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二日府里的姨娘、姑娘们来请安便都被关在了门外, 一问才知道太太病了,头疼得厉害,不见客, 也不知道要休息几日。
她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 不过一晚上, 便知道昨晚上太太和老爷大吵了一架, 老爷才回来呢,直接一甩手就去谭姨娘那里了, 若是换做从前, 他可不会做这么过分, 出远门回来的第一天总是会给太太面子歇在太太屋里的。
如今这样了,只怕吵得厉害。
吴妈妈才不管她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只管绷着一张脸叫人送客。
这些姨娘却都没走,聚在主院的小花厅外面喝茶看风向。
她们消息没那么灵通,便都去问昨天姜逢年歇在院里的谭姨娘。
谭姨娘也懵得厉害, 姜逢年外头的事情都不和安氏讲, 更别说谭姨娘了,姜逢年进了她的院子, 从来都是只说些风花雪月, 有了孩子以后也会聊聊孩子们, 谭姨娘从前倒是有心想问他几句外头的事情,毕竟她虽然是个妾室,也是有自己的交际关系的, 人家外头的那些人都问她你家大人在做什么,她竟然也答不出来。
昨儿她也看出来姜逢年是受了气才去她院子里的, 可她追着问了两句,姜逢年就不耐烦了, 冷着脸问她到底睡不睡。
谭姨娘就不敢说话了。
她是姜逢年的亲表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对他的脾性不说十分了解,怎么也有个七八分,靠着这种熟悉,她能在后宅里如鱼得水,把姜逢年哄得服服帖帖的,却不敢太忤逆他。
偶尔闹别扭是情.趣,经常闹别扭吵架那就不是情.趣而是她不识抬举了。
这会儿院子里这些姨娘都向她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
但她不会露怯,只故作高深:“老爷和太太的事哪是咱们能置喙的?你们且等着瞧吧,有的闹呢。”
她心里慌得厉害,事情好像超出她的想象了。
几个姨娘各自问不出什么,便都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儿子女儿身上,撺掇着她们去找姜云瑶或者姜云琼探探底儿。
话说的也好听:“跟着我们几个有什么话好说的,不如去找你大姐姐和三丫头顽儿。”
于是姜云瑶就等到了一连串的小姑娘。
领头的姜云玫年纪最大,被迎进了屋子以后便说:“我们问过了,大姐姐不在屋里,从三妹妹你搬过来以后我们还没来过你的屋子,便过来瞧瞧,不打扰吧?”
姜云瑶能说什么?
她笑着说:“不打扰,兰心,去备点茶果来,要酥软可口的。”
几个小姑娘坐下,先是去打量她的屋子。
姜云瑶的屋子是安氏一手妆扮起来的,屋里每一样东西她都过了目,挑的都是好东西。
其他几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些?她们的院子里倒是也有好东西,也不过一两件,多是姜逢年给的,但这些东西可比不上安氏私库里的东西。
四姑娘姜云瑚目光流连在那些金银宝器上,时不时露出惊叹:“原想着大姐姐的屋子就好看了,没想到三姐姐的屋子也这样好。”
她指着多宝架上的青花云纹瓶:“这个我好像在大姐姐那里见过。”
若是换个多心的人来,只怕会多想几句安氏拿旧东西给姜云瑶使,可姜云瑶是什么人?她含笑:“就是大姐姐给的,我这多宝架上的东西一半都是大姐姐和母亲挑的,原先那里摆了个汝窑瓶,大姐姐说不好看才换了的。”
姜云瑚脸僵了一瞬。
二姑娘姜云玫瞥她一眼:“四妹妹在旁的事情上不留心,倒是盯着三妹妹屋里的摆设瞧。”
她从落水那事儿以后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变好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也不和姜云瑶针锋相对了,还经常替她说几句话。
五六两个丫头倒是不爱说话,她们两个人是双胞胎,一个比一个安静沉默,便和她们的娘柳姨娘似的,谁也不知道她们俩在心里想什么。
姜云玫把姜云瑚说得闭嘴以后才正经问姜云瑶:“太太怎么忽然就病了?大姐姐竟然也不留在家里?”
这是安氏的意思。
她称了病想把事情都推给姜逢年,但按照姜逢年的脾气,肯定不会乐意管这些事情的,反倒会找借口,比如姜云琼年纪大了,再过两年也该说人家了,总要学着理事云云把管家的事情再推到姜云琼身上——那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如把姜云琼送出去躲两天。
送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把她们从寺庙里带出来的元夫人。
元夫人递了几张帖子给安氏,颇有几分想要继续来往的意思,安氏前几天都婉拒了说暂时不方便,怕的就是她不在家里,万一有流民作乱。如今姜逢年回来了,成王世子也在,没了生命威胁,她倒是能安心和元夫人来往交际了。
如今安氏称病,姜云琼恰好有借口过去小住几日。
安氏本想把姜云瑶也送过去的,姜云瑶自己不想去,说母亲病了,总不能两个女儿都不在家里侍奉,实在破绽太多,安氏也就做罢了。
但搁这会儿,姜云瑶总不能这样子说的,她找了借口:“先前那位元夫人见大姐姐投缘,说她们家有个大园子,如今入春了花开得正好,请大姐姐去观赏观赏,大姐姐在中京城里见过的园子多,也好给她提提意见,看看怎么修整,等忙完了也就回来了。”
“至于太太么。”她顿了顿,“太太昨天夜里洗了个头又吹了风,早起就病了,说是头晕头疼的厉害,庄子上的事情都推了。”
她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太太说了,这几日若是姨娘和姊妹们有什么事情,便去找父亲说吧。”
姜云玫愣了一下。
她这回是真信太太一点儿都没病了,摆明了就是因为吵架了不想动弹了呗,从前太太也病过,那时候也捏着手里的权力不肯放,撑着病体也要管事情,也鲜少让内宅的事情闹到父亲跟前去。
那会儿常姨娘还说太太是不想把权力放下去,怕落到谭姨娘手里就拿不回来了,那才叫麻烦呢。
总之,她们还是挺喜欢安氏管家的,若是让父亲管家……她们真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子。
姜逢年也不想管家。
一大早三四个管事就候在院子里等他了,比他平时上朝的时间都早,他黑着脸问了原因才知道安氏甩手不干了,把烂摊子都丢在了他手上。
起初他是生气,遣了刘管家去问安氏几个意思,谁知道吴妈妈一句话就给他顶回来了,半点情面都不留。
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倒也不用找借口了,吴妈妈直接说了,既然老爷觉着太太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又一心拖着全家去送死,干脆以后太太什么都不管了,让他自个儿琢磨去吧,谁爱管就管。
姜逢年气了个仰倒。
他也是个执拗脾气,自觉也是个人物,难不成还能被安氏一个女人给拿捏住么?
不就是个管家?有什么难的不成?
——他最吃不得的就是激将法了,尤其还是安氏这种摆明了看不起他的激将法。
于是一大早,他就等来了几个早早候着的管事。
安氏虽然不管事情了,乐子还是要看的,她和往日一样起得早,为了演得逼真,头上还束了抹额,一张脸不施粉黛,纯素着,看着还真有几分憔悴。
姜云瑶把那几个来打听消息的小姑娘送走以后就到了安氏的院子里陪她下五子棋,一边下一边笑:“听吴妈妈说,父亲一大早脸黑得和锅碳似的,常管事他们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人呢。”
安氏皱着眉头,嘴上鄙夷:“他从前又不管事情,哪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起的床?早上他要去上朝起得早,我起得可比他早多了!”
一大早要起来安排洗漱吃用,还得担心大厨房送来的早膳是不是吃腻了,她要提前看过才能安心,再有昨儿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她也要听人禀报处理了才好开始盘算新一天要做什么,从院子里摆的花再到那些交际的大事她都得管。
一点儿时间恨不得掰成两份花,夜里都睡不着觉,姜逢年倒是挺好,嘴一张就说她不做事,可拉倒吧!
“就该叫他长长记性。”
姜云瑶自然迎合:“母亲说得对,和我下棋没什么意思,咱们俩谁也赢不了,不如让明月陪您下,我在旁边陪您说说话,您难得休息几天,这几天就什么都别想,全让女儿来安排,咱们也松快几日好不好?”
安氏是真闲不住的性子,就算这会儿嘴上说着把事情都丢给姜逢年,只怕自己也闲不住非要做点什么,要是不给她也找点别的事情,她能急得团团转,更何况忙惯了的人,哪有闲得下来的时候?
与其这样让她焦虑着,不如干脆叫她彻底放下心松快松快呢。
顾明月被按在了安氏对面陪她下棋。
琴棋书画,安氏都是学过的,她棋艺虽然不精,应付姜云瑶一个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这会儿换了顾明月更不在话下了。
一边下棋,她还一边听吴妈妈说姜逢年那的事儿。
府里的管事都是老人了,习惯了安氏从前的管家模式和方式,即便换到了姜逢年这里也是一样的,除了一大早过来总结昨天府里的事情以外,他们还会每隔一旬报一次账,家里的铺子、庄子还有各个产业的开销收支,这些都是隔一段时间都要盘一次账的。
安氏有意让姜逢年体验一下自己的生活,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她早早就交代了管事们,把历年的账本通通都抱到姜逢年的书房里去。
那些个账本叠起来,可比他自己的公文厚多了。
姜逢年不肯认输,屁也不敢放一个,硬着头皮看那些账本。
偏他从来没有管过家,缺钱使了也只会手一伸要钱,哪知道女人管家的苦?底下那些管事、铺子里的掌柜都是积年的老掌柜了,一个比一个刁钻圆滑,也就是安氏管得厉害,他们不敢做假账欺瞒,如今换了姜逢年管,一个个的就支楞起来了。
再者,他们也是安氏陪嫁铺子的掌柜,一向和安氏亲近,哪怕安氏嫁了人,他们也是不归姜家管的,心里自然偏向安氏,如今知道太太和姜逢年闹了不愉快,自然也是想法子折磨姜逢年。
姜逢年对着账本看了小半天,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反而看得头晕眼花,又时不时有庄子上的丫头婆子来问事情,让他算每日的柴米炭火,又问明天该预备多少东西。
后来把姜逢年问烦了,生着气让她们按从前安氏管家时候的旧例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
短短半天,姜逢年就有些撑不住了。
安氏才不管他,她和顾明月下五子棋下得正开心,也总算知道为什么三丫头叫她和顾明月下棋了,这小姑娘下五子棋就一个路数,那就是围追堵截,她不知道该主动出击,只会被动地去围她的棋子,又算不明白,不超过十手就能被拿下。
每回下失败了,脸上就会有懊恼悔恨的表情,偏偏她又不是那种会耍赖皮的性子,也不会生气,输了一把就老老实实收了棋子再接下一把,然后重复失败的过程。
有时安氏故意漏看几颗棋子,假装让她赢上一把,她能高兴好一阵子,眉角眼梢都带着笑。
安氏难得有这么松快的日子,什么事儿都被安排好了,连午膳都是姜云瑶去安排的。
才刚入春没多久,如今上新了不少的春菜,鲜嫩可口,随便做个什么都好吃。
这才是头一天,倒也没出什么差错,今天的事儿大多是昨天她就安排好的,也就是听那些管事回话废些心力,等明天姜逢年才能知道厉害。
姜家如今自然是算不上家大业大的,许多时候安氏也要掐着份例算府上这些人的吃用,有她把控着自然好安排。
但等姜逢年把她手里的活接过去了,没了她管着,底下人就开始作妖了。
先是厨房那些人虚报每日的份额——这是安氏授意的,厨房如今是方中意管着,是自己人。
厨房开支相当的大,但买回来的东西质量却有问题,鸡鸭鱼肉一看就不怎么新鲜,菜都是蔫了的,开支加了,送到各个院里的份例却削减了。
姜逢年晚上歇在柳姨娘那里,柳姨娘一向都是温顺的,也很少在他跟前抱怨过什么,今儿却憋不住了抱怨起厨房来,说他们越来越不像样,送来的东西能入口,却没从前那么精致了。
姜逢年自己也是能感觉到的,从他接手了管家之事以后,他就没吃过一顿合心意的饭。
他憋着气把大厨房负责的人叫过来,上来就质问了两句。
方中意早得了授意,一脸的无辜:“老爷,如今外头的菜肉价格一天比一天涨得高,咱们不是在中京城还有自己的庄子送新鲜菜蔬,只能去外头收,能有新鲜菜吃已经不错了,好些菜贩子推出来的都是干菜了。”
姜逢年有心要问为什么安氏管家的时候就有,偏他管家的时候就没有了?但这话一听就露了怯,好似他没什么能力似的,他也就不问了。
总之,姜逢年管了三天的家,细究起来竟然没碰到一件和他心意的事情,处处都憋屈,每个人都有话说,每个人都有借口,每个人都说自己不容易。
这些不容易汇集到他那里,就成了气他的各种事情。
三天以后,他受不了了,主动来了安氏的院子里。
彼时安氏正带着姜云瑶和顾明月在院子里踢毽子。
她年轻的时候也爱踢毽子。
庄子上养的鸭子整整齐齐地送过来,有些长了漂亮的尾羽,丫头们便会把羽毛收集起来簇成一把,再安上几枚外圆内方的旧铜钱,用红绳子缠上几圈系紧了就是一个漂亮的羽毛毽子。
羽毛各样颜色的都有,脚轻轻一踢便飞得高高的,她紧盯着毽子,脚一抬一踢,接得稳稳当当。
顾明月负责在旁边帮她数数。
这几日姜云瑶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给安氏说事情,安氏偶尔也抱着她教她念书认字,顾明月跟在她身边也能学个一星半点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听不懂,她也不恼,能听懂多少就算多少。
还是后来姜云瑶看不下去了,亲自教她认数。
一共才十个数,她没教她阿拉伯数字,教的是古代常用的这些,也不需要她能写会算,至少从一数到一百不成问题。
好在顾明月并不笨。
她以前路过村中的私塾的时候都会刻意放慢脚步听里头那些小孩在念什么,虽然总是被秀才赶,可路过的次数多了,听的次数多了,自己也总能学一点儿什么,背两句“学而时习之”都不成问题。
姜云瑶教得简单,她学的也很快。
这会儿给安氏数踢了几个毽子绝对不成问题。
不仅数,她还很捧场,一边数一边叫好。
安氏心里头得意,还变着花样踢给她看,毽子落到身后,她都不用回头看,一弯腰就稳稳地接住了,再一用力,毽子又重新飞起来。
顾明月一声“好”还没叫出来,嘎一下就停住了。
毽子落在了姜逢年的头顶上,落得稳稳的,纹丝不动。
姜逢年脸都黑透了,一把将毽子捋下来丢在地上。
安氏并不理他,她还记着自己是在和姜逢年闹脾气,径直坐下喝茶。
姜云瑶朝姜逢年行了礼:“父亲。”
当着女儿的面姜逢年不好说什么,硬压住了脾气,露出个相当扭曲的笑脸来:“三丫头还在呢?别在这儿玩了,带着你的丫头回屋子去,父亲有些事要与你母亲说。”
姜云瑶还没说话,安氏便冷冷开了口:“有什么事是三丫头不能听的?”
姜逢年:“……”
他这几日受了太多的气,才刚已经很忍耐了,一听安氏这话便憋不住了,质问:“你要头疼到什么时候?家里的事儿当真一点儿也不管?”
安氏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只懂些内宅的事情,老爷想来是比我聪明些的,管这些事情不是轻轻松松?怎么才两三日,老爷便忍不了了?”
姜逢年:“这本就是你们女人家该管的事情,难不成还来指望我?”
“本该?”安氏笑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是本该做的?这是写在哪条律法上的?若真要论起本该,老爷您一个当家的,不该对家里的妇孺老幼负责?您把全家的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冒险的时候可没说过一句本该,你瞒着我在外头做事的时候可没说一句本该。”
她一连四个本该,把姜逢年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安氏自己可没觉得生气,她相当的心平气和:“往年你总说我是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外头的事情,我便老老实实管了十多年的家,这十多年里我可曾抱怨过一句?如今才不过三日老爷你便觉得难了,可曾想过这十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这还只是请你管家,若是换成我是你去处理外头那些事,你说我能不能比你做的更好?”
她瞥一眼姜逢年颤抖的手,继续说:“你当然是不肯承认的,你总觉得我不如你,那我便认下来我不如你,如今我身子不好,你有能耐,便尽管使出你的能耐,管好这一大家子去。从前你总念书,应该不会不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吧?”
她话说的平静,可这话里语气能把姜逢年给气个半死。
顾明月听了都觉得振奋,只觉得太太说得真好!
这事儿她以前可碰见过不少,河源村里那些男人还都没读过书呢,也都和姜逢年差不多,个个都觉得自己相当厉害,便看不起家里的媳妇们,其中顾大山尤甚。
要顾明月说,她后娘梅氏也不算是个很坏的女人,梅氏才嫁过来的时候虽然泼辣些,那也是对外的,对内,尤其是对顾大山,最开始的时候是相当不错的,温柔小意。
后头是为什么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了?
顾明月记得很清楚,是有一回她爹顾大山去镇上做活,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两三天没回来,村里那些人传了不少风言风语,说多半顾大山出了什么事情,家里没了男人,村里那些闲汉便坐不住了,每日到顾家门口转悠,言语上调.戏梅氏。
梅氏忍了两回,那些人便更过分,大半夜敲顾家的门,朝梅氏吹口哨耍流.氓。
一直到顾大山回来以后他们才收敛一些。
梅氏和顾大山抱怨了这件事情,可顾大山并不放在心上,还怪梅氏自己在家闲着没事儿做打扮得花枝招展勾着别人来。
那会儿顾明月就觉得挺奇怪的,她爹在外头也没做几个事情,也没赚几个钱回来,也从来不在家里做事情,不管家里椅子凳子出什么问题了,或者是家里的活,顾大山可一点儿都没做过。
一点儿事没做,还说她和梅氏偷懒。
但她那会儿虽然觉得奇怪,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因为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村里有些会帮自家媳妇做事的丈夫在外头还会被调侃两句对媳妇太好,小心侍宠生娇变成母老虎。
呆的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在来了姜家以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大多时候都呆在内宅里,内宅都是女人,除了大厨房的那些厨子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婆子、丫头们在做,她还以为和他们村里头是一样的。
前几天安氏说要撂挑子不干了,她还觉得这不大可能呢,谁知道太太真能做到这一步?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姜云瑶。
三姑娘脸色都没变一下,可见她也是认同太太的。
一屋子三个女人都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姜逢年便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到了这一会儿,便不是他自己能控制脾气的时候了。
安氏的激将法也显然是有用的,来的时候姜逢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管家的事务还给安氏,如今却一点儿也不想还给她了,他是不可能认输的。
末了,他丢下了一句你不要后悔。
姜云瑶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头和安氏说:“母亲,我总觉得父亲要把管家权给谭姨娘。”
安氏摇了摇头:“他不会。”
谭姨娘是他的亲表妹,在他眼里却也是不上台面的那一个,他既然看不起安氏,自然也看不上谭姨娘。
早些年的时候谭姨娘也想过挤兑安氏拿管家权,也在姜逢年耳朵边上吹了不少的枕头风,但姜逢年从来没松过口。
别人或许觉得是姜逢年尊重她这个嫡妻,可安氏自己看得分明,姜逢年自己出身低,同样的,谭姨娘的出身也低,他自己靠着科举跃升了,脱离了从前那个家境,但谭姨娘可没有。
在姜逢年心里,他和谭姨娘谈情说爱可以,毕竟谭姨娘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两个人也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可说,偶尔追忆一下从前,两个人便都能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但若是论管家,他心里还是觉得安氏更靠谱一些。
安氏出身就好,打小就是按照当家主母的规范来培养的,姜逢年喜欢权势,便更信奉权势能培养出来的人是最好的。
他并不觉得谭姨娘管的能比安氏好,当然也就不会松口让谭姨娘做主,他还要给安氏留脸面。
所以安氏笃定了他不会把管家权交给谭姨娘。
不交,这事儿就是她和姜逢年之间的事情,将来不论怎么样都有回转的余地,若是交出去了,这事儿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内宅妻妾之间的事情。
姜逢年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不然不好向安伯侯府交代。
安氏说:“你且看着吧,还有的折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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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明月去大厨房,就见她干爹坐在椅子上喝茶:“干爹今日这么空闲?”
方中意给她也倒一杯:“这几日都空闲得很,怎么,你家姑娘想听点儿什么消息?”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方中意也不在意,他和三姑娘算是已经很有默契了,三姑娘偶尔从他这里打听一些府里的消息或者外头的消息,都不是什么机密,多是问些菜肉价格,或是外头那些流民的动向,再不然就是阆中城的县衙官职之类的。
都是不费力气就能打听的,他也乐意告诉她,不图别的,图她对顾明月好。
方中意自己是没读过书的,但他知道读书的好处,读过书的人,像是常管事,他就能当上管事,而他自己就只能做个厨子。
他都这个年纪了,学读书认字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馋得看看罢了。
但顾明月不一样,这小丫头才五岁,未来还很长,方中意总想着让她多学些东西,琴棋书画是不指望了,能跟着三姑娘多读两本书,些许认得几个字,将来能当个会写能算的管家媳妇也很不错了。
显然三姑娘也是懂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这不就教了这丫头数数吗?
虽然这么点简单的东西方中意也能教,但在三姑娘那里教是不一样的,这代表着她对顾明月的重视,也是一个信号。
方中意心里的打算多,却不会轻易说出来,只叫顾明月好好跟着三姑娘当差。
顾明月来是要打听谭姨娘屋里的事情的。
昨天安氏和姜云瑶说姜逢年不会把管家权交给谭姨娘,她的态度很笃定,但姜云瑶不太放心。
她想让姜逢年忙起来没空祸害家里没错,但要是因为这个让安氏丢了管家权,那也是相当吃亏的。
她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不能折在这里。
方中意日日都呆在大厨房,这里是所有地方里消息最灵通的,有些小丫头嘴上把不住门,院里出什么事情当天就传出来了,私密的事情不好说,但谭姨娘要是得了管家权,她屋里的那些人必定是要得意的。
他想了想,先叫了个帮厨来,问谭姨娘院里来提膳没有。
帮厨说还没有。
姜府提膳也有顺序,往往最早的是太太屋里,她起得最早,然后是常姨娘院里,太太前脚起她后脚就起来了,还会去太太院里候着看有没有吩咐,再然后是柳姨娘,柳姨娘的儿子要早起读书,最后才是孟姨娘和谭姨娘。
她们俩都起得晚。
顾明月就干脆坐着了。
也没等多久,谭姨娘院里就来人了。
是眼熟的小丫头珍珠,她是提前来的,多的时间就赖在厨房里头唠嗑,看起来是闲逛,实际上也是为了打听消息,聊着聊着也难免带出两句谭姨娘的八卦来。
昨儿晚上姜逢年是歇在了谭姨娘院子里,不过两个人似乎闹得不大愉快。
珍珠嘴不紧,和厨房的人聊天的时候问:“你们说老爷怎么想的?太太不管事,他竟一把手接过去了也没说找个人分担一下?府里又不是没人了。”
其他人能说什么?当然是附和了。
往往这些丫头随口问出来的话多半也是她们背后主子的意思,可见谭姨娘心里还是惦记着管家权的,但姜逢年果真不打算松口,硬着头皮也要自己管着。
顾明月带着满兜的消息回了三姑娘院子里。
姜云瑶垂眸想了一会儿,问顾明月:“你觉得父亲现在算不算忙?”
顾明月摇了摇头。
她是见过太太管家的,她要做的事情可比老爷多多了,老爷这都已经是精简过后了,太太自己还会找不少事情做呢,还要过问每个院里的姨娘、姑娘少爷们,老爷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姜云瑶笑了笑:“我也觉得父亲还不够忙呢,还有空和成王世子一块儿吃饭喝茶。”
这也是顾明月带回来的消息,外院的消息没透露进来,但是厨房知道呀,姜逢年院子里的那些人过来提膳,还特意吩咐了要单独做些中京城和阆中的地道特色,一看就是要待客,偏偏庄子上这几日没来人,那就摆明了是和成王世子一块儿吃饭了。
这爹啊,就是闲不住。
顾明月眨眨眼:“姑娘打算怎么办?”
