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当天道那些年 > 11、第十一章 故人容颜
    衍天宗是道门唯一的隐宗。

    五百年来,世人以为道门只有十一宗,却很少流传有关衍天宗的一切。

    直到李无疏像一柄横空而出的利剑,一举刺破道门万世太平的谎言,有关步虚判官阮柒与衍天宗的一切秘密才剖陈于世。

    五百七十四年前,道门十二宗的创始者,也就是后来被尊为“道祖”的易太初,因救世平乱,功德圆满,得飞升之格。

    然而,为了平战火,安天下,他却舍弃仙躯,以身祭法,许下万世太平的宏愿,更为此神魂俱散。

    须弥芥子,大千一苇。

    满目疮痍的天地之间辟出了一方净土,在这里,俗世政权被彻底取缔,只由道门十一宗划地而治,掌管凡俗两道。

    为求万世太平,确保人间再无战火,他还在此之上施加了两重保障。

    第一,设结界“止战之印”,十一个宗门以结界分隔,身无修为的凡人难以通过,边境的人口与物资流通由各宗门统管。如此一来,隔绝了战祸的发生。

    第二,便是一手传承了这道门第十二宗,衍天宗。

    一本《衍天遗册》记载了这方天地之内万事万物因果,凡属止战之印内,一草一木一切人事皆循此书发展,生生死死逃不过天定命运——换言之,承载着道祖意志的《衍天遗册》便是当时的天道。

    而衍天一脉传人,亦被称为天道代行者,不但持有《衍天遗册》,更是精通各种因果之术。衍天一脉的使命是抹除一切《衍天遗册》记载之外的变数。

    谁料万世太平之下,道门再无飞升之人,而所谓的“万世太平”也不过维持了五百年。

    悲喜困顿,生死别离,人人难逃写好的命运。

    道门的气运终究走到尽头,各宗同室操戈,倒行逆施,直到这治世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弟子——李无疏。

    李无疏是《衍天遗册》之外,最大的变数。

    “也就是说,十年前那场天灾,天地崩坏,时空变乱,都是因为旧的天道难以为继?”

    相送到城门口,凌原与庄澜已经听李无疏讲了许多道门旧事。

    “所谓的‘止战之印’,就像几个皂角泡,”李无疏比划道,“泡泡一破,内中的一切便暴露出来。内外的世界彼此融合磋磨,才引起那场天灾。”

    “怪不得当时出现了两个月亮!”凌原道,“这么说,李无疏果真是为了摆平天灾,才散尽修为重伤昏迷。都说他已飞升,我看多半悬了。”

    庄澜也附和道:“我听说这种情况,捱越久越难醒。”

    “阮仙师恐怕要等到海枯石烂……”

    两人俯仰叹息,对阮柒表达了巨大的同情。

    李无疏道:“不要那么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李无疏能站在这里跟两个活生生的人讲话,分明就是一大进步。

    凌原又追问道:“那么,旧的天道覆灭后,新的天道是什么呢?”

    “……”李无疏有半刻的语塞,他拍拍两个少年的肩膀,“不管新的天道是什么,定然与衍天一脉的使命相悖。没做成阮柒的弟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们两个,别太气馁,山长水远,天高海阔,自有一展身手的时候。”

    凌原撇开头,哼了一声。

    庄澜对李无疏道:“你看起来年纪与我们相仿,怎对道门旧事知晓得这么清楚?”

    李无疏一笑:“李无疏与我交情匪浅,道门那些事情,就连李刻霜几岁戒掉尿床,我都知道。”

    “哦?当真?李无疏与你的交情,还能好过与阮仙师的情分?”

    他脸上一阵发热,将两人往城门外一推:“休要挑拨我与阮柒之间的关系!快走吧你俩!”

    庄澜背后有人指点的事经阮柒点破,无相宫众人认定凌原与庄澜是梁国国师派来的眼线,立即报予掌事的净缘禅师。

    国师对太微宗派出眼线日夜监视,怎可能漏了无相宫。

    净缘下令将他二人看住,李无疏赶在这之前将他们放了。阮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名新收的弟子将两人送出了城。

    “李半初?”

    李无疏回程时脚步轻快,还哼着小曲,才进无心苑的院门,就被一道淡淡的声音截住。

    “阮……仙师。”他脱口想喊“阮柒”,到嘴边生生改了口。

    阮柒从边廊独自走来,袖口还带着一丝青竹的冷香,也不知在竹林间站了多久。

    “叫我什么?”

    “师……”李无疏舌头打结。

    方才和凌原庄澜侃侃而谈,现在见了阮柒像个锯嘴葫芦。

    那声“师父”他始终是喊不出口。

    要他对着阮柒喊“师父”,像在扮演奇怪的戏码。

    好在阮柒没多计较称呼,转而问道:“人都走了?你待如何与净缘交代?”

