耻了。
见银发骑士长宠辱不惊的模样,达伦面露钦佩。
“大人还真是淡泊名利。”
“……倒也没有。”
沈莫玄回到水盆前,用毛巾继续和自己头发上的血渍作斗争。
但收效甚微。
哎……白毛就是麻烦。
“达伦,替我打点热水来吧。”
他决定还是干脆洗个澡算了。
“大人想要沐浴吗?”
栗发青年主动提议道。
“现在的天气比较冷了,在房间里沐浴,属下担心大人还会像上次一样着凉。大人不如去骑士所的浴池洗吧?那里比较暖和。”
“浴池?”沈莫玄回过头,看着面前的栗发青年。
“嗯。”青年点了点头。“大人要是想去的话,属下现在就安排人去清场,大人您稍等片刻。”
“不用这么麻烦。”
沈莫玄不想搞这种特殊待遇。
又不是没去过澡堂。
“直接去吧。”他放下毛巾。
……
骑士团的浴池就在住所附近,门口有十字守卫军的兵士看守着,只有圣骑士可以进入。
“雷蒙德大人,就是这里了。”达伦向身后的男人介绍道。
“团……团长大人!”
见到来人,门口还有些倦怠的兵士顿时精神一擞,诚惶诚恐地问道,“您亲自来洗澡吗?”
“……”这问题太过微妙,沈莫玄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汉特,你在说什么呢?”达伦看着自己曾经的下属,语气也有些无奈。
“抱歉,团长大人,兵士长……啊不……拉尔夫大人,是属下失言了!”
被叫做汉特的兵士连忙单膝跪下,在额头画了个十字,向两人道歉。
“好了,起来吧。”沈莫玄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多谢团长大人。”
汉特憨憨地挠了挠头,扶着剑站起身。
“现在里面人多吗?”达伦问道。
汉特摇了摇头,“现在正好是饭点,浴池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位裁决骑士团的人在里面,二位大人,需要属下去清场吗?”
“不必了,只是问问而已。”
“那么,二位大人里面请。”
兵士将门朝外拉开。
……
达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熟门熟路地将身后的银发骑士长带到了更衣室。
“这里就是更衣室了,雷蒙德大人,您可以将衣物存放在这里,浴池的入口就在后方,那里不方便穿鞋进入,我就在这里等您吧。”
沈莫玄本来都要脱衣服了,听闻此言,他扭过头。
“你跟我来,只是要给我带路?”
栗发青年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不一起吗?”沈莫玄问道。
“一起?”达伦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大人的意思是……属下……可以和大人一起洗澡吗?”
“不然呢?”沈莫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里不是公共浴池吗?”
来公共浴池难道不是为了洗澡吗,如果只是为了带路,还进来干什么,怕他在里面迷路吗?
“啊……但是……我……”
看着面前的男人疑惑的表情,栗发青年偏开视线,期期艾艾地说着。
“我没关系的……可以等大人洗完之后我再洗。”
“没必要等我洗完,一起吧。”
沈莫玄语气坦然地说着,扭过头,背对着身后的青年,双手拉住黑色法衣的下摆将其剥离开。
眼看银发骑士长那强健宽阔的背肌暴露在灯光下,达伦·拉尔夫的脸噌地一下红了起来,他有些无措地转过身,慢吞吞地卸下腰间的长剑放在柜子上。
更衣室里没有别人,男人宽衣解带的声音分外清晰地在身后响起,虽然看不见,但是听着那些声音,便可以具象化地想象出身后的场景。
对方先是松开了长靴的鞋带,然后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了腰间的皮带扣,褪下了那条深色的长裤……
伴随着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栗发青年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画面,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你还没好吗?”男人独特的冷淡嗓音从他身后响起。
“啊!”达伦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出神地站在柜子前面发呆,都忘记卸甲了。
“马、马上!”他连忙道。
“……”
沈莫玄看着在柜子前手忙脚乱地卸甲脱衣,结果脑袋被缠在了衣领里面,险些把自己勒死的栗发青年,“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青年闷闷的声音从衣领里面传来,他的脑袋被蒙在脱了一半的衣服里,转过身朝着沈莫玄右侧的空气抬起一只手掌,大声道。
“大人,我自己可以的!”
“……那我先进去了。”
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对方紧张的原因之一,沈莫玄也没有强求,便转身走进了浴池。
大概是因为这是个漫画世界的原因,骑士团的浴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干净很多。
用纯白大理石砌成的池子里是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汤,汤池有大有小,池子壁上刻着可以恢复精力的光明符文,底部铺着有自动清洁功能的魔法石,周围也有专门用来冲洗身体的水桶和工具。
和门口的兵士说的一样,现在浴池里没什么人,零星有几个泡在池子里的裁决骑士正在互相聊天,见银发男人腰间缠着一条毛巾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们纷纷在浴池里站直了身体,朝着男人在额头恭敬地画了个十字圣号。
“雷蒙德大人!”