姜云瑶说:“算算账不算什么,母亲每天还要操劳后宅的关系,安抚姨娘们的情绪,谁也不偏颇,谁也没意见,能做到这一点就费了不少心力了。父亲总觉得自己的后宅相当平静,姨娘们和平共处,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不会觉得是安氏做得好,只会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那就让他瞧瞧后宅闹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呗,看他自己能不能管得好,平衡好后宅的每一个需求。
第 42 章
实际上后院已经有起火的趋势了。
以前姜逢年对姨娘们有偏爱,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对这些姨娘的偏爱就体现在给姨娘们花钱或是买礼物上头,从前穷过的人一旦有了钱, 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要去炫耀一下, 姨娘们也深知他的脾性, 偶尔也会主动哄一哄。
姜逢年就会给她们送东西。
有时候是金银首饰, 有时候是布料衣裳,不一而足, 但他不懂得平衡, 喜欢谁便多给一些, 外头得了好东西送到安氏那里也指名道姓要给谁,其他得不到东西的姨娘心里多少是会有些抱怨的。
从前安氏就负责在这中间调和,姜逢年给了谭姨娘什么东西,她便会从公中填补一些东西给别的姨娘,大家都得了东西, 价值虽然不大一样, 但多少都有了,也不至于看着太厚此薄彼, 面上能过得去。
但如今安氏不干了, 由着姜逢年自己去。
前两天姜逢年都是歇在谭姨娘那里, 他又一向宠着谭姨娘,自然给了她不少好东西,昨儿两个人小吵了一架, 谭姨娘本还想拿捏一下态度的,可扭头一看姜逢年还是把管家权捏在手里, 她又坐不住了,主动去和好了。
她惯会拿捏姜逢年的心思, 脚一跺,身子一扭,再拿手帕擦上两行泪,做做娇嗔的模样,姜逢年自然也要哄着她来,一哄,又给了几匹好料子给她做衣裳。
连着三天都有丫头端着东西去谭姨娘的院子里,一瞧还都是好东西,其他几个姨娘便坐不住了。
偏偏她们去了安氏的院子,知道她不想管事,便只能想着法子去闹姜逢年。
起初是软着来的,今天这个头疼,明天那个身子不爽快,后天说儿女们想他了,总拉着姜逢年进自己的院子——他还享受了两天姨娘们的温柔小意。
然后姨娘们发现哄了两日他也没“雨露均沾”一下,立刻就不满了。
谭姨娘是姨娘她们便不是了?都是给他生儿育女过的,凭什么这样区别对待?
那点儿温柔小意很快就消失殆尽了,没了利益,姨娘们也犯懒不想伺候人了,谭姨娘又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他的心思,发现他咬死了不想给自己管家权让自己分一杯羹,再略微试探一下他心里的想法,自然也不高兴了。
姜云瑶倒也没做什么,她找了两个在姜府没什么地位又爱说八卦的婆子,在她们门外头说了不少话。
譬如姜逢年并没那么在意谭姨娘,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不然怎么会在太太把管家权交出来以后半点不给谭姨娘沾手?她可是亲表妹,一心向着姜逢年的。
又叫人把之前谭姨娘和姜逢年的旧事翻出来了,说两家本就是订过娃娃亲的,姜逢年自己贪图权势娶了高门贵女,嫌弃谭姨娘的出身不好,又舍不得俩人打小的情谊,想着左拥右抱,才把谭姨娘哄骗了进来,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偏做了妾室。
这又牵扯到以前的旧事了,反正众说纷纭,这俩婆子听了一耳朵八卦便记在了心里,匆匆忙忙传播出去了。
顾明月去大厨房五回能听见四回他们都在讨论谭姨娘和姜逢年过去的事情,她一个晚来的人,听上俩耳朵都能把他们俩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
平日里安氏是不强求这些姨娘们来给她请安的,一般隔上几日就行,结果从她称病以后,这几个姨娘闲着没事儿就爱来主院里坐着闲聊。
她不见,姜云琼不在,好些时候都是吴妈妈和姜云瑶帮着招待的。
这回谭姨娘的过去一传播起来,几个姨娘都默契地过来了。
孟姨娘还惦记着前几日谭姨娘从姜逢年那里得来的好东西,看见谭姨娘就想阴阳两句:“有些人呢,天天扒着老爷不放,看着好像比我们得宠些,可那又怎么样呢?姥爷不想给的东西呀那是一点儿都得不着!”
她虽然蠢笨一些,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从头到尾她都想要的就只有姜逢年的心身,半点儿也不想沾管家权,只求自己往后能荣华富贵一世,有花不完的钱、穿不完的新衣裳,最好还能有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顺遂平安一世。
这几日的流言孟姨娘也听了不少了,她看不上谭姨娘——是比自己得宠些,可那又怎么样呢?从一个好好的正妻变成了妾室,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亏。
谭姨娘难得吃瘪,不想孟姨娘也能欺负到自己头上,顺手便戳起她的心窝子来:“这还是太太的院子里呢,孟姨娘是仗着自己的姑娘在太太院子里站稳了脚跟便得意起来了?”
她翘起二郎腿冷笑:“我再得不着东西,也不会拱手把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她们两个拌嘴,半点也没顾及就站在旁边的姜云瑶,这话说的不只是戳孟姨娘的心窝子,也是戳姜云瑶的。
顾明月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像样子,这又没她说话的地儿,她想了想,端着茶水上来了,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杯子里是滚烫的茶水,孟姨娘想显示自己没有破防不高兴,伸手就去端茶杯,刚沏的茶茶杯还是冷的,温度还没蔓延出来,等孟姨娘端到手里了准备喝,才猛不丁地被烫了一下手。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端稳:“这么烫的茶也敢端上来!”
孟姨娘一看是顾明月,还以为她是得了姜云瑶的授意给自己出气,心里一阵酸涩复杂,难得的唤醒了自己的一丝母爱,不打算在太太院子里再嚣张了给姜云瑶添乱,闭紧了自己的嘴。
姜云瑶全程都看着。往常孟姨娘最爱出风头,可实际上她身边跟着的丫头也不多,她又只留心姜逢年的动向,按理来说很少会知道一些奇怪的消息,可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她总是最先冒头的那一个,也不知道是天生敏感还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姜云瑶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柳姨娘。
孟姨娘不顶用了,柳姨娘便开口了:“我们几个比不上孟姐姐得老爷的喜欢,平日里也不过只关心一些吃穿罢了,自然也说不上什么拱手送出去的道理,只是昨天我们才听说谭姐姐和老爷吵架了,难不成也是为了什么点心茶水不成?”
她明知故问。
谭姨娘气红了眼。
这几天的流言她也听了不少,自个儿没少受这些话的影响,听的次数多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和流言里说的那些话差不多——当初她就该是正妻来着的,是姜逢年自己忘了本,贪图权势娶了安氏,过后又去了她家温言软语地哄她,说他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云云,哄的她脑袋发昏,答应了他说的做妾室。她一心想着即便是妾室,只要能和他在一块儿就好,更何况姜逢年已经中了进士,将来的前途可比她目前能挑的那些人好太多了。
她一咬牙就嫁进来了。
嫁进来的日子也说不上不好过,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嘴上说着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姜逢年妾室纳了好几个,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的生,日子一长,她的心也渐渐冷下来了。
唯一能称得上好的,便是日子比从前过得富贵了一些,太太手里捏的不紧,甚至能说相当宽松,她哄着姜逢年给了自己不少好东西,好东西见的多了,心也就比以前大了,胃口也被吊了起来,她总在想,若是自己也能和安氏一样管个家,那得有多气派。
可惜她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姜逢年就是不吃她一套,死活也不松口。
她便知道,这个男人说什么爱她,都是哄她的假话。
他只爱着他自己。
谭姨娘和屋里头这几个女人斗了十来年,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她甚至觉得鄙夷——这些人呢还在和她争宠爱,一个比一个糊涂,不知道该争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谁让她也是最近才清醒?她总想着,要是自己当初不惦记着姜逢年,好好叫爹娘找个好人家嫁了,怎么也比现在好些。
她的日子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出了安氏的门,她便叫人去请了姜逢年,哭着说起外头的那些流言,又提了自己在太太院子里被其他几个姨娘挤兑,她一脸梨花带雨,扑在姜逢年的怀里说自己的委屈,一副全心全意任凭他做主的模样。
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一个全心全意只有自己、又无依无靠所以只能攀附自己的美人?
姜逢年还难得生出了愧疚,于是满口答应要把播散流言的这些人给找出来,还要为了谭姨娘去斥责另外几个多嘴多舌的女人。
顾明月总算是看上了一场大戏。
姜逢年领着人把院里这些丫头、小厮、婆子们全都聚在了一起,要他们挨个儿指认都是谁在外头胡言乱语造谣。
谭姨娘全程一句话没说,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坐着。
这谁还能说得清谣言的源头?府里的每个人都讨论过这些话,你传我我传你,早就分不清了,姜逢年又让他们挨个指认,指认出来的有奖,死不承认的便罚,才不过一会儿,院子里面叽叽喳喳开始了互相指责。
姜逢年还以为这样有效果呢,结果底下吵吵嚷嚷了两个时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早前那两个最开始传八卦的婆子都觉得自己冤枉——她们也是听见窗户外头别人说的,才顺嘴讨论了几句罢了!又不是他们开的头!
下人们最后只差互相打起来了。
最后活也没干了,流言的源头也没找到,姜逢年在下人们的眼里也变成了无能的主家。
要知道从前安氏管家的时候可没闹出来过这些笑话,那会儿虽有几句闲言闲语,却不至于闹这么大,就算有个什么龃龉,安氏私底下就调查干净了,惩罚分明,哪里像现在,还有互相指认的时候?
当着姜逢年的面这些下人不敢说什么,私底下也不知抱怨了多少回。
再有就是几个姨娘那里,原来他们用的是软办法,哄着姜逢年,结果哄着哄着发现这死男人什么也不满足她们,不满足也就算了,还会为了谭姨娘指责她们?
软的不行她们就得来硬的了。
于是不过短短两天,姜逢年脑袋都大了,他的每一个姨娘都在和他抱怨自己难受,又和他诉苦另外那几个姨娘从前做过什么事情挤压了自己,又明明白白的质疑他偏心,不仅自己哭,还搂着儿子女儿一块儿哭。
姜逢年满脑子就只剩下了哭声。
不仅如此,还有成王世子看他的笑话。
因为那些下人们总是会聊起对他的不满,他们聊天可不会看地方,找着个合适的位置、合适的人就开始说起来了。
偏偏成王世子又住在姜府,往来都有下人伺候,来往的次数多了,难免就能听到一些八卦,最近姜逢年管家这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季洵当然也就听说了,不仅听说,他还拿这事儿当着姜逢年的面笑话他。
他是成王世子,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年纪又不大,性格多少有些傲气,可学不会那些老油条们的圆滑,随口嘲笑姜逢年只当是奚落,以为他会和自己的下人一样忍气吞声——反正都是奴才嘛!
他又不在乎。
但姜逢年显然是在乎的,他很不满。
事情到了这里,安氏和姜云瑶的筹谋也就成了大半。
姜逢年管了半个月的家便迫不及待地来安氏这里伏地做小了,几乎是求着她把管家权力赶紧给收回去,也再不敢张口闭口说安氏一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事,生怕她再撂挑子不干。
安氏还推辞了两回了,姜逢年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而那位成王世子看了半个月的笑话也觉得腻味了——他很不理解自己亲爹怎么能找到这么个既没能力又软弱还把控不住下人的属下,如此不靠谱,难道不怕他走漏了风声?这种夺嫡的大事要是找个谨慎妥善的人也就算了,就姜逢年这种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们给出卖了。
他这回来是想探一探这矿山的,这下好了,他也不想带着姜逢年了,怕他拖自己的后腿!
挑了个好时间,成王世子转头就自己带着人走了,连个招呼都没跟姜逢年打。
他一走,大厨房就得了消息,方中意连忙就把这消息通过顾明月给了姜云瑶。
安氏和姜云瑶都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哪怕姜逢年知道矿山的事情,也就只会面对来自成王那边的风险了,等她们想办法让中京把姜逢年调走,就算阆中城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安氏这才叫人去把姜云琼给接了回来,顺带着过来的还有元夫人和封知州的夫人。
安氏待客,姜云瑶找了个借口走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才喝了一口水,顾明月就提出了疑问:“为什么封夫人也来了?”
从之前她就觉得奇怪,封夫人好像和姜家来往的很亲密,但实际上不管是矿山还是别的,她是一点儿都没沾身,听说封知州一直吊着老爷,从来没有答应私下见过。
这会儿姑娘和太太解决了事情,她竟然也来了?
姜云瑶哈哈一笑:“你肯定看不懂的,封知州才是聪明人呢!”
他估摸着早就发现有不对的地方了,只是一直没有摸清楚情况,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是远着姜逢年的,但又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最后还是会牵连到自己,于是不远不近地吊着姜逢年,让他以为有机可趁。
实则他一边吊着姜逢年,又一边偷偷让封夫人来打探消息,只不过他没想到姜逢年偷偷摸摸做事情连自己家夫人都瞒着,封夫人打探了好几回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借着布料册子的由头和安氏来往,一直到浴佛节安氏慌忙办了拍卖会,告知他们流民异动,封知州才咂摸出来了一点儿味道。
安氏能打探出来的消息他自然也能打探到,越探他也越发觉得姜逢年不靠谱。
封知州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可能,他也想弄个什么从龙之功,但前提是合作的都是聪明人,而不是什么闷头二愣傻子,他是真不看好姜逢年,也怕自己被牵累,本来都不准备让封夫人再来和安氏来往了。
不来往,但估摸着他还是派了人盯着姜府的别庄的,姜家一有动静他就知道了。
顾明月听姜云瑶分析了半天,隐约察觉到了一点:“所以封知州是觉得现在的老爷可以合作,所以才让封夫人来的?”
姜云瑶拍拍她的脑袋:“胡说八道,父亲有什么好合作的?他那是看中了母亲可以合作。”
拍卖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对朝政的敏感度可比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多多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可操作性,这不就派来了封夫人吗?
顾明月还是不太理解:“可这是咱们做的事情,太太还贴了好些东西进去呢,功劳就这么大点,凭什么分给他呀。”
莫不是傻子不成?
可姜云瑶说不得不分:“咱们倒是可以让母亲的娘家安伯侯府上书说这件事情,可那也太刻意了。”
这种捐钱搏名声的事情可不能做得太明显,难免会被说三道四。前世她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明星们总爱办慈善晚会,捐了多少钱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宣传一下,天天都住在热搜上面——那是诚心做慈善吗?不过是博个好名声罢了。
只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能捐给有需要的人,多数人都不会在意,顶多觉得他们烦,让他们别这么炒作罢了。
这事儿放现代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放古代不行,古代最重名声,他们既然已经做了,当然要做到最好,那这就不能由她们自己宣传出去了。
要么就学历史上那些得了万民伞的清官,也让阆中的百姓也做个万民伞,要么就让当地的父母官上奏折直达天听。
姜云瑶选择两手抓。
既要在当地立碑传颂,也要让封知州替他们说说好话。
现如今民不聊生,皇帝一定是迫切地需要个什么事情来打破现在的僵局,至少让底下的百姓们不是那么绝望,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那就注定了他会将这件事情的影响扩散到最大,那姜家能从这件事情里得到的东西也就更多。
这也是姜云瑶和安氏笃定了姜逢年能从阆中回到中京城的原因。
这么大的事情和功劳,封知州自然也是想要分一杯羹的。
他都已经察觉到了阆中的暗潮汹涌,又不想自己主动掺和进去丢了性命,自然会想方设法的离开这里,可如今不是官员升迁的时候,要想离开就得另辟蹊径,恰好安氏有需求,他又有能力,两个人当然能一拍即合了。
这件事情要是处理好了,那是两家一起得道升天的好机会。
也不怪前脚成王世子刚走,后脚封夫人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姜云瑶忍不住叹气——要不是亲爹不靠谱,她实在不敢信任他,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让封知州来掺和一脚的。
没办法,就当给自己买了个保险了!
安氏院子里,封夫人也对现在的结果相当满意。
她丈夫如今是五品知州,有了这件事打底,怎么也能再往上升一升,先离了阆中城这块漩涡中心再慢慢图谋,不愁没有个好前途。
只不过她还在犹豫一件事情——来之前,封知州与她说了,让她瞧瞧安氏膝下这几个孩子的品性,若是有年纪合适的,倒不妨让两边结个亲事,亲上加亲。
他看不上姜逢年确实没错,但对安氏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是相当侧目的,有她在,姜逢年的能力倒算是其次了,就算姜逢年不争气,只要他不作死,安氏怎么也能把他扶起来吧?
那就很有必要让两边多多亲近了。
封夫人膝下无人,倒是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和儿子,先头也跟着来了姜府做客的,两个姑娘年纪和姜云琼差不多大,庶子年纪略小一些。
封夫人是在想,到底是安氏膝下那个庶子合适些,还是自家的孩子和姜云瑶更合适一些。
她想着两边年纪都不大,倒是能提前相处一下,从小培养感情。
若是姜玉琅,那倒不必纠结了,左右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她把自家那个庶出的姑娘记在名下称作嫡女,倒也是相配的。
若是姜云瑶,她倒更诚意些,她年纪大了,已经确认生不出儿子,将来的家业多半都是要给那庶子的,封知州眼看着还能往上再升,姜家的姑娘嫁进来也算是高嫁,不吃亏。
脑袋里转了一圈的心思,她却也没提出来,只想探探安氏的口风再说:
“安太太想必过段时间就要离开阆中了吧?到时候我倒是不能来送您了,咱们也该趁着这段时间多亲香亲香,前头咱们瞧过了您家的园子,修得相当不错,但要论起修园子,元夫人才是行家。”
元夫人立刻自谦:“哪里有封夫人说得那样好?不过是占些奇花异草的好处罢了,这两年许多花草都败了,园子也不大出奇了。”
安氏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含笑听着。
封夫人又夸了元夫人两句才道:“前几日我家的小子还闹着要出来踏青玩,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玩伴,他如今也十岁了,课业做得还不错,夫子们也都夸赞呢,既有这么个机会,不如安太太也带着家里的姑娘们一道儿?”
她没有明确提姜云瑶,可她话里透露的意思很明显了。
第 43 章
安氏不蠢, 能听得懂她的潜台词,可她并没有什么联姻的意思。
只推说:“家里这些个小丫头哪里爱什么花花草草的?一个个的只爱抱着书看,有一回中午午膳的时候我等三丫头半天没来, 催了人去看, 这丫头抱着本连环画教小丫头呢。”
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 还在玩连环画, 能有什么嫁人的心思?她还把人当小孩看呢。
封夫人听出她的婉拒也不恼,本就是能求就求, 求不到就算了的:“小姑娘哪有不爱俏的?在家里呆久了都要闷坏了, 趁着春.光好就该去走一走。”
她不再提自己家里那个庶子, 多少让安氏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话,她并不想和封知州有太多的交际,两边能合作一次也就够了,彼此心知肚明拿捏着对方的把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来往密切了, 反而不好,总有暴露的一天, 姜逢年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小事情, 要是暴露出去了, 只怕要掉脑袋的。
但人家都上门了,安氏还能拒之门外不成?这是在阆中,又不是在中京城。
没有理由推拒, 她只能应下了封夫人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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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夫人的园子确实打理得不错。
修园子可不止是修得好看就行,这会儿的人家多数都有些迷信, 尤其是经商的这些人格外讲究,园子的朝向不同, 园子里的布置也就不同,大到廊檐窗舍,小到花草灌木,每一样置景都要细细考究,更别说还要讲究什么一步一景了。
安氏是鲜少在这些东西上费心的,但不影响她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出来见见世面。
元夫人实在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女人,她看出来姜云瑶对园子的布置很有兴趣,便拉着她的手仔细介绍自己的想法。
殊不知姜云瑶心里想的是这些置景要是放到现代去,保准能成为网红打卡景点,风靡一时。
先前她听安氏说起元家如今想要换个生意做,首选的就是做粮商,可是按照姜云瑶私心里的想法,觉得现在不是入场的好时候,如今这些粮商囤积居奇,早就把粮食的价格拉得高高的了,元家这个时候入场顶多是接别人的盘,成本高不说,还未必有什么好前景,若是旱灾缓过来了,他这些粮食都得烂手里头。
可人际关系里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谁知道这粮商的前景如何?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想法,她也不会说出来。
几位太太都在聊些大人的话题,怕她们几个姑娘觉得无聊,干脆在一处开阔的凉亭里备了茶水点心,许她们自己在园子里逛一逛,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认准了凉亭再回来就是了。
姜云瑶芯里就是个大人,当然也不乐意跟那些小姑娘一块玩,只自己带着顾明月赏花。
也便是在这个时候,她碰见了封敬言。
结亲也是封夫人和安氏私底下说的话,安氏婉拒以后两个人便没再提了,这话安氏半句都没拿到姜云瑶跟前提。
顾明月倒是跟安氏的那些丫头走得近一些,但这种有意要结亲的话她们才不会漏给姑娘们听,更别说顾明月只有五岁了。
她们不知道,便只当是寻常碰见的人。
姜云瑶是现代穿越过来的,顾明月是从小在河源村长大的,她们俩都没有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的概念,见了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便准备绕远路走开了,倒把封敬言弄得左右为难。
他憋红了脸,总觉得就这样走了没礼貌,便离得远远的,朝姜云瑶道了一声好。
人有些羞涩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倒把姜云瑶整乐了:“你是元夫人家的孩子?”