    “请师父代我说情!”这回李无疏喊“师父”没了矜持。

    “哦?”阮柒面露意外。

    “凌原与庄澜为了求师跟前跟后足有两个月了,师父早该看出端倪,却没透露半点,难道不是为了给少年人一点机会?今日答应我们比剑,想必也是为化解冲突,将事情遮掩过去。”

    阮柒道:“你恰在庄澜骑虎难下之时,提出同意比剑,给他们机会的人,是你。”

    “他们这个年纪涉世不深,容易受人利用,其实两人都无坏心。给年轻人留点转圜余地,日后或能改过自新,有所作为。”

    阮柒一时沉默,似乎在揣测他真正的用意是否如此单纯。

    实际上,此时早有无相宫的人暗中跟上那两人,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指点之人。

    若非面前这名新收的弟子擅作主张,阮柒还得另寻一个契机将两人放了。

    末了,他微点了点头:“你年纪不大,讲话倒是老成。”

    “……”

    今日第二次有人说李无疏年纪不大了!

    李无疏摸摸自己的脸,不由发出一声疑惑:“咦?”

    从骨相能感觉到,这幅身躯年纪不到二十岁。

    李无疏的神魂在世间游荡十年,从没照见过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自己什么模样,而今得到那枚玉符化出人形,竟然是十几岁的模样。

    “李无疏内丹尽毁陷入昏迷之时,年纪正与你一样。”

    听阮柒在自己面前提到自己,是一件挺微妙的事。

    十年来,李无疏偶尔会跟在阮柒身边,旁观着后者的一举一动,却从没听他主动对旁人提起过李无疏。

    阮柒转身沿着边廊缓步走去,李无疏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看你今日表现,想必对我宗门了解不浅。李无疏当年为奸人设计陷害,成为道门众矢之的。我为救他,也为破无解之局,违逆师门使命,动用通身修为,将一切回溯至不可挽回之前。但我二人共同努力数次,都没能破局。到后来我已无力回溯一切……我只能在他濒死之刻,将他一人的时间记忆回溯数年,那一回他却终于破局——破了天道的局,但没破他自己的局,人世流转十年,他仍然是十几岁的模样……”

    李无疏听着这一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无心苑内斜阳脉脉,照尽往事云烟。

    因果轮回,无尽艰险,数不清的别离与重逢,遗忘与相知,在阮柒口中,化作寥寥数语,轻描淡写。

    “抱歉,这些旧事,你不一定爱听。”阮柒声音低了下去,脚步仿佛也随之变得沉重,像蹚入泥泞的车轮,被回忆牵扯着,深陷于过往。

    李无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阮柒忽然道:“李半初?”

    “……在。”

    “将手伸出,让我探一探修为深浅。”

    李无疏顺从地伸出手去,两根温热的手指搭在他腕上。

    他抬起头,看到阮柒眉头微皱,不知是因他冰凉的体温,还是别的。

    “你身上,半点修为都无?”

    “……”

    倒也不是半点没有,只是修为稀薄,灵力几乎探不出来。

    修长皓白的腕子摸起来凉玉一样,没有修为,看不到魂火,却能运剑自如。

    凌原与庄澜都有些底子,收拾普通妖魔不在话下,今日竟败于一介凡人!

    “世间能凭剑法之精抵足修为之差的,仙道之内不出三人,李无疏为其中佼佼者,你当真受过李无疏点拨?”阮柒捏住他脉门,冷声质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眼前的少年与李无疏有太多牵扯,叫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

    李无疏这才意识到,阮柒讲了这么多不愿提及的往事,是在试探他。

    “我……”

    他吞吞吐吐,忽然手腕被猛地一拉,整个人背靠檐柱之上。

    “李、半、初?”

    只听阮柒一字一顿念出他信口编来的假名,声如沉玉。

    虽然对方眼前蒙着一条密不透光的丝缎,与他并无视线接触,一股被看穿的感觉却涌上心头,仿佛被从外到里剖开了皮囊,内中神魂坦露无遗,纵使改名易姓欺海瞒天,也瞒不过那双能见魂火的眼。

    李无疏呼吸急促,蜷起手指,心中涌起退缩之意。

    玉符碎裂声在他耳畔炸响,似在对他疯狂警示不可透漏姓名。

    虽然还没来得及仔细探查那枚玉符,李无疏却也知道,自己能够在人前显出实体,正是由于这枚玉符的机缘。

    他只在阮柒面前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握着腕子的手益发用力,压得周遭皮肤发白。他不说话,阮柒心里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一手捏着他手腕,另一只手覆上他脸颊。

    李无疏瞳孔骤缩,后脑紧紧贴在檐柱上。

    那只手像拂面的蚕丝,拇指轻轻扫过他的眼睫毛,又抚上他青涩的眉骨,顺着高挺鼻梁一路划下掠过鼻尖,在与他双唇将触未触的距离停驻。

    阮柒的双眼看不见,他在用手描摹他的容貌——那副据说和李无疏一模一样的容貌。

    李无疏猛地反握住那只临近失控的手,用力之甚,连对方的袖袍都在颤抖。

    直到与他相触,他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与阮柒如隔阴阳的日子提前结束了。因那枚偶得的玉符,他能够真正站在阮柒面前,与他彼此交谈,彼此触碰。自己断然不能失去这个契机!

    “我不是李无疏!”

    他以为自己历经风霜,如今对一切足够看淡,其实仍困于红尘浮浪,捏住了一根稻草,便再不敢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