“不用管我,你们泡你们的。”
沈莫玄走到一旁的冲洗处,解开腰间的毛巾,用水桶里的水冲洗了一下头发和身体,然后取了香皂打出泡沫,对着镜子仔细地揉搓着发丝,将里面夹杂的血沫都清洗干净。
男人站在镜子前洗头的时间里,身后的几个坐在浴池里的裁决骑士眼神交错,正默默地用传音术交流。
[啧啧啧,看见没有。] 这哥们在传音术中模拟了一个口哨声。
[看见了,光耀骑士长这身材练得可不错。] 另一个骑士用羡艳的语气说道。
[我说的又不是身材。]男人在水下用手比了比。
[呦~你小子,眼睛往哪儿放呢?要是让柏宜斯大人知道你的歪心思,小心剥了你的皮。]
[喂喂,我随口说说而已,你突然提起柏宜斯大人干什么,吓得我一激灵。]
[切——]
[不过,雷蒙德大人那儿看着确实挺厉害的,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打算退役,我家里有三个待嫁的妹妹,轮番写信跟我提起要嫁给他。]
[嘿,你都打起人家的主意了,还好意思说我呢。]
[我那是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那我只是单纯的欣赏!]
[我信你才怪!]
[嘘——他来了,别被发现魔力波动。]
传音入密的频道蓦地安静下来,几名裁决骑士安静如鸡地看着银发男人从他们头顶经过,来到离他们最远的浴池另一侧,顺着台阶走入了水中。
温热的池水从男人的脚踝开始浸入,一路浸没他修长匀称的小腿和细窄结实的腰部,男人靠着池边坐下,将毛巾随手搭在宽阔的肩膀上,然后抬起手将额前湿漉漉的银色碎发薅到脑后,露出俊美无俦的脸庞和一双如冰湖一般深邃的蓝色眼瞳。在动作间,他胸口和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收缩和放松,起伏的线条流畅而又清晰。
他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链,链子的半截在水上,半截则没入了水中,链子最下方是一个深红色的锥形水晶,此刻正静静地坠在男人沟壑分明的胸膛中央,深红的结晶将他的皮肤反衬得愈发皎洁,在日光石的照明下泛着动人的水泽。那画面,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最清心寡欲的圣骑士也得倒吸一口凉气。
隔着老远好奇地偷窥的那几名裁决骑士不约而同地偏开头,露出了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嗯……”
沈莫玄并没有在意那些无害的视线,他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倦意。
从深渊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合眼,虽然说有魔力支撑不睡也无所谓,不过要处理恶魔留下的烂摊子,多少还是有些费神。
水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银发男人睁开眼,偏过头望去。
栗发青年十分拘谨地坐在距离他得有十米那么远的水池对面,垂着头盯着水面,像是水里面有一朵花似的。
他全身的皮肤都很红,尤其是耳朵和脸,原本健康的蜜色皮肤现在变成了那种成熟果实一般的酡红色,像是被浴池里的水蒸的,双眼还有一些恍惚。
这家伙,怎么刚进来就好像要昏过去了似的,耐热性这么差吗?
沈莫玄挑了挑眉。
“达伦。”他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是……是!”还在走神的栗发青年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望向了坐在水池对面的银发骑士长。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在男人的脸上,不让自己的余光跑到水面以下的位置。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沙哑。
“没什么。”沈莫玄说道,“只是想问,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他的目光定在栗发青年的脸上。对方的左侧眉眼下方有一道凸起的疤痕,距离眼睛很近,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凶兽抓的旧伤,在水汽的蒸腾下变成了深红色,横亘在脸上,很引人注目。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好奇了,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
“啊……这个。”达伦抚上自己的脸,“是小的时候被熊抓的。”
“我的母亲在很早的时候就改嫁了,我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他是个猎人。”青年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有一年冬天,他上山打猎,很久都没有回来,我担心出什么事情,就独自跑到山里找他,结果遇到了熊……那是我第一次应对比我强大那么多的对手,那头黑熊有当时的两个我那么高,它被父亲的捕兽夹伤到了腿,正在逃亡之中,便遇上了我,当它朝着我扑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他让我举起剑。”
“父亲的话鼓舞了我,让我有力气举起手中的剑。果然,熊害怕了,他没再攻击我,而是转头想要逃离,我找准时机刺中了他的背部,然后那头熊便被我父亲一剑终结了生命。”
“不过,它的爪子还是在我脸上留下了一些纪念。因为当时条件有限,只是草草地止了血,等我被选拔进十字守卫军,有机会找光明牧师看的时候,说是由于当时没有及时治疗,疤痕已经增生,很难再去除了,索性就没有再管了。”
“抱歉,很难看吧……我小时候还吓哭过女孩子呢。”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自己那一侧的脸庞偏转到背向男人的那边。
“我觉得并不难看。”银发男人沉稳的声音在水池对面响起。
“那是你果敢的证明,没有什么好为它感到抱歉的。如果因此造成非议,那是因为人们还不了解你,如果他们知道,那就只会欣赏和佩服你超乎常人的坚毅和勇气。”
栗发青年怔怔地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银发骑士长。
男人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对他说道。
“如果你感到困扰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它去掉……不过,我觉得留着它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这道疤,我也不会第一眼就记住你了。”
“雷蒙德大人……”
骑士长的话语让青年的双眼微微睁大,心脏不由地怦怦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