封敬言连忙摇头介绍了一下自己。
他会来这园子倒不是封夫人还抱着结亲的意愿,而是他果真在家里读书闷得太久了,许久没出过门,封夫人不想让他只会读死书,故而把他带了出来。
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三家夫人家里的孩子和他的脾气不大相合,不说别人,单只论姜家,姜家拢共三个儿子,姜玉琅一向只跟着姜逢年,逛园子必定是没空的,柳姨娘膝下的二公子姜玉琢和谭姨娘膝下的姜玉琏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俩人都吵闹得很,又从小被娇惯着,动不动便要争起来。
封敬言便是因为他们俩因为一个砚台吵起来了才自己走了出来散步透气。
没想到会碰见姜云瑶。
他是隐约知道家里想让他和姜家的几个姑娘结亲事的,但事情没成,封夫人没再提过,他便知道姜家兴许是没这个意思了,没见着人的时候他也觉得无所谓,左右都是不熟悉的人,于他来说要考量的也就只有家世和前程,盲婚哑嫁罢了,是谁都无所谓。
如今猛不丁见着了人,他也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好颜色,再多就没有了。
姜云瑶知道他是封家的人以后便有心要避开了,只是对于她来说他还只是个十岁孩子,她连姜逢年心里在想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说封敬言了,瞧他脸色有些奇怪,再观他行止,心里便猜了个七八分。
她也不说,淡声道了一声好便拉着顾明月要走。
偏偏俩人擦身而过,姜云瑶才想起来什么,叫住了他:“夫人和姑娘们都在那边的凉亭里,就在你要去的方向。”
她不知道男女大防,以为自己是在提醒他若是有事找封夫人便往那边去。
封敬言以为她知道,是故意提醒他别往那边去的。
他便转身要换个方向,一转身才想起来姜云瑶也朝这个方向,他跟在后头,倒像是尾随,立刻站住了脚,看着姜云瑶带着顾明月有说有笑地走远了才动身。
只是看着看着,他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姑娘在他跟前倒是挺坦然的,一点儿也没有寻常那些姑娘见了外男以后的窘迫,甚至还能和自己的丫头说说笑笑。
这个想法只在他心里一飘而过,转瞬便消失了。
另一边姜云瑶带着顾明月逛了一圈,又重新绕回了凉亭,恰好碰见元夫人正在说自己家的生意。
封夫人在家里显然是做不了主的,事事都要问过封知州,但在座的这些人里头便只有她身份高,且封知州是阆中城的实权官员,元夫人的重心自然放在她身上,两边聊了一会儿,谁也给不出一个准话。
姜云瑶听着都替元夫人着急,但这事儿偏偏又急不来,她甚至觉得元夫人都没必要着急,多等些时候看看局势明不明朗再说。
安氏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但当着封夫人的面,这话不好说,等逛完了院子用过了一顿午饭,封夫人有事先走了,她才找到了元夫人说自己的想法。
她们在里头聊天,顾明月就呆在外面,元夫人身边的丫头见她年纪小,特意找了个小板凳给她坐着,又去拿了一碟点心叫她吃。
离得不远,姜云瑶看见了,那点儿交浅言深的想法便松动了。
元夫人和安氏倒也是掏心掏肺,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自己家的困境,好似根本不担心安氏会狮子大开口,趁势从他们家咬下一口肉来。
安氏叫她别着急,元夫人也叹气说不是自己着急,实在没办法了。
茶叶树本就精贵,这几年死了大片,要重新种植,再等到能采摘怎么也要三四年,这中间的时间消耗太多了,况且谁都不知道干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往后再拖上个五六年,她家就得散尽家财了。
倒还不如找个靠山换个行当,哪怕被刮下几层油至少也有个奔头。
但安氏实在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面对她的困境也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叹气。
姜云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夫人家中这会儿再转已经是来不及了,如今的粮食供不应求,谁会放弃到手的利润转卖给您呢?而除了粮商,这几年不论做什么生意都是吃亏的结果。”
元夫人何尝不知道?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偏偏姜云瑶又转了话头:“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别的稳定一些的生意,端看您舍不舍得了。”
她迎着元夫人期待的表情开了口:“前些时候母亲带着我们整理家里头的库房,倒是翻出来好些御制的东西。”
姜逢年把管家权还给了安氏,那会儿庄子上的姨娘们已经闹了不少事情出来了,各自都觉得不平衡,安氏多少也要给些东西安抚安抚她们,正好也带着姜云瑶认一认那些首饰布料的制式。
其中一小部分都是御制的,安氏还教她仔细分辨其中的不同,说有一部分确实是宫里头赏出来的,赏给了安伯侯府,安氏的母亲心疼女儿,便给了她不少,另外一部分是别人仿制的,不带御制的标记,但打出去的名头是仿御制。
中京城里有不少这样的铺子,都是和宫中打好了关系,提前知道了那些东西的款式模样,几乎宫里流行什么,她们便能仿出来什么,不会做得一模一样,主打的就是一个擦边。
也不会在明面上说自己是仿御制,不过但凡消息灵通一些的心里都清楚。
元夫人若真是铁的下心,要么就给宫里采买的那些人送钱,想办法把自己塞进御制的队伍里,要么就从他们那里要来宫中御制物品的单子,想办法去仿制同款。
前者花的钱多,但省力又稳定,给宫里的东西都会被一层层盘剥,赚的利润要少些,后者花费少,但得有精准的目光和消息渠道,又是在外头卖,赚的钱比前者多太多了。
她还说:“夫人如今不知道做什么,不过是被蒙蔽住了双眼,一心只盯着外头的生意,其实夫人自己有自己的长处。”
她的目光落在外面层层叠叠的花树上:“我见过的园林不多,却也能看出来夫人这园子打理得相当好,连母亲都夸过。”
安氏是世家出身,在中京城里见了那么多的园子都能让她夸上一句很好,可见元夫人是相当有天分的,能把这些花花草草打理得很好。
那何不如就把生意转到这些花草上头呢?花草打理起来确实不容易,也精贵,但从种下到成熟,可比茶叶的周期短多了,更何况物以稀为贵,指不定量少些,还能把价格炒得更高。
姜云瑶是很懂饥饿营销的。
元夫人听怔住了。
她打小就爱打理这些花花草草,嫁了人也不曾改过,不过只当做.爱好和兴趣,从来没想过兴许还能靠这个挣钱。
她有些惴惴不安。
姜云瑶温声道:“左右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不如干脆试一试吧,若您想要送到宫中做御制的盆栽草木,如今也是个好机会。”
一场拍卖会打出来的名声收益的自然不会只有姜家和封家,这事儿办得匆忙,但元夫人是出钱最多的,若是封知州能在进上的折子里提一提元家,怎么也是能得个嘉奖的,有了皇帝的夸赞,想要打入中京城的圈子可比从前要容易得多。
要么趁势成为御供的皇商,要么就借着这个名头去仿制,把自家的名声打出去再说。
元夫人听她细细说了一遍,那颗紧绷的心立刻松了下来,憋着的气也吐出来了。
她感叹:“这么聪慧的女儿怎么就没生在我家呢?三丫头是天生做商人的料子,可惜了。”
可惜生在了官宦人家,这些人家调.教女孩儿可不会让她们沾着铜臭味儿,而是尽可能地朝着高雅方向发展,顶多也就教教她们怎么看账本,让她们不至于被底下的掌柜管事欺瞒。
安氏并不觉得她这话是在阴阳自己,反而相当自豪:“我家三丫头可太聪明了。”
她只恨自己从前没早点把三丫头养在自己膝下,在孟姨娘那里耽搁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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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知州的奏折写得很快,又快马加鞭送到了中京城,在这么个百姓民不聊生处处抱怨的时候,这事儿就像是一针强心剂一样,很快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和姜云瑶预想中的一样,皇帝龙颜大悦,也顾不上姜逢年之前犯了错被他斥责的事儿了,一道圣旨,给他升了官,把他从光禄寺调去了礼部,给了一个仪制司郎中的官职,从正六品变成了正五品。
封知州也得了调令,从五品知州往上升到了从四品的知府,不过不在阆中了,恰逢中京知府离任,直接去了中京城。
姜逢年从收到圣旨的时候就是懵的,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就升了官。
还是安氏早有准备拿捏得住,叫人仔细招待了来传旨的官员,安安心心地把人送走了。
当天夜里姜逢年便来了主院。
上回两人吵了一架,安氏故意折腾他叫他管家,姜逢年管得乱七八糟的,虽然把管家权还回来了,人却死要面子,觉得丢人,再也没进过安氏的院子,也没去姨娘那里,就睡在书房。
如今还是头一回进门。
安氏正带着姜云琼和姜云瑶坐在灯下拨算盘珠子查账,见了他连站也没站,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姜云琼和姜云瑶倒是起来了,朝他行礼叫了父亲。
姜逢年也不恼,叫住她们俩问了些今天做了什么的废话,好好享受了一下做父亲的感觉才挨到安氏跟前。
见安氏不看他,他才服了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他都吓了一跳,初听圣旨来了,还以为隔着这么远了皇帝还能想起他来把他再训斥一顿,等听到一半都是吉祥话,来传旨的大伴又是满面笑容,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稀里糊涂接了圣旨,头顶乌纱帽叠了两层,他才想起安氏来。
安氏却冷笑阴阳他:“这不是跟你学的?”
姜逢年便讪讪的。
他先前答应了外头的大事都要告诉安氏,可实际上该忙自己还是忙,和成王世子照样有来往,不来安氏屋里,她不问,他便什么都忘了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安氏明知道,却不闹,就等着今天这一回挤兑他。
姜逢年脸上不好看,心里却还激动高兴,细细地问安氏到底做了什么。
安氏这才告诉他。
前头寺里的事她原都说过,姜逢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是听见后头她和封知州做了什么才猛地醒悟过来,头一个反应是后悔——要是这事儿他早知道,便告诉成王,那成王岂不是能多些胜算?
他脸上藏不住表情,安氏多熟悉他,一看便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什么。
她终于憋不住,一把将算盘拍在了桌上。
那算盘是沉木做的,老沉一把,往桌上一磕动静巨大,把旁边说小话的姜云琼和姜云瑶吓了一跳。
姜云瑶已经快速站起来了,她走到安氏身边去拉安氏的手:“母亲仔细手疼。”
安氏把手摊开来一瞧,用的力道太大,手上已经红了,差点蹭破了皮。
顾明月已经学得很快了,看见姜云瑶站起来,自己就走到外头让吴妈妈去拿药膏来送进了屋里给安氏涂药。
姜云琼迟钝了一瞬也反应过来,叫人帮着收拾桌上的算盘和账本。
她们动作迅速有序,倒衬托得傻站在那儿的姜逢年像是个外人。
他也不敢说什么成王了,反倒嘀咕了两声:“你如今脾气是越发大了。”
安氏仔细涂完了药才看向他:“我从前脾气好,你也没把我当回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想着拿这事儿送给成王做功劳,便是为着这个,我才瞒着你做的决定。”
她觉得就这么放任姜逢年可不行,谁知道他升了官以后会不会更作死?
“你一心觉得跟着成王好,那我倒是问你,到如今成王都给你什么了?”
姜逢年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安氏问:“是让你升了官还是发了财?官是我想办法给你升的,至于财,你那矿山挖出来了没有?可有一块矿是给你的?”
她笑:“空头票子谁不会许?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你把这事儿告诉成王,他能给个一官半职,还是给你个小玉矿?”
她故意拿他和姜云瑶说的那话激他:“还说给三丫头一个小玉矿呢,我可连块玉的影子都没瞧见。”
姜逢年低下了头。
他何尝不知道?只是成王画的饼太大了,他被那些许出来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偶有清醒的时候,也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原因也很简单,沉没成本。
他已经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了,想要挣脱谈何容易?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挣脱成王的掌控,于是干脆当一条听话的狗。
可他又哪里像狗?比狗还不如呢。
安氏讥讽他:“人家吊了根胡萝卜在你脑袋上,看得着啃不着,你就和头蠢驴似的往前赶了。”
狗至少还聪明能看家。
吊胡萝卜这事儿还是姜云瑶和顾明月说的,有一回大厨房包了羊肉馄饨来,皮薄馅大,里头的羊肉味道也不膻,姜云瑶吃了两口,故意使坏和顾明月形容了一下那馄饨的味道,果然勾得她直流口水。
顾明月可没吃过羊肉是什么味道,她连最常见的猪肉和鱼肉都吃得少呢,也是来了姜府才吃习惯了,但牛肉和羊肉这些东西还是吃得很少的,听了姜云瑶形容就馋得很。
当时姜云瑶笑着说她像是被吊了胡萝卜在眼前。
安氏没见过驴,却听见了姜云瑶的比喻,此时此刻深深觉得姜逢年便像是一头蠢驴。
蠢驴姜逢年又气又急,偏偏他知道安氏说得都是对的,竟然无话可说,没法反驳。
安氏挤兑他两句也就够了,只道:“离开阆中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在礼部当差,离成王的事情远着点儿。”
见姜逢年不服气,她又说:“阆中离得远我管不着你,但若是回了中京城,你要是再干出点这些事情,我安家也不是吃素的。”
姜逢年高高兴兴地来,气哄哄地走了。
安氏那话说的已经妥妥就是威胁了。
他从前能借着安家的名头在中京城里来往,自然也会被安家给掣肘,安伯侯府若真心要给他使绊子,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得辞官回家种地去了。
至于安伯侯府会不会听安氏的话?他都掺和进夺嫡的事情里了,安伯侯府能忍才怪。
送走了姜逢年,安氏才和两个女儿道:“过几日就要回中京城了,你们叫身边的丫头收拾收拾东西去。”
姜云瑶便带着顾明月走了。
路上顾明月就有些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话。
姜云瑶瞅见了,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在犹豫留在阆中还是跟我去中京城?”
顾明月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肯定是要跟着姑娘的!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
姜云瑶脸上带了笑。
顾明月说:“我就是不知道我干爹要不要去中京城。”
方中意是阆中人,从生下来就长在阆中,学厨艺和后头在贵人家里当差也是在阆中,如今姜家要离开阆中去中京城了,顾明月也不知道他肯不肯跟着一道儿去中京城去,万一干爹想去,姜家又不打算带他可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担忧和姜云瑶说了一遍:“三姑娘,我也不知道干爹愿不愿意去,要是他愿意去,您能不能和太太说说把他也带上呢?”
姜云瑶笑了:“就为了这事儿?”
顾明月疑惑,除了这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她之前可答应了干爹要给他养老呢!要是干爹不去中京城,那她可有的麻烦了。
“既然你摸不准情况,不如直接去问问你干爹好了,他要是愿意,我一定帮你和母亲说。”
其实按照姜云瑶的想法,方中意只要愿意,安氏未必不会带上他,白厨子没卸了身上的差事,还在府里当差,回了中京城安氏也不会让他继续管事了,那姜府大厨房里不久缺了人?总是要补上的。
方中意的厨艺相当好,安氏也夸过两回,这真不是什么难事。
顾明月却不知道,听了姜云瑶的话她很高兴,立刻就去大厨房问方中意了。
方中意正在剁肉呢,闻言把刀插进木头墩子里,一瞪眼:“去,为什么不去?”
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收了宋生当徒弟最后还不了了之了,在阆中也没什么可留念的了,能跟着去中京城是求之不得的福气!
要不他也不会给吴妈妈送礼了。
不过豪言放出去以后,他又有些扭捏的担忧了:“要在中京城落脚,可不容易吧?”
他这些年攒下了不少体己,在阆中置办个小房子倒是不成问题,但要是去中京城,便是租房子也要花费不少银钱,也不知自己的钱够不够。
顾明月拍了拍胸膛:“您放心,我还攒了些银子呢,不够使便问我要。”
说的时候说得好,等回了自己的屋子,顾明月也有点焦虑了。
她把自己藏银子的小箱子掏了出来,认认真真数了一下。
她是二月底被卖进了姜府,如今才当了三个月的差事,三月的时候月钱还是小丫头的份例,四月里就成了三姑娘的丫头了,这两个月领的都是半吊钱的,加起来有一吊钱零一百文,中间买了一些东西,但不多,她抠得紧,如今满打满算也还有一吊钱的存余。
这就是一两银子了,这都是小头,大头是姑娘和太太给的打赏,姑娘给了一对耳坠和一支镯子,还有一根素银簪子,太太给的少,但东西更贵重,是一枚宝石戒指,这几样东西加起来怎么也值个七八两银子。
数完钱,顾明月多少松了口气。
门口有动静,她连忙把小银匣子收起来。
是兰心进来了。
今天是春穗当值,她们两个休息,三个丫头是住一个屋子的。
顾明月想了想,到底不放心,问她:“兰心姐姐,等回了中京城,咱们是不是还住府里?若是去外头租房子住要花费多少银钱?”
兰心正卸钗环,闻言道:“咱们肯定是住府里的,至于租房子……你是替你干爹问的吧?”
顾明月连忙点头。
兰心说:“府里的下人一般都是住在咱们府后街上的,那边儿一片都是咱们的地方,租金也比外头便宜些,我干娘一家就单独住了一个院子,租金是二两银子一个月。”
顾明月震惊:“这么贵?!”她一年才六两银子呢!
“中京城的价格就那个样子,更何况也不是我干娘单独住的。”卢妈妈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当差,各自都有月钱收入,又是太太得意的人,手底下那些人也自会孝敬,光她一个人便能撑的起月租还有富裕,之前她还想买个小院子住的,只是太太离不得她,她才没买。
兰心有心拉拢,便说:“你干爹若是一个人住,倒也不用找单独的院子,和旁人住一个院子,有间屋子就得了,那个便宜一些,一个月百来文钱就够了。”
顾明月这才放心下来。
一个月百来文钱她还是能替干爹出得起的……
至多每个月攒的钱变少了,但花在干爹身上还是值得的!
她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便开始帮着姜云瑶收拾东西,到六月底,整个府里要带上的东西和人都清算好了,安氏便挑了个好时候,带着全家回中京去了。
顾明月坐在马车上,出城的时候掀起帘子看了一眼。
来的时候她还不认得城门匾额上写着什么字,对未来也十分迷茫,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如今却已经知道,那匾额上写着阆中城三个字。
而她?
她望了望身旁闭目养神的三姑娘,心里不安定的感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 44 章
出阆中的时候顾明月还踌躇满志, 出了阆中到中京,她差点吐的昏天黑地。
她这辈子也就没出过几回远门,更别说坐马车了, 上一次被卖给六姑, 六姑是驾着骡板车把她带到阆中城的, 拢共才不到半个月的路程, 六姑还走走歇歇停车去卖人,如今可不一样, 她们坐的是马车, 虽然大部分时间走的是官道, 却偶尔也有颠簸的时候。
姜逢年又急着赶路,除了中途在驿站休息以外,其他时候就一直在路上,中间行车的时间还远比之前多,顾明月就撑不住了。
姜云瑶比她好一些, 但也不好受, 每天两个人都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全靠着提神醒脑的薄荷丸子撑下去。
等到了中京城, 主仆两个腿都软透了。
兰心、春穗两个不是头一回坐车了, 已经有些习惯了, 比她们两个还好些,进了姜府,连忙把人扶进去, 又叫备热水洗漱,再要些茶果点心。
安氏早已经派人送了消息过来, 府里如今人人都知道三姑娘抱在了太太的膝下,原先她的房间是在孟姨娘那儿的, 人还没回来,留在府里头的兰香和菊香便已经将屋子收拾出来了,就在安氏主院后头的上房里,紧挨着姜云琼的屋子。
兰心进去一瞧,绿釉狻猊香炉里点了安神香,屋里床帐被单早已经换了新的,俱是喜庆吉祥的颜色,如今刚入夏,床上放着两床蚕丝薄被,平整又干净。
她不由点了点头,又绕回后头的浴房里。
姜云瑶一碰水就清醒了,只喉咙里压着气儿,总觉得恶心想吐。
兰心替她打了香胰子,道:“姑娘洗漱完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吧,太太请了大夫给家里的姑娘们请平安脉。”
之前姜云瑶才到别庄就病了,虽说可能是孟姨娘虚报的病,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氏总是放不下心,还是请人看看才好。
姜云瑶点点头,又问顾明月。
兰心就笑:“那丫头回来的路上还晕晕乎乎的呢,一下了地偏又精神了,软着腿洗漱完了叫了府里的小丫头领着她到处认路去了。”
顾明月也确实在叫人带着自己认路。
姜府比之前的别庄面积要小一些,但没别庄那么宽敞,好些院子挨得很近,又用花树长廊隔开,若是不认清门,只怕往后得犯不少错。
平常都是她跟着姑娘出门的,如果是以前的三姑娘,她在府里长大,这么多年想来认路也认得清了,当然也就用不着她,但是这不是有只孤魂野鬼住在三姑娘身体里么,她还没什么关于姜府的记忆,若是她们俩都不认路,闹了笑话,暴露了姑娘不是三姑娘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
说不定还会和话本子里似的被绑起来烧。
顾明月想想都觉得可怕。
所以哪怕腿软了她也努力爬起来叫人带着自己认路去了,她才刚来,别人也不会怀疑。
最主要的还是太太和几个姨娘的院子。
在别庄的时候几个姨娘都是单独住一个院子,到了姜府就不能了,之前安氏单独叫人在东北角上拾掇出来了一个大院子,四个姨娘都住在一块儿。
本来姑娘和少爷们也是住在姨娘那里的,这回回来以后,安氏给姜云瑶迁了屋子,心里又多了些盘算。
孟姨娘和姜云瑶这样的母女关系算是个例,相当极端,但多少也反应了一些情况,安氏左思右想不能再把几个孩子放在姨娘膝下养,省得生了什么歪心思,加上他们年纪也大了,该找夫子授课了,再住在姨娘们那里也不合适了。
安氏便又叫人在主院旁边收拾了院子出来,几个姑娘和少爷分男女各住一个院子,庶子们都住在外院西侧院,姑娘们都住内院,姜云瑶和姜云琼住在了安氏后头的五间上房,几个姑娘和她们俩的房屋挨着,在整个姜府的正北面。
顾明月仔仔细细地把各个院子认了一遍,微微咂舌——之前在别庄的时候她还没发现,原来姜府还养着自家的针线房,之前在别庄做衣服的时候安氏都是请人来做的。
除此之外还有下人房、大厨房、马房等等,大多都是在前院的,丫头们的下人房和前院的书房隔了一处东角门,门口一直都有婆子守着,外院的小厮们平常是进不来的。
除此之外太太的主院里还有个小厨房,正常提膳都是在外院东角门那边的大厨房,由小厮们送到二院角门上,再由婆子送到各自的院子里。
在庄子上的时候规矩不怎么严格,至少顾明月去大厨房溜达是不成问题的,时常还能和方中意聊聊天,她听府里那些人说姜府的规矩严,还没怎么感觉出来,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庄子上太放松了。
那帮干爹再租个房子住就很有必要了。
不过她才来,对周围还不熟悉,也不知道后街上面到底有何处还缺人,只能慢慢寻摸了。
她想了想,拿了十枚铜板给角门上守着的婆子,请她帮忙给石头递了个消息。
石头也跟着来了中京城,他如今是在姜玉琅的院子里,先头顾明月问他要不要跟着到中京城来,石头还犹豫了,他不像是顾明月和方中意了无牵挂,他还惦记着他爹娘呢。
只是等他在别庄转了两天,他就下定决心了。
他在庄子上能得的钱太少了。
常管事到底还是没出头,安氏还叫他守着庄子,半点也没有调他回去的意思,石头若是还留在庄子上,顶头的人又变成了常管事,要知道之前石头还有意逢迎过他,想拜他做干爹,不过后来石头觉着跟着常管事多少还是没前途,转投到姜玉琅院子里去了。
为了这个事情,常管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如果石头要留在别庄上面,只怕常管家扭头就要把他发卖了——庄子上裁人可都不必报给安氏,常管事自己就能做主。
石头就又托了关系,让姜玉琅把他也带进了中京城。
那婆子得了十枚大钱,又知道她是三姑娘院里的丫头,笑的牙都不见了,赶忙去递了消息。石头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急匆匆赶来了。
俩人隔着院门说话。
顾明月先问他住在哪里。
石头说就在西南方的下人房:“我提前去问过那些后街的房子了,每个月的月钱对于我来说还是太贵了,还不如住在府里呢。”
一个人住在外头倒是方便些,但其中的花费和府里完全不一样,石头和顾明月又不同,顾明月是得了三姑娘的青眼,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丫头,都不用找关系,就算找了关系也是方中意替她出了银子。而石头呢?他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每个月的月钱有大半都花在了应酬上,拢共也没攒下二两银子,离开阆中城之前他又托人去找了六姑,让她给自己爹娘带了钱。
要不是这几日在来中京城的路上还发月钱,只怕他进了府里就身无分文了。
不过他也知道顾明月在担心什么,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后街上倒还有几处房子还空着,有两处我瞧着还不错,既通风又能晒着太阳,其中有一处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一个共用的灶房,要是你干爹住在那儿,偶尔还能自己开火或者晒个腊肉什么的。”
顾明月有些惊讶。
他们可是今天才到的,她到这会儿才逛完院子呢,石头竟然都已经把这些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她这么想,便直接问了。
石头摆摆手:“你又不像我似的能经常出门,我知道你肯定会为了这些事情着急,与其去找别人想办法打听,还不如我提前替你打听好了,你去找别人怎么也要给他些银钱呢,我替你省点钱还不好?”
他瞧一眼旁边特意避开不偷听的婆子们,又低声说:“咱们是一块儿出来的,自然比旁人亲近一些,不过是替你打听些事情罢了,我想的是我们之间的交情。我也不瞒着你,我去和旁人交际应酬,有时候捧着银子,人家还未必搭理我,搭理我的也多数都是些不比我好到哪儿去的人,哪个都比不上你,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着,你也算是我的人脉了,将来要是我有事求到你头上,也指望你惦记着我们之间的交情帮帮我。”
他这话有真有假。
图顾明月将来能帮他是真,这会儿正儿八经替她考虑也是真,若是换成旁人,他兴许会帮忙,却未必会这样细心主动惦记着,还是因为两个人是朋友的原因。
顾明月也不是真和刚开始的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懂了,当然能明白他的心思,当即露出了个笑容:“你放心,要是你真有事来找我,我肯定也帮你!”
两人相视一笑,顾明月拜托他:“这消息还烦请你带给我干爹,他如今才进大厨房,指不定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呢,未必能空闲下来去打听这些。”
她又从腰间摘了一个香囊,相当素净的配色,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这是我才学着做的,针脚不好,你在外头来往总有个什么零碎的东西要放,这个便给你吧,你可别嫌弃我做的不好。”
这是竹香教她的,下人们互相来往的时候不会每回都送钱,主子们打赏下人也不会每回都给金银首饰,这样的小香囊就很有必要了,上头什么花纹也没有,也都是寻常的布料,就算当成礼物送给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石头接了过来。
他到现在也没收过除了他娘以外别的女人做的针线,虽然顾明月给的只是个普通的小香囊,却也沉甸甸的,格外有意义。
他郑重地把它别在了腰间:“你放心,我肯定把消息传给他。”
顾明月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姜云瑶已经坐在院子里晾头发了。
她来了古代以后觉得最烦的事情之一就是没有吹风机,偏偏这个时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从生下来以后除了剃胎毛,其他时候根本不会剪头发,姜云瑶本身头发长得也又快又黑,从小打理得就很好,现在已经快到腰间了。
每回洗头发都是个麻烦的事情,洗完以后她就得弄个躺椅放在院子里,自己躺在上面,让兰心她们用棉布一遍一遍地把头发擦干。
擦干以后还要上一遍头油,把发丝抿得一丝不苟。
顾明月回来以后就接手了兰心她们的工作,拿个小板凳坐在姜云瑶背后,把自己今天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几个院子的位置:“如今内院和外院中间的守卫更严格了,原还想着但咱们到了中京城可以出门逛逛呢。”
姜云瑶倒是有心理准备:“不急,到时候跟着母亲一道儿出门也就是了。”
顾明月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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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石头又给她递了消息,说方中意已经定下了后街上一个小屋子,就是他说的那个通风又有小院子的那个,那是个一进的小房子,一共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做成了灶房和杂物房,另外两间就是单独对外出租的了,和方中意合住的是府上马房的管事。
他原是马房仆人出身,混了好些年才成了管事,一辈子都在马厩了头忙活,早厌烦了马房的味道了,升了管事以后便在外头租了这个院子,他也是独身一个人,另一个房间空下来了,听说方中意要租,一口同意了。
这倒也不意外,方中意虽然是从别庄来的,却能把白厨子给挤下去,本身能力也不容小觑了,如今重新进了大厨房,安氏虽然还没说怎么安排,却怎么看也是有个好前途的。
石头还说方中意的东西不多,要收拾起来也简单,等他收拾好了屋子,还要让顾明月去给他暖房。
帮石头传消息的婆子嗓门大,里头姜云瑶也听见了,立刻给顾明月放了一天的假让她尽管出门。
第二天顾明月就出门了。
方中意这处院子果然不错,不仅有灶房,还有个水井,倒是省了去外头打水的功夫了。
顾明月出来的早,还提前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一只烧鸭,打了半斤的酒拎去方中意那里。
其他饭菜都是方中意自己做的。
他来了厨房以后也不是白来的,还没开始上工,就已经拉着厨房里那些人了解菜肉价格还有哪边儿的菜最新鲜了。
大厨房当然也是有猫腻的,他们自己采买价格和报到账上的价格可不一样,至少也翻个两番,这些事情会瞒着安氏,却不会瞒着厨房的人,更何况也瞒不住,但凡厨子自己去菜市里逛上一圈就能摸得一清二楚了。
方中意也只是不知道中京城和阆中的价格差距才打听的罢了。
他们这些大厨子可以自己去菜市里买菜,那边更新鲜一些,也可以托采买的人帮他们买,价格更便宜,也会有底下的小菜贩专门挑着菜到角门边上问府里要不要,有时候厨房的管事瞧着够新鲜、品质好也会买下来。
方中意一边做饭,一边就把这些事情说给了顾明月听,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
他之前那个徒弟宋生已经断了来往,他也留在了阆中,方中意临走的时候还惆怅了一回,他这辈子总共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几乎能称得上是倾囊相授,可惜徒弟不够争气,只学了个皮毛不说,连品性也不怎么样。
顾明月倒是个好苗子,可惜她如今在内院伺候了,也很少能碰这些油烟气重的东西了,他一身本领,竟只能在姜府发光发热了。
他叹着气呢,石头从门口溜进来,偷着尝了一口蒜香排骨,一边咬一边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方师傅叹什么气儿呢,要我说您这手艺是真的好,要真是担心以后传不了衣钵,您就勉为其难传给我……”
说着说着,他自己便笑起来了。
方中意瞪他:“你要是但凡有点天分,我也不至于在这唉声叹气了,吃是会吃,做饭?我还怕你把厨房给烧了呢!排骨还塞不住你的嘴!”
顾明月也抿着嘴笑了。
吃饭的时候方中意和石头喝了两盅顾明月买来的酒,那酒烈得很,他们两又都不是大酒量,很快就晕晕乎乎地睡下了。
顾明月帮着把碗筷收拾了,又重新锁上门,自己去街上逛了逛。
出来之前姜云瑶交给了她一个任务,那就是看看街上都有些什么样的店铺,各家的价格又如何。
姜云瑶自己出不来,让她出来打听打听消息还是可以的。
顾明月认真观察了一下。
姜府在中京城东边,她听兰心说起,这一片住的多是官员,从中京城正中央到东边那一片都是,离皇城越近,达官显贵也就越多。姜府算是在中间这一段的,往前是世家贵族们住的地界儿,往后则是那些买不起房子只能租赁的官员,尤其是靠近东城门的地方,就是城根底下也有不少小门院出租,那边的地方小,住的也多是三教九流,房租自然也便宜一些。
往东的铺子大部分都是成衣布料,或者金银器皿、酒楼茶肆等等,多是达官贵人常逛的铺子,格调不小,相当文雅,价钱自然更高,顾明月进了两间铺子就后悔了,一进去人家看她穿的衣裳就知道她是哪家府里的下人,以为她是来替主家买东西的,十分热情,她看一眼哪个,人家便贴心地介绍一通。
她被热情糊了一脸,很不好意思地问了价格,结果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银簪子人家都要收五十两银子。
吓得顾明月当场就退出来了。
接连两间铺子都是如此,她总算醒悟了——这些地方都不是她能去的起的,便是姑娘自己都未必能在这儿逛呢。
这条街再往西就是更接近普通百姓那边儿了,过了州桥就是一条长街,两边都是民居,依次往后都是些酒铺、茶店、香店之类的,更往后的西大街上就是卖熟食的饮食铺子了,顾明月的烧鸭就是在西大街上买的,味道寻常,不如姜府的好,但顾明月一点儿也不挑,以她的胃口,连水煮树叶子都能吃得香喷喷的,更别说是烧鸭了。
中京城也不止这么两条街,这的街口顾明月一天也走不完,听人说每条街上住的人都不一样,卖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方中意还与她说中京城里还有一条杀猪巷呢!那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屠宰户,他们每天从城门那边赶活猪进来,赶进杀猪巷里宰了,再把新鲜的肉分给预定的铺子或者府邸,也有单独零售的,谁都能去买。
顾明月不怕杀猪,她还吃过一回杀猪菜,可香可香了,到现在还在怀念呢。
但姜云瑶给她放了一天假,从方中意那里出来以后她已经走了不少街口,已经来不及去那边看看了,不止杀猪巷,她还有好些街巷没去过。
越逛她越觉得感慨,从前在河源村的时候她以为镇上就是最繁华的地方了,后来去了阆中就以为阆中已经很是不错,现如今来了中京城才知道,那都不算什么,这三年的旱灾仿佛对整个中京城没什么影响似的,这儿照样还是相当热闹的。
她从前真是“井底之蛙”了。
啊对,这也是三姑娘给她讲的故事。
顾明月逛了逛,赶在日落之前回了姜府。
安氏在忙着处理府里头堆积的内务,提前告诉了姜云琼和姜云瑶让她们俩自己用晚膳。
顾明月回去的时候姜云瑶还没叫膳呢:“姑娘还不叫膳么?这会儿也到点了吧。”
姜云瑶朝她眨眨眼:“习惯了等你一块儿了,中午的时候你不在,我吃饭都不香了,这不是想着你快回来了,就等一等你。”
她是真爱看顾明月吃东西,好像每一样饭菜在她那里都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她都吃得很珍惜,鼓着包子脸吃饭的时候就像是囤了好多松子的小松鼠,姜云瑶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她刷到的嚼嚼嚼表情包。
只能说活灵活现。
顾明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里拎着的油纸包放到了姜云瑶面前:“我在外头逛着逛着就闻到了好香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就跟过去了,吃了一些东西,这些是给姑娘带的。”
州桥那一块的东西相当之多,自然也有不少好吃的东西,顾明月鼻子尖,在街口转了转便精准地找到了几家好吃的,一不留神,就花出去了几个大子儿。
她自己吃也没忘记给姜云瑶带。
眼瞅着姜云瑶期待的表情,她顿了顿,去寻了一套碗碟出来,将买的东西都拆出来重新摆盘摆好。
一共三个碟子,分别是砂糖冰雪冷元子、猪羊荷包、碧碗羹,还有两包蜜饯果子:梨条和牙枣。
咸甜都有,相当照顾姜云瑶的口味了。
姜云瑶对顾明月的月钱数目相当有数,大致算一算便知道她能有多少存余,如今摆了一桌子,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粗略一算怎么也要五六十文钱了。
她温声:“你自个儿吃便是了,怎么还惦记着我呢?你一个月才那么点月钱呢,再说了,府里什么没有?我要是想吃叫他们做就是了。”
顾明月难得红了脸:“府里是府里的口味,这些外头卖的吃食府里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有一回,姑娘又常在屋里头,不知道外头有什么新鲜东西,更别说点菜了,我也是吃着觉得好才给姑娘买来的。”
其实她也没全吃过,她自己吃的时候只舍得买了两个猪羊荷包,猪肉和羊肉馅的,皮薄馅大,扎成了荷包的样子,里头馅料油润,汤汁都浸透了皮子,红红的一层皮,还冒着热气。
顾明月买了两个吃了,猪肉和羊肉都不膻,很明显都是新鲜的,馅料弹牙,还混着葱的香味,她恨不得再多吃两个,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反而给姜云瑶带了几个。
姑娘在教她读书呢。
兰心姐姐都认不得几个字,姑娘却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
明月两个字并不复杂,可这是她第一次学会写字。
姑娘对她好,她便一心惦记着姑娘,也要让姑娘好。
姜云瑶的脸色更加柔软了:“你吃饱没有?正好我让厨房叫膳,你再吃一点吧。”
晚膳端上来相当精致,姜府的大厨房知道三姑娘如今在太太膝下了,很受重视,做她屋里的饭菜的时候就和姜云琼、安氏屋里的饭菜一般,恨不得使出通身的力气和手段,好让她刮目相看。
今天进的是鸡米粥配炸鹌鹑还有各色小菜,鹌鹑挑的都是皮肉细嫩的小鹌鹑,裹了鸡蛋液,炸的皮子酥脆脆的,金黄透亮,轻轻一嚼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配的那些小菜也是极好的酱菜,拌黄瓜、油渍笋脯、清拌金针,攒了整整一大盒。
就算是配着白粥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
但姜云瑶碰都没碰一下,只捧着那碗砂糖冰雪冷元子,把顾明月带回来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用完膳洗了手,顾明月才认认真真说了她这一天出去都逛了哪些地方。
她的方向感差一些,形容自己走过的地方也只会说些过了这座桥、走过这条街能碰见些什么东西。
往东的那条街她是不敢进去问人家的价格了,一问一个不吱声,生怕人家一定要让她买下来而自己钱不够,但往西的那一片她却是鼓足了勇气问的仔仔细细。
她一边说,姜云瑶就一边拿了张纸画,四通八达的街口,各个街口都是做什么的,画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和顾明月描述的一般无二。
她还在其中两条街上圈了两个小红圈。
顾明月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惊奇于三姑娘能够敏锐地通过她的描述画出这些东西:“姑娘好厉害!”
姜云瑶摇摇头:“不是我厉害,是中京城的规划相当完整,每一片该卖什么东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分门别类做得仔细。”
该买什么东西就去哪儿,简直一目了然。
她断言:“中京的司市官是个聪明人。”
顾明月先嗯嗯点头,然后又问:“司市官又是什么东西?”
姜云瑶解释说:“就是管着整个中京城市场的主管官员,底下还有质人、贾师等等,主要是管市场秩序的,没有他们,中京城不可能这样儿规范。”
“那这两个圈圈是什么?”顾明月指着她圈出来的地方。
姜云瑶笑了:“这个啊,是母亲分给我的两个小铺子,说是要教我认字算账,顺便拿这两个小铺子练练手。”
安氏还是把元夫人的话听了进去,觉得姜云瑶有几分经商的天赋,她倒也不打算真让姜云瑶经商,给她两个铺子叫她练练手,玩玩罢了,亏了也没关系。
既然收养在她膝下,她便要将她向着当家主母的方向培养,认字算账算是基础了。
第 45 章
安氏和姜云瑶大致说起过这两家铺子, 一共两间,一间在城东,一间在城西, 城东那间是一家衣料铺子, 主卖衣料首饰, 城西那家便亲民一些, 卖的是南北杂货。
这两家在安氏手里的时候便只是收支平衡,勉强度日, 安氏都没指望它们两个能挣钱, 左右都是自家买下来的, 不必付租金,亏钱也亏不到哪儿去。
在安氏看来,姜云瑶聪明在有些奇思妙想,能想出些新奇的经营模式,至于认字看账这些得慢慢教。
顾明月捧着那张纸一脸羡慕。
城东那家她还去看过呢, 还没进门就看见里头那些她没见过也说不出名字的华丽布料了, 她只在门口站了站便不敢进门了,更别说问一下价钱。
这样好的铺子, 安氏竟然随手就给了姑娘。
她道:“太太对姑娘是真好。”
这点姜云瑶很是认同:“正好儿太太晚上说要教我, 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顾明月当然肯跟着一起去, 只是她也很犹豫:“姑娘,我脑子笨,要是学不会可怎么办?”
她来姑娘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 连待人接物都还没彻底学明白呢,要是再跟着姑娘学别的, 脑子万一转不过来,姑娘不会嫌弃她吧?
可姜云瑶说:“学不来就慢慢地学, 只要肯用心,总有一天能学会的,早或者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看着顾明月惴惴不安的表情,温声细语:“你是不是怕自己学不会,姑娘不要你了?”
顾明月被她说得低下了头。
她这些日子从阆中到了中京,看了那么多不一样的东西,也发觉了自己的短视和弊处。
她见了每一样东西都觉得惊奇与新鲜,每一样都想去仔细看一看,可这些东西落在兰心和春穗,甚至是小芹的眼里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她们甚至告诉顾明月,这些都是些不值钱的,府里头的东西可比外头的好多了。
姜府的东西也的确要比外头的东西好很多。
然而就是这样的好,加重了顾明月心中的迷茫与自卑,万事万物都怕对比,她从前绝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觉得自己笨或者怎么样,因为她不在乎这些,可一旦心里有了惦念和目标,她竟然也开始畏惧了。
她不想让姑娘觉得自己太笨了把自己丢了不要自己了。
姜云瑶轻而易举便看出了她心里的那些害怕,只问她:“姑娘待你好不好?”
顾明月立刻点头,这是她最不会怀疑的东西了。
姜云瑶说:“这不就好了?我待你的好,来了中京城一分也没变过,变得只是你的心境,心里头想法变多了,便开始患得患失了。”
她装作懊恼的模样:“可见还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了?”
顾明月立马不内耗了:“姑娘没错!!是我自己想多了。”
她是没有兰心她们的见识,但她都已经来了中京城了,这些见识也不是谁生而就有的,兰心姐姐她们也不过是因着从小长在这里所以懂得很多,她跟着姑娘在这里呆久了,自然也就能培养出她们那样的见识了。
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才没有空去烦恼这些。
顾明月的迷茫只持续了半刻钟,便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乖乖地跟着姜云瑶去主院了。
姜云瑶现在住的屋子离安氏的屋子只需过一条游廊和一道门就能到,比之前在别庄还方便些。
安氏正在看书,见了她们俩便招手:“来了,我带你看看那两间铺子的账本。”
她又详细把那两间铺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姜云瑶在做生意这件事情上还是相当敏锐的,安氏一说,她便听出了这两间铺子的问题。
首先是那间成衣布料铺子,它的主营方向还是成衣,比起单独购置的布料,成衣往往是要加上不少的人工费用的,卖的价钱也要更高一些。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但一来,这几年外头情况不算好,各地的商人趁势抬高了布料的价格,尤其是蚕丝这一类的布料,蚕宝宝吐丝是要吃桑叶的,桑叶树都干死了,哪来的蚕丝可吐?现在的蚕丝说是一匹万金也不为过,至于其他那些织造类的也不必提了,布商的成本提高了,卖的价格更加如此。
二来,是铺子的掌柜只会守成。
进货的布匹成本贵也算了,大家都是如此,也算得上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要想在这么多家成衣铺子里脱颖而出,靠得就必须是这些成衣的质量。
用现代的话说,首先做出来的衣裳就不能千篇一律,至少得和别家铺子区分开来,不然大家都一窝蜂地去做同款了,逛铺子的人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没有独特的设计,偏你卖的价格还比别人贵,谁买呢?
大户人家虽然有钱,但他们也不是冤大头。
最赚钱的一定是最先吃螃蟹的那些人,衣服这玩意儿最重要的就是要跟上潮流,跟不上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引领潮流。
这条准则适应所有的商铺,只要我出的新品够快够好,别人就算仿制也跟不上速度,只要能抢下第一批顾客,以后人家就会记住你,时间长了,那不就成稳定顾客了么?
可安氏这家铺子的掌柜并不是能推陈出新的人,他只会一味地跟别人的潮流,所以生意相当惨淡。他又是仆人,不敢擅自做主改变经营模式,生意也就越来越差了。
这些想法姜云瑶都没有立刻提出来。
她都已经想好了,在安氏跟前自己可以露一点儿聪明劲出来,但不能表现得太妖孽,也不能把生意经说得头头是道,毕竟原身是个养在深闺的怯弱的小姑娘,有些聪明劲可能是因为内秀,要是聪明过了头,那就不对劲了。
更何况安氏也并不是看不出来这些铺子的问题,只是她手底下的铺子多,她的心思都放在那些大规模的能挣钱的铺子上,这些小铺子她也懒得管,没亏钱就够了。
不然她也不会随便拿这两个铺子出来给姜云瑶练手。
为此她还安慰姜云瑶:“这铺子也不单单是只有你才有的,你大姐姐那里也有两间,等将来你们出嫁了,这两间铺子便是你们的陪嫁。”
她也不忌讳和姜云瑶提起出嫁这件事,姜云琼的年纪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也该定亲了,迟早要知道有这一天,与其刻意瞒着让她们胡思乱想,还不如提前告诉她们呢。
母女两个说着话,姜逢年又从外头进来了。
他这两日刚回京,先是休整了一天,然后去光禄寺把手头的事情给交托给别人以后就去了礼部报道,今天才是他正经当差的头一天。
这头一天必定是要和同僚打招呼的,他在仪制司也是个副头头了,底下管着的那些人为着以后日子好过总会过来逢迎两句。
也是在光禄寺和礼部转了两圈,他才意识到安氏给了他多大一个惊喜。
最初的时候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安氏不肯让他把功劳让给成王,他总觉得仪制司郎中也算不上太大的官,还比不上成王许的官职的尾巴。进了礼部,人家却把他捧上了天。
六部里头,礼部可以说得上是最板正的那一个了,毕竟他们张口礼制闭口规矩,要论起来,礼部里头的酸儒比其他五部加起来的酸儒都多。
自然,他们也最重名声。
礼部这些人每日里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批评谁家不懂规矩,哪个官员又声名狼藉,闲着没事喝着茶就把朝廷里的官员数落一遍,骂他们有辱斯文。
猛不丁塞进来了一个姜逢年,名声还被打造地特别好——瞧瞧皇上的圣旨里头都说了些什么?爱民如子。
甭管这些达官贵人眼睛里装没装着百姓,面上总是过得去的,自然也就捧着姜逢年。他一进门,仪制司那些人便恨不得把他捧得高高的,一个个都打听他怎么想的能出这样的奇招,左一句兄台高义,右一句大人英明。
姜逢年偏偏又经不得夸,人家一夸他就飘,于是一下午活儿也没干,光坐在那儿吹嘘“自己”在阆中做了什么了。
当然,成王的事情他是半点都没提,流民也没提起过,只说“自己”浴佛节在寺庙上香碰见百姓流离失所,心生不忍,于是想了这么个拍卖的法子。
人人都夸他。
姜逢年一路飘着回了姜府,在书房里坐了半刻钟,终于清醒过来了。不仅清醒了,他也有点心虚自己占了安氏的功劳,于是来了安氏的院子。
进门恰好听见安氏给了姜云瑶两个铺子。
他习惯性地先否定:“三丫头这才几岁呢,你就给她分铺子?回头亏了钱还不知道该怎么哭。”
等话音落下来,他就瞧见屋里头几个女人,喔不,还有一个小女孩,几个人都瞪着他。
旁人不好说话,安氏却敢说,她这几日愈发体会到了,姜逢年这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但凡她软弱一些不立起来,姜逢年便不会把她当回事儿,由着自己的性子欺凌她:“你又知道她会亏了?我的铺子我爱给她就给了。”
她懒得看姜逢年:“不会说话便别说了,就是亏了又能怎么着?三丫头高兴就是了。”
果不其然,她气势一盛,姜逢年便弱下来了:“我不过随口两句话罢了,你如今脾气越发大了。”
他看向姜云瑶。
面对着这个在这回拍卖事件里做了相当大贡献的三女儿,他的耐心要更多一些,加上才刚说了不好听的话,这会儿他也有心想哄一哄:“三丫头觉着自己能不能经营好?”
姜云瑶面对他还是有些虚与委蛇在的:“女儿也不知道,女儿从来没管过这些,都要靠母亲手把手教我,便是真能做好,那也是母亲的功劳。”
她还不忘了夸一夸安氏。
姜逢年想起白天的事情,倒也真心的跟着夸了一句:“你母亲是个能耐人,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娶她,你好好跟着她学。”
估摸着是觉得自己一个当亲爹的总不能比不上安氏一个亲娘,他许诺:“若是挣不了钱也别当回事儿,亏了多少尽管来告诉我,我替你补上亏空就是了。”
姜云瑶目光微闪,看了一眼安氏。
巧了,安氏也有话说:“甭说亏了怎么样了,如今这两个铺子就是在亏本呢,库房里头积攒的都是些陈年老东西了,就算拿出来用也用不了什么好的,你要真有心想贴补三丫头,还不如先给一笔银子呢。”
怕姜逢年不同意,她还道:“可怜三丫头,这么些年养在孟姨娘那里,不知能不能剩下几两月钱,你这当亲爹的总不能看着她捉襟见肘吧?”
这些年姜逢年对姜云瑶不管不顾,府里给姜云瑶发的月钱大多都被孟姨娘搜罗去了,能剩下个什么?还是这几个月安氏有心贴补,她的小金库才慢慢丰盈起来。
她都这样说了,姜逢年还能有什么话?更何况姜云瑶已经迅速给他行礼了:“女儿先提前谢谢爹爹了!”
姜逢年只能摆摆手:“行行行,从我账上给三丫头拨二百两银子。”
他转向姜云瑶:“不过咱们先提前说好了,这钱是用来给你开铺子的,用完了就没有了,你可不能花在别的地方。”
姜云瑶自然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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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铺子是安氏的铺子,钱也是走的姜逢年的私账,他们俩愿意给姜云瑶的,姜云瑶当然坦然收下了。
但府里有些人便没法坦然了。
一大早姜云瑚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只比姜云瑶小了一岁,自小养在谭姨娘膝下。谭姨娘得宠,姜逢年也给她私下贴补了不少东西,但东西再多,她也是没铺子的。
谭姨娘是妾室,进姜家的时候只是一台小轿子就抬进来了,没有彩礼自然也就没有嫁妆,进了府里以后说的好听一些还是姨娘,是半个主子,实际上也是奴籍。
奴才是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的,私房倒还好些,是主子赏的,但铺子店面这些,即便她拥有,也是属于主家的,若是当家的太太不高兴,随时都能将她的铺子收归公中。
姜云瑶的铺子其实也是这样,私底下是安氏给她的私房,但实际上只要姜云瑶没有出嫁,明面上这东西也不能算是她的,姜云瑶利用铺子产生的收益至少也要分一半给公中,算是对父母的孝敬。
只不过安氏不可能要她这份孝敬就是了。
但谭姨娘可就不一样了,安氏对她可不会客气。
因此谭姨娘这些年虽然也敛了不少的财物,却始终没有在外头置办家业,她也不傻,不会花大价钱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铺子分给姜云瑚了。
姜云瑚当然不高兴了,大家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姜云瑶就能有铺子,还是两间?太太偏心也就算了,怎么连平日里宠爱她的父亲也这样偏心?
他可从来没给过自己二百两银子!
姜云瑚委屈,她委屈了自然就找谭姨娘闹。
几个姑娘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她一闹,这消息几个姨娘和姑娘也就都知道了。
各有各的酸劲。
常姨娘这些年不争不抢,就和那台上坐着的佛像似的,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不平。
不过她不是为了自个儿,她为的是姜玉琅。
这些年她伏低做小,就为了哄太太高兴,让她能对姜玉琅好一些,今年之前安氏倒也对姜玉琅很不错了,不管是在外出行还是家里的吃穿住用,安氏给他用的都是顶格的好东西。
人一旦得到过再失去,便会比从没得到过更觉得难受。
这一年来姜玉琅在安氏那里的待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已经降低了不少,东西看起来是没少,还和往前一样,不过都透露出一股公事公办的意思,从公中走的东西和安氏精心挑选的东西自然是差了不少的,更何况安氏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对姜玉琅事事都会过问了。
如今安氏能隔上几天问一句姜玉琅的课业都算是出奇了。
她如今一心盯着姜云瑶和姜云琼两个姑娘的教养呢。
常姨娘对姜玉琅更关注,她是当亲娘的,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不同,她有心想问问是不是姜玉琅做错了什么,却一直没敢开口,不敢问太太,也不敢问姜玉琅。
姜云玫倒是把她这个状态看在了眼里,要她说就是大哥哥的态度伤了安氏的心了呗,可谭姨娘不信,不信她也就懒得再说了。
她倒是也对姜云瑶那两个铺子挺眼馋的,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有,姜云瑚还能找谭姨娘闹,她找常姨娘闹了也没用。
不是说常姨娘没钱,而是她不舍得。
这些年安氏对常姨娘可比姜逢年对谭姨娘还好得多,给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少,质量更是好,常姨娘也不打扮,能攒下不少钱,可她却很少会花钱。
她的钱都给姜玉琅攒着呢。
姜云玫自然也有一份,但她心里有数,自己的那一份绝对比不过亲哥哥的那一份。
看清了,心也就冷了,闹都懒得闹了。
其他姊妹几个找到姜云瑶那里说些酸话,她也只是默默看着,对她说了恭喜。
姜云瑚她们觉得姜云玫不争气,都这种时候了,难道她们不该联合起来找爹爹闹么?就算没有铺子,一人分上二百两难道不好?便是没有二百两,减到一半或是五十两也是她们赚了。
姜云玫却不附和,只怔怔发呆。
姜云瑶把她们的话都听在耳朵里,却不回应,她的东西是安氏和姜逢年自愿给的,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几个小姑娘年纪轻,脸皮也薄,说上几句没人搭理,自个儿也觉得没趣了,更何况她们也知道光在这里说酸话也没用,还得看安氏和姜逢年呢。
小姑娘们面皮薄,姨娘们就未必了,尤其是谭姨娘。
孟姨娘是无所谓的,她一共就姜云瑶这一个女儿,这会子正想着要是姜云瑶有了两个铺子,往后她要做衣裳直接去她那里要布料不久成了?能省下好多钱呢,还能做自己想要的款式。
她并不觉得这个女儿能赚多少钱,在她心里,甭管姜云瑶是赚还是亏,都有安氏给她兜底,得的钱怎么也不会分给自己,她还不如想法子多占点便宜呢。
谭姨娘比起别人更生气一些,同样都是女儿,姜云琼比过她姑娘就算了,怎么后来的姜云瑶也比得过姜云瑚了?
她觉着是安氏给姜逢年吹了枕边风。
同样,她心里也在恼姜逢年,先前她磨着姜逢年让他给自己管家权,姜逢年死活不同意,吵架的时候还说什么她懂个什么东西。
呵,她不懂,难不成姜云瑶一个丫头片子就能懂怎么做生意了?这死男人,嘴上说着心里只有她一个,实际上还不是纳了这么多妾室?还不是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姜云瑚?
他还只带着姜玉琅出门应酬,一点儿也不顾自己膝下的姜玉琏。
谭姨娘想想都想翻白眼。
不过这不是翻白眼的时候,她要先给姜云瑚争取利益。
她和安氏说:“同样都是家里的姑娘,云珠云珍两个丫头年纪小也就算了,云玫和云瑚年纪可和三丫头差不多大,太太也不该如此偏颇才对。”
常姨娘不吭声,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柳姨娘却不高兴,什么叫晕珍云珠也就算了?她们俩是双胞胎,都六岁了,也只比姜云瑶小上两岁罢了,凭什么分东西不带上她们?
可她要比谭姨娘聪明一些,知道现在不是出头的时候,便只等着谭姨娘和安氏对上。
安氏反问:“我偏颇什么了?铺子是我嫁妆里的,银子是老爷给的,三丫头是养在我膝下的,我不给她给谁?”
谭姨娘委屈道:“三丫头是养在您膝下没错,难道二丫头、四丫头便不是您的女儿了?还是太太看不上庶出的姑娘?”
这帽子扣得就相当大了。
这年头当家主母再不喜欢庶女,面上功夫都是要做到位的,生怕被外头的人说自己苛待庶子庶女,名声不好。
不仅名声不好,还会带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姨娘妾室是要纳的,庶子庶女是要生的,若是嫡妻容不下他们,那就是嫡妻的肚量小,善妒成性,是要被批评的。
若是谁家传出来这样的名声,不仅出嫁女要受到影响,亲生女儿的教养指定也不好,出嫁前那些家里的姊妹们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长久以往,便连中京城各家的当家主母也都时时刻刻都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传出这样不好的名声了。
谭姨娘以为这样便能辖制住安氏。
可安氏只说:“在我这是几个姑娘不分什么嫡出庶出的,你们心里难道是这么想的?从前几个姑娘的待遇难道不是一样的?便是云琼,她的月例银子也是和另外几个姑娘一样的,哪里有偏颇?”
谭姨娘心道这当然没偏颇,月例银子是公中开的,你私底下贴补的还少么!
安氏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嘀咕什么:“我只说一句话,我嫁妆里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你们若是眼馋,便自己去问老爷要去,看他给不给就是了。”
姜逢年能给她们才怪。
东西是东西,产业是产业,他手里那些产业大多是他当官以后置办的,有些是别人孝敬的,有些是他同乡的那些人挂靠在他名下的,挂靠的他也只能吃点儿分红,孝敬的那些他自己吃着利润还嫌不够花呢,能分给几个小丫头玩?
想想都不可能。
不过安氏也知道这事儿这几个姨娘会有意见,有意见便会闹事,她最烦被那些琐事缠身,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说完了难听的话,她还是缓和了语气:“我叫三丫头管着铺子是因她如今已经跟着她大姐姐读书识字了,算盘打得也有模有样的,不给其他姑娘也是有道理的,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却还不认得几个字,该早早开始教养起来了。”
她顿了顿,看着底下几个姨娘期待的目光,继续道:“我已经着人去请了宫里出来的杭嬷嬷,让她教几个姑娘规矩礼仪,她只有一个月的空闲工夫,几个丫头该正经好好学学。等学完了规矩礼仪,便有余大家来府里给她们授课,教她们读书认字、针黹女红。”
杭嬷嬷也就罢了,能让她单独提出来的余大家才是重点,这位余大家从闺中开始就是出了名的闺秀典范,如今一直没嫁人,原因也很简单,时运不济,她原是在宫中当女官的,后来到了年纪被放出宫以后,家中老人又接连过世,硬生生把她拖得超过最好的年纪了。
要嫁人也不是不行,但能给她选的只剩下了继室或者是四角不全的缺陷人,余大家在宫中呆久了,心气儿也是高的,宁可拖着不嫁也不肯将就。
好在她之前在宫里伺候得好,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便是她不嫁,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余大家干脆自梳,开始到各家做教养姑姑,前头她是在英国公府做教习,英国公嫡女年前出嫁了,余大家便辞了教习歇在家里。
歇归歇,上门请她的人却多,安氏也是费了心才能请她到家里来。
主要还是想请她教教姜云琼,后头又多了姜云瑶,剩下几个姑娘也就顺带着一起教算了。
几个姨娘听说是余大家便坐不住了。
铺子是一时的利益,若是真能被余大家教养,对外的名声可是很好的,将来婚嫁也能顺利些,便不是现在这两个铺子能比得上的了。
这下连谭姨娘也不说话了。
铺子和将来的亲事相比,她还是知道哪个更重要的。
第 46 章
事后姜云瑶才知道有这事情。
她刚接手铺子以后没急着召见管事, 而是先带着顾明月装作客人上了门。
先去的是那家衣料铺子。
衣料铺子鲜少有客人上门,姜云瑶刻意让姜府的马车停在了稍远的地方才步行走过去。
铺子是个不算大的门面,相比起旁边那些宽敞的地方, 多少显得有些拥挤和小家子气, 门面分上下两层, 第一层左边是布料, 右边是部分成衣,从一楼到二楼是一道木质楼梯, 二楼姜云瑶没能上去, 按伙计的说法, 二楼是仓库。
铺子生意惨淡,伙计站在铺子里都在打瞌睡,见姜云瑶进来才猛地抬起了头,问她要些什么。
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绝不冷淡, 姜云瑶便说要看看布料。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铺子里的布料大多都是其余铺子也常有的那些,品种倒还算齐全。
姜云瑶问他有没有彩云锦。
这是最近中京城里最流行的布料, 穿在身上流光溢彩, 不同的角度看过去是不同的色彩, 阴天和有阳光的时候也不尽相同。
这样的流行趋势掌柜的肯定是要追的,因此伙计说有,不过数目不多, 如今店里有一匹纯布料和一套已经做完的成衣。
他都拿出来给姜云瑶瞧了瞧。
布料倒是没什么寻常的,那套成衣一拿出来, 姜云瑶就忍不住皱眉。
彩云锦本身就已经花里胡哨的了,这家的成衣还硬往上绣了繁复的花纹, 这也就罢了,这布料有点类似现代的丝绸,不太好配别的布料,但也不是不能配,偏这家的绣娘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好配就干脆没配,直接拿一整块布料做了。
这料子一旦用了一整块,又不好好做版型,保证会显得臃肿,再不然就松地像是睡衣一般。
若她真是个普通客人,只见了这成衣便会摇头出去了。
彩云锦谁家都有,若都做成他这个样子,注定流行不起来的。
她又问了些伙计一些话,从他的谈吐里多少能看出来他还是有些能力的,对周围几间铺子了解得也还算清楚,中京城里流行什么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还是那句话,没有推陈出新的能力。
她道:“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伙计说在,也没因为她年纪小并不当回事,当真还是去请了掌柜。
掌柜姓王,过了小片刻的功夫才出来。
这下不必姜云瑶说话了,顾明月自觉地站了出来:“我们姑娘是姜府的三姑娘。”
安氏既然把铺子给了她,当然也会跟这些掌柜的交代,顶头上司忽然换了人,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
王掌柜目光微闪。
他倒是知道如今管着铺子的人是三姑娘,为了知己知彼,他还去打听了消息,了解了一下这位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了解以后便没当回事——一个才九岁的小丫头,从前还是个被姨娘拿捏的懦弱性子,还能是什么经商天才不成?
他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这位小姑娘乱出什么馊主意罢了,如今铺子里生意虽然不好,却也勉强能够过活,太太家里家大业大,从来没把他们这小地方放在心上过,他也乐得闲混了。
若是这位三姑娘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大刀阔斧乱改,那他才要担心呢。
他心里的想法多的很,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姜云瑶进门喝茶。
姜云瑶没要求查账。
她是知道一般的铺子都会有两套账本,一套是给主家看的,一套是铺子里头自己做的,安氏教她的时候也说不能上来就要求看他们私下的账本,大部分的掌柜都能将账本做得滴水不漏,她要是能看出点什么也就算了,要是先要了账本却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那就先露了怯了,反倒被那些掌柜的看不起。
她先问的是铺子上的人事。
王掌柜搓了搓手:“咱们铺子上算是小本经营,铺面不大,拢共只有我和两个伙计,还有五个时常合作的绣娘。这几个绣娘是不住在店里,也不单只是供给咱们,还有几处合作的铺子,不过都是些小户人家,不卖咱们这样的成衣。”
大多数的铺面都是这样,除了那些十分赚钱的会自己单独供绣娘以外,其他店铺都是共用,也有府里就养着绣娘的,但是也大部分是为府里头做衣裳,讲究的是精贵,外头的成衣也有好的,但大部分都是定做才会专请绣娘。
姜云瑶问:“可签了什么保密的协议?”
王掌柜起初没明白协议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想了一下,大约是契书的另一种说法:“都是签了的,不过签了也没什么用,大家的衣裳都如出一辙。”
姜云瑶便笑:“原来你也知道呢?”
王掌柜便讪讪的。
他能成掌柜不是因为他生意做的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哥哥是府里的管事,后来他哥哥被放出去做了掌柜,也给他求了个恩典,安氏心善,也同意了。才刚出来的时候他倒也有心做个什么大事儿,结果不过两年,心里的那点踌躇满志便烟消云散了,他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不过待的时间长了,他也能看出来自己铺子有什么毛病,但这也不是他说能改就能改的,一来太太没发话,他不敢主动变革,二来他也怕变革把铺子的生意变差,自己兜不住底,到时候更麻烦,还不如维持现状,不过是赚的少一些,却比变革来的省力。
开始的时候太太说要换人管,他还以为她终于看不下去自己的混日子行为了,要把他给换了呢。
——虽然现在换了个九岁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区别了。
姜云瑶就当自己没有看出来他眼中的不信任,她问完也就走了,让他等消息。
走之前她还拉着顾明月和他说:“这是我身边的丫头,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我便让她来跟你说,其余那些要商议的,我自己过来。”
顾明月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当着外人的面她没说什么,等回了马车上面就拼命摇头:“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呢?我年纪还这么小!”
姜云瑶说:“不过是个传话递消息的事儿,不算特别重要,你保证能做得来。再说了府里头呆久了终归会闷的,你生来就长在乡野之间,不比现在自由自在吗?”
顾明月想了想还真是。
在别庄的时候还好一些,自从来了姜府,她见到的都是规矩森严,接触的人也变少了,有些丫头婆子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很少露笑脸,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前头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都在等着他们去做,连说笑都变少了。
也就只有在姑娘院子里她能够轻松一些。
但也是有差别的,兰心和春穗很明显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们本来就是府里的丫头,更适应的是姜府的生活状态,倒是顾明月自己不太适应。
这些姜云瑶都看在眼里。
她不说,但给了顾明月出门放松的机会。
更何况顾明月是她的人,她自己是不能常出门的,哪怕是管着铺子也如此,往后还要跟着余大家学习,能出门的机会就更少了,顶多能让两个铺子的管事到府上来听消息。
但这样也挺麻烦的,她不能见外男,要见也是在安氏的院子里,还要隔着屏风、提前清理周围的下人,还要防着别人闯进院子里。
顾明月听她说了好多,倒也渐渐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让她负责更方便,外头的人想要见她,只要托人在门口递个消息就是了,二门上那些婆子只要给她们些甜头,保证跑得比谁都快,她自己出府也远比三姑娘更方便。
三姑娘出门次数不能多,还要给安氏报备,她却只需要跟三姑娘请假。
想明白了,她也就答应了。
她又跟着姜云瑶去另外一家铺子。
这两个铺子离得有些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衣料铺子还能保证收支平衡,这一家南北杂货基本就是在亏钱了。
原因也很简单,司市官规定了各条街上买卖的范围,光这一条街顾明月一路逛过来都能看到七八间南北杂货,周围住的还是百姓,大家卖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当然更愿意挑便宜的或者是离家更近的。
本身南北杂货的利润就比衣料铺子少太多了,一条街上七八个竞争对手,他这生意再好也难挣钱。
且它也只是个小铺子,如果是大一点的铺子,可能还会有一些人家提前过来预定每月供货,铺子小了,人家供货都不会考虑。
顾明月跟着逛了一圈,你就零星两三个客人在里面挑选东西,如今物价也贵,他们买东西都舍不得买,一人手里拿上一样,还恨不得再还个价问问掌柜能不能便宜一些。
铺子里也总共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两个伙计还兼顾了进货、摆货、打扫卫生这些店里所有的杂务。
她看着看着也忍不住摇头。
姜云瑶看见了,有心教她,便问:“明月,你怎么想?”
顾明月挠了挠头:“地方太小,东西也摆得乱,想找东西都费劲。”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她跟姜云瑶呆久了,知道她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从那个册子就能看出来了。三姑娘屋里的东西都要收纳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归整好,想用什么东西只管到那地方去找就完事了,保准能找到。
她也习惯了这种摆法,一进这杂货铺子就觉得头大,下意识地想整理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也被带成了一个“强迫症”。
姜云瑶问:“还有呢?”
顾明月:“都是熟人来买东西也就算了,如果是第一次来的人,总要问伙计什么东西在哪里,这里又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东西,伙计就算告诉他,他也未必能找得到吧?更何况有些人未必会张口问,找不到,人家就走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现代那些超市不仅规划了区域,连商品都是分品牌放好的,就是为了方便找,若是那一块没有,就说明这家店就没有了。
姜云瑶想,她的明月还是很聪明的。
结果下一秒,顾明月就说:“我觉得这家铺子不能卖南北杂货。”
姜云瑶惊奇:“为什么这么说?”
“外面有好多同样的铺子呢,就算咱们改了这铺子里的东西摆放的顺序,生意变好了一些,人家也还是会跟着咱们学呀?等到大家都变成一样了,咱们也就没有优势了。”
姜云瑶真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层:“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明月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才刚和姑娘学的吗?在那个衣料铺子里,姑娘和王掌柜说的话我都听着呢,姑娘说铺子里的东西都陈旧了,而且还和别的店铺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优势,我就想着,换到这里来也是一样的。”
她不过才五岁将要六岁,却在短短的时间里成长了起来,如今都知道该举一反三了。
“不过我也只是说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顾明月很不好意思,“我这是不是就叫什么搬门做斧?”
“是班门弄斧。”姜云瑶忍俊不禁,“前头还想着你变聪明了,怎么这会子又什么都忘了?”
顾明月脸红:“姑娘讲的故事太多了,我总记不住,一直想着是不是门坏了,所以要把它搬下来砍了做斧头。”
姜云瑶可是把幼儿教育贯彻到底了,她把顾明月当成现代的小朋友来教,最常用的就是图画教育、讲故事,因为还算生动有趣,顾明月学的也高兴。
只不过前几天她学会了井底之蛙,这两天就把班门弄斧搞成了“搬门做斧”了。
不过想法倒是没错的。
姜云瑶也不太想让这间铺子继续做南北杂货了,利润太低,竞争压力还大。
但她也没想好该做什么。
这一块都是百姓民居,按理来说做吃食是最合适的,但这几年情况不太好,粮食的价格太贵,成本也就拉高了,百姓们宁可自己少吃一些把家里的粮食卖了换余钱,或者是存起来以防万一,怎么可能会花大价钱来买外头这些精致的吃食呢?
上回顾明月买的那几样吃的味道还可以,但价格却略贵了,几乎翻了几倍,听她说还都没什么人买。
其实中京城的物价并没有底下那些地方上的物价那么离谱,旱灾也不是影响所有地方的,基本都在西面,中京城偏东,旱灾的影响很小,但扛不住有些粮商到处收购粮食往西面卖,大家为了利益多多少少都会高价卖粮食,时间一长,便也影响了这里的物价。
这就不得不提那位司市官了。
他对中京城这一块的监管还是相当有力的,明面上把所有的私自买卖和高价溢价都给禁止了。譬如大米一石大约有六十公斤,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左右,一石粮食平时正常的价格大约在一两银子到一两半银子中间波动,但这几年旱灾影响太严重,西边那些地方的粮食已经飙升到了一石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粮商从中京城正常价格买了粮食倒卖到地方去,从中赚了不少的差价。
后来各地的粮食越来越少,连带着中京城的粮食价格也水涨船高,变成了一石三两银子——本来还要涨得更高的,甚至已经涨了,但司市官规定了所有中京城的粮食最高交易价格不得超过一石三两,且每个人能购买的数量有限,买粮之前还要去官衙取一个证明,大概情况就是买粮的人拿着户籍去官衙,当值的官员会查看买粮的人户籍下的家人有多少个,能吃多少粮食,他们会划分一个范围限定他能买多少粮食,再给他一个牌子,拿着这个牌子的人才能正常交易。
虽然私下交易的人不少,但至少大面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效抑制了中京城的粮价高涨,更何况城里有名的粮商早就在司市官的小本本上记着了,就算有私下卖粮的,也都是百姓们自己贪图钱财,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要不是姜云瑶没听说这位司市官什么别的消息,她都要以为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穿越者了。
言归正传,现在这个南北杂货的铺子用来做吃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间要考虑的东西多,姜云瑶还得再犹豫一下。
甚至她对待这个铺子比起另外那个衣料铺子还要更加慎重一些。
毕竟民以食为天。
衣料铺子她只要想个办法换一批绣娘、设计几批新鲜版型的成衣便足够缓解现在的情况了,其余的事情大可以等打出名声以后再说。
但南北杂货铺子可不一样,要么她就保持现在杂货的生意,在现在的基础上调整布局、增加宣传,赚比从前多不了多少的利润,要么就得大刀阔斧地改,直接从根底上解决这个铺子。
顾明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默的,看起来很是纠结,便问:“姑娘在想什么?”
姜云瑶走着神,下意识回答:“在想开个什么铺子。”
顾明月问:“南北杂货不开了吗?”
姜云瑶:“还没有想好。”
她把心里的想法大致说了说。
她这会儿正在犹豫着呢,顾明月却说:“姑娘忘记你的朋友了吗?”
姜云瑶愣了一下,还没想起来那个朋友是什么意思。
顾明月就说:“你那个叛逆的朋友,我总觉得姑娘的性格和她差不多,她想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了,难道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失败吗?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呀!”
她知道姑娘之前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其实说的是自己,但她不能直接说你,毕竟得保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于是还是用了“你的朋友”。
姜云瑶却愣住了。
是啊,在穿越之前,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冒险的性格,有了目标会去做,什么时候犹豫过?就因为害怕失败吗?
怎么穿越一回,反倒让自己活回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隐约察觉到了一点苗头——大约是因为安氏和姜逢年的影响。
在她眼里,安氏已经是个相当合格的当家主母了,然而她再好也被困在了姜府,即便姜逢年做了许多的错事,让安氏不满与愤懑,即便姜逢年差点把整个府里的人的性命都断送,安氏也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不能和离,也不会去和离,不论是为了几个孩子,还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的情况多少是会让姜云瑶生出一些迷茫的,她忍不住去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做那么多的事情,结果还是让自己受了委屈吗?
安氏如此,那么她呢?
姜云瑶想不明白,也很难想明白。
此刻顾明月的话却让她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一定要想明白吗?一定要把每一样可能发生的事情都预想到吗?不能“难得糊涂”一下吗?
南北杂货铺子是开,吃食铺子也是开,左右犹豫不决只会让她耗费更多的时间罢了,就像曾经在那个不喜欢的岗位上挣扎了两年的自己一样。
她一下子就不犹豫了。
顾明月一脸懵地被拉着上了马车,听她告诉车夫让他带自己去户部。
“姑娘,咱们去户部做什么?”
姜云瑶说:“去找司市官。”
南北杂货铺子那条街上能开的铺子种类有限,她要去提前问一问都能开什么类型的铺子,再从中选择合适的,若是没有更合适的,那就老老实实想办法改造一下看能不能修整成小超市了。
她说去找司市官,马夫便说:“小姐不必去户部,司市的衙门单独分出来了,就在这几条街的尽头,说是什么更好监理市场。”
他对中京城也是相当熟悉了,直接调转了马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衙门口。
司市自然不止一个官,衙门里分了不少职责,比起其余那些坐在衙门办公当差的六部官员来说,他们得时不时地出门逛一逛街市,所以衙门里相当热闹,能看见不少人来往。
顾明月先问:“要递帖子吗?”
之前太太去拜访元夫人都递了帖子呢!
姜云瑶摇头说不必,她戴好纱帽下了马车。
司市官既然能把整个中京城的市场管理得有条不紊,自然也不会错过自己手底下的衙门。
进衙门要先找胥吏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不管买货还是卖货都要有凭证,运货进市场也要,或者要办什么事,去什么衙门都要问清楚,胥吏分清楚以后便会给一个凭证,拿着凭证才能出入司市。
顾明月主动去帮姜云瑶排队了。
队伍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她这里,胥吏写写画画,头也不抬:“有什么事?”
顾明月卡了一下壳,想起来了马车上姜云瑶说的话,说:“我们姑娘要见司市官。”
那小吏猛不丁地抬起了头:“你再说一遍?”
顾明月这回顺畅多了:“我们姑娘说要见司市官。”
小吏见她穿着下人的衣服,却也很明显衣料不错,很明显出身大户人家,再看一眼她指的方向。
姜云瑶戴着纱帽站在边上,身上穿的都是安氏精心挑选的衣裳,好几个绣娘绣成的,气质相当出众。
除了身量小一些。
小吏噢噢一声,手忙脚乱给了顾明月一个对牌:“你先等等,我去问问司市官这会儿有没有空。”
等顾明月拿着对牌回去找姜云瑶,他才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别人,一溜烟跑了回去,边跑边说:“外头有个姑娘,说要见咱们司市官!”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小吏喘了一口气,才说:“不过看着年纪不大,才八、九岁吧。”
所有人:“……”那你说个屁呢!
他们嘁了一声,又低头干活去了。
倒是最里头那间门打开了,从里头滚出来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个脸色苍白、一脸病弱之相的少年。
他咳嗽一声:“谁要见我?”
第 47 章
衙门里, 姜云瑶和司市官相对而坐,门大敞着,姜云瑶头上的帷帽也遮得严严实实, 门外那些小吏张望了一会儿, 发现什么也看不到, 悻悻地缩回了脑袋。
顾明月也缩着脑袋站在姜云瑶后面。
才刚进了门她才知道姑娘要见的不是司市官, 而是随便司市里的哪个官吏即可,她只是要问问那南北杂货铺子能做什么, 根本用不到司市官。
但她们都已经进门了, 姜云瑶也没说什么, 说自己本来就对司市官好奇,干脆见一面也好。
只是她们俩都没想到司市官的年纪这么小。
虽然他坐在轮椅上,却也能看得出来身量小,他脸色又差,摆明了身体不好, 衬得他年纪更小了。
兴许是顾明月的眼神太明显了,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瞧我做什么?”
顾明月讷讷的:“您看着年纪真小。”
司市官笑了一下:“你家姑娘年纪也不大,今年几岁了?”
姜云瑶对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脾气还是很好的, 但也只是说话语气很温柔:“您问我年纪之前也该自我介绍一下吧?”
司市官也不恼, 像是把她们当小孩子看:“你要见司市官, 却不知道司市官叫什么、几岁了?”
这本是顾明月这一步出了差错,姜云瑶这会儿却直接揽下来了:“我只是想问问城西那条街上的铺子的经营范围,他们说要找司市官吏才知道, 我便来了。”
小吏是司市衙门的人,司市官自然也是。
司市官很明显听明白了她是找错了人, 都没有经过思索,张口就道:“那一片能开货行、药铺医馆和小食铺子, 若是小食铺子,不能有明火油烟。”
姜云瑶的脸隐在帷帽之下,别人都看不见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在见到司市官本人之前,她觉着司市官是个相当有能耐的人,能妥善把中京城的市场布局规划得井井有条;见到他以后,她第一个反应是兴许这些东西并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或许也有底下人进贤的功劳。
毕竟他的年纪看着太小了,只有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能坐到司市官的位置,家里权势一定显赫。
但他不假思索便能说出那一片的经营范围,还精确到了细节,那就说明他并不只是一个摆着看的司市官。
难道是她思想太狭隘了,古人都这么聪明?
她掩下心中的疑惑,又问:“那若是要改变当前铺子经营的种类,譬如将杂货铺子变成医馆药铺,是不是也要来司市取凭证?”
司市官咳嗽了一声:“你是才接手手里的铺子吧?”
姜云瑶说是。
这少年便露出了一点儿笑容,眉角眼梢之间有些得意:“我就说,中京城的这些铺子从开起来的时候我就叫人通知到位了,该做什么都应该明白才对,怎么还有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说:“你应该先问过店铺掌柜的。”
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五岁的顾明月和九岁的姜云瑶,又补了一句:“不过若是不方便,倒也能来司市问。”
这俩小丫头太小了,他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店大欺主的情况,虽然她们俩穿得不像是普通人,但这年头做生意么,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他想着送佛送到西天算了:“你要是要更改凭证,我就叫人现在带你去,司市每隔一旬会派人去查凭证,若是铺子里卖的东西和凭证不符合,头一次会要求整改,第二次就要罚钱了。”
姜云瑶低声说好。
她还是头一次接触古代这些商铺的经营模式,尤其司市这些要求她从来没在历史书上见过,安氏也能和她说些生意经,但大多都是教她怎么驭下。
她教的是一个当家主母该怎么管手底下的掌柜,该怎么查账看账,以防自己被手底下的人欺瞒,却不会教她该怎么真正地经营一个铺子。
不是安氏不愿意教,是安氏自己也不明白。
那些掌柜们也很少会向主家说那些经营最基础的东西,只会说一些大方向上的,譬如如今中京城流行什么,是不是该进些不一样的货物云云。
最基础的东西都得自己慢慢去探索。
如果没有司市官,姜云瑶兴许还是要花一段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的。
这位司市官虽然看着羸弱一些,脾气却很好,莫名其妙有人求见还接见了,接见以后也没觉得不耐烦,反而细心地和她解释了一些店铺经营容易遇到的“坑”。
这是个好人。
司市官并不知道头一回见面就被发了好人卡。
说话时间长了,他的身体好像便有些支撑不住,一直偏头咳嗽。
姜云瑶皱了皱眉,终于问了一句:“您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司市官已经习以为常了:“老毛病了。”
多的却没有说,显然也只是因为教养问题对陌生人有礼貌,聊得多却未必真的亲近。
姜云瑶很有眼力见地说有事要走,顺便拜托他找个人带自己去更改凭证。
然后她便带着顾明月出了门。
司市官推着轮椅到门口,招呼了一个小吏过来交代了两句。
小吏手脚勤快地跟上了姜云瑶,一边跟一边偷偷打听消息:“姑娘是给哪家的铺子改凭证?”
姜云瑶没说话,顾明月便接道:“城西姜记那一家。”
那家杂货铺子的名字朴素而简单,就叫姜记杂货,也得亏那条街上杂货铺子虽然多,叫姜记的却只有一间。
这小吏大约也是常往城西走,闻言便说:“原来是那一家,姑娘是姜府的人?还是铺子换了掌柜?”
顾明月:“我们姑娘就是姜府的。”
她想起之前姜云瑶和她说的,和人说话不能一直被动着答话,得主动问,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于是她主动问:“你们司市官年纪怎么这么小啊?”
她一个五岁的小丫头问这样的话,说得好像自己年纪很大一般,小吏憋不住笑,又见她扎着两颗包子头,更觉得可爱了:“我们大人是去年才来的,来的时候年纪更小呢,那会儿十三岁。”
顾明月举一反三:“喔,那你们大人是哪家的呀?”
小吏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姜云瑶。
这姑娘进来就找司市官,他们大人还叫他带着这姑娘去办事,他还以为是大人的熟人呢,结果竟然不知道他们大人是哪家的么?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他们家大人是哪家的,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们大人是英国公府的公子。”
姜云瑶终于有反应了:“是年前才嫁了女儿的那家英国公府?”
小吏点头:“可不是么!”
她一开口,顾明月也想起来了——安氏请了余大家来给府上的姑娘们教规矩,余大家先前就是在英国公府教那家的嫡女来着,这可不就巧了么!
原来还是有一点点缘分的。
小吏还说:“我们大人这是打小就从娘胎里带了病的,也是可惜了了。”
他意犹未尽,却又像忌讳什么似的住了嘴,嬉皮笑脸转移了话题,领着顾明月她们俩去更改凭证了。
姜云瑶特意问了一下,如果是要更改成药铺医馆,铺子里就一定要有个老大夫才行,中京城的老大夫也不是说年纪大,而是资格高、行医经验多,这样的老大夫自然也是有凭证的,要改成药铺就得带着老大夫的凭证过来改。
她没打算开药铺,药铺太麻烦了,还容易出问题,她自己也不会医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没法解决。
她要开个小食铺子。
纠结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她还是选择了开食铺。
杂货铺子利润太低,改造了也没什么意思,她想做的事情有些多。而且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手里有钱才是最要紧的,她当然也想要在手里捏更多的钱。
而她对吃食也更加了解一些,上辈子也吃过不少好东西,她自己也会做饭,还跟着好多美食up主学了很多其他地区的美食,怎么也足够支撑一家铺子了。
改完凭证她也没急着去城西,而是先回了姜府。
她刚刚问了,前两天才刚查过各个店铺的凭证,离下一次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她调整铺子了。
安氏知道她今天看铺子去了,等她回来以后还问了问她那两个铺子的情况:“那两家铺子的掌柜虽然没什么能力,却有优点,那就是听话,也没几分异心,正适合你练手。”
姜云瑶感激她的贴心,把自己今天的行程都说了一遍,还提到了司市官:“也是巧了,他竟然也是英国公府的人。”
安氏听了倒是沉吟了一会儿。
“他是英国公最小的儿子,姓宁,名怀诚,英国公府是世代武官出身。”
安氏大致说了说英国公府的情况。
英国公府相当于世袭的爵位,从当初建朝开始就常领兵出征,军功赫赫,是皇帝颇为信任的世家,一代代传了下来,基本家里的孩子,不论嫡庶,都会被送到军队里学习领兵打仗。
宁怀诚算是意外,因为他从出生以后身体就不好,所以一直养在中京城,自然也就不会被送去学武功了。
外头的人都说英国公府的人都生得五大三粗,领兵打仗是能手,脑子却都不算好,几代人都没出过几个聪明人。
宁怀诚就不像是英国公府的人,他打小就聪明,能把其余的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因为学不了领兵打仗,便被送去了国子监学文,从进去开始,他就展露了惊人的天赋,学得比好些比他进得早好几年的人还快。
外头许多人都感慨他的聪明,最后也总会加一句可惜身体不好。
英国公带着儿子们在外打仗,深受宠信,他唯一留在中京城的儿子身体又不好,可愁坏了皇帝,见天儿地把宁怀诚招进宫里让太医给他诊脉开药。
宁怀诚十二岁便学完了该学的东西,他也不想进朝堂,自个儿和皇帝说只对经商的事情有些兴趣,于是皇帝便让他管着司市。
安氏说完都摇头:“一身的才学,偏偏去当了司市官,混迹在三教九流里。”
照她的想法,宁怀诚倒还不如干脆进朝堂呢,英国公府这些人天天在战场上拼杀,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出意外?他要是进朝堂,怎么也能有些影响力。
姜云瑶也大约能猜出来她的想法。
古来将领在外领兵打仗,总归是要受朝堂的人掣肘的,文官们也不懂武官的事情,却很喜欢插手,且他们平常在朝堂里头办事总爱拉拉扯扯的,一件事情能吵上几天也未必解决——他们能等得了,武官们可等不了。
有自己人在朝中,总比单独指望那些文官好。
但这也是人家的家事,说不定宁怀诚真就只对经商有兴趣呢。
姜云瑶不太在意这个,她和宁怀诚也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安氏显然也没把宁怀诚放在心上,她更关心姜云瑶:“余大家明天便要进府了,我将她单独安排了院子,你虽接手了外头的铺子,却也很不必将全部心思都放在那边儿,正儿八经跟着余大家学些本事倒是正经。”
姜云瑶自然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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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余大家便进了姜府。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面容却还和小姑娘似的,但她的规矩极好。
顾明月是跟着吴妈妈一道儿去接她进来的,平时她没觉得姜府的规矩有多不好,府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行进有度,待人接物都极好,府上的姑娘们虽然偶有争执,却也有分寸。
但她见了余大家以后才发觉,原来人和人的规矩也是有区别的。
这位余大家瞧着也没做什么,但顾明月就是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都很有韵味,做出来很好看。
几个姑娘依次和她见了礼。
余大家只微微颔首,和安氏聊了几句才领着几个姑娘去学规矩。
安氏单独给她安排了一处静室。
顾明月她们几个丫头本来是站在外头的,余大家却将她们都叫进去了。
见姑娘和丫头们都好奇,她才慢声细语道:“姑娘们自身的规矩学好是一回事,身边的丫头也是要跟着一道儿学的,出门在外,许多话姑娘们自己不能说,许多事也不能亲自动手,那就得让身边的丫头来,她们的形式作风也代表着姑娘们的脸面。”
顾明月深以为然。
自从到了中京城,受了姜府规矩的影响,她出门在家都不敢和在阆中的时候一样自由了,每天出门在外都抬头挺胸,说话也稳重了,生怕给姑娘丢了脸。
她要是在外头丢了脸,别人可不会说她不好,只会说是姑娘教得不好。
余大家第一课教的是身体的仪态,包括了站、坐、行、礼。
最开始的时候是站。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个姑娘和丫头就开始叫苦不迭。
余大家的手里拿着一根戒尺,把她们颤抖的身躯看在眼里:“姑娘们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便忍不了了?往后站的功夫还多着呢,宫里头有些主子召见的时候可未必会给你们椅子坐,有些时候从进了宫就得一直站着,若是失了礼仪,叫宫里的主子们看见了,那就不是戒尺能解决的事情了,那叫殿前失仪,严重点是要掉脑袋的。”
顾明月站在人堆里,只觉得双.腿酸软。
她还算是好一些的了,她平常站的时候就不少,小时候又常干些粗活,身体可比这些姑娘们好太多了,便是比她年纪大一些的兰心她们也比不上。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姜云瑶微微皱着眉,却也只是皱眉,站着的姿势倒是没怎么动。
姜云珍和姜云珠却不是,她们两个年纪最小,平日里柳姨娘又对她们两个多加疼爱,把两个小丫头养得和娇花似的,早在半柱香的时候她们俩便已经眼含热泪、摇摇欲坠了。
偏偏余大家装作没看见。
一直等一炷香燃尽了,她才松口让她们坐下。
坐也不是随便坐的,只能坐三分之一的椅子,腰背要挺直,整个人不能沉进椅子里,将将挨着椅子边罢了。
实话说比刚刚站着还累,这种欲坐不坐的姿势要撑住更难。
但众人虽然和这位余大家不熟,却也能从她说话的风格里看出来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换句话说她根本不会心软。
也只能忍着了。
过了一个时辰,安氏派人来送点心,余大家才松了口,让她们休息一会儿。
顾明月身体再好,她年纪也小,早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听余大家说要休息,便想松松手脚,可她一扭头看见姑娘没动过,她就也不敢动了。
另外几个姑娘早就松懈了,忍不住捶胳膊捶腿。
余大家都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但念在她们是头一天学规矩,到底还是没太过严苛,反倒说起从前她在英国公府的事情。
“姑娘们往后还要学规矩,且要比今日更加严苛,便不可为着一些诸如中京追求婉约苗条的姿态的要求而作坏自己的身子。”她道,“好好吃饭,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先前英国公府的大姑娘的身体便比你们要好得多,你们只能站上一炷香的功夫,她却能站上两个时辰不摇晃。”
顾明月听了都咋舌。
那英国公府的姑娘得多厉害啊,能站上两个时辰?
她正惊奇呢,却听见姜云瑚道:“可英国公府的大姑娘不是据说从小就跟着家里的兄长们学功夫么?听人说她比自己两个哥哥还要厉害呢。”
知道余大家要来,府上几个姨娘们自然也不是干坐着的,她们各有各的人脉,早早儿地就把这位余大家还有前头她教的那个英国公嫡女宁怀柔的底细给摸清楚了。
英国公嫡女宁怀柔今年十七岁了,打小却是和男孩儿一般教养的,年纪轻的时候便会指使自己的兄弟们和中京城的纨绔们打架,但凡是中京城有头有脸的、行事又不羁一些的,都和她打过照面,可以说得上声名在外。
去年英国公和他兄弟带着子侄上了战场,听说宁怀柔还骑着马追到了城门口,被英国公抄着鞭子赶了回来,回来后不久,英国公夫人就给她定了门亲事,还把余大家请了回去教规矩,年前就火速出嫁了。
余大家能被多家争抢,也是因着从前嚣张跋扈的宁怀柔在她手底下就跟听话的绵羊似的。
英国公嫁女算是大事,去观礼的世家大族不少,回来以后都说宁怀柔瞧着温柔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了。
——姑娘出嫁是要兄弟背着出门的,她的两个哥哥都上了战场,背她的还是宁怀诚呢。
这些话都是姜云瑚她们闲下来的时候说的,姜云瑶鲜少打听别人家的八卦,安氏也不会太议论别人的家事,是以这些消息都是她头一回听说的。
宁怀诚身体羸弱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中京城,姜云珍听姜云瑚说他背着宁怀柔出嫁还吃吃地笑:“他不是身子弱么?余姑姑又说那大姑娘身体极好,他竟然背得动?”
几个小姑娘都笑开了。
姜云瑶却没笑,她想起来才见宁怀诚的时候,那人身体瞧着都要散架了,脸白得像个鬼似的,自个儿还要坐轮椅呢,怎么背得人?
想不通,她也不太去想,安静坐着吃果子。
余大家听见她们在笑了,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行不露鞋、笑不露齿,姑娘们也该小声些,矜持、含蓄些。”
她频频摇头。
这府里的几个姑娘规矩不算太差,却也没好到哪儿去,至少在她眼里,是怎么都不合格的,要教得还多呢!
等这一天学完了,几个姑娘基本都是被半掺半抱着回的院子。
安氏早在屋里等着了,姜云琼和姜云瑶一到院子里,她便叫人打热水叫膳,又叫小丫头替她们锤腿肚子、胳膊和腰背。
“怎么样?”
姜云琼僵着腰杆被扶着坐在太师椅上,想往后略坐坐,屁.股挪了两下便条件反射地停住了,紧跟着就带了哭腔,把自己的手伸给安氏看:“娘,你看我的手。”
安氏探头去看。
姜云琼的手心已经有些肿了。
她犹自哭诉:“娘,那余姑姑心太狠了些,我们动作稍有不规范,她便叫人在我们手上缠了绢布拿戒尺打我们的手心。”
余大家还说呢,本来都不该缠绢布的,只是她们都是姑娘家,皮肉要紧,不能不好看才缠了绢布,打着和没缠一样疼,却不会伤了手板心,防止留疤痕或者茧子。
姜云琼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这样的苦,一说起来,眼泪就框框地掉。
安氏当然也是心疼的。
她摸了摸姜云琼的手心,见她龇牙喊疼,连忙叫人去拿了鸡子给她滚手心,一边亲自滚一边劝:“学规矩哪有不严格的?先前你祖母给我请嬷嬷学规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开头的时候是疼些,后面习惯了,等动作都理顺了不犯错了便不会再挨手板心了。”
见姜云琼还撅着嘴,安氏又说:“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瞧今天余大家进门的时候,她的规矩好不好?”
这倒是没得说的。
姜云琼苦着脸点头。
安氏道:“这就够了,如今疼一些,将来能受用一辈子。”
她之前也哭闹着不想学规矩,可她娘说,从前有姑娘家和她一样,学规矩挨了打便不想学了,她家里头疼爱,便放纵了,后来年纪大些了,这姑娘进了一趟宫,也不知怎么得罪了贵妃娘娘,被娘娘挑了规矩上的错,叫人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当着阖宫的面打的,给那姑娘羞得没脸见人,回家路上就跳了河了。
她要家里几个姑娘学规矩不是为着拘束她们,而是想叫她们安稳一些,别像那可怜的姑娘似的,为了个规矩上的错没了命。
安抚好姜云琼,她才去看姜云瑶。
她手上也有些肿,想必也是挨了打的,可从她进门到姜云琼哭闹开始,她便没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掉眼泪。
安氏心疼姜云琼,却也心疼这个不哭不闹的三丫头。
她走到姜云瑶身边捧起她的手,重新拿了一颗鸡子给她滚手,问她:“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
鸡子是才煮出来的,还有些烫,肿了的手板心叫它这么一滚,便像是针扎似的疼。
但姜云瑶独立惯了的,便是疼也不会说出口,更不会像个真正的九岁的小姑娘一般掉眼泪撒娇。
安氏问了,她才低声说了疼。
轻轻一个字,安氏心里便有些酸楚,她想着这丫头还是在孟姨娘那里吃了苦,平日里瞧不出来,因为没碰着事儿。
从来了她院子里,她就有好几次帮自己解决了事情,看起来是个很有智慧的姑娘,总让人忍不住忽视了她的年纪,忘记她只有九岁。
吃了苦头,什么话就都习惯性地闷在心里,等她问了,才知道说疼。
姜云琼哭余大家严苛的时候安氏一心想劝她忍着些。
可到了姜云瑶这里,她不哭不闹,安氏倒宁可她也哭着说自己疼,不必再忍。这样一想,她心里也有些怨怪起余大家来了。
她揉了揉姜云瑶的脑袋,温声:“以后要是还疼就告诉母亲好不好?”
姜云瑶抬头望向她。
这点儿疼在她这里当然是能承受的,可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安氏眼里的不忍与心疼,映着摇晃的烛光,像是眼睛里含了泪一般。
她是个极好的人,姜云瑶也不得不承认。
于是她点了头,低声说了好。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添了一个字:“娘。”
第 48 章
第二日姜云瑶就又带着顾明月出了门。
她们俩如今每日的行程就是早上出门去铺子里, 下午回来跟着余大家学规矩。
南北杂货的掌柜姓张,起初见着姜云瑶给他更改凭证相当不满:“姑娘才几岁,太太既然将铺子给了您, 您照旧经营就是了, 随意更改凭证做什么?还是改成个饮食铺子?您忽然说要改, 这里头的货物可怎么办?一时之间哪里清得出去?”
顾明月挺直了腰背:“您这话说的, 太太既然将铺子给了姑娘,那就该我们姑娘做主, 卖什么东西都是我们姑娘说了算, 里头这些东西我都瞧过了, 好些都积了灰了,可见没有咱们,您这东西也多少都卖不出去,既然卖不出去,有些旧东西该丢的就该丢了, 难不成还藏着做宝贝么?其他那些用得上的, 我们姑娘都和太太说好了,挪到她手底下别的铺子那里去卖, 或者干脆做成活动。”
有些话是姜云瑶带她出门之前说的, 有些是顾明月自己顺着掌柜的话说的。
掌柜的被噎了一下。
姜云瑶便站出来安抚他:“您是积年的老掌柜了, 铺子里的生意如何您也有数,与其墨守成规,还不如不破不立呢, 年前我还听太太说,今年要弄什么考核, 每个月挣钱少的铺子要换人呢。”
她不过九岁,张掌柜只以为她的话就是太太的话, 顿时变了脸色。
可见他对自己的经营状况心里还是有数的。
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听了话:“姑娘既然改了凭证要做食铺,那这铺子的格局就该改了,您放心,这两日我就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清走。”
姜云瑶说不着急,且等她进去看一看哪些还有用。
南北杂货的铺子比起成衣铺子还要大一些,不过这铺子只有单单一层,整个铺子里都摆着凌乱的杂物和货架,铺子后头有一道小门,通了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那边还有两间房,都是库房。
铺子里常卖些针头线脑,还有些包装好的干货、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
姜云瑶进门的时候还看见张掌柜的儿子正坐在门边上扎箩筐,款式和店里卖得差不多。
张掌柜小声说:“这小子叫有金,手下有些手工活的手艺,左右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便叫他扎些竹筐子来卖。”
张有金是个相当憨厚的人,见了姜云瑶局促地点了点头,又坐回去了,坐下去以后他抽了条新竹片,拿竹刀片得薄薄的、细细的,手上迅速一动,扎了两只竹蜻蜓。
竹蜻蜓绿油油的,连触须都叫他刮得细细的,颤抖着活灵活现。
这俩蜻蜓被他递了出来。
顾明月和姜云瑶一人一个。
姜云瑶哭笑不得,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过来买东西的小客人了吧?
顾明月倒是盯着蜻蜓看了好一会儿:“姑娘,我也会编这个!”
不过她会的不是用竹片编的,而是用乡下随处可见的那种细长的草,长茅、狗尾巴草或者棕榈树叶子。
姜云瑶当然夸她:“我们明月真厉害。”
张有金也憨憨地笑了一下。
张掌柜倒是有别的事儿想问:“姑娘,这条街上大多都是些杂货铺子,司市可是说了这条街不能有明火,以防火灾,您要开食铺可怎么开?”
姜云瑶反问:“你们这一条街也有好几个食铺,他们是怎么开的?”
张掌柜说:“他们多是住在这一块的百姓,卖得也都是包子烧饼之类的做好的东西,平常只要拿个铺盖一盖就能保证温度,一大早就卖完了。”
顾明月却说:“可是那天我们问了司市官,他说不是一点儿明火都不能有。”
姜云瑶要开食铺,怎么可能不问清楚火的事情,那天司市官说了这一条街不能有明火她便提前问过了。
司市规定的明火和普通人理解的明火有些不一样。
普通人理解的明火就是一点儿火星都不许有,但司市规定的明火并非如此,他们规定的明火是不能有油烟,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允许有明火的那几条街以及民居以外,其余街上可以烧灶,但不能是做炒菜、炖菜这类东西。
所以大部分的酒楼都开在了他们允许的那几条街上,其他地方只能做些“小食”。
那天宁怀诚便是说的,这条街可以做南北杂货、药铺医馆和小食铺子。
当时姜云瑶她们还以为这个小食铺子是说铺子的规模,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规模,而是“小吃”类。
但普通百姓只听司市说不许有明火,便以为当真是一点儿火都不许有,干脆都从家里做好了要卖的东西再拿过来卖了。
张掌柜也愣住。
他们开铺子之前都会去司市询问每条街的限制,却没去细究过这些具体条例,只听个字面意思也就罢了,谁能想得到这里头还有不同呢?
但姜云瑶不一样,她上辈子最开始是吃工饭的,后来又是做生意的,所有的政策、协议、合同都得用最规范的格式,对这些条条框框最敏.感了,当然会习惯性地询问清楚以防出什么问题。
说清楚了以后,姜云瑶便把自己画的铺子的装修方案拿了出来。
铺子里的这些杂货全都要清理掉,她已经提前和安氏说好了,这铺子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挪到另一个铺子里头去,其他一些平常百姓能用的东西会留下。
毕竟她做的是食铺,面向的还是那些百姓们,刚开业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们铺子好不好吃,愿意尝试的人肯定会少一些,那她就得准备一些推销方式了,在铺子里买吃食送上一样家常能用的东西是很有必要的,等到有了回头客,铺子的名头打出去了才最重要。
这些事情她都交给了张掌柜去办。
要她说这位张掌柜也是个人才,铺子里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儿顺序都没有,偏偏人家问他什么东西在哪里,他一下子就能说得出来,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他心里排好了序号一样。
有他归纳整理东西,姜云瑶很放心。
她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先去找个厨子。
于是她领着顾明月在街上到处乱逛。
她戴着纱帽,人家一见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有些胆子大的还会向她推销自家的吃食。
姜云瑶来者不拒,每一个都会买上一点儿。
她今天出门是特地带了顾明月和石头的,光顾明月可拎不动那么多的东西,所以她问姜玉琅借了石头。
说是向姜玉琅借,其实她也不过是和外院的管事打了一声招呼,石头如今也不过是在姜玉琅的院子里做些杂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一借,管事就把石头放出来了。
这会儿石头就跟在她后面帮忙拎东西。
自从来了姜府,伙食变好了,他的身量也窜高了不少,他比顾明月年纪大,个头也比她高出许多,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家里是猎户的缘故,他的身体可比那些小厮好太多了。
姜云瑶买了东西暂时不吃,却会递东西给顾明月叫她吃:“今天不必控制食量了,尽管吃。”
顾明月之前有个一定要吃完东西的毛病,饭量也比同龄人要大得多,姜云瑶说要帮她控制食量,却也不是一下子叫她不许吃那么多的,而是每隔几天减一点儿,如今过了半年了,顾明月的食量仍旧比从前大,却不像从前那样看得人心惊了。
姜云瑶特意找大夫给她看过,大夫说从前那个食量确实会影响身体,如今这个食量是正正好的。
不过顾明月还是经常会觉得饿,没办法,她习惯了以前的吃法了,要完全改好还要一段时间。
今天可不一样了,姜云瑶让她放心大胆地吃。
她买的分量都不多,就算顾明月每一样都吃一点儿也不会撑肚子。
顾明月也知道自己不能吃太多,回回拿到一样吃的,就忍痛分一半给石头,自己吃剩下的那一半,吃完了自己手里的她还觉得饿,就眼巴巴地盯着石头手里的看。
偏偏石头是个不懂得欣赏美食的人,顾明月给他递什么,他都哐哐地往嘴里塞,小点心一口一个,就连包子也是两口就吃掉了。
看得顾明月痛心疾首:“你就不能慢点儿吃吗?好好的美食都给你糟蹋了。”
她要是看过《西游记》,指定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猪八戒吃人参果。
石头瞥她一眼:“我都习惯了,再说了,你以前不和我一样吗?”
他说的是才刚被六姑买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小孩子坐在骡车上面,每天只能分到六姑给的一个麦糠饼子,顾明月生怕以后六姑就不给她吃的了,每回都要掰半个留下来,剩下那半个也是和石头现在一样,两口就吞下去了。
麦糠饼子可比现在这些点心剌嗓子得多。
顾明月撅着嘴:“那咱们现在都换了地方了,也该斯文点了,昨天余大家教规矩,休息的时候我们吃了两块点心还被说了。”
“说什么了?”
顾明月学着余大家的说话:“宫里头的规矩,食不过三,吃食也是要讲究时间的,不是正经吃饭的时候桌上摆着的点心能不动就不动,不然吃了点心是不是要换衣裳?吃多了是不是还要出恭……”
她巴拉巴拉地把余大家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学她严肃的表情,把一张包子脸绷得紧紧的。
石头说:“别听她的,你以后又不进宫,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把手里举着的糖葫芦还给顾明月:“喏,继续吃吧。”
才刚姜云瑶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她吃了两颗就忙着吃别的去了,这一串就让石头帮她举着。
这会儿逛得差不多了,也就有手继续吃了。
顾明月叹了口气。
之前姑娘可和她说了,不能吃太多太甜的东西,不然对牙齿不好,容易长蛀牙。
顾明月是没有蛀牙的,但是安氏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有,她也是糖吃多了,牙都蛀空了,那小丫头捂着嘴哭了好久才被吴妈妈看见,叫人领着她去大夫那拔牙去了。
缺了牙,那个小丫头回来以后说话都漏风,被笑了两回,连话都不敢说了。
顾明月可不想和她一样。
但糖葫芦又实在很好吃,这家的糖葫芦不是齁甜的那种,而是一种清透的甜,像蜜一样,薄薄地裹了一层,一点儿也不腻,里面的山楂有点微酸,把甜度中和地正好。
顾明月忍不住流口水,但她实在吃得多了点了,虽然姑娘说了随便吃,她也不能真的完完全全放开肚皮吃对吧?
姑娘的月钱也不多呢。
之前安氏和姜逢年聊起姜云瑶的月钱的时候可没避着人,顾明月也听见了,三姑娘之前的月钱都被孟姨娘拿走了,一点儿都没剩下,姜逢年虽然给了姑娘二百两银子,可那也是做生意用的。
她忍痛说:“算了算了,我怕长蛀牙,你吃了吧。”
一边说,她一边看糖葫芦。
石头哦一声,直接把两颗糖葫芦丢自己嘴里,咔擦咔擦嚼碎咽进肚子里了。
顾明月:“……”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哭着也要看人吃下去。
刚这么想着,一根签子就伸到了她面前,上头串着最后一颗糖葫芦。
石头垂眸看着她,半晌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口水都要滴下来了,这不是给你剩了一颗?”
顾明月露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一口把糖葫芦咬下来了。
姜云瑶听着后头的动静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在附近逛了好一会儿了,买了好多东西,这会儿干脆找个酒楼坐下,慢慢品尝那些买来的东西。
顾明月的那一份已经吃完了,全程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吃。
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家常味道,论精细当然是比不上府里厨子们做的那些的,但也各有各的滋味,真要论起来,府里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很标准的吃食,就算厨子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也是大差不差的味道,但外面不一样。
外面买的东西吃起来就是各有各的滋味了,这家的口重一些,那家的清淡一些,各不相同,吃着总有一种惊喜感。
吃着吃着,她心里就有了数。
开在百姓这里的小食铺子必定是不能做太精致的,最好有点儿烟火气息,能抚平人一天的辛劳与疲惫。
不能精致也不能不顶饱,成本也不能太高。
她迅速定下了要卖的东西。
定下来以后还要找司市报备,这就不用她自己去了,石头主动揽下了差事替她走一趟,姜云瑶自个儿带着顾明月回去了。
回去以后她第一件事是写了一张单子给安氏。
安氏倒是认真看过一遍,但她看来看去,上头的东西她都没见过。
姜云瑶这才说想借府里的厨子们用一用——挖别人家的厨子可太麻烦了,她原以为自己刚刚出门那一趟兴许能碰见个什么卖身葬父、三年龙王的事儿呢,穿越小说不都那么写的么?可出了门,愣是一件也没碰见。
她只能悻悻地回来了,靠天靠地不如靠安氏。
安氏当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她叫了吴妈妈过来,让她抄了好几份单子送去大厨房,让现在手头有空的厨子都照着单子做一做东西试试。
对于姜云瑶从府里薅人才的行为安氏没有一点儿要反对的意思。
相反,她甚至觉得很安慰——她把姜云瑶养在屋里都有半年了,这丫头终于学会张口和她要东西,而不是体贴地去替她解决问题了。
安氏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午膳的时候,桌上摆着的就不是平常的午饭了,都是姜云瑶叫人照着单子做的小吃。
她还特意提了要求,不能用明火。
厨子对于厨具的应用可要比她娴熟的多,不能用明火炒锅,他们就自发研究出来了别的方式——也就是后来小摊贩们常用的铁板。
这东西也不是明火,只要用碳就可以了,挑烟少一点儿的碳放在灶里,上头再架一块铁板,只要做的不是炒菜,油烟也就没那么大了。
反正是足够符合司市的标准的。
姜云瑶让他们做的是煎饼果子。
这东西不用什么大厨,只要能掌握住火候和面的粘稠度,谁都能来做。
其实单子上不止列了这些东西的,还有鸡蛋汉堡、炒酸奶、肉夹馍之类的小吃,但大部分的厨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做煎饼果子。
原因也很简单,好做且不费事,其他有些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做出来的煎饼果子也都大同小异。
姜云瑶甚至看了想笑,现代的煎饼果子放的都是什么烤肠、火腿肠、生菜、鸡排之类的东西,简单快捷。
但姜府的厨子不一样,他们不知道这是姜云瑶预备弄去开店的东西,只以为是府上的主子们要吃,一看名字是煎饼果子,想当然地觉得是煎饼里放果子。
光煎饼他们就做出来好几种,黄豆面的、绿豆面的、还有普通面粉的,姜云瑶甚至吃出来一种水果味的煎饼皮子,多半是和现代的菠菜面一样,拿葡萄捣成了汁子和的面。
煎饼里加的东西也大多都是水果——甜口的内馅和烙出来的饼配在一起,多少有点黑暗料理,要是再撒点芝士,跟水果披萨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姜云瑶也没跟他们说过煎饼果子怎么做,倒也不怪他们,她主要是想看看古代人对这些小吃的理解是什么东西,这样回头宣传的时候要看看是不是该换个好理解的名字。
倒也有相对正常的。
姜府也是有不错的厨子的,他们做出来的煎饼果子就很接近现代的那些了,饼皮都是正常的,煎得宣软热乎,里头放的虽然不是现代常用的那些,却也是正常的东西,譬如煎烤五花肉、鱼片之类的东西。
虽然有些差距,但味道竟然也有很不错的。
让姜云瑶比较意外的是有个厨子竟然无师自通,在里面刷了一点儿酱。
酱是咸鲜的口,姜云瑶这段时间嘴也被养刁了,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安氏也会介绍一下桌子上摆的都是什么东西,所以她很轻松就吃出来了这是韭花虾酱,选的是那种小虾干,用熬过的板油炸得酥酥的,碎成了粉拌着韭花和肉酱。
里面还有鸽肉松,这是让姜云瑶觉得最意外的,问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这几天厨子就在研究这东西了。
几个姑娘这几天学规矩,每天累得不想说话,身体疲惫了,食欲自然下降了,再加上最近天气热,她们吃得就更加少了。
大厨房都要急坏了,生怕安氏怪罪他们。
姑娘们吃不下饭,他们就想法子做别的,最多的就是粥,清热下火的百合绿豆粥,再配些佐粥小菜。
吃的次数多了,总不能回回都重复,大厨房就在这些小菜上面下功夫,鸽肉松就是如此,选的都是几个月大的鸽子胸.脯肉,烤得干干的,又拿小锤子捶松了精心保存,要吃的时候拣一些出来搁在小金盒里。
放鸽肉松的就是刷了酱的那个厨子。
姜云瑶都吃了一遍,和安氏说就要这个厨子了。
做这煎饼果子的刘厨子是个相当年轻的厨子,甚至不能说得上是厨子,他原先只是姜府的一个帮厨杂工。
所谓的帮厨杂工,有一部分是大厨子收的徒弟,要从小工开始学起,有些就是单纯的帮工,前者还有晋升的可能性,后者就得看他们的天赋和眼力见了,能偷学到一点儿东西就是他们的本事,在厨房里呆久了,学的东西多了,将来年纪大了也能出去做点小生意。
刘厨子就属于后者,他是打小儿被卖进姜府的,机缘巧合进了大厨房,一呆就是十多年,平常为人勤俭,偷偷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只是一直藏着没露出来,怕大厨子发现了把他赶走。
在府里呆得久了,他也看得明白了,指望着自己晋升是不可能的,大厨子们根本不会给他表现的机会,如果不是姜云瑶叫了人到厨房吩咐所有人都做煎饼果子,他是打算过段时间就想办法出府的。
做东西的时候他也没想别的,只是瞧见大家都做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他不想做,做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出奇,还不如弄点别的。
在厨房里转了半天了,他才看见了刚做的酱,别人都做甜的,他就干脆做个咸鲜口的。
他没指望被看上,但心里也是有期待的。
谁知道还真能被看上!
刘厨子心里紧张的要命,连滚带爬地赶到了主院,他不知道三小姐是要开铺子,还以为自己要扶摇直上了。
知道姜云瑶要开铺子,他愣了一下。
心里倒也没多少失望,本来他都准备出去了的,能跟着三姑娘倒也还算稳定了,左右月钱还是府里发的,就算铺子生意不好,他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厨子找好了,姜云瑶却没打算让他直接上,暂时还让他呆在了大厨房,让他跟在方中意身边学些灶上的事情,等杂货铺子重新装好了再送过去。
单子上的那些东西她都告诉了方中意怎么做——别人她或许还会担心一下,但方中意她还是很信任的。
方中意比刘厨子上手可快多了,等他学会了再教刘厨子,刘厨子做出来的那些试验品通通都会给姜云瑶这里送上一份,各种口味的都有。
大部分都进了顾明月的肚子。
开始吃的时候她还觉得新鲜,一顿能吃三个煎饼果子两个鸡蛋肉堡,等到吃久了,她就累了。
在新一天的试验品送上来以后,顾明月怨念了,委屈了:“姑娘,我想吃别的了。”
虽然煎饼果子很好吃,但谁也扛不住天天吃啊!
第 49 章
望着顾明月皱紧的眉头和委屈的表情, 姜云瑶一脸诧异:“我没让你全吃光呀。”
顾明月眨巴眨巴眼睛:“可是……”
“可是你忍不住对不对?”
顾明月点点头。
这就是她另一个问题了,她不喜欢浪费粮食,这是没什么错的, 这年头的粮食很精贵, 大家又都是吃过苦的人, 受过冻挨过饿, 不舍得浪费很正常。
最开始的时候顾明月不只是想把所有东西吃完,她还会和以前一样, 偷偷地藏东西, 那种能常放的点心饼子, 她吃一点就会拿油纸包一点藏起来,明明府里从来不缺点心,可她心里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如今她已经不藏东西了,却还是改不了强行吃光所有东西的习惯。
这回姜云瑶看着她吃,特意没阻止她, 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她改一改:“东西吃够了就别吃了, 吃不掉的那些也不是浪费的,你可以提前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吃完对不对?如果觉得自己吃不完, 就干脆分一点儿给别的人。”
小姑娘现在倒是会给她分享食物, 因为她信任依赖自己。
但其他人就很少能够获得她分享的食物。
不是因为顾明月不喜欢她们, 而是那种喜欢没有到她愿意分享自己的食物的地步。
顾明月窘迫地拽了拽自己的袖管:“知道了……”
姜云瑶便笑了笑。
晚上就换成了正常的饭菜。
吃完饭还有点心,顾明月她们的份例里是没有点心的,她们每天吃的点心是姜云瑶屋里撤下来的——安氏从安伯侯府带来的习惯, 屋里的点心不能过夜,哪怕一点没动都不过夜, 余下的这些点心也不是丢了,而是分给府里的下人们。
左右一个院子里每天的点心也不会太多, 几个下人一人分上一块也够了,绝对不会浪费。
不过像是安氏屋里的那几个伺候的人里,吴妈妈卢妈妈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甜太油腻的东西,梅兰竹菊四个大丫头年纪都不算太小,却也是爱俏的年纪,怕吃太多点心发胖,所以安氏屋里的点心基本都是分给底下的小丫头。
自从顾明月来了,她们就转为投喂顾明月了。
晚上顾明月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主院的这些姐姐们对她是相当不错的,每天都给她好多好吃的,她有了好吃的却从来没想过分给她们,这是很不对的。
好东西就该一起分享才对。
第二天,她特意带了钱去了大厨房,请了空闲的厨子替她做饭——她还特意和姜云瑶说了,她要请院子里的姐姐们吃饭。
府里的丫头们偶尔聚在一块吃东西是很正常的,反正挑的都是不当值的时间,即便当值,她们也会主动留饭菜。
若是寻常丫头去大厨房请人做饭,怎么也要备上几两银子大厨房才给做,他们的说法也很占理:菜蔬肉蛋都要买,这些都是成本,还要再加人工费。
但他们报出来的成本可就高多了。
顾明月却不一样,方中意是她干爹,对厨房里的事情再了解不过,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人工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她花费得很少就治了一桌饭菜,甚至还有一小壶酒,这是方中意自己酿的果子酒,用别庄的果子酿的,他还一路带了过来,宝贝得不行。
等安氏她们都睡下了,顾明月她们才关了门,在炕上搁了一张圆桌,把酒菜都摆上,几个丫头才坐下。
顾明月年纪小,且她是东主,也喝不了酒,就坐在小火炉边上烫酒。
几个丫头都难得有松快的时候,各自倒了一杯酒微微抿上一口,忍不住起了话头。
安氏是个慈和的人,姜云琼和姜云瑶的脾气又好,从不为难下人,她们倒也不会说主子们的闲话,大多是说屋里的差事。
等到两杯水酒下肚,不常沾杯的几个丫头就都熏红了脸,说的话也就更多了,开始聊起从前。
若是姜云琼在这里,她能说的大约就是小时候安氏给了她什么东西,陪她做了什么事,可坐在这儿的都是丫头,她们说的从前,就是小时候被卖了的事情了。
顾明月没喝酒,也很少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听。
她才知道原来梅香是这几个丫头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从太太还在安伯侯府的时候她就跟着太太了,原来也是个小丫头,太太看上她稳重,一步步提拔成了身边的一等大丫头。
本来安氏出嫁的时候,安氏她娘叫她带着梅香是想着万一要提拔姨娘,从自己身边的丫头里选是最好的,梅香打小就在安氏的院子里,稳重又忠心,是最好的人选。
但梅香自己不肯,和安氏发咒赌誓,安氏也不想强求,便换了常姨娘——常姨娘最开始就是安氏的丫头,和梅香还是一起长大的。
梅香支着酒杯叹了口气:“真是……糊涂啊。”
旁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默契地没有再提。
兰香赶忙转移了话题,顾明月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兰香和兰心是姐妹,她开始以为名字是凑巧呢。
她们两个都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听兰香说本来府里头只要买她一个的。她们俩的情况和顾明月也差不多,家里爹爹娶了后娘,后娘又生了孩子,日子过得太窘迫了,她们俩便被卖了,人牙子想把她们俩卖到窑子里去,窑子里给的钱多,是安氏看她们俩可怜才买下来的。
竹香和菊香就是家生子了,从小就在府里头长大的,爹娘都在府上当差。
倒是春穗一直没说话。
顾明月只知道她是外院管事的女儿,平常她话也少,有时候兰心和她争地位,连顾明月都能看出来,但春穗什么也不说,看着像是要争,偏偏又没什么大动作,叫人看不明白。
也是竹香开了口,顾明月才知道原来她竟然和柳姨娘身边的青穗是姐妹,难怪兰心要争她都没什么反应,她也不敢争啊!不争还好些,争了以后才被知道她和青穗是姐妹,三姑娘可未必还能容得下她。
——她惊讶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几个吃了酒的丫头都闷闷地笑。
连春穗也忍不住笑起来:“明月向来只在三姑娘身上用心,旁的她是一点儿都不顾的,就是明儿你和她说大姑娘要出嫁了,她都能一脸惊讶问你真的假的!”
“性子直,直一些地好。”
她们能当上大丫头,当然都不是什么小白花,但谁还没有过纯真的时候呢?她们有时候看顾明月,就像是看以前还是小丫头时候的自己一样,坦诚直率,没什么小心思,浅显地就像雨后的地面似的,积着一汪水,谁都能看清。
所以很多时候,她们都乐意对顾明月更好一些,有点儿像是在照顾从前的自己一样。
顾明月眨了眨眼。
她心里想,她也藏了一个大秘密,谁也不会告诉的大秘密。
到底明儿还要当差,几个丫头略沾了几杯薄酒便不敢再喝了,只挟桌上的菜吃。
她们吃菜便不像姑娘太太们那样斯文精致,顾明月是个实诚人,她就爱吃大肉,所以她找厨房做的菜份量都很足,且都是下饭菜,蒜苗腊肉、虎皮青椒焖红肉,甚至还有半只炖肘子。
丫头们也好些时候没吃这样的菜了,一时吃上,也觉得新鲜,连一向管着身材不肯多吃的几个大丫头也都就着饭菜吃了一整碗的米饭。
酒酣饭饱,她们才悄悄开了门散去了。
送走了人,顾明月自顾自收拾余下的碗筷杯盏,才动了两下,姜云瑶打着呵欠从门外进来。
顾明月连忙找了张干净凳子给她坐下:“姑娘还没睡呀?”
姜云瑶说睡不着。
顾明月劝她:“姑娘心里装着太多事儿了。”
这两天铺子就要重新开业了,比起她这个闲人,姑娘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光铺子重新装起来都叫她去看了两回,更别说试那些吃食了。
衣料铺子也是,姜云瑶不放心那些绣娘们做出来的东西,每日都在自己做什么“设计”。
顾明月也不知道三姑娘是什么时候学的工笔,余大家的还没教到这儿呢。
她只知道三姑娘每回画了画儿都会叫人临摹一遍再让她送到铺子里去,听掌柜说头一批新衣已经在赶制了,就等着那批衣裳制出来就能开售了——不过顾明月知道,三姑娘这头一批衣裳好像没打算用来卖,具体要做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她和姜云瑶说着话,手下收拾的动作也没停,碗筷都收起来了准备明天送回大厨房,又把那张炕桌抬下来,再去收几个丫头坐的软垫儿。
手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垫子底下滚了出来。
顾明月一愣,从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一颗碎银子,怎么也有两钱。
她以为是谁掉了银子,忙捡起来放在边上准备明天还回去,又去收拾下一个垫子,结果巧了,这垫子底下又放了一颗碎银子。
她一连翻了几个垫子,底下有放碎银子的,也有放铜钱的,零零散散凑成一堆,比顾明月这一顿饭花的钱还多。
姜云瑶本是在旁边打呵欠的,听见她的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一看那些钱便知道了:“她们这是怕你亏钱呢!”
那几个丫头都是府里呆惯了的,手里头哪个没点儿余钱?顾明月说要请客吃饭,她们还真能让个小丫头独自置办酒席不成?便是知道她有厨房的干亲关系,她们也不舍得叫她费了钱,一人出一点儿,权当各人凑份子了。
顾明月挠了挠头:“可是说好了是我请她们吃饭呀!”
那几个姐姐平日里给她吃了不少点心果子呢。
姜云瑶:“你就是明儿把钱送回去,她们也必定不收的。”
她沉吟了一声:“这样吧,明儿我去问问太太,屋里这些丫头们的针线活能不能在铺子里寄售,只要用的不是她们惯常用的针法,也不在上头绣什么明显的纹路,只当做普通丝帕卖,或者是打的络子,也能给她们挣些零花钱了。”
若是换成旁人,她还真不敢问,但安氏她是敢问的。
倘若问旁人,那些人必定是有满口的封建礼教和府里的规矩体统要与她说,但安氏不一样,从姜逢年那事儿以后她就发现了,她没那么看重那些。
面上装着过得去,却没到心里头去。
有些人做的事情没什么规矩体面可言,心里头却把这些东西当做标尺一般去量别人的行迹。
顾明月一口答应下来。
别人不知道,竹香姐姐打的络子极好,太太每回见了都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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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姜记杂货便改名姜记食铺开业了。
这间杂货平日里也是有三两顾客的,乍一听闻他们要改行当还觉得奇怪呢,对他们做吃食很不看好。
这一条街虽然不许有明火,卖粥饼的却不少,反正也只卖一早上,熬好的粥的热度足够保存了。
老客们都承诺来看看。
姜云瑶还拉了新客——她叫大厨房的人熬糖做了糖糕,切成拇指那么长的一块儿,拿裁好的油纸包裹了发给街上游荡的小孩儿,叫他们替姜记食铺做开业宣传。
成本不高,却很有效。
这些小子平日里便呼啦啦满大街地跑,路人都见怪不怪了,偶尔还会停下来和他们说上两句话呢,如今瞧见他们到处跑还喊着什么姜记铺子开业了,一时觉得好奇,便也会问上两嘴。
中京城的经济还是没怎么受旱灾影响的,要是哪天他们这影响都大了,只怕这王朝也要完蛋了。
打听了自然就会有好奇的人围过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一过去便不得了了——好几个穿着衙门衣服的皂吏也在门口呢。
平头百姓没事干的时候还是不敢靠近这些当官的人的,一时之间便不知道该靠近还是该远离。
还是那几个小吏主动开口了:“我们就是来买点儿东西,不必理会我们,等会就走了。”
这就是姜云瑶私底下的做法了。
从刘厨子可以稳定出品那张单子上的吃食以后,姜云瑶就叫他多做了好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司市送了许多。
大多都是煎饼果子,里面夹着各式各样的菜,咸甜辣口味都有,保证能满足每个人的口味。
起初送过去的时候就被拦住了,司市的那些人闻着推车上的香味一边流口水一边拒绝,声称他们不接受贿赂。
宁怀诚管中京城的街市管得相当严格,自然也就对自己手底下的人更严格,司市这衙门比起别的部门油水是最容易捞的,毕竟管的都是商人,天底下的商人最有钱,为了行事方便多多少少都会送礼。
但宁怀诚不允许。
他们私底下收了,要是没叫他发现就算了,要是叫他发现了,那就不是罚点俸禄就能解决的了。
小吏们不敢收,姜云瑶也有借口,她当时就戴着面纱站在司市门口,露了一双眼睛,眼神相当真诚:“这是为了感谢宁大人才送来的,那天我有事儿来司市,却误认为只有找司市官才有用,便叫人通禀了,过后宁大人不仅不怪罪,还细心为我解答了疑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做些吃食感谢大人。”
见小吏们还是不敢收,她又说:“您可以先去问问宁大人肯不肯收下。”
等小吏走了,她扭头也走了,东西却留在了原地。
回来的小吏人都傻了,又急匆匆回去禀报了一次,还带回来了姜云瑶说的话,这东西不耐放,得立刻就吃了。
她是笃定了宁怀诚不会让人就这么浪费粮食。
事实上宁怀诚也确实不会,但姜云瑶摆在明面上的“威胁”还是让他不高兴了,他当时就叫人把那一推车的东西都送去了中京城的慈幼居,直接给慈幼居里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加了餐。
但那煎饼车在司市停留了好一段时间,来来回回的小吏们都闻到了,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味道还香的很,听接触的人还说价钱也不贵,他们多少有些心动。
宁怀诚因为被送了东西不高兴了,但他面上是个温和的人,再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是以他的手下也都没发现他不高兴了。
他们急匆匆打听了这煎饼果子是哪里来的,恰逢有人宣传姜记食铺开业,有人听了一耳朵,回来就嘀嘀咕咕说清楚了。
于是开业的时候便有顺路的皂吏来买了煎饼。
煎饼不贵,若是什么都不加,只原来就有的鸡蛋、菜叶子加上馃篦儿便只要三文钱,若是要加别的东西,每一样多加一文钱。
此外还有三文钱的大锅盔,三文钱两个的鸡蛋肉堡……大多数东西都只要三文钱。
相比起其他的,大部分人会更愿意尝试一下煎饼果子的,有菜有蛋还有肉,一看就材料丰富,主要也是真的不贵。
利润并没那么高,但从煎饼果子诞生开始就没几个只纯靠食材利润挣钱的,大多都是走量。
刘厨子站在特意做出来的明厨里头,一手铲子一手鸡蛋面糊,忙得像是陀螺一般。
其实那几个皂吏还是起了不少宣传作用的。
姜云瑶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让宁怀诚不高兴,但说白了她也没把人得罪太狠,送的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一车煎饼果子罢了,在送出去的那一刻姜云瑶就知道他不会真让司市的人收下,其余能消耗的地方也就只有慈幼居了。
中京城的慈幼居共有四个,一日只供两顿饭,吃得并不算好,勉强果腹罢了。
她特意赶在了平常慈幼居开饭前的时间送去的司市,宁怀诚叫人把推车送去慈幼居,正好赶上第一顿饭。
就当做慈善了。
而宁怀诚顶多对她有些不满,却不会对着她使绊子,影响她的生意,反而是姜云瑶能借着这些皂吏的手做宣传。
瞧瞧,衙门里的人都来买的东西,那得多好吃?他们难道不也想尝尝嘛?
是以第一日的生意相当火爆。
第二日开始人流略有下降,但也在姜云瑶的预料之中,一样新鲜的东西出现总会有人尝鲜的,尝过了以后,有些觉得不值当的人便不会再来买。
她要赚的是回头客的钱,以及——
那些当官的人的钱。
姜记食铺的位置是相当不错的,位居中京城正中偏西面一点儿,城西大多住了百姓,除了百姓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官小吏,他们买不起中京城的房子,只能租赁,也租不起贵的,便会尽量往城西靠,但他们当差的地方是在城东的,每回都会路过中间这几条街。
大多数的小官小吏家中都不会有几个仆人,是以早上无人做饭,他们平常都是路过街口的时候买上几个包子或者油饼吃,时间久了,怎么也吃腻味了。
偶然瞧见新鲜方便的吃食,他们也是肯试一试的,左右他们可比百姓们有钱多了,几文钱还是花的起的。
姜云瑶就看上了这些人。
试问谁大早上饥肠辘辘地路过一家店,闻到里面的传来的煎饼香和酱香不会心动?
更何况刚摊好的煎饼果子还是热乎乎的,捧在手里散发着诱人的面香,咬上一口还有丰富的口感,里头夹着的菜叶子还能中和掉面饼的干,若还觉得不足,还可以买一份温着的豆浆或者粥水。
除了当街大口吃煎饼略有些不斯文以外,其余都很完美。
小官小吏不在乎斯不斯文,有钱的人又坐着轿子,吃完饼拿帕子一擦就完事了。
一个饼吃进肚子里,一早上干活当差都精神满满的,也不会觉得腹中饥饿了,若是吃包子和油饼,心内总会觉得有些不足,且饿得太快。
总之,他们很满意。
姜云瑶对着账本的时候也很满意。
至于有谁不满意?那大约是偶然之间巡逻整个中京城市场结果发现煎饼果子风靡全城、甚至他坐在衙门里头也能看见自己手底下的人交头接耳问“你这是什么口味的”、“那家的烧椒好辣但是又好香”、“你这煎饼里是不是加了肉肠”、“今天是我第十天吃煎饼果子还没腻”的司市官宁怀诚宁大人了。
他推着轮椅从自己的下属们背后经过。
他脸上表情还是温和的,但小吏们就是莫名觉得冷飕飕的。
等宁怀诚出了门,被领到了姜家食铺外,看到食铺门口排着不少人的时候,他微微拧紧的眉头才松了开来。
再迟钝的人都能发觉自己被利用了,更何况他这么个聪明人?
但这种利用有些不痛不痒的,若是放过吧,兴许自己心里有根刺,若是记在心里,又多少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
他停在路边没动。
但他这个轮椅也相当有标志性了,路过的官吏们都偷偷看他,有胆子大的还敢上来搭话。
王全就是其中一个,他不过是个城门吏,每日里辛苦操劳,有时候从早轮值轮到半夜,只为挣几个辛苦钱,偶尔挣了钱便会想着消费一下,他无家小妻儿,一个人过得也相当宽裕,闲暇时候就爱喝点儿小酒。
最近小酒是不喝了,改吃煎饼果子,偶尔换成鸡蛋肉堡——他觉得这两样东西最值。
他平日里是守城门的,路过的人也多,人便很健谈,见着谁都敢搭两句话,如今还让他自豪的就是曾经和某位高官达贵搭过话,虽然只是说了一句如今还没开城门,要稍微再等等。
如今他瞅见宁怀诚坐着轮椅呆在路边看姜记食铺,一时之间交谈的欲.望十分旺盛,又自觉对这铺子有几分了解,便搓着手上前搭话了。
“大人今日这么有空闲?”
宁怀诚对待百姓还是相当有耐心的:“无甚杂事,出来转转。”
王全嘿嘿一笑:“大人要不要试试这家的煎饼果子?味道那叫一个好,还便宜不贵,好得很。”
宁怀诚反问:“是吗?”
王全拍拍胸.脯:“这几条街我都吃过,谁家的东西好吃我一口就能尝出来。”
见宁怀诚不为所动,王全咳嗽一声:“主要是这家的掌柜也心善,说什么每月挣的银钱会分出一点儿出来,给慈幼居添置东西。”
听到慈幼居,宁怀诚抬起了头:“当真?你细说一下?”
王全说真真的:“开业那天掌柜的就说了,还当着我们的面儿给慈幼居送了吃食过去呢,这年头心善的人可不多了……”
宁怀诚心里的那一点儿疙瘩和不满忽然就散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附和着王全说了几句话,等他走了以后才回头叫跟着自己的小厮。
“去买个煎饼果子。”
第 50 章
也是巧了, 姜云瑶正带着顾明月来查看铺子的情况,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宁怀诚。
顾明月问:“姑娘不是说司市官大人正在生咱们的气么?怎么还来买咱们家的煎饼果子吃?”
她这几天也跟着姜云瑶到处转,当然也是看了不少姜云瑶做的事情。
那天姑娘带着她去司市送东西, 东西还没送出去就带着她跑了, 顾明月不知道为什么, 姑娘就和她说司市官大人肯定会生气。
——生气还会来照顾生意吗?
在顾明月眼里, 只要给她银子花的都是好人,尤其是来铺子里买东西的这些人, 都是大好人。
姜云瑶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叫你去给慈幼居送了煎饼果子的原因。”
顾明月懵懵的, 她记得慈幼居, 姑娘说里头都是可怜孩子,有些人饭都吃不起,只能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还有好些都是流浪儿,本来都是要流落街头的。
后来会被送到慈幼居是因为司市要规整市场, 除了每条街必须在经营范围以内开铺子以外, 市场环境也很重要,各条街上除了宰肉巷子以外都要干净, 不能有流民乞丐。
以前的那些流民乞丐还以为司市是要把他们赶出中京城, 谁知道司市官向皇帝请了奏折, 在中京城的四个角落设立了慈幼居,那些流民乞丐年纪小的自动收纳进慈幼居中,年纪大有手有脚的流浪汉就负责慈幼居的日常生活, 都不发俸禄,但是会他们提供吃食和住的地方。
顾明月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在河源村的时候她们也有这样的地方,兴许村子里的人就不会选择卖掉自己的孩子了。
姑娘说要给慈幼居送吃的, 她也是认同的。
姜云瑶说:“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
没人会想真的得罪司市官,哪怕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不例外,她是要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之前得罪他是因为她要为了自己的铺子做宣传而利用他,或者换句话说是利用司市打开铺子的宣传局面,让那些小官小吏们都能看见姜家的铺子,察觉出其中的方便。
她利用了,她能坦然承认,在知道宁怀诚把那些煎饼果子送到了慈幼居以后,她跟着就立马说自己以后每月会给慈幼居捐钱捐物,就是为了消除宁怀诚心里的芥蒂。
能不能消除且另说,至少她要表个态度出来,让宁怀诚看到她的意思才行。
而显然,宁怀诚对她的行为也是认可的,不然也不会主动买煎饼果子,至于他心里的芥蒂消了多少?
姜云瑶笑了笑,与顾明月说:“走,咱们去见见他。”
此时宁怀诚的小厮已经买好了煎饼果子回来了,把那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递到了宁怀诚的手上。
宁怀诚虽然出身武家,却也是受的世家教育,这会儿却没有半点的形象包袱,如同普通的小官小吏一般坐在街边,手里捧着煎饼果子,一口咬了下去。
姜云瑶带着顾明月走到他身边,微微行礼。
她跟着余大家学了有一段日子了,行卧坐立都颇有模有样的:“宁大人。”
宁怀诚没防备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从煎饼果子里抬起头,微微皱眉。
姜云瑶先搭上了话:“原来大人喜欢辣口?铺子里有个烧椒酱味道还算不错,用的是野山椒和小米椒炙烤过后又炒制成的,里头用油封过,咸辣鲜香。”
宁怀诚还没反应,顾明月和他的小厮就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小厮是没吃过,但他刚刚排队买东西的时候闻到了别人买的烧椒酱,味道相当好,只是他怕宁怀诚吃不了那么辣的东西,所以才买了别的。
顾明月是又回想起了煎饼果子的味道。
虽然前几天她还哭着说自己已经吃腻了,但如今又停了几天没吃,怎么也要想念一下。
她还是要面子的,吸溜口水也没有吸溜出声,只是眼睛更亮了一些,巴巴地盯着宁怀诚。
宁怀诚的眉头都忍不住跳了一下,半晌才道:“随便买的。”
真是随便买的,他只说让小厮买,就没跟他说他要吃什么口味的。
姜云瑶侧头:“大人觉得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
宁怀诚仔细想了想:“虽然做的并不十分精细,但很符合百姓们的口味,实惠便利,味道又各有层次,里头的馃篦儿味道还可,酥脆飘香。”
馃篦儿就是现代炸薄脆的别称。
古代的油相当珍贵,炸薄脆废的油可并不少,姜云瑶也是大批量做煎饼果子才舍得炸了薄脆放煎饼里,更何况她也有一点儿执念——不放薄脆的煎饼果子算什么正经煎饼果子?
她是没想到宁怀诚竟然会单独夸这玩意儿:“这东西是油烹的,大人身体不好的话不能多吃。”
宁怀诚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非要学大人说话么?”
姜云瑶一愣。
宁怀诚却只看向这条长街的对面,从认识姜云瑶起,他就觉得有种违和感,她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偏偏和个大人似的说话,也不知道她府里是怎么教养的,小小年纪偏偏透着股常年浸润在官衙里的油润感。
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聪明人,他自己也是个聪明人,但聪明和历经世事的见识是不一样的。
姜云瑶从开铺子之前都是呆在姜府,府里头拢共就那么点儿人,姜逢年虽然也常在衙门里当差,但他是个相当不敏.感的人,不管是和同僚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是朝廷里的政治敏.感,他都很迟钝,加上他又和姜云瑶见的次数并不多,是以他根本没能看得出来姜云瑶身上的不对劲。
至于安氏她们,都是府里长大的女人家,从没去过官场,见的都是内宅妇人,要说内宅的手段她们能一眼就看出来,但要说姜云瑶身上的“官僚气息”,在没有实质认知托底的情况下,她们根本认不出来。
顾明月就更不用说了,她就是个小傻瓜,眼里只有姑娘好。
但宁怀诚不一样,他虽然才在司市呆了一年,却从小跟着英国公混迹那些武将文官当中,后来又常被皇帝接去宫里,偶尔也能看到他接见底下的大臣们,更何况司市本就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来的都是三教九流,日常接触的多了,个个都混成了个几不沾的样子。
主打的一个互不相欠,处事妥帖,也滑不溜手让人找不到错处,便是有什么没注意遗漏的地方,也会迅速弥补然后岔开话题。
内宅当然也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的,各家的夫人谁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按理来说,姜云瑶这个年纪,不应该。
迎着宁怀诚打量的目光,姜云瑶微微歪头:“为什么要学大人说话?我从小就是这样说话的。”
她眼里的疑惑与不解恰到好处,实则脊背上已经沁出来了冷汗。
宁怀诚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般,低头啃起了手里的煎饼果子,说了一会儿话了,饼皮已经微微硬了,没有正热的时候的那种软和口感,馃篦儿被酱沾染的时间久了,有些软了。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大致尝了尝,也能明白为什么生意这么好,只要是不那么讲究规矩体面的人家,大部分人还是愿意买上这么一个吃食,边走边吃的。
热乎,又什么都有,若是其中一种吃腻了,还能换换口味,实在吃腻了煎饼果子,铺子里也是有别的吃食的。
尝过了煎饼果子,他也就走人了,没再和旁边站着的姜云瑶说话。
姜云瑶也没在乎,她来是另有事情要处理。
如今姜记食铺的掌柜还是从前杂货的张掌柜,反正他也只负责收钱记账,偶尔帮着伙计收拾铺子里头的碗筷垃圾,这事儿不难,但要临时找个忠心认字还会算账的人太麻烦了,姜云瑶就没换人。
等铺子里的生意淡下来了,刘厨子手里头做完了最后几个饼,关上铺子门,张掌柜才在姜云瑶面前愤愤不平:“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个大同小异的油纸包,里头有不少瞧着和他们做的一模一样的煎饼果子、鸡蛋肉堡等食物,几乎将姜记食铺的东西都复刻了个遍。
姜云瑶早料到有今日了,眉头都没动一下,安心坐着,自己从桌上拿了一个煎饼果子,又给顾明月递了一个,叫她尝尝。
两个人各自啃了一口。
她随便拿的煎饼果子,饼皮味道都差不多,就是能吃出来用的面不一样,比她们家的略硬一些,兴许是烙煎饼的时候火开得挺大,口感反而更脆一些。
里头放得东西也都是差不多的,菜肉都学着她们的放,馃篦儿也都炸得很酥脆,唯一不同的大概就只有上头刷的酱料。
摆明了是要复刻她们的抢生意,这还不止一家。
顾明月皱着眉头把手里的煎饼吃完了:“没咱们的好吃,咱们的酱比他们的香。”
刘厨子有些得意:“那可不,这酱是我舔着脸拿着方子找师父改进的。”他已经厚脸皮的叫上了方中意师父。
对于方中意之前的事情他倒也是知晓的,也知道他不打算再收徒弟,但无所谓,既然自己是从他手底下学的东西,叫声师傅也无妨。
他认不认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张掌柜还是气愤。
姜云瑶却说:“中京城的人这么多,咱们也拦不住所有人都复刻咱们的东西,只要别人知道咱们是头一家就好了,再说了,这东西本来也就不难做。”
现代但凡经历过大数据洗礼的人,看了那么多的视频也都能学会怎么做煎饼果子了,随便就能上手,刘厨子是在明厨做的,有心人想要学,买上两个煎饼果子都能学会。
至于里头夹的这些东西,吃上两个也就能明白了。
她从来没小看过古人的智慧,这些人可不比现代人愚笨。
现代那么多小摊贩卖煎饼果子,也没见谁跳出来嚷着这东西只有我能卖吧?
等到往后跟风卖的人多了,就更难去追究了。
她道:“我们的优势从一开始就建立了。”
要不她为什么把消费的目标人群放在那些皂吏身上呢?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常在她的铺子里来往,本身就像是一个活招牌一样。
人家买煎饼果子,第一个反应肯定也都是来她们这儿买,旁人复刻的再多也不一样。
更何况:“咱们的成本和利润已经压得极低了,他们要卖也只能跟着咱们的价格卖。”
她最怕的还是有人打价格战,要真是亏本做买卖,以姜府的家底倒是也能耗得起,但很没必要。
张掌柜问:“那咱们就忍了不成?姑娘也忒好性儿了。”
姜云瑶沉思了一下,摇头:“不忍,我自有法子。”
她仍旧领着顾明月出了门,与她说:“你去叫那些小孩子过来。”
之前她用糖糕买通了街上流窜的小孩子,让他们替自己的铺子宣传,过后是顾明月去发的糖糕。她年纪小,又是小孩子心性,很容易就能和那些小孩子打成一片,前段时间姜云瑶又教她吃不完的东西可以给别人分享,除了府里的那些丫头们以外,顾明月分享的最多的就是街上这些小孩子了。
她是知道怎么能够快速找到那些小孩子的。
没一会儿,那些小孩子就跟着顾明月窜到了姜记食铺的后门。
见了姜云瑶他们有些拘束。
姜云瑶也不在意,弯腰说:“你们还帮我去办一件事情,等你们回来了,我还给你们发糖糕吃好不好?”
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些小孩子都已经相当有秩序了,甚至找出来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小孩,叫虎头。
虎头犹豫地看着她:“你说是什么事情?”
姜云瑶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叫你们去几家铺子跟前说上几句话。”
她附耳交代了几句话。
虎头很明显松了口气:“才这么点儿事儿啊!没事,就算你没有糖糕,我们也会看在明月的面子上帮你做事情的!”
他招呼着其他小伙伴:“走走走,干活儿去了。”
很快,许多和姜记食铺一样卖煎饼果子的铺子门前就有一大群小孩子奔跑而过,他们边跑边闻空气里的煎饼香气,一边喊:
“咦,姜记食铺怎么换了地方开了?”
“没换地方吧!我刚刚还看见他们在卖煎饼呢!”
“那这家怎么卖一样的东西?”
“那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还是姜记的煎饼好吃!”
……
有些话是姜云瑶教的,有些话却是他们自己自由发挥的。
姜云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人复刻到了头上还能好好忍下来。
她不至于使那些阴司手段害人让人做不了生意,但膈应人她是相当拿手的。
做生意的人大多还是厚脸皮的,能给自己挣钱的事情,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上两句也能硬着头皮做,或者说当初他们选择复刻的时候就已经是相当厚脸皮了。
她的目标也只是膈应他们,顺带着告诉所有的客人她这才是第一家罢了——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他们呢,光靠姜云瑶自己这一家铺子可没办法包拢到所有客人,最开始会来她这里买小食的人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人或者是路过这儿的人。
但那些铺子一开,中京城其他范围内的人看见新鲜吃食怎么也会去尝试一下,姜云瑶再叫这些小孩子去喊上两嗓子,不超过七天,这些客人就都会来她这里尝试一下。
复刻出来的东西都已经味道还算不错了,那原版的得有多好吃?
左右也不是要出城才能尝得到,多走两条街罢了。
而姜云瑶甚至还省下了宣传的功夫,唯一的支出也就是给那几个小孩子做了煎饼——他们说不要糖糕了,家里人还没吃过煎饼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姜云瑶便叫人给他们做了煎饼,有些不要煎饼的,她也折了三文钱给他们。
把他们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一个个都发誓以后还是一定会帮姜云瑶。
且那些煎饼果子他们也不是白吃的,姜云瑶只让他们去喊上几回,虎头却自发组织这些小孩捧着煎饼故意去人家铺子门口晃悠,一边啃一边嫌弃人家铺子做的味道不够好。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问他们在吃什么,他们也颇为大方地把手里的煎饼果子给人家看一眼闻闻味儿,再指一下路,特意说明是城西第四间姜记食铺出品的煎饼果子,又细细介绍一遍有什么口味可供选择。
总之,相当敬业。
姜云瑶也不拦着顾明月和他们来往,只盯着让她不要受伤或者经历别的事情就是了。
且因为顾明月时不时地给他们一点儿糖糕、点心吃,她甚至隐隐成了孩子头,比虎头说话还顶用。
当然,她这般做法也是会引起不满的。
宁怀诚才进了司市的门就听说了,有几家铺子联合起来告了姜记食铺,说姜记食铺恶意竞争。
凡是行商、市场上的事情都归司市管,宁怀诚之前也立了规矩,不许商贩之间恶意竞争。
这会儿有人来告,恰巧又碰上司市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做,他便听了一会儿。
那几家联合起来的铺子觉得自己相当委屈:“哪有这样在别人家的铺子门口宣传自家东西的?太过分了。”
司市的小官吏们都互相使眼色。
他们是最早一批在姜家食铺吃上煎饼果子的人,自然知道如今风靡中京城的煎饼果子最早的出处在哪里,这些人也是他们这儿的熟面孔了。
这几日也有不少店铺陆陆续续要过来更改铺子的经营范围,有些是正常更改——这一部分是突然对明火有了详细了解的,在经历了姜家食铺以后才知道原来明火并非是完全禁止烧火,而是炭火也可以,他们可能想转个行当,倒也不出奇。
但也有不正常的,也就是他们跟前这些人了,原先也都是卖吃食的,根本就不是卖吃食,个个都要求过来改成小食铺子,且报备的还都是要卖姜记食铺的同款。
但说白了这事儿和司市没关系,他们只负责签改凭证,只要是合理范围以内,他们都得帮着签,卖什么都是那些铺子自己说了算的。
只是不影响他们心里头唾弃一下罢了。
如今这些人反倒闹起来了?
偏偏这些人面对质疑理直气壮:“别人家都卖包子油饼,难道我就不能卖了不成?”
“就是,总不能有一家卖,就不让别人家也卖吧?”
“谁能找得到最早做馄饨的那家人?人家也没嚷嚷着不许卖。”
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说。
便是闹到大理寺去,也没人规定说不许卖同样的东西。
这也是姜云瑶没有选择闹大的原因,古代根本就没有版权这个概念,别人见着你的东西好,一窝蜂地就去学着卖了,都没法计较。
宁怀诚听了一会儿,多少也有点无语。
但他代表的是司市官,既然有人状告,那便得把两边儿的人都请过来互相辩驳辩驳,掰扯干净。
他叫人传唤了姜记食铺的掌柜,张掌柜拿捏不准该怎么办,赶忙叫人去给姜云瑶递了信。
走的还是刘厨子-方中意-石头-顾明月-姜云瑶的路子,方中意这院子租下来,就像是个小本营似的,若是铺子里头出了什么事儿,刘厨子去传给方中意,方中意再告诉石头,石头再从外院往内院里递消息。
他和顾明月也是常见面的,二门上的婆子们都见怪不怪了,一瞧见他就知道是来找顾明月的,不必他开口就去姜云瑶那里递信了。
但不巧了,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姜云瑶正和安氏陪客人。
临时走不开,再听顾明月说了说大致的情况,姜云瑶就借着洗手换衣服的时间出来了一趟,交代了顾明月要做些什么。
顾明月人都呆住啦。
姑娘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一个人?
姜云瑶时间不多,匆匆说完便回去了,只有顾明月愁眉苦脸地出了院子。
石头正在二门上等她,见她孤身一个人便问:“三姑娘呢?”
顾明月说三姑娘要陪客人走不开:“姑娘让我一个人去和掌柜的说话。”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石头,我害怕。”
石头皱眉:“你怕什么?三姑娘不是都教了该你怎么说吗?”
顾明月咬咬嘴:“万一出别的事情怎么办?我可应付不过来,那个张掌柜也不像聪明的样子,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姑娘会不会生我气啊?”
她可怜巴巴的,石头一下子就心软了:“不会,三姑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们俩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再说了,你还不信三姑娘能处理好?她既然说了那些话,便是预料到了如今的可能,你照着她的话做就行了。”
顾明月问:“真的?”
石头当然说真的:“再说了,三姑娘能让你一个人去,说明是信任你,觉得你能独当一面。”
这下顾明月醒悟了。
是啊,姑娘说了好几回了,要她可以自己一个人成长,如今还只是帮姑娘传个话罢了,自己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干什么呢?
她要是一直这么害怕,不能面对大事儿,往后可还怎么保护姑娘?
她立刻定下心了:“行,我一定可以独当一面!”
事情紧急,听说张掌柜已经往司市衙门去了,她也不能落后太多才行。
顾明月连出门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了,立刻就走。
等出了府还没走上两步呢,后头一辆骡车追了上来。
石头坐在车辕上,气喘吁吁地朝她伸手:“就你这小腿要跑到什么时候,快上来,我送你去。”
顾明月拉着他的手上了骡车,一边把住把手,一边问他:“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骡车?”
石头气儿都没喘匀呢,顾明月撒腿就跑,他生怕去赶了车又追不上她,一路飞奔去架的骡车,听她问起来,没好气儿:“还能哪儿弄的?问马房的人借的。”
和方中意租一个院子的那个管事和他们也早就混熟了,石头常去和他说话,早就把人忽悠地恨不得称兄道弟,他偷偷告诉石头如果有什么事儿急用车可以问他借,虽然没有马车,骡车还是能借得到的,府里也不会当回事,只会以为底下哪个管事要出门。
顾明月噢噢点头:“石头你真聪明。”要真是她自己跑去司市,估摸着这什么案子都要审完了。
石头哼了一声,从背后掏出来个纱帽扣在她脑袋上:“戴上吧,司市里头都是臭男人,你又没换衣裳,去一趟人家都要盯着你看了。”
不等顾明月说话,他又道:“坐稳了!”
顾明月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摆。
石头手里的小鞭子一挥,车架上套着的骡子便哒哒哒地往前跑了起来。
速度不算太快。
顾明月惊奇:“你还会驾车呢!什么时候学的?”
石头咬着牙:“话真多,才刚学的,你可别害怕,抓紧点儿,别等会儿摔个大跟头!”
他额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上回坐骡车还是被卖的时候呢,要不是顾明月赶时间,他才不敢就这么大着胆子驾骡子。
好在他骨子里头大约还真是有点儿继承了亲爹猎户的基因,虽然是头一回驾车,却还是相当有模有样的。
也得亏他速度不快,不然还真未必能平安把顾明月送到。
到了司市门口,他直接掐着顾明月的腰就把人从骡车提起搁到了地上,推她的背:“快去,我去停好骡车就来找你。”
他一急,顾明月也跟着急,都没空计较为什么明明两个人年纪差得不算大,他却能把自己整个人拎起来